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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4-3-29 10:05 PM

冬天的柳葉 -【辭金枝】《連載中》

【書名】:辭金枝

【作者】:冬天的柳葉

【內容簡介】:

  辛柚天生一雙異瞳,能偶爾看到他人將要發生的倒楣事。這是她的煩惱,亦是她的底氣。 京城吃瓜群眾突然發現:少卿府那個寄人籬下的表姑娘硬氣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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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4-3-29 10:07 PM

第1章 錯認

  炊煙嫋嫋,阡陌人家,偏僻祥和的小山村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寧靜。

  那是一群外來者,爲首的中年男子散了一把銅板,輕易打聽到想要的訊息,直奔村尾一戶人家而去。百無聊賴的村人見狀趕忙跟上,一邊走一邊說著猜測。

  「是那小娘子的家人尋來了吧?我早就說那小娘子定是大戶人家的姑娘,果然沒錯!」

  「嘖嘖,這下老王頭老兩口日子有著落了。」

  ……

  那群外來者顧不得村人的跟隨與議論,匆忙敲開一戶人家的院門,道明來意。

  「叨擾了,敢問老伯,前兩日是否救了一個小姑娘?」中年男子衝開門的老漢拱了拱手,神色間難掩急切。

  老漢一愣,中年男子一行人的氣勢穿著令他不敢怠慢,忙點點頭:「老漢前兩日去撿柴,是救了一個小姑娘,您是——」

  中年男子微鬆口氣,目光一邊往院中掃一邊解釋:「我家丫頭前兩日登山遊玩,意外墜崖,家人一直四處尋找,今日聽聞貴村一位老伯進山時救了個小姑娘回來,便尋了來……」

  中年男子名叫段文柏,乃是少卿府的二老爺。他口中的丫頭並不是他的女兒,而是他的外甥女,姓寇,閨名青青。

  寇青青兩日前與少卿府的三位姑娘登山玩耍,不料失足墜崖,才有了今日之事。

  老漢把人請進堂屋,一指掛著破舊門簾的西屋:「那孩子在裡邊——」

  跟隨段文柏來的人中有一位丫鬟打扮的少女,聽了這話飛一般衝進去,一見躺靠在炕上的少女,撲過去眼淚簌簌而落:「嗚嗚嗚,姑娘,您嚇死婢子了……」

  聽到婢女的哭喊,段文柏抬腳跟進去,等見到少女徹底放了心,神色是如釋重負的放鬆:「太好了,青青你沒事……」

  靠坐著的少女青絲如瀑,襯得臉色蒼白如雪,一雙墨眸微起漣漪,心頭生出幾分疑惑。

  眼前自稱婢子的女孩兒,她不認識;喚她「青青」的中年男子,她亦不認識。

  她哀慟娘親的死,趕路時一個失神滑落山坡陷入昏迷,再醒來就在這對老夫婦的家中了。老夫婦心善,把她照顧得很好,本來再養兩日她便會辭行,沒想到冒出了這些奇怪的人。

  他們把她認成了一個名叫「青青」的女孩兒,如果不是確認自己沒有變化,她甚至以爲娘親口中那些借屍還魂的離奇故事成真了。

  見少女不語,婢女慌了神:「姑娘,您怎麽了?是不是哪裡受傷了……」

  段文柏亦面露關切問詢。

  無論是婢女,還是中年男子,神情皆不似作僞。少女略一猶豫,開了口:「你們認錯人了。」

  「姑娘,您說什麽啊?」婢女先是一怔,而後似是想到什麽,神色驟變,「姑娘,您該不是像話本子中說的那樣,碰到頭失憶了吧?」

  大夏朝安定已久,京城尤是。上至勳貴下至百姓,消遣之物中少不了話本子這一物事,近兩年更是有全民癡迷之勢。

  「我不是你家姑娘。」少女心中疑竇叢生,語氣卻平靜。

  段文柏仔仔細細打量少女,確信是外甥女無疑。不管是這丫頭腦袋摔出了問題,還是鬧起了脾氣,都不宜在這小山村久待下去。他歎了口氣勸道:「青青,隨舅舅先回府看過大夫再說,你外祖母這兩日因爲惦記你,飯都吃不下幾口。」

  少女搖頭:「你們真的認錯人了——」

  「那你說你是誰?」段文柏打斷辛柚的話。

  「我是——」少女一頓。

  滿地屍體的畫面在眼前浮現,令她不覺閉了眼,再睜開時那雙眼宛若深潭,透不進一絲光亮。

  她是爲了找出殺害娘親的兇手進京來的辛柚,卻不能說。

  「青青,腦袋磕碰到了一時記憶混亂不是稀奇事,你不要覺得難爲情。」段文柏眼風一掃,沉聲道,「還不扶表姑娘起來。」

  一個身材壯實的婆子上前來,在婢女的幫忙下把辛柚背起。

  辛柚身體還沒恢復,微微垂眸,暫且接受了這容不得拒絕的現實。

  段文柏從錢袋子中取出兩錠銀元寶,答謝老夫婦。

  老漢連忙推辭:「使不得,使不得——」

  一直局促不語的老婦人亦擺手拒絕。

  「老伯若不收,倒顯得我們不知恩了。」段文柏把銀元寶強塞入老漢手裡,抬腳往外走去。

  院外站了不少看熱鬧的村人,視線紛紛落在被僕婦背著的辛柚身上。

  「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讓老王頭給救了。」

  「老王頭運氣好啊。」

  村人的想法很簡單:老王頭救了富貴人家的姑娘,姑娘的家人隨便給點酬謝都夠老王頭發一筆橫財了。

  這些低聲議論傳入辛柚耳中,令她轉了頭。

  「王爺爺、王奶奶,等我養好身體,就回來看你們。」

  娘親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對心善的老夫婦若是因她惹來歹人眼紅,便是她的罪過了。

  老夫婦連聲道:「姑娘安心回家去吧。」

  一輛青幃馬車靜靜停在村口,隨著辛柚被扶入車中,馬車緩緩駛離了小村莊。

  沿路遙山疊翠、奇花綻錦的風光漸漸轉爲商鋪林立,人流如織,等到馬車停下時,托婢女堅定認爲自家姑娘失憶的福,辛柚知道了青青的大致情況。

  這位叫寇青青的女孩兒是知府獨女,四年前父親意外死於調任途中,本就生病的母親聽聞噩耗病情惡化,拼著一口氣安排人把年僅十二歲的女兒送去京城娘家便撒手人寰。知府愛女成了少卿府上的表姑娘,這一住快要四年了。

  婢女名叫小蓮,是寇青青從家中帶來的丫鬟。帶人尋找外甥女的段文柏是寇青青外祖母的庶子,支撐少卿府的是她的大舅,太僕寺少卿段文松。

  「可擔心死外祖母了,我的青青啊……」辛柚進了一處屋子,還沒看清屋中衆人,就被一個衣著富貴的老太太攬入了懷裡。

  陌生的氣味,陌生的人。

  辛柚不適動了動,總算被老夫人放開。

  「青青,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開口的是位不到四十歲的婦人,穿一件淺咖撒花褙子,面上掛著關切的笑,辛柚猜測這應是寇青青的大舅母喬氏。

  另一位婦人看起來比喬氏年輕些,碰上辛柚的視線,衝她點了點頭以示安慰,這應是寇青青的二舅母朱氏了。

  再遠處站著四個女孩兒,沒等辛柚一一打量,老夫人就發了話:「小蓮,先扶姑娘回房,大夫這就過去。」

  「是。」小蓮屈了屈膝,來扶辛柚。

  辛柚目光下意識落在小蓮面上,忽地抬手,遮住眼睛。

  先前還沒有異樣的,可就在剛剛,她看到一雙手抓著軟枕用力壓在一名女子頭上,等那女子停止掙扎枕頭移開,露出一張臉來。

  那是……小蓮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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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4-3-29 10:10 PM

第2章 察覺

  「姑娘,您怎麽了?」

  小蓮關切的聲音把辛柚從那幅虛空畫面中拉回,她沒有回答小蓮的話,而是微微轉頭,視線一一掃過屋中人。

  眼圈泛紅的老夫人,面帶關切的大太太喬氏,目露憐惜的二太太朱氏,蹙著眉頭的紅裙少女,垂眸抿唇的杏衫少女,神色難辨的粉衣少女,以及站在朱氏身邊一臉好奇的女童。

  辛柚又看了一眼自進了屋秉明大致情況後就沒怎麽開口的二老爺段文柏,一陣寒意襲上心頭:寇青青的墜崖,或許不是意外。

  「青青?」老夫人疑惑喊了一聲。

  辛柚揉了揉眉心,隨口解釋:「剛剛突然覺得眼睛刺痛。」

  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她的這雙眼與旁人不一樣。她會毫無徵兆看到一個人將會發生的倒黴事,或是崴了腳,或是碰了頭,或是……意外身亡。當然,對同一個人不是次次都能看到,可當見到的人多了,這種總是突然出現的駭人畫面就不稀奇了,足夠使她從一開始的驚慌失措到後來的不動聲色。

  「這兩日苦了你了。」老夫人輕輕拍了拍辛柚手背,示意小蓮把人扶起,仍由那壯實的婆子背著前往寇青青住處。

  素紋細布青簾晃了晃,漸漸歸於平靜。

  老夫人這才看向庶子段文柏,沉聲問:「青青真的失憶了?」

  段文柏帶著辛柚回來時就打發人先一步回府報信,這也是府上主人都聚在老夫人這裡的原因。

  「可能是碰到了頭,不認識人了。」

  老夫人神情難辨喜怒,沉默片刻歎口氣:「人沒事就好。喬氏,青青那邊你就多費心了,大夫看診後有什麽情況及時和我說。」

  喬氏微微欠身:「兒媳省得,您放心吧。」

  老夫人露出乏色,擺擺手讓衆人散了。

  辛柚靜靜伏在婆子背上,打量周圍環境。

  抄手遊廊,假山翠竹,穿過兩道月洞門就到了一處小小院落,這便是寇青青的住處,題名晚晴居。

  晚晴居的下人迎出來,擁著辛柚進了屋。

  雕花精美的架子床掛著素色紗帳,床邊擺著一個白底藍花繡墩,靠牆的梳妝臺上略顯空蕩,窗前青花矮瓶中插滿了梔子花。許是這兩日寇青青出事侍女無心更換,潔白的梔子花已發蔫泛黃。

  辛柚第一個感受,這寢居對一個十六歲的少女來說,過於素淨了。

  沒等她觀察更多,大太太帶著大夫走了進來。

  那大夫是一名四十來歲的女醫,仔細檢查過辛柚傷情,向喬氏說明情況:「姑娘身上有多處擦傷,好在不算嚴重,按時敷藥不會留下疤痕。不過姑娘肺腑受了震蕩,需要好生靜養……」

  喬氏邊聽邊點頭:「有勞大夫了。」

  女醫寫下藥方交代小蓮如何熬藥,喬氏在繡墩上坐下,柔聲寬慰辛柚:「聽大夫的按時吃藥,有什麽需要就和舅母說……」

  等喬氏帶著女醫離開,沒有了旁人在,辛柚問小蓮:「剛剛大太太與我說話,你爲何看了她好幾眼?」

  那時女醫正交代事情,小蓮分心看大太太喬氏,必然有緣由。

  果然就聽小蓮小聲道:「大太太一貫嚴肅,婢子還是頭一次看她與姑娘這麽親近。」

  辛柚微微挑眉:「這麽說,大太太以往待我不好?」

  小蓮語氣有些遲疑:「也不是不好,就是……比較客氣吧。」

  辛柚點了點頭,指向梳妝台:「拿鏡子來。」

  小蓮走過去拉開抽屜,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鏡子回到辛柚身邊。那竟是一面能把人照得清清楚楚的琉璃鏡,雖然小小一把,定然價值不菲。

  辛柚目光落在鏡子手柄上,雕著花鳥的花梨木手柄能看出已有了歲月痕跡。

  小蓮知道姑娘什麽都不記得了,主動道:「這鏡子還是您十歲生辰時,老爺特意托人從京城買來的,那時您可喜歡了,天天拿在手中把玩……」

  「是麽?」辛柚喃喃,目不轉睛盯著鏡中容顔。

  眉目如畫,瓊鼻朱唇,這分明是她的眉眼。

  「小蓮姐,藥熬好了。」一個小丫鬟站在門口喊道。

  小蓮快步出去,很快端了一碗藥汁進來。

  濃濃的藥香把室中殘留的梔子香徹底衝散,辛柚輕吸口氣,認頭喝了藥。

  不管這些人爲何認錯了人,寇青青又有什麽危機,她都要先養好身體,才有精力應對。

  倦意襲來,等辛柚再醒來,已是夜色沉沉。

  小蓮把從大廚房取來的飯菜在小爐子上熱了服侍辛柚吃下,又指揮小丫鬟打來一盆熱水:「姑娘,您身上還有傷,不能沐浴,婢子先給您擦擦身吧。」

  辛柚自然沒有拒絕。

  幾日沒有沐浴,她早就覺得身上黏膩膩難受了。

  小蓮伸手解開辛柚外衣,納悶道:「這衣裳不是您那日穿的。」

  「衣裳刮破了,身上這件是王爺爺早年出嫁的女兒留下的。」

  「姑娘當時該多疼啊,早知道就不去登山了……」小蓮心疼碎碎念著,輕柔擦拭的動作突然一頓,眼神黏在了辛柚肩頭。

  少女的肩圓潤雪白,一顆紅色水滴分外顯眼。

  小蓮用力眨了眨眼,拿溫熱的手巾來回擦拭那顆水滴,可那落在肩頭的紅被揉搓後似乎越發鮮明。

  手巾掉進臉盆裡,濺起一片水花,小蓮猛然退了一步,一臉驚駭。

  不是眼花,那是一個水滴形的胎記!

