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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素素雪 -【雲傾天闕】《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7 PM     標題: 素素雪 -【雲傾天闕】《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27 10:23 PM 編輯

【書名】:雲傾天闕

【作者】:素素雪

【內容簡介】:

  狼煙,馬蹄,刀刃倒卷。血染,黃沙,風吹沙淨。絲帛裹住刀刃,美人一笑卸甲。

  前世被父母厭棄,今生一場大火焚毀她如水柔情。利劍揮下,青絲飛斷,從此甘願紅妝藏匿,與一國為敵。

  巾幗一人驍將略,夜響刀環匹馬馳。投身軍營,她英姿颯爽。都道霸者男兒身,她偏要鴛鴦袖裡握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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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7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6-4-17 09:54 AM 編輯

楔子

第一章 倔強女孩


  秋……

  在藍思羽的印象中那年秋季的風特別冷。

  秋風瑟縮中她抱著弟弟藍思銘站在空曠的街頭望著母親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眼前。

  秋風中那條蕭索的街道上唯剩下發黃的樹葉一片片地飄落,那一刻她覺得世界是那般安靜,死寂的靜讓她心驚。

  抬頭望著寄在樹上搖搖欲墜的葉子,風一吹四處飄蕩。它們沒有家,而此刻她和弟弟也沒有家了。

  媽媽終是離開了,不要他們了。她走得那般決絕,明知道他們在身後可她竟沒有回頭看上一眼呢。冷風襲來她只覺被無處不在的悲哀緊緊纏繞無可逃遁。

  秋季,果真適合分離。

  「姐姐,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是不是?」

  被攬在懷中的弟弟抬起被風吹得微裂的臉袋,大大的眼睛中蘊著淚水。五歲的孩子,剛朦朧知道人間冷暖便要面臨被拋棄的殘忍。

  「以後姐會照顧小銘。」

  藍思羽竟有些不敢看弟弟滿是哀傷的眼睛,錯開目光將他更緊地攬入懷中,迎上獵獵秋風說得堅定。

  風將女孩的眼睛吹得通紅,她猛然閉上了眼終是沒有留下一滴淚水,乾裂的嘴角一抹倔強的笑如同秋雨中的馬蹄蓮傲然綻開。

  那年的秋季,深夜裡多添了一盞無眠燈,她總是哄弟弟睡著仍整夜整夜的失眠。十歲的女孩靜靜地獨坐在夜的深處,心空空盪盪,久久地被困在孤寂的深處。

  只是她的眼眸是那般晶亮,閃