  辛柚察覺有異,側頭看向小蓮。

  小蓮眼中的驚恐幾乎溢出來,抖著唇質問:「你、你是誰?」

  她家姑娘的肩頭根本沒有胎記!

  「你爲何與我家姑娘長得一樣?我家姑娘呢?」小蓮心慌意亂,轉身就跑。

  一隻微涼的手握住她手腕,背後傳來的聲音亦是涼的:「你去哪兒?」

  小蓮慘白著臉緩緩回頭,看著那張與自家姑娘一模一樣的臉宛如見到厲鬼,顫聲道:「我、我要去告訴老夫人!」

  「然後呢?」辛柚平靜問。

  「然後?」小蓮方寸大亂,語無倫次,「然後把你這妖孽抓起來,找回我家姑娘!」

  那隻握著小蓮手腕的手鬆開。

  「你去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4-3-29 10:13 PM

第3章 驚夢

  小蓮看著少女默默拉過薄被遮住身體,腳下反而不動了。

  「你爲何假冒我家姑娘?」她上前一步,繡鞋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卻毫無察覺。

  辛柚抬眸,眼神沉靜:「我沒有。當時我便說了,我不認識你們,你們認錯了人。」

  小蓮柳眉豎起,有些氣惱:「那你爲何又跟著我們走了?」

  辛柚看著她,面露嘲弄之色:「我能反抗麽?」

  小蓮想到當時情景,不由一滯。

  那時,這位姑娘算是被二老爺強行帶回來的。

  一陣沉默後,小蓮咬咬唇:「先休息一晚,等明日一早,你就隨我去向老夫人說清楚。」

  夜漸深,蟲鳴聲透過如意窗櫺傳進來,清晰連綿。辛柚看著小蓮,確定這是個忠心護主的婢女,且算心善。

  她有了好好談談的心思。

  見辛柚不說話,小蓮猶豫了一下,跺跺腳:「算了,等你養好身體就去說!」

  辛柚牽牽唇角,浮現一抹淺淡的笑:「你覺得他們會信麽?」

  「當然——」小蓮脫口,可看著那張與自家姑娘幾乎一模一樣的臉,說不下去了。

  此時仔細看來,這位姑娘與自家姑娘的五官臉型還是稍有區別的,只是白日找到人太過激動,且披頭散髮沒有梳妝與妝扮好本就有些區別,便沒多想。

  「你與我家姑娘聲音也有區別——」小蓮聲音低了下去。

  區別是有,卻不大,至少她雖聽出了些許不同,卻以爲是姑娘身體不適的緣故。至於老夫人等人,不比她與姑娘朝夕相處,恐怕更難察覺了。

  辛柚把薄被攏緊了些,語氣微涼:「他們若是不信,‘寇姑娘’的身邊恐怕就不能留你了。」

  小蓮臉色一白,想到了姑娘的乳母方嬤嬤。當年方嬤嬤與她一起陪姑娘進京來,犯了錯後被發落去了莊子上,她與姑娘再也沒見過。

  老夫人若是不信她的話,定會以爲她發了癔症,她的下場恐怕還不如方嬤嬤。而一旦她出事,假的姑娘又在府上,誰還知道姑娘呢?

  「她們若是信了——」辛柚一頓。

  小蓮不覺睜大眼睛,盯著那張熟悉的臉。

  辛柚定定看著小蓮,一字一頓問:「你確定,他們希望你家姑娘還活著嗎?」

  小蓮臉上血色瞬間褪個幹淨:「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比起小蓮的驚駭欲絕,燭光下的少女顯得分外從容:「少卿府三位姑娘與寇姑娘一同登山,只有寇姑娘失足墜崖,哪怕只有萬一的可能不是意外,也值得多想一想。你說呢?」

  「不可能,我家姑娘是老夫人唯一的外孫女,老夫人很疼姑娘的。老夫人還說要把姑娘許配給大公子,親上加親……」小蓮下意識反駁著,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是啊,明明四位姑娘一起登山,爲何只有她家姑娘墜了崖?真的是姑娘運氣不好麽?

  少卿府這麽多人,真正的外人說起來就只有寇青青主僕。疑心一旦一起,便如雨後春草,肆意生長。

  「做個交易如何?」少女擁著素花錦被靠在床頭,神色平靜。

  小蓮的心無端跟著靜了下來:「什麽交易?」

  「等我養好身體,便以探望王爺爺的由頭陪你去尋找寇姑娘,而後無論何時找到你家姑娘,我都會配合她悄悄把身份換回來。」

  小蓮不由點頭。

  比起現在鬧開來而未知的結果,這樣自然更穩妥。

  「那你想要什麽?」小蓮提著心問。

  辛柚彎了彎唇,明明在笑,卻讓人覺得苦澀:「我孤身進京,正好需要個落腳處,在沒尋到寇姑娘之前,容我在此暫住就好。」

  她不知道殺害娘親的兇手是誰,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追兇尋仇,與其說需要一個落腳處,不如說需要的是一個安全的身份。

  還有什麽比成爲另一個人更好的掩護呢?

  小蓮神色不斷變化,抿唇說出了決定:「如果……如果我家姑娘不在了,你可以以姑娘的身份繼續生活,但我有一個條件。」

  冷靜想想,姑娘從那麽高的山崖摔下去,生還的可能有多少呢?

  小蓮噙著淚,哽咽道:「請你幫我查一查,我家姑娘的墜崖到底是不是意外!」

  如果只剩她一個小丫鬟,別說暗中調查,能不能留在少卿府都是主人一句話的事。這位姑娘想暫時以姑娘的身份立足,她又何嘗不需要「姑娘」在身邊。

  辛柚頷首:「好。」

  小蓮神色一鬆,問道:「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辛柚垂眸:「本就借了寇姑娘身份,我的名字有什麽緊要的。」

  小蓮沉默片刻,屈了屈膝:「姑娘,婢子繼續給您擦身吧。」

  辛柚點點頭,輕聲道:「多謝了。」

  「應當的。」小蓮走到門口,喊小丫鬟重新換了一盆熱水,擰乾手巾替辛柚擦拭身體。

  剛進了五月,這個夜晚卻有些悶熱,忽然涼意打在肩頭,辛柚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那是小蓮的眼淚。

  擦過身,換上寇姑娘尚未上過身的中衣,辛柚頓覺清爽許多。

  「婢子就歇在外間,您有事盡管吩咐。」小蓮熄了燭火,腳步輕輕走了出去。

  辛柚今日雖睡過了,可很快困意襲來,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夢裡,一雙手因爲用力青筋凸起,繡著蘭花的軟枕移開,露出小蓮已然氣絕的臉。

  一聲巨響,辛柚猛然睜開眼,坐了起來。

  窗外驚雷滾滾,落雨了。

  夏日驟雨,總是來得這麽猝不及防。雨急促敲打著窗櫺,辛柚側耳聆聽,隱約聽到了壓抑的抽泣聲。

  原來小蓮一直沒有睡。

  辛柚瞥了一眼門口,想到了剛才的夢。

  那不是預知的夢,而是白日見到的畫面太過深刻,而在夢中重現。

  因爲重現,她注意到了更多細節,比如小蓮的穿著。畫面裡,她只看到了小蓮上半身,小蓮髮間簪著白色絨花,衣衫也是一片白。

  比如——辛柚目光下移,落在床頭軟枕上。

  那軟枕還沾著她的體溫,有她枕過的痕跡,杏色緞面的枕巾一角蘭葉薇蕤,幽幽綻放。

  原來就是這個枕頭啊。

  辛柚伸手,把那繡著幽蘭的軟枕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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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4-3-29 10:18 PM

第4章 登場

  雨急風驟,小蓮的抽泣聲在風雨聲的遮掩下大了起來。

  纖纖玉指摩挲著軟枕上的幽蘭,辛柚心頭一沉:小蓮出事時戴白花穿白衣,是不是因爲寇姑娘死了?

  而她現在……是「寇姑娘」。

  寒意爬滿脊背,辛柚感覺不到怕,而是覺得冷。

  從她外出歸來,目睹娘親和看著她長大的姨姨們慘死,再沒有什麽能令她感到害怕了。

  「小蓮。」

  外邊動靜有些慌亂,一會兒後小蓮低著頭走進來:「姑娘有什麽吩咐?」

  室內黑沉,忽而一道閃電劃破濃鬱夜色,給屋中帶來瞬間光亮。小蓮看到少女散髮而坐,眸若點漆,黑得驚人。

  明明與自家姑娘那般相像的一雙眼,卻無端令她心驚。

  「小蓮,再給我說說寇姑娘的事吧。」不比窗外的風雨如磐,辛柚的聲音依然是冷靜的。

  小蓮定了定神,輕聲道:「是。」

  翌日辛柚起得有些遲,剛剛洗漱過還沒來得及用早飯,小丫鬟就稟報說三位姑娘來了。

  算時間,她們應該是給老夫人請過早安後直接過來的,辛柚示意小蓮把人請進來。

  簾子一挑,進來三位少女。

  打頭的少女著一條石榴裙,膚白唇朱,如一朵盛開薔薇。辛柚從小蓮口中得知段少卿有三女,唯有二姑娘段雲華是大太太喬氏所出,應是這位紅裙少女了。

  稍稍落後的兩個少女,年長些的少女細眉如煙,清秀可人,應是大姑娘段雲婉,另一個杏眼少女應是三姑娘段雲靈。

  寇青青就是與這三個表姐妹登山遊玩,至於府上四姑娘段雲雁年紀尚幼,那日並不曾與姐姐們一同出門。

  在辛柚看來,若寇青青墜崖不是意外,動手之人必在這三人之中。

  段雲華在床邊站定,居高臨下看著倚枕而坐的辛柚,審視的目光不加掩飾:「青表妹,你真的失憶了?」

  「碰到了頭,是有些記不大清楚了。」辛柚老實回答,暗暗留意段雲華神色,竟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喜悅。

  段雲華在繡墩上坐下,微微笑著:「青表妹不要著急,慢慢養著就是了。便是什麽都想不起來,也不影響以後生活。」

  「華表姐說得是。」

  一旁大姑娘段雲婉詫異開口:「青表妹不是失憶了麽,怎麽會——」

  她看向段雲華,言下之意既然失憶了,爲何認得段雲華。

  辛柚把注意力放在段雲婉身上,隨口解釋:「我問了小蓮姐妹們的長相。」

  段雲婉看小蓮一眼,欣慰笑了:「還好有小蓮在,以後青表妹有不清楚的也可以隨時問我。」

  「多謝婉表姐。」辛柚頷首,看向三姑娘段雲靈。

  段雲靈自進了屋一直沒開口,此時辛柚看過來,居然還在出神。

  「三妹——」段雲婉輕輕碰了碰段雲靈。

  段雲靈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眼神閃了閃:「青表姐,你感覺怎麽樣,好點了麽?」

  「昨日喝了藥,覺得好多了。」辛柚有問必答,一副好脾氣的樣子。

  段雲靈視線在她白瓷般的面上停留,眼神有些復雜:「那表姐好好養身體……」

  段雲華站了起來:「表妹好好養著吧,我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小蓮,替我送三位姑娘。」

  辛柚目送三人離去,微微揚了揚眉。

  二姑娘段雲華對寇姑娘的失憶目露喜色,大姑娘段雲婉對寇姑娘的失憶也頗在意,三姑娘段雲靈的反應就更耐人尋味了。

  初次與少卿府三位姑娘打交道,越發覺得寇姑娘的墜崖不簡單。

  小蓮回了屋,見辛柚垂眸沉思,道:「婢子給您端早飯來。」

  辛柚抬眼看著小蓮走到門口,險些與人撞上。

  「三姑娘——」

  「沒撞著吧?」去而復返的段雲靈衝小蓮歉然笑笑,邊往裡走邊解釋,「走在路上我發現丟了個耳墜子,可能是落在青表姐這裡了……」

  「那婢子幫您找找——」

  段雲靈擺手:「不用,你去忙吧。」

  小蓮看向辛柚,見她點頭,默默退了出去。

  段雲靈彎腰找了找,眼睛一亮:「果然落在這兒了!」

  「找到就好。」辛柚視線從段雲靈空蕩的右耳垂到她手中的珍珠耳墜,不動聲色開口。

  「那我就不打擾表姐了。」

  「靈表妹慢走。」

  段雲靈握著珍珠耳墜將要轉身,突然又停下了:「能不能勞煩表姐幫我戴上?」

  辛柚微怔,而後彎唇:「當然可以。」

  段雲靈在床邊繡墩上坐下,微微傾身。

  辛柚還是頭一次幫人戴耳飾,好在她手穩,輕輕鬆鬆就幫段雲靈戴好了。

  「多謝表姐。」段雲靈摸著垂下的溫潤珍珠,看著笑意淺淺的辛柚遲疑了一下,「青表姐,開春時咱們一同去上香,道長說你時犯歲君,易有災殃,果不其然就應在前幾日了。之後你也小心些吧,盡量少出門,便是在家中……也多留意。」

  「我知道了,多謝表妹提醒。」

  「那表姐好好歇著吧。」段雲靈起身告辭,走到外間遇到了端著飯菜進來的小蓮。

  小蓮端著托盤側身避讓:「三姑娘慢走。」

  段雲靈點點頭,快步離開了晚晴居。

  辛柚琢磨著段雲靈的話,見小蓮進來便問:「開春時寇姑娘去上香,有道長給她批過命?」

  小蓮面露茫然:「開春時幾位姑娘是一起去上過香,但見道長時婢子們都在旁處候著,並不知道道長說過什麽。」

  「這樣麽。」辛柚接過小蓮遞過來的瓷勺,慢慢喝粥。

  也就是說,失了憶的「寇姑娘」並不能從小蓮這裡判斷三姑娘這番話的真假。但三姑娘話中提醒之意很明顯,是單純的表姐妹間的關心,還是這位三姑娘知道些什麽,亦或賊喊捉賊混淆視聽?

  今日要來探望的定然不只這姐妹三人,辛柚並不急著下判斷。

  用過飯,湯藥也熬好了。

  辛柚想到昨日那碗藥汁的苦澀不由皺眉,卻沒多說,從小蓮手中接過藥碗抿了一口,臉色微變把藥汁吐在了帕子上。

  「姑娘,怎麽了?」

  辛柚盯著藥碗,眉斂得更緊了。

  這碗藥,與昨日似乎有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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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4-3-29 10:26 PM

第5章 眼前

  辛柚擦了擦唇角藥汁,不動聲色問:「今日的藥,是誰熬的?」

  「婢子熬上的,後來就讓絳霜守著了——」小蓮神色一變,「這藥有問題?」

  辛柚搖搖頭:「有沒有問題不知道,只是覺得味道有些不一樣。」

  夏姨是伺候娘親飲食的,燒得一手好菜,把她的舌頭也養刁了。味道有區別不一定就是藥有問題,可在這處處殺機的少卿府,她不得不謹慎些。

  「藥渣還在吧?」

  「昨日的藥渣讓絳霜倒在牆根花叢了,今日的還沒收拾。」小蓮神色越發緊張,已經認定藥有問題。

  辛柚想了想問:「寇姑娘有積蓄麽?」

  「有的。」

  辛柚輕聲交代:「悄悄把藥渣收拾了,以給我買蜜餞的由頭去一家離少卿府遠些的小醫館,拿些銀錢請大夫掌掌眼……」

  小蓮邊聽邊點頭,先處理了藥汁,再給晚晴居的下人都安排上差事,趁這些人忙時收好藥渣,往府外去了。

  小蓮出門沒多久,小丫鬟便來稟報說二太太帶著四姑娘來了。

  「青青今日可好些了?」比之昨日在老夫人屋中的低調,今日朱氏唇邊含笑,多了幾分可親。

  四姑娘段雲雁立在母親身邊,自進屋只喊了一聲青表姐便不吭聲了。

  辛柚心頭一動。

  段雲雁不過十歲,正是活潑多話的年紀,卻與在少卿府住了四年的表姐如此生疏。不知是年齡差別玩不到一起去,還是大人的叮囑。

  「勞二舅母惦記,我剛剛吃了藥,覺得好多了。」

  「那就好。按時用飯服藥,很快就能大好了……」朱氏溫聲叮囑,略坐了坐便帶著女兒離去。

  辛柚示意小丫鬟把朱氏帶來的禮品打開,除了幾樣尋常補品,竟還有一支老山參。

  少卿府書香門第,說白了就是不夠有錢,而二太太朱氏身爲庶媳可摸不著管家的門,這份探望禮可謂貴重。

  生長環境使然,辛柚本活得自在灑脫,這時卻不得不多尋思。

  接下來老夫人與大太太那邊陸續來人探望,臨近晌午時小蓮回來了。

  「怎樣?」問出這話時,辛柚心中已有了數。

  沒了旁人在,小蓮不再掩飾心中驚恐,顫聲道:「姑娘,藥……有問題!」

  「喝口水,慢慢說。」

  小蓮抓起杯子灌了幾口水,握著杯身的指尖控制不住抖:「大夫查了藥渣,今日藥中多了一味,雖也有止痛作用,卻與這副調氣養血的方子相克,體弱者服用輕則腹痛嘔吐,重則昏迷致死……」

  辛柚默默聽完,神色並無什麽變化:「把晚晴居的人都叫來。」

  「姑娘——」小蓮面上有不解,亦有憤恨。

  少卿府上竟然真的有人想害姑娘!

  「去吧。」

  對上那雙墨眸,小蓮心神一清,屈了屈膝:「是。」

  不多時,兩名僕婦,兩個小丫鬟出現在辛柚面前。

  「你們應該都聽說了,我墜崖後摔到了頭,有些事一時想不起來了。昨日回來沒顧上,今日就介紹一下自己吧。」辛柚先看向叫絳霜的小丫鬟。

  絳霜屈膝:「婢子叫絳霜,平時主要負責收拾屋裡,做一些小蓮姐吩咐的雜事。」

  另一個小丫鬟道:「婢子叫含雪,給姑娘守門跑腿的。」

  年輕些的僕婦道:「老奴負責院中灑掃,姑娘以前叫老奴王媽媽。」

  最後開口的僕婦五十來歲模樣,神色拘謹,瞧著老實本分:「老奴夫家姓李,在院中做粗活的。」

  辛柚眼神一定,溫聲道:「李嬤嬤年事不小,做粗活豈不辛苦?」

  李嬤嬤忙道:「姑娘折煞老奴了,這些活計都是老奴做慣了的,姑娘不嫌老奴笨手笨腳就好。」

  「怎麽會。」辛柚眼風一掃小蓮,「小蓮,把那枚銀戒子拿來。」

  小蓮一愣,快步走到櫃邊打開箱籠,略一猶豫從十數枚材質大小不一的戒子中取了個素面銀圈來。

  「李嬤嬤辛苦了。」

  李嬤嬤一臉震驚:「姑娘,使不得,使不得——」

  小蓮雖不解辛柚對李嬤嬤的另眼相待,動作卻俐落,拉著李嬤嬤的手親自替她戴上:「既是姑娘賞的,李嬤嬤就不要推辭了,快試試合不合適。」

  「這、這怎麽使得——」李嬤嬤仍推拒著,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

  辛柚冷眼旁觀,兩個小丫鬟且不說,王媽媽盯著李嬤嬤的眼神明顯露出妒羨。

  等四人退下,小蓮不解問:「姑娘爲何獨賞李嬤嬤?」

  便是籠絡人心,也犯不著對一個粗使婆子。

  「就是覺得李嬤嬤的手挺適合戴戒子。」辛柚撫了撫手指。

  少女指若春蔥,白皙修長,卻空蕩蕩沒有任何飾物。小蓮再一想李嬤嬤的粗胖手指,不由露出一言難盡的神色。

  辛柚卻覺心情不錯。

  那雙手的主人原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姑娘,您怎麽知道有銀戒指?」小蓮問出另一個疑問。

  那些裝著金銀首飾的匣子箱籠,鑰匙一直在她手裡。

  辛柚聞言笑笑:「我是覺得,寇姑娘不會連一個銀戒指都沒有。」

  小蓮啞然,心中掙扎幾下,先把梳妝臺上擺著的匣子抱過來,又從櫃中搬來兩個箱籠,一一打開。

  匣子中都是些適合少女戴的精巧飾物,而箱籠中的簪釵玉飾一看便價值不菲。

  「這些都是姑娘的。」小蓮面上難掩自得,「還有幾箱好料子,都在西屋放著。」

  總有人認爲她家姑娘寄人籬下,實際上姑娘的家底可比府上幾個姑娘豐厚太多了。

  辛柚沉默片刻後,問:「只有這些麽?」

  小蓮不由愣了,看著滿箱珍寶遲疑:「這些……很少麽?」

  「你曾說過,寇姑娘的祖父亂世經商積攢下萬貫家財,卻只有一子,寇姑娘的父親讀書入仕官至知府,又只有寇姑娘一女。四年前寇姑娘的母親臨終托孤,送寇姑娘進京,那寇家兩代家財哪去了?」

  小蓮呆了呆,神情由茫然漸漸轉爲驚駭,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辛柚見此,不由歎氣。

  四年前陪寇青青進京的小蓮不過十一歲,對這些一無所知也不奇怪了。

  不過,總有知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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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4-3-29 10:27 PM

第6章 表哥

  小蓮並不笨,只是隨自家姑娘進京時年紀太小,一些事無人提點就不會去想。而今聽辛柚這麽一說,便如捅破了那層窗戶紙,讓她窺見了溫情和睦的少卿府不堪的一面。

  此刻她臉色煞白,眼神亮得驚人,是被怒火燒亮的:「您是說,那些家財,那些家財——」

  「究竟如何還不好下結論,只是如今確定了有人算計寇姑娘,我才往最壞處猜測罷了。」

  「定是衝著姑娘家財來的!」小蓮紅著眼圈,情緒激動,「姑娘進京三年都沒出過門,也就是這一年來老爺夫人孝期過了才出去了幾次。平日在府中不多話,不惹事,只與二姑娘起過兩次爭執——」

  「與二姑娘起過爭執?」辛柚眉梢微揚,看著小蓮。

  先前小蓮說起二姑娘時可沒提到這個。

  小蓮面上露出幾分尷尬,聲音也低了下去:「也算不上爭執,是二姑娘擠兌姑娘,姑娘都沒回嘴。」

  「仔細說說。」

  「去年冬的時候姑娘給老夫人做了一條抹額,老夫人很高興,說讓姑娘以後給她當長孫媳婦,親上加親。這話被二姑娘聽聞了,就跑到姑娘面前說別惦記不該惦記的一些混賬話。婢子沒和您提,是覺得這事關係到大公子,不大好看……」

  小蓮想到自家姑娘被二姑娘擠兌得夜裡伏枕哭,不禁落淚。

  辛柚等小蓮平靜了些,問起寇青青的乳母:「方嬤嬤待的莊子離著不遠吧?」

  「不遠,坐馬車也就個把時辰。」

  「那就等方嬤嬤來吧。」辛柚指了指箱籠,示意小蓮收起來。

  陪寇青青留在少卿府的只有小蓮與方嬤嬤二人,寇母對女兒大事上的安排方嬤嬤定然清楚。而方嬤嬤在少卿府不過一年就因犯錯被打發走,此時看來便有些微妙了。

  小蓮一臉震驚:「方嬤嬤怎麽會來?」

  「方嬤嬤走後,寇姑娘沒有提過要她回來嗎?」

  連段雲華與寇青青的爭執都說了,小蓮就不覺得有什麽還需要對辛柚遮掩了:「沒有。姑娘好臉面,覺得方嬤嬤害她丟了臉,哪怕明明很想方嬤嬤,也從不曾提過要方嬤嬤回來。」

  辛柚一笑:「我臉皮厚,我要方嬤嬤回來就是了。」

  聽辛柚交代一番,小蓮不覺捂了嘴。

  「怎麽了?」

  「您不但能嘗出藥有問題,還會裝病,您會的可真多啊。」小蓮語氣中滿是驚歎。

  辛柚:「……」這種誇贊倒也不必。

  午後小憩,等辛柚醒來望著窗外經了雨洗的翠綠芭蕉打發時間,小丫鬟含雪稟報說兩位公子來了。

  少卿府上總共兩位公子,大公子段雲辰是段少卿與喬氏所出,二公子段雲朗是段文柏與朱氏所出。二人都在國子監讀書,這時候能來應該是特意請了假。

  段雲辰——辛柚默念這個名字。

  這個使得段雲華對寇姑娘口出惡言的人,確實該早早見一見。

  含雪打著門簾,走進來兩名男子。不,走在前頭的應該說是一個少年。

  「表妹,你好些了麽?」二公子段雲朗今年十六歲,比寇青青大不了多少,快步走到床邊大馬金刀坐下,一雙眼睛清亮有神打量著辛柚。

  「好多了,表哥這時該在讀書吧——」

  段雲朗忙擺手:「表妹出了事,我和大哥哪有心思讀書,父親他們嫌我們添亂,非不許我們跟著去找……」

  段雲朗是個話多的,辛柚含笑聽著,眸光微轉看向站在半丈開外的青年。

  段雲辰穿藍衫,戴儒巾,明明與段雲朗差不多穿戴,卻因卓然的氣質顯出了幾分風流。

  這是一個單憑相貌就能吸引女孩子的男子。

  辛柚這般想著,停留在段雲辰面上的視線不覺久了些。

  「表妹沒事我們就放心了。你好好養身體,過兩日我與二弟再來看你。」段雲辰開了口,語氣溫和,微微朝外的腳尖卻讓辛柚覺得他挺著急離開的。

  聽小蓮的描述,寇姑娘不是個惹人討厭的女孩兒,段雲辰如此避之,恐怕也與老夫人親上加親的玩笑話有關。

  他不願意與表妹結親。

  這門親事,段雲華不願意,段雲辰不願意,大太太喬氏又是怎麽想的呢?

  想到小蓮說喬氏以往對寇青青的客氣,這個答案並不難猜。

  辛柚一直盯著段雲辰不語,顯然令他誤會了。氣質溫潤的青年斂了眉,聲音也冷了些:「我和二弟還要趕回國子監,就不打擾表妹休息了。」

  比之段雲辰的避之不及,段雲朗顯然沒待夠,人都走到門口了又竄回來,指著自己腦袋好奇問:「表妹,你真的失憶了?」

  「嗯。」

  「也好——」

  「嗯?」這次出聲的是小蓮,小丫鬟鼓著臉脆生生指責,「二公子,您怎麽能這麽說?是不是以爲姑娘什麽都不記得了,欠我家姑娘的銀錢就不用還了?」

  段雲朗慌忙瞅門口一眼,捂住小蓮的嘴:「小蓮姑奶奶,你可小點聲,讓大哥知道我找表妹借錢買話本子就慘了。你先去外間啊,我有話對表妹說——」

  小蓮見辛柚微微點頭,任由段雲朗推著去了外間。

  「二表哥有什麽話對我說?」面對返回來坐在繡墩上的少年,辛柚語氣輕柔。

  這位二公子一看還是孩子心性,不大可能與寇姑娘出事有牽扯,耐心聊幾句說不定還能問出不少話來。

  「表妹不氣我剛才的話?」段雲朗遲疑問。

  他心裡想著,誰知道怎麽就脫口而出了。

  「表哥樂見我失憶的話?」辛柚揚眉,「表哥若能說出緣由,我就不氣了。」

  段雲朗眼神閃爍,好一會兒道:「表妹先前一直爲姑母姑父的離世鬱鬱寡歡,我覺得忘記了傷心事也好。」

  「這樣啊。」辛柚笑笑。

  剛剛若不是瞧著段雲朗絞盡腦汁的樣子,她許就信了。

  段雲朗以爲蒙混過關,閑聊幾句,貌似無意問起:「表妹也不記得我和大哥了吧?」

  辛柚垂眸:「不記得了。不過今日與二表哥一見就不覺陌生,倒是對大表哥,感到很生疏——」

  段雲朗神色不覺放鬆:「大哥那麽嚴肅板正,表妹覺得生疏是正常的。表妹,我跟你說,別看大哥溫潤如玉的樣子,實際上還打鼾,摳腳,十幾天不洗澡……」

  小蓮隔著門簾豎耳聽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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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4-3-29 10:30 PM

第7章 乳母

  辛柚聽段雲朗說完,笑問:「二表哥要說的就是這些?」

  「啊,閑聊,閑聊罷了。表妹你好好養著啊,過兩日我再來看你。」段雲朗含糊過去,快步走了。

  段雲辰在院子裡等段雲朗出來,走出晚晴居後低聲提醒:「二弟,你也大了,與表妹來往該注意分寸了。」

  段雲朗一臉莫名:「青表妹出了這麽大的事,咱們來探望不是應該的麽,哪裡沒分寸了?」

  「表妹的閨房怎好久留。」

  段雲朗下意識反駁:「我看竹表姐每次來咱們家小住,大哥不也挺親近麽?」

  「二弟!」

  見段雲辰沉了臉,段雲朗忙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後弟弟注意。」

  段雲朗雖一直崇拜這位很會讀書的兄長,此刻心裡卻爲表妹生出一絲不平。

  大哥分明就是區別對待青表妹和竹表姐嘛。還好青表妹什麽都不記得了,今日聽了他那番話應該不會稀罕大哥了。

  晚晴居裡,辛柚不動聲色問小蓮:「二公子說的話,你可聽見了?」

  小蓮點頭,一時猶豫要不要拆穿二公子的胡話。

  辛柚抱著軟枕,指尖輕撫枕巾上那叢蘭花:「小蓮,寇姑娘是不是心悅大公子?」

  這話太突然,令小蓮張著嘴忘了回答。

  辛柚也不急著聽到答案,把軟枕往背後一放,靠了上去。

  「沒有的事,姑娘從來都是聽長輩的——」迎上那雙沉沉黑眸,小蓮一頓,訥訥道,「姑娘一直爲老爺夫人守孝呢,怎麽會有這些心思……是老夫人說了那話後,姑娘才對大公子上了心……」

  辛柚從小蓮磕磕絆絆的解釋中理清了一些訊息。

  不管寇青青何時開始心悅段雲辰,總之她與老夫人願意這門親事,而長房一家不願意。

  寇青青的殺身之禍是因爲這門親事,還是那萬貫家財,亦或兼有之?

  「除了這些,寇姑娘與旁人再沒什麽特別的事情了吧?」

  「真的沒有了。」小蓮尷尬道。

  「那好,準備一下先前商量的事吧。」

  夜裡,辛柚突然腹痛不止,這麽熬到天色將明,竟然陷入了昏迷。

  整個晚晴居都亂了,絳霜與含雪兩個小丫鬟嚇得直哭:「小蓮姐,這可怎麽辦呀?」

  「含雪,你去老夫人那裡——」小蓮慘白著臉一跺腳,「罷了,我親自去,你們照顧好姑娘!」

  天色還是暗的,晨風已甦醒,吹拂在奔跑的小丫鬟面上,帶來絲絲沁涼。

  老夫人的住處名如意堂,此時已開了院門,丫鬟婆子們開始了一日的忙碌。小蓮風一般跑進來,氣喘籲籲:「我、我要見老夫人!」

  「小蓮妹妹,你這是怎麽了?」一名婢女詫異問。

  小蓮抓住婢女的手:「我們姑娘病了,我要見老夫人!」

  婢女被小蓮臉上的焦急和手上的力氣駭住,忙去稟報。

  「表姑娘病了?」上了年紀的人醒得早,此時老夫人已經洗漱過,正端著一杯溫水慢慢喝著,聽了婢女稟報忙讓小蓮進來。

  小蓮撲通跪在老夫人面前,滿臉是淚:「老夫人,快救救我們姑娘吧,姑娘不好了——」

  「姑娘怎麽不好了?昨日不是還好端端的?」老夫人喝問。

  小蓮把頭埋得低低的:「姑娘白日還好好的,半夜卻腹痛起來,這麽熬到快天亮突然就昏迷不醒了……」

  「混賬,既然半夜就開始腹痛,爲何拖到現在才稟報?」老夫人一邊交代婢女去請大夫,一邊往外走。

  小蓮緊緊跟上,哭著解釋:「姑娘攔著不許稟報,說怕影響了您睡覺,等天亮再說。」

  一群人浩浩蕩蕩趕到晚晴居,老夫人見到了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的外孫女。

  「青青——」老夫人喊了一聲,握住辛柚的手。

  那隻手很涼,似是感覺到什麽,下意識把老夫人的手抓緊,呢喃聲從少女口中逸出:「奶娘——」

  老夫人一時沒聽清:「青青,你說什麽?」

  「奶娘、奶娘——」昏迷不醒的少女一聲聲喚著。

  老夫人繃著臉看向小蓮。

  小蓮抹了抹眼,哽咽道:「姑娘昏迷後就一直這麽喊……」

  老夫人聽了神情不斷變化,等女醫匆匆趕來給辛柚檢查過,忙問:「大夫,如何?」

  女醫斟酌道:「姑娘脈象兇險,許是內傷突然惡化造成的。我再開一副藥試一試,如若不成,老夫人還是另請名醫。」

  老夫人臉色越發難看,好在等小蓮小心把熬好的藥給辛柚灌下,女醫再一把脈竟平緩許多,只是人始終沒有清醒,口中不時喚著奶娘。

  小蓮砰砰磕頭:「老夫人,求您叫方嬤嬤回來吧,姑娘聽到方嬤嬤聲音許就醒來了……」

  老夫人沉默半晌,點了頭。

  臨近傍晚,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在少卿府停下,下來一個四十來歲的秀麗婦人。婦人腳下生風,隨著領路的婆子一路到了晚晴居,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少女跪著撲了過去:「姑娘,姑娘您醒醒啊,老奴來看您了……」

  說來也奇,閉目不醒的少女似是聽到了呼喊,蝶翼般的睫毛輕輕顫動,掙扎著似乎要醒來。

  小蓮一臉驚喜:「方嬤嬤,姑娘聽到了,你再大聲些喊她啊!」

  方嬤嬤忙點頭,喊聲越發大了。

  少女眼簾顫了顫,終於睜開了眼睛。

  「姑娘!」方嬤嬤大喜,用力握著辛柚的手。

  辛柚眨了眨眼,目光由茫然轉爲清明。

  老夫人上前來:「青青,你覺得怎麽樣?」

  「外祖母,您怎麽在這兒?」辛柚目露疑惑,餘光掃到方嬤嬤突然愣住,眼淚簌簌而落,「奶娘,是你麽?」

  「是老奴,姑娘您還記著老奴……」

  老夫人聽著方嬤嬤的哭聲,眸光沉了沉。

  青青失憶了,竟還記得她的乳母。

  「外祖母——」

  老夫人換上溫和神色:「青青你說。」

  少女飛快掃了一眼方嬤嬤,神情怯怯:「能不能……讓奶娘留下陪我?不知爲何,青青只記得奶娘……」

  老夫人深深看方嬤嬤一眼,點了頭:「那就留下吧。」

  「多謝老夫人,多謝老夫人。」方嬤嬤激動叩首。

  辛柚不著痕跡與小蓮對視,微微彎了彎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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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4-3-29 10:32 PM

第8章 家財

  辛柚這一昏迷,驚動的不只老夫人,還有大太太喬氏與二太太朱氏。

  離開晚晴居的路上,走在老夫人身邊的喬氏奇道:「沒想到青青失憶了,獨獨記著她乳母。」

  老夫人眼神沉了沉,淡淡道:「許是這一昏迷,開始漸漸想起來了。」

  喬氏腳下一頓,旋即唇角掛了笑:「若是這樣就太好了,忘了前塵往事畢竟不便。」

  老夫人似是乏了,不再言語,由婢女扶著往如意堂去了。

  喬氏與朱氏在路口分別往住處走,唇邊沒了笑容。

  「連嬤嬤,你說表姑娘恢復記憶了麽?」

  連嬤嬤是喬氏的陪房心腹,聞言遲疑道:「都說傷了腦子最不好說,有可能一直想不起來,也可能突然就什麽都想起來了。表姑娘年紀小,好得快……」

  喬氏所住的雅馨苑已近在眼前,她略站了站,彎唇笑笑:「是啊,年紀小,好得快。」

  晚晴居中,藥香未散,方嬤嬤與小蓮的哭聲也沒有停。

  方嬤嬤是哭與姑娘的久別重聚,小蓮哭的是姑娘的生死未卜和身處危境的恐慌茫然。

  這樣一來,便顯得辛柚格外冷靜了:「小蓮,去打一盆熱水來給方嬤嬤洗手淨面。」

  小蓮應了一聲,出去端了一盆熱水來。

  方嬤嬤洗了臉,顯得眼圈更紅了,緊緊盯著辛柚的臉捨不得移開:「三年沒見,姑娘長大了,也瘦了。」

  辛柚柔柔笑了笑。

  動了要方嬤嬤回來的念頭後,她就與小蓮商量過暫時不暴露身份。三年的時光足以改變太多,她自信不會被方嬤嬤識破。

  「姑娘,您先前對老夫人說只記得老奴,是什麽意思?」見辛柚精神還行,方嬤嬤問出心中疑惑。

  辛柚看了小蓮一眼。

  小蓮把寇青青墜崖失憶的事說了,提前得了辛柚叮囑,沒有暗示什麽。

  方嬤嬤聽完,抱著辛柚痛哭:「姑娘受苦了。」

  「奶娘從莊子趕來也累了,先歇著吧,我也有些乏了。」辛柚輕聲道。

  「老奴不累,老奴今日就守著姑娘,姑娘快睡吧。」

  辛柚微微點頭,很快睡了過去。

  小蓮看著替辛柚掖被角的方嬤嬤,眼底有期待,也有不安。

  姑娘說三年未見,方嬤嬤的心被旁人籠絡了也未可知,要先看看方嬤嬤反應再說。方嬤嬤……會不會讓她們失望呢?

  夜如期而至,床榻上的少女睡得很沉,在她腳邊打了地鋪的方嬤嬤不時起來觀察情況,幾乎一夜未睡。

  到了早上,各院前來探望的人驚訝發現辛柚看起來氣色尚可,那昨日才來的方嬤嬤眼下一片青黑,倒像是隨時要倒下的樣子。

  對來探望的人,辛柚話雖不多,卻禮數周全。在方嬤嬤看來,眼前少女還是她記憶中那個因驟然失了雙親而變得安靜、敏感的小姑娘。

  好不容易回到姑娘身邊,方嬤嬤本想慢慢來,這麽看了一個白日卻忍不住了。

  「姑娘,老奴有些話想對您說。」

  辛柚示意小蓮退下:「奶娘要對我說什麽?」

  方嬤嬤神色糾結,突然跪了下去,心一橫道:「老奴與姑娘分開這麽久,知道要說的話姑娘不一定信得過,但老奴對天發誓,若存了挑撥之心就讓老奴五雷轟頂——」

  辛柚拉住方嬤嬤舉起的手,柔聲道:「奶娘萬不可發這樣的毒誓。你是我的奶娘,如今世上最親近的人,你說的話我怎麽會不信呢。先前是我年紀小,把面子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經了這一劫方明白在乎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說著這話,辛柚不覺哽咽。

  是啊,沒有什麽比在乎的人更重要。可是這世上,她在乎的人全都不在了。

  方嬤嬤自是能感受到辛柚話中真切,又是哭又是笑:「姑娘長大了,長大了……」

  過了一會兒平緩了情緒,方嬤嬤掃門口一眼,壓低聲音問:「姑娘一點都不記得墜崖時的情景了?」

  辛柚搖頭。

  「姑娘不是跳脫馬虎的性子,老奴實難想像會失足墜崖。又聽小蓮說姑娘回府後請過大夫,明明沒有大礙,昨日卻突然腹痛昏迷。不是老奴小人之心,老奴越尋思越覺得事情不簡單,恐怕這府上有人存了害姑娘的心思……」方嬤嬤目不轉睛看著辛柚,唯恐從她面上看到不信、惱怒的神色。

  姑娘若厭了她,她一個奶娘下場如何不值一提,可要是她的懷疑是真的,單純無靠的姑娘可怎麽辦啊!

  方嬤嬤從不曾忘被發配到莊子上的事,也是因爲這件事,心中的懷疑不斷滋生。

  辛柚靜靜聽完,語氣遲疑:「我不是不信奶娘,可少卿府的人都是我的血脈親人,我也不曾得罪人,誰會害我性命呢?」

  方嬤嬤抓緊少女微涼的手,聲音嘶啞:「姑娘啊,這世上很多時候得罪了人可能沒事,黃白之物才會要人命啊!」

  少女神色怔怔,似是聽呆了。

  「姑娘,老奴用一下剪刀。」

  辛柚回了神,揚聲道:「小蓮,拿剪刀來。」

  守在門外的小蓮快步進來,把一把剪刀遞給方嬤嬤,看向辛柚的眼神藏著幾分擔憂。

  她本來不會想太多,可與這位姑娘相處久了不覺學會多尋思了。方嬤嬤畢竟三年沒見,萬一傷害姑娘——

  得到辛柚安撫的眼神,不知怎的,小蓮的心就安穩了,默默退了出去。

  只剩二人在,方嬤嬤當即掀起衣擺一剪刀下去,從裡衣夾層裡掏出薄薄一個冊子。

  「姑娘,您先過目。」

  辛柚接過猶帶著方嬤嬤體溫的冊子打了開來,一眼就被記在最前面的數字驚住:銀一百零二萬兩……

  除此之外,還有鋪面田地等等記錄。

  辛柚頓時覺得這薄薄的冊子有些壓手。

  「當時情急,夫人能賣的都賣了,剩下一些來不及處理的都記在了這冊子上。姑娘進京除了隨身的綾羅珠寶,便是這百萬銀票和房契田契……」方嬤嬤細細講著當年還年幼的寇青青不知曉的細節,咬了咬牙問,「姑娘可知,這些銀票地契在何處?」

  辛柚垂眸,聲音很輕:「外祖母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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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4-3-29 10:35 PM

第9章 請安

  少女篤定的語氣令方嬤嬤又欣慰又心疼。

  欣慰的是姑娘長大了,心裡透亮了,心疼的是那個對外祖母滿心孺慕的小姑娘不得不長大了。

  方嬤嬤握著辛柚的手,語氣低沉:「姑娘猜得不錯,老奴陪您進京後就照著夫人的吩咐,把這些全都交給了老夫人。」

  當時她也曾不顧身份,向夫人委婉表達過憂慮。

  重病在床的夫人聞言笑了笑,對她說:「等我去了,青青在這世上最親的人就是她外祖母了,母親會照顧疼惜青青的。」

  她忘不了夫人說這話時藏在眼底的悲涼,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憂慮多麽沒用。

  連她一個僕婦都能想到的擔憂,夫人怎麽會想不到呢?奈何老爺意外離世,夫人也撐不住了,偌大寇家只剩下姑娘一個孤女。如果不把姑娘送到京城求得外祖家庇佑,別說保住百萬家財,便是姑娘的性命都保不住。

  想到這些,方嬤嬤攥緊了拳,替早逝的女主人感到難過。

  夫人地下可知,到頭來百萬家財還是沒能給姑娘求得一個安穩日子。

  「這冊子外祖母可知曉?」辛柚視線落在那薄薄的冊子上。

  方嬤嬤搖頭,面露遲疑之色。

  辛柚抿了抿唇:「奶娘還有什麽不能對我說的?便是我聽了不明白,不是還有奶娘教我。」

  聽了這話,方嬤嬤怔怔望著神情沉靜的少女,再一次感到姑娘真的長大了。

  還記得她被趕走那日,不顧臉面哀求姑娘,姑娘卻移開視線,沒再看她一眼。

  方嬤嬤抬手,輕輕理了理少女微亂的發:「夫人曾交代,等姑娘長大後若與表哥親上加親或是十里紅妝體體面面嫁出去,這冊子就悄悄燒了。若是姑娘嫁了旁人,嫁妝中規中矩,便讓老奴把這冊子給姑娘看一看,好讓姑娘心裡有個數,從此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老奴也想不到,還沒等到姑娘出閣的那一天就把這冊子給您過目了,我苦命的姑娘啊……」

  方嬤嬤攬著辛柚哭泣,辛柚也爲寇青青感到心酸。

  她是被娘親疼愛著長大的,從方嬤嬤的這些話裡自是能體會一位母親對女兒的愛。可歎縱是爲女兒千般打算,萬般退讓,還是抵不過人心險惡貪婪。

  「姑娘接下來打算怎麽辦?」方嬤嬤抹著眼角問。

  「接下來自然是先把身體養好。奶娘昨晚守了我一夜,早些去休息吧。」

  「老奴不累,老奴陪著姑娘。」

  「奶娘,你有個好身體,才能照顧我。」

  方嬤嬤這才不再堅持,由小蓮陪著去了收拾出來的房間歇息。

  晚上小蓮留下守夜,辛柚把她從外間叫進來,拿出賬冊給她看。

  冊子上的數字驚得小蓮嘴巴半天沒合攏,喃喃道:「這冊子是夫人留下的……婢子、婢子不該看的……」

  那麽多錢,那麽多田,她一個小丫鬟怎麽配看這些!

  辛柚哭笑不得:「那誰能看?」

  「當然是姑娘——」小蓮脫口而出,對上那雙清淩淩的眼睛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她的姑娘。

  也許是小小的裡室拉近了距離,也許是幾日的相處建立了信任,這一刻小蓮突然情緒崩潰,捂臉哭了。

  辛柚抬手,輕輕搭在她肩頭:「過幾日,我陪你去尋寇姑娘。」

  三日後,辛柚頭一次出了晚晴居,前往如意堂給老夫人請安。

  「表姑娘來了。」守門的婢女見辛柚過來,有些驚訝。

  老夫人亦露出意外之色:「青青,你怎麽過來了?」

  「今日覺得好俐落了,來給外祖母請安。」辛柚屈膝行禮。

  「來外祖母身邊坐。」老夫人招手,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不是說了好好養著,請安又不急在這時候。」

  辛柚挨著老夫人坐下,微微仰頭:「真的好了,一直窩著也悶得慌,還不如來陪陪外祖母。」

  大太太喬氏聽了笑道:「青青年紀小,恢復得快。老夫人,您這下總該放心了。」

  老夫人笑著點頭,問辛柚:「青青想起來別的事了嗎?」

  辛柚垂下眼簾,露出鬱悶神色:「沒有。除了記著奶娘,其他的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這樣啊——」老夫人拍拍辛柚手背,「別急,慢慢來。便是想不起來也不要緊,日子是往後過的。」

  辛柚乖巧點頭,柔聲道:「外祖母,我想明日出一趟門。」

  老夫人愣了一下,面上多了幾分嚴肅:「這才剛好,怎麽就想出門?」

  辛柚回道:「我想去看望救了我的那對老夫婦,向他們表達謝意。」

  「道謝是應當的,讓管事去送謝禮就是,何必你親自去。」老夫人不以爲然。

  喬氏唇邊含笑沒吭聲,素來在老夫人面前話不多的朱氏倒是開了口:「老夫人說的是。青青你身體才剛好,還是不要出門勞頓,好好養著才是。」

  辛柚不由多看了朱氏一眼。

  從探病時那支老山參到此時的多話,這位二太太對寇姑娘似乎是善意的。

  而讓辛柚作出這個判斷,還有根本的一點:利益。

  寇青青出事,最大的受益者輪不到庶出的二房一家。

  辛柚衝朱氏微微欠身:「我知道長輩們疼我,可老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那對老夫婦救了我性命,我若連當面致謝都做不到,實在難以心安。」

  她說著伸出手,輕輕拉住老夫人的衣袖晃了晃:「外祖母,您就答應吧,不了了這個心願,我會一直不踏實。」

  「這——」老夫人猶豫著。

  「外祖母,求您了。」

  少女眼巴巴的樣子到底令老夫人鬆了口:「那就早去早回,多帶幾個護衛。」

  「多謝外祖母。」

  「回去歇著吧。」老夫人掃一眼屋內衆人,「你們也是。」

  衆人應了,魚貫而出。

  辛柚慢慢走在後面,側頭看向落在她身邊的三姑娘段雲靈,捕捉到對方飛快掩飾起的糾結之色。

  「靈表妹有事嗎?」

  「青表姐爲何不把道長的話記在心裡。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出門又遇到麻煩怎麽辦?」段雲靈低聲道。

  「三妹,在和青表妹說什麽悄悄話呢?」大姑娘段雲婉微微笑著出現在二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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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4-3-29 10:39 PM

第10章 話本

  段雲靈驚了一下,下意識後退:「大姐,你嚇我一跳。」

  辛柚視線從段雲靈緊繃的身體到段雲婉好奇的眼神,不動聲色道:「靈表妹想和我一起去,我說這次就算了,改日再一起出去玩。」

  「原來是這樣。三妹,青表妹是有正事,你就別湊熱鬧了,改日咱們再約著一起出去。」段雲婉拉住段雲靈的手,「回房吧。」

  段雲靈抽出手,語氣微沉:「知道了。」說罷也不等二人,快步往前走了。

  「青表妹別往心裡去,三妹還是孩子脾氣。」段雲婉打了圓場,快步追上去。

  辛柚先前就從小蓮口中得知段雲婉與段雲靈同住一處院子,此時望著姐妹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姑娘——」見辛柚站著不動,小蓮低聲喊了一句。

  辛柚舉步往前走:「小蓮,大姑娘與三姑娘關系如何?」

  「很好啊。」小蓮不假思索道。

  「很好麽?」辛柚喃喃,放眼望去,姐妹二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拐角。

  小蓮這些日子一直緊繃心弦,聽辛柚這麽說,面色微變:「您覺得大姑娘與三姑娘之間有矛盾?」

  辛柚微微搖頭:「也不一定是矛盾,再看看吧。」

  旁人印象中關係很好的兩姐妹,她卻從段雲靈的反應裡察覺到對段雲婉的一絲回避。

  或許,這姐妹二人是查出真相的突破口。

  辛柚心中閃過這個念頭,決定等出門回來試探一番。

  轉日天公作美,是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

  方嬤嬤一直跟到馬車前。

  「姑娘,就讓老奴陪您一起去吧。」

  「奶娘剛剛回來,還是留在晚晴居好好休息,有小蓮和護衛就夠了。」

  方嬤嬤聽出辛柚在「剛剛回來」四字上加重的語氣,心頭一動。

  她能被趕走一次,就能被趕走第二次,這個時候還是盡量降低存在感爲好。

  是她想多了,還是姑娘就是這個意思?

  方嬤嬤看著那雙墨玉般通透的眸子,不再堅持:「那姑娘早些回來。」

  在方嬤嬤的殷殷叮囑中,辛柚帶上小蓮與兩個護衛,坐著馬車往那小山村去了。

  一日之計在於晨,村民們正忙碌勞作,看到駛來的馬車好奇停下了手中活計。

  「誰家來貴客了?」

  尋常人家坐個驢車都了不得,哪坐得起馬車,也因此,很快就有人想了起來:「前些日子老王頭不是救了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娘子,該不是那家來人了吧?」

  「錯不了,就是那天的馬車。」

  隨著村民議論,馬車在村口停下,小蓮先下了馬車,伸手扶辛柚下來。

  村民的議論聲更大了:「真的是那位姑娘!」

  早有急脾氣的人拔腿飛奔,去告訴老王頭夫婦。

  老王頭夫婦正在田裡幹活,得到消息匆匆趕回家,把等在外邊的辛柚幾人請進去。

  辛柚帶著小蓮進了屋,兩名護衛留在院子裡。

  老婦人一臉不好意思:「姑娘就該好好養身體,惦記我們兩個老家夥幹什麽,還帶了這麽多東西來。」

  「王奶奶別這麽說,莫說只是一些吃用,再多東西也抵不過您二位的救命之恩。」

  辛柚言語懇切,以老夫婦的年紀自是能看出發自真心,二人心頭生暖,不覺少了幾分客套。

  「王爺爺,您還記得發現我的具體位置嗎?」

  「記得,就在進山沒多遠的一個山坡下,那裡有一片山石榴,紅的,黃的,開得特別熱鬧……」

  聽了老王頭仔細描述,辛柚可以肯定,她滑落山坡昏倒的地方與寇青青墜崖之處相距甚遠。

  辛柚再次道謝,提出告辭。

  「姑娘用過飯再走。」老夫婦熱情留飯。

  辛柚婉拒:「家裡長輩叮囑要早些回去。」

  老夫婦一聽,這才不再強留。

  辛柚又道:「我暫住在外祖家段少卿府上,王爺爺、王奶奶以後若是得閑,隨時去找我。」

  「好、好。」老夫婦連聲應著。

  把辛柚送出門時,老婦人突然想到什麽:「姑娘等一等。」

  老婦人快步進了辛柚住過的那間屋,很快又返回來,把一物遞給她:「姑娘落下的。」

  那物件被褪了色的舊布嚴實包裹,辛柚隱隱猜到是什麽,打開一看,果然是一本書。

  是她從被毀的家中帶走的話本子,在她倉促被段府的人帶走時,被這對心善的老夫婦妥善保管著。

  盡管話本子上的每一個字她都記下了,就是弄丟了也不影響將要做的事,能拿回它她還是感到高興。

  一旁小蓮好奇盯著辛柚手中的話本子,看到封面上《牡丹記》三個大字一下來了精神,只是那幾團褐色汙漬讓她電光石火間聯想到什麽,本能咽下了想說的話。

  「多謝了。」辛柚把話本子收好,在老夫婦的相送下離開了村子。

  馬車不急不緩前行,車輪轉動發出枯燥的吱呀聲,顯得車廂中過于安靜。

  「姑娘,您喜歡看話本子啊?」小蓮察覺辛柚心情不佳,試探著打破沉默。

  辛柚不自覺彎唇,淡淡道:「我喜歡聽。」

  娘親特別會講故事,淒美的、離奇的、恐怖的、逗趣的……仿佛有無窮無盡的故事藏在娘親腦子裡,永遠講不完。

  辛柚收拾好情緒,喊住車夫:「去千櫻山。」

  千櫻山就是寇青青遊玩的那座山,每逢春日千櫻盛開,美不勝收。這個時節雖過了花期,仍是人們遊玩的好去處。

  車夫面露詫異:「表姑娘要去千櫻山?」

  跟來的兩個護衛亦面面相覷。

  表姑娘不久前才從千櫻山掉下去,今日又想去玩,是個狠人啊。

  「那日丟了一枚玉佩,應是落在了那裡。難得今日出門,正好去看看。」辛柚溫聲解釋。

  「這——」車夫一臉爲難。

  小蓮忙把一角銀子塞進車夫手中:「那玉佩雖不算多貴重,卻是夫人留給姑娘的,若是就這麽丟了,姑娘會傷心的。」

  車夫捏著銀子,看了兩名護衛一眼。

  小蓮又給兩個護衛塞了錢,笑盈盈道:「就耽誤三位一點時間了。」

  三人得了好處不再耽擱,馬車很快拐了個彎往千櫻山去了,等到了山腳把車停下由車夫守著,辛柚四人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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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4-3-29 10:40 PM

第11章 靈猴

  「姑娘還記得麽,您當時就是從那裡摔下去的。」當著兩名護衛的面,小蓮指著一處委婉道。

  山櫻已謝,那處開著一片雪青色的杜鵑,燦爛陽光下美得炫目。

  辛柚往前邁了一步。

  「姑娘!」小蓮緊張拉住她。

  兩個護衛也不由出聲提醒。

  「放心,我不會靠近的。」辛柚不再向前,只是微微探身往下看了看。

  千櫻山雖不算高,卻也草深樹茂,這一眼令人眩暈。

  辛柚仔細聆聽,隱隱有擊水聲傳來。

  「下方有瀑布?」

  回話的是一名護衛:「有。那瀑布彙成一汪深潭,與河相連,當初尋不見表姑娘,還想著被水衝走了,小的們順著水流找出去很遠呢。」

  這也是少卿府的人在崖底沒找到寇青青,後來尋到小山村見到辛柚時,沒有懷疑的原因。

  「看來玉佩是在我摔下去後丟的。」辛柚面上露出幾分猶豫,隨後轉爲堅決,「去崖下看一看。」

  先前回話的護衛開口勸阻:「表姑娘,這一邊沒有下去的路,要繞道從另一頭進去,這一繞可就遠了,路也不好走。」

  另一個護衛跟著道:「是啊,表姑娘,您是千金之體,萬一磕著碰著小的們可承擔不起,要是再遇到長蟲野豬之類那就更危險了。」

  辛柚看了小蓮一眼。

  小蓮直接給二人塞了一把金葉子。

  兩個護衛險些被陽光下的金葉子閃瞎眼,阻攔的話一下子被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了。

  「兩位大哥辛苦一下,幫幫我們姑娘。」

  「哦,山下雖不好走,前幾日來來回回走過好幾趟,倒是熟悉了……」一名護衛眼神還有些發直,甚至沒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

  另一個護衛不敢把話說滿,卻也實在拒絕不了這把金葉子。

  這是一把金葉子嗎?不,這明明是馬上就能有的如花似玉的媳婦兒!

  「那表姑娘走路時注意腳下,一定要走在我們後邊。」

  四人下了山,小蓮把眯著眼打盹兒的車夫喊醒,又塞了一塊碎銀。

  車夫就比兩個護衛乾脆多了,笑呵呵道:「表姑娘盡量早點回。」

  或許人都是靠對比才能感到快樂,兩個護衛想想車夫新得的碎銀,再一想自己得的金葉子,登時精神抖擻,健步如飛。

  繞路花了不少功夫,辛柚終於一覽崖底風景。

  入目是深深淺淺的綠和爛漫多姿的野花。掛在山壁的瀑布飛流直下,擊在石頭上濺起無數碎玉,再彙入漣漪不斷的潭中。

  再遠望,就是與潭水相接的河流奔流而去,不知滋養了多少山民。

  辛柚打量著四周,突然瞥見一道黑影撲來。

  其中一名護衛反應頗快,揮起棍子向那黑影打去。

  黑影就地打滾避開棍子,發出吱吱叫聲。

  「又是你這畜生!」護衛看清黑影真貌,黑著臉舉棍打過去。

  猴子靈活跑遠,卻不離開,衝著幾人吱吱叫,把兩個護衛氣得罵罵咧咧。

  辛柚聽出些意思來,問二人:「你們之前見過這猴子?」

  「見過。那日繞道進來尋表姑娘,這畜生就冒出來搗亂,見我們不理會,還拿野果子砸人。」

  另一個護衛摸摸肩頭,更來氣了。

  當日他肩膀被一個果子砸中,汁水濺了一片,洗都洗不幹淨。

  「表姑娘稍等,看小的先把這畜生逮住剝了皮,省得它再搗亂。」

  「算了,好歹是一個生靈,再說與它計較太浪費時間。」辛柚伸手一指,「勞煩二位順著河邊尋一尋,我帶小蓮在這潭水附近找找。

  兩個護衛對視一眼,覺得這個安排還不錯。

  山底崎嶇,這位表姑娘若是跟著他們到處走,哪怕只是崴個腳都不好交代,還不如老老實實原地歇著。

  而他們也樂得輕鬆,當時表姑娘一個大活人都沒找到,還能找到一枚小小玉佩不成?看在金葉子的份上繞一圈回來交差就是了。

  「萬一這畜生傷著表姑娘怎麽辦?」雖然贊同辛柚的安排,猴子的出現卻讓護衛不敢就這麽離開。

  辛柚從護衛手中拿過木棍,語氣輕鬆:「我與小蓮兩個人,還會被一隻猴子傷著?二位不必擔心,抓緊時間幫我找一找玉佩,實在找不到也算了了心思,我們好早些回去。」

  兩個護衛一聽不再遲疑,順著河流方嚮往前去了。

  看著他們走遠,小蓮低聲道:「這裡早就找遍了……」

  辛柚視線轉向吱吱叫的猴子,神色莫名:「也許還有沒找到的角落。」

  不知爲何,這隻猴子的出現令她驟然生出會找到寇姑娘的預感。

  或許是因爲此時此景,讓她想起了娘親講過的那個與猴子有關的故事。

  發現辛柚看它,猴子衝了過來。

  「姑娘小心!」小蓮顧不得多想,下意識擋在辛柚面前,卻感到手腕被一股力氣一拽,整個人被拉到了一旁。

  「別擔心,它應該沒有傷人的心思。」辛柚看著衝到近前的猴子,溫聲道。

  小蓮卻不這麽想,一臉緊張盯著猴子:「可它之前拿野果砸人呢。」

  「現在它沒有。」辛柚看著在眼前手舞足蹈的猴子,心中一動問,「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們什麽?」

  猴子仿佛聽懂了,吱吱叫了一聲跑出去一段距離,扭頭見辛柚站著不動,又叫了起來。

  見它這個樣子,連小蓮都生出了大膽猜測:「它該不是要領我們去什麽地方吧——」

  說到這裡,小蓮一愣,臉色大變:「姑娘,是不是姑娘?」

  她不敢相信,心卻亂了,先前還怕猴子傷人,此刻卻不管不顧衝了過去。

  猴子見小蓮動了,扭頭又往前跑,幾個跳躍抱住了一棵樹。

  那是一棵紮根崖壁上的樹,樹冠如蓋,枝繁葉茂。

  「吱吱——」猴子掛在樹上,衝二人叫喊。

  小蓮驚疑不定,看向辛柚:「這猴子……是什麽意思?」

  她本以爲這猴子有靈性,會帶她找到姑娘,結果卻跑到了樹上去。

  辛柚仰頭望著那棵樹,心往下沉了沉:「或許,它是讓我們上樹。」

  「上樹?」小蓮聽愣了,「可我們不會爬樹啊!」

  「我會。」

  小蓮猛地看向辛柚,以爲聽錯了:「您說會,會什麽?」

  辛柚在衣裙上擦擦手,小跑幾步跳起抱住樹幹,動作俐落爬了上去,然後才低下頭,回答小蓮的話:「我會爬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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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4-3-29 10:43 PM

第12章 青青

  金烏灑落萬丈光芒,卻被繁茂枝葉擋住大半。

  樹上坐著一個少女,蹲著一隻猴。

  小蓮一臉不可置信,用力揉了揉眼睛。

  沒眼花!

  再然後,她瞪大眼睛望著少女在猴子的引領下繼續往上爬,轉瞬就被枝葉遮住了身影,又忍不住揉了揉眼。

  樹上,辛柚神色僵硬,視線直直落在一處。

  兩根粗壯樹枝形成結實樹杈,那裡躺著一個人,不,是一具屍體。

  屍體面容早已無法分辨,只從身形和衣衫能確認是一名女子。

  辛柚捂住嘴,胃裡翻江倒海,再也控制不住從樹上跳了下去。

  小蓮看到辛柚突然從樹上跳下,雙手撐地渾身抖著,不由駭了一跳:「您怎麽啦?」

  辛柚緩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看向小蓮。

  那張蒼白的臉令小蓮神色僵硬,捂著嘴顫聲問:「樹上……樹上有什麽?」

  辛柚深深看了小蓮一眼,垂眸盯著地面。

  山石遍地,有柔嫩的細草頑強鑽出來,招展著旺盛的生命力。

  再無法接受的事一旦發生了,逃避都不是辦法。

  她是如此,小蓮也是如此。

  風似乎大了些,少女輕柔的聲音傳入小蓮耳中,已經恢復鎮定:「樹上……有一具女屍。」

  「女屍?」小蓮臉上血色褪盡,下意識向辛柚走了一步,卻腳一軟跌坐在地。

  她雙手揪著野草,眼淚不受控制往下掉。

  「是不是我家姑娘?」小蓮仰著頭絕望問,心中卻已經知道答案。

  除了姑娘,還能是誰呢?

  原來姑娘墜崖後被這棵樹攔住,才怎麽都找不到人。

  姑娘當時還有意識嗎?

  一定很疼吧?

  那時會不會還清醒著,卻一直等不到來救她的人?

  這些問題如鋒刀割著小蓮的心,令她崩潰痛哭。

  辛柚靜靜站著,沒有回答。

  猴子疑惑打量二人,見她們一站一坐沒有別的行動,著急叫了幾聲。

  辛柚歎口氣,提醒小蓮:「現在不是哭的時候,那兩個護衛等會兒就要回來了。」

  小蓮哭聲一止,爬了起來,急切盯著辛柚問:「您看清楚了麽,是我家姑娘嗎?」

  辛柚搖搖頭,實話實說:「已經腐敗難以辨認。」

  小蓮渾身一震,胡亂擦一把眼淚,抖著聲音哀求:「我想親眼看一看。」

  辛柚縱身一躍爬上離地面最近的樹杈,衝小蓮伸出手。

  小蓮本以爲上樹會很困難,那隻纖纖素手傳來的力道卻遠比她想像中大,待回過神,已經在樹上了。

  目之所及處,是一具已經腐敗乃至露出白骨的女屍。

  小蓮倒抽一口氣,死死捂住了嘴。

  盡管衣衫顔色已經很難分辨,對自家姑娘無比熟悉的小丫鬟還是很快認了出來:「是我家姑娘!姑娘那日出門就是穿著這身衣裳!」

  小蓮想爬到女屍身邊,身體一晃險些從樹上栽下去。

  「小心。」辛柚伸手把她扶住,眼中藏著同情,聲音卻冷靜,「時間有限,我們來不及收斂寇姑娘骸骨,讓她入土爲安。我有個提議,你聽一聽。」

  「您說。」小蓮手腳冰冷,心更冷,那隻手傳遞的暖意越發明顯。

  「剛剛被猴子引著來這裡時我無意中瞥見一個山洞,等會兒我們去探一探,如果那裡合適,就暫時先把寇姑娘安置過去,等有合適的機會再來葬她,你覺得如何?」

  六神無主的小丫鬟飛快點頭:「我聽您的。」

  辛柚帶著小蓮下了樹,直奔那山洞而去。

  許是上天憐惜含冤而死的寇姑娘,被辛柚偶然發現的山洞外窄裡闊,並不潮濕,不需要再另尋旁處,接下來的難題就是如何轉移寇姑娘遺體了。

  不管小蓮對寇青青如何忠心,也清楚想要把那樣一具遺體從樹上轉到山洞裡該如何爲難。

  辛柚對此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就用馬車門簾。」

  「馬車門簾?」小蓮呆了呆,「可馬車停在山腳,一來一回要花不少時間,若是那兩個護衛回來了怎麽辦?」

  至於怎麽對車夫解釋,小蓮更想像不出。

  「我腳程快,會盡快趕回來。若是兩個護衛先回來了,你就對他們說我追著猴子跑了,你沒跟上,讓他們趕緊找人。」

  聽著辛柚吩咐,小蓮愣愣點頭。

  辛柚離開一陣子後,兩個護衛果然回來了。

  「玉佩沒找到。」一名護衛說著發現小蓮兩眼紅紅,吃了一驚,「小蓮姐姐這是怎麽了?」

  小蓮不用勉強眼淚就掉了下來:「姑娘不見了!」

  兩個護衛大吃一驚,齊聲道:「怎麽會!」

  「都怪那猴子調皮,竟搶了姑娘的花釵就跑,姑娘情急去追,一個眨眼就不見了身影……」

  兩個護衛著了急:「表姑娘往哪個方向去了?」

  小蓮伸手指了一個方向,很快又指向另一邊。

  「到底是哪邊?」

  小丫鬟捂臉哭起來:「我忘了,我轉向!」

  兩個護衛痛苦抽了抽臉皮,作出決定:「我們分頭去尋表姑娘,小蓮姐姐你就在這兒等,半個時辰後無論如何我們都返回來碰頭。」

  小蓮點點頭:「那就勞煩二位大哥了。」

  兩個護衛分頭去找人,小蓮焦急張望,終於等來了那道令她安心的身影,忙迎上去道:「兩個護衛回來過,又去尋您了,再過一會兒會回來碰頭。」

  辛柚點頭表示知曉,直奔那棵樹而去。

  小蓮快步跟上,就見辛柚已上了樹,且沒有停下的意思,心一急喊了聲姑娘。

  辛柚低頭,沒有去拉小蓮高高舉起的手。

  「你在樹上都站不穩,我來吧。」

  「姑娘——」小蓮神色怔怔,一時忘了言語。

  寇青青的遺體已有部分可見白骨,早沒了多少重量。辛柚用帕子遮住口鼻,忍著反胃的本能小心翼翼把遺骸收斂好,回到了地面。

  二人各抓著充當裹屍布的車門簾一角,把遺體抬到了山洞裡。

  親眼看著洞口被搬來的石頭堵住,小蓮再次紅了眼圈,對著洞口磕了幾個頭。

  辛柚在水潭邊反復搓洗雙手,引得那猴子好奇觀看。

  一名先返回的護衛看到這情景,暴喝一聲衝過來:「畜生,你還敢捉弄表姑娘!」

  猴子掬起一捧水潑了護衛滿臉,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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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4-3-29 10:44 PM

第13章 驚馬

  辛柚四人趕到山腳下時,車夫正跳腳罵街。

  「老張,誰惹你了,這麽生氣啊?」一名護衛好奇問。

  車夫一指馬車,臉黑成鍋底:「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趁我打盹兒的時候把車門簾偷了!」

  兩個護衛定睛一看,果然車廂進口處空蕩蕩,不見了門簾的蹤影。

  「怎麽車門簾還有人偷?」一個護衛滿臉不可置信。

  另一個護衛突然一拍手:「我知道了,定是那猴子幹的!」

  車夫忙問怎麽回事,護衛咬牙切齒把猴子搗蛋搶辛柚花釵還有潑了他一臉水的事說了。

  車夫目露殺氣:「該死的畜生,就該扒皮敲腦!」

  辛柚在心裡對猴子說了聲抱歉。

  委實讓那猴子承受太多了。

  小蓮則在這時候明白了馬車門簾是怎麽來的,望向辛柚的眼中不由露出崇拜。

  辛柚想到小蓮覺得她能幹的理由可能要加上一條會偷車門簾,嘴角一抽,默默移開視線。

  「表姑娘快上車吧,這都下午了,出來太久了。」車夫催促道。

  辛柚微微點頭上了馬車,讓小蓮把車廂中放著的糕點拿給車夫與兩個護衛吃。

  「錯過了飯點兒,三位先吃幾塊糕點填填肚子。」

  從車廂中探出頭來的小丫鬟小臉白淨,秀麗討喜,其中一名護衛心一熱,脫口問道:「小蓮姐姐不吃麽?」

  小蓮勉強彎了彎唇角:「姑娘沒找到玉佩心情不好,我和姑娘都不餓。你們快吃吧,吃完好趕路。」

  「多謝表姑娘和小蓮姐姐。」

  兩個護衛三兩口塞下糕點,誇點心好吃。

  車夫年紀大些,更覺這綿軟香甜的糕點合口味。他不由扭了頭,看坐在車廂中的主僕一眼。

  察覺車夫視線,辛柚問:「張伯有事?」

  「沒有,老僕是怕沒有門簾遮擋,表姑娘不習慣。」

  辛柚笑笑:「不要緊,這樣的天兒沒有門簾遮擋還舒爽些。」

  「那您坐穩了。」車夫一甩馬鞭,馬車由慢到快,行駛在官道上。

  馬車真的跑起來,風就大了,呼呼直往車廂裡灌,在這炎熱的天氣裡舒爽是舒爽,卻也吹得馬車中的人髮絲與衣擺亂飛。

  路上來往行人車馬不少,路過時無不好奇往車廂裡看一眼,哪怕聽不到這些人的議論,也能從他們臉上看出意思來:什麽樣的人家啊,都坐馬車出門了,連個車門簾都捨不得掛。

  兩個護衛算是臉皮較厚的人了,都有些扛不住,靠近車夫催他快一點。

  車廂中的人卻對各色目光無動於衷。

  小蓮是傷心寇青青的死顧不得其他,辛柚除了同情寇青青的死,更多是生理上的不適。

  收斂那樣一具骸骨,不是說有勇氣就行的,至少今日晚飯她是吃不下了,明日能不能恢復正常也未可知。

  辛柚全部力氣都用在抵抗縈繞在周身的那股淡淡臭味上,好在沒了門簾足夠通風,讓她覺得舒服了一些。

  風似乎更大了。

  小蓮的驚呼聲響起:「姑娘!」

  馬車開始疾馳,完全不管迎面而來的行人,就這麽衝了過去。

  沿路不斷響起驚呼尖叫聲,而車夫在看到對面駛來的一輛牛車後急忙鬆了緊握韁繩的手,身子一矮從馬車上滾了下去。

  「姑娘,馬驚了!」車廂中小蓮身體搖晃,嚇得花容失色。

  緊緊盯著越來越近的牛車,辛柚很快在心裡做出判斷:以馬車此時的速度,帶小蓮跳車風險太大。

  那就只能——

  辛柚剛有了決定,就見一道身影縱身而起,從奔跑的一匹駿馬上跳到了驚馬背上。

  驚馬雖然橫衝直撞,好在拉著載人的馬車,速度沒快到誇張的地步。那人雙腿夾緊馬腹,用力拽動韁繩,險險避開迎面的牛車衝了過去。

  辛柚抓住小蓮的手,安撫對方:「別怕,我們不會有事的。」

  可能是這些日子辛柚做的每一件事對小蓮來說都是那麽可靠,聽到這冷靜的聲音,小蓮一下子安靜了。

  二人手挽著手,默默盯著驚馬背上的陌生背影,不知過了多久突聽前方傳來一聲喝:「抓緊!」

  再然後,馬車猛地竄出去一段距離,劇烈搖晃中速度卻漸漸慢了下來。終於隨著驚馬轟然倒地,車輪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馬車停下了。

  小蓮沒有抓穩險些飛出去,幸虧被辛柚拉住,控制不住發出一聲驚叫。

  「二位沒事吧?」驚馬倒地前就從馬背跳下的男子走了過來。

  辛柚看過去。

  男子一身朱衣,膚白如玉,長眉似羽,如最好的白瓷胚上勾勒出最出彩的水墨畫。

  辛柚長到十六歲,還從沒見過生得如此好看的男子。

  她拉著小蓮走出馬車,衝朱衣男子微微屈膝:「多謝義士出手相救,我們並無大礙。」

  「那就好。」朱衣男子看向倒地驚馬,「情況緊急不得不傷了這馬性命,不知姑娘有沒有麻煩?」

  那驚馬已經一動不動躺在血泊中,刺入脖子上的匕首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可能說雖然你救了我,但要賠我的馬,辛柚自然不例外。

  「幸虧義士及時斬殺驚馬,我們才沒有受傷,也沒連累無辜路人。不知義士如何稱呼,等我回到家中稟報長輩,也好登門致謝。」

  「道謝就不必了,不過舉手之勞。」朱衣男子溫聲婉拒。

  身後傳來呼喊聲:「表姑娘、表姑娘——」

  辛柚看著匆匆追來的兩個護衛,突然就想到了娘親講完某個故事時調侃的話:那些本該負責保護的人,永遠是姍姍來遲。

  「表姑娘,您沒事吧?」兩個護衛翻身下馬,一臉緊張問。

  「沒事。這位義士救了我和小蓮。」

  兩個護衛忙抱拳:「多謝義士救了我們表姑娘。」

  「客氣了。」朱衣男子微微頷首,轉身走向雖然沒了主人駕馭卻自己跟上來的駿馬。

  「不知義士高姓大名,貴府何處——」隨著朱衣男子回頭,喊話的護衛突然一頓,變了臉色。

  朱衣男子神色淡淡,牽起韁繩。

  眼看朱衣男子翻身上馬,辛柚喊了一聲:「義士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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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4-3-29 10:46 PM

第14章 朱衣

  辛柚猶豫一番,還是開口把人喊住。

  原因當然不是被朱衣男子美色迷住,而是她又看到了。

  就在剛剛,她突然看到此人在街上走,一個花盆從天而落,把他砸得頭破血流。

  辛柚猶豫是不知該怎麽提醒對方,可對方義舉在先,她總不能見死不救。

  朱衣男子看著少女越走越近,不覺皺眉。

  他似乎聞到了一股氣味,好像是——

  心中閃過一個猜測,朱衣男子眼神深邃起來。

  「姑娘還有何事?」

  辛柚腳下一頓,從朱衣男子淡淡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冷淡。

  她並沒往心裡去。

  別人不願告知身份,想離開又被叫住,不耐煩也是正常。

  醞釀了一下,辛柚壓低聲音問:「義士相信相術嗎?」

  「相術?」朱衣男子一愣,深深看了辛柚一眼。

  他以爲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少女身上沾染那種氣味已經很奇怪了,沒想到她還能更奇怪。

  朱衣男子餘光瞥見那輛馬車,在心裡補充一點:哦,還乘坐沒有門簾的馬車。

  辛柚唯恐對方不等她說完就走,加快語速低聲道:「我觀義士印堂發黑,恐有血光之災,最近上街最好不要走在街邊樓下,以避開從天而降的禍端。」

  辛柚一口氣說完,後退兩步對著朱衣男子屈膝一禮,聲音揚起:「我姓寇,太僕寺段少卿是我舅舅。今日義士相救之恩,小女子銘記在心。」

  聽辛柚報了家門,朱衣男子不由多看她一眼。

  一個文官府上的姑娘,那就更奇怪了。

  「寇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雖覺奇怪,朱衣男子並不打算深究,客氣應了一句,策馬離去。

  辛柚立在原處,望著朱衣男子離開的背影微不可聞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她裝神棍那番話,對方有沒有聽進去。

  到這時,兩個護衛才上前來,其中一人忍不住道:「表姑娘,您怎麽把身份告訴了那位——」

  辛柚皺眉:「那位義士對我有救命之恩,人家不圖回報不願透露身份,難道我這被救者就心安理得當什麽都沒發生?」

  兩個護衛對視一眼,剛才開口的護衛小聲解釋:「表姑娘,小的不是這個意思,是那位的身份——」

  他猶豫了一下,一時不知該怎麽說。

  另一個護衛接過話道:「那位的身份不好招惹啊。」

  「你們認識他?」

  兩個護衛齊齊擺手:「不、不、不——」

  迎著辛柚不解的眼神,護衛下意識環顧四周,聲音壓得更低:「小的見過那位帶著手下拿人。姑娘看到那位穿著朱衣了吧?他是新上任不久的錦麟衛鎮撫使,得罪不得呢。」

  另一個護衛一臉神秘:「不光得罪不得,也親近不得,那位——」

  「咳咳。」先說話的護衛拽了同伴一下。

  兩個護衛都閉口不再談朱衣男子,辛柚也沒多問。

  既然知道了對方的官職,想要知道對方身份就不難了,並不是非要從兩個護衛口中問出來。

  「表姑娘——」喊聲傳來,車夫氣喘籲籲,是跑來的,「您、您沒事吧?」

  小蓮臉一冷:「你還好意思問姑娘有沒有事,你是怎麽趕車的?拉車的馬驚了不說,你還跳了車,不顧姑娘死活!」

  車夫跑得發都散了,聞言老淚流下來:「老奴該死,老奴看到對面來的牛車腦子一片空白,什麽都忘了……」

  辛柚沒有理會車夫的解釋,走向倒地的馬。

  那日,就是這匹馬拉著她從小山村到了少卿府。

  盡管她不懂馬,也知道這種拉車的馬都性情溫順。有寇姑娘墜崖在先,養身的藥變成害人的藥在後,她可不認爲這次驚馬是意外。

  而如果不是意外,幕後黑手是如何使馬受驚的呢?

  下藥?還是馬兒突然吃痛?

  辛柚繞著死馬走了一圈,停下來仔細觀察。

  小蓮見辛柚如此,顧不得罵車夫,快步走了過來,小聲問:「姑娘,您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哭。」辛柚輕輕吐出一個字。

  小蓮呆了呆,一時不懂這話的意思。

  「哭我墜崖和驚馬。」聽著車夫走來的腳步聲,辛柚說得輕而快。

  盡管小蓮還是沒反應過來爲何這樣做,這些日子建立的信任令她毫不猶豫,放聲大哭。

  「表姑娘——」車夫才開口,後面的話就被小丫鬟突然的嚎哭給憋了回去。

  兩個護衛也驚呆了。

  那些因驚馬停下看熱鬧的路人本來都要散了,現在也不動了。

  總要聽聽這小丫鬟爲啥哭再走。

  「我可憐的姑娘,前些日子與表姐妹登山遊玩摔下懸崖,好不容易大難不死,今日出門又遇到了驚馬。若沒有那位義士相救,就要與牛車撞上了……」

  「小蓮,莫要哭了。」

  「嗚嗚嗚。」小蓮捂著臉,從指縫中對上那雙含著哀傷的黑眸,福至心靈,領會到了辛柚的用意,「姑娘啊,您可是老夫人唯一的外孫女,要是您有個什麽好歹,老夫人豈不再次白髮人送黑髮人,該多難過啊……」

  「好了,我不是沒事麽,不要再哭了。」辛柚皺眉,心中卻因小蓮的默契鬆口氣。

  短短時間,她不可能查出這匹馬受驚的原因,等回了少卿府就更沒有機會查。世人好八卦,多疑心,小蓮這一哭總會有人往陰謀上想,只要有了這種風聲,害寇青青的人想再動手就要掂量掂量了。

  至於這一哭給少卿府隱隱帶來的汙名,就當她替寇姑娘先收點利息吧。

  「婢子就是害怕您再出事……」小蓮抱住辛柚,對方溫暖的體溫令她哭得越發真切。

  而小蓮這一哭將會給少卿府造成的影響,此時身在局中的車夫與護衛都還沒有想到,只顧著勸主僕二人趕緊回府。

  「回去了。」辛柚沒再耽擱,帶著小蓮上了護衛從路人那裡高價租來的馬車。

  在他們走遠後,看熱鬧的人好奇議論起辛柚的身份。

  「剛剛那位姑娘說過的,她姓寇,太僕寺段少卿是她舅舅。」

  「原來是少卿府的表姑娘啊,那白髮人送黑髮人又是怎麽回事兒?」

  「不清楚啊,在京城少卿府又不惹眼,沒關注咧。」

  「那打聽打聽?」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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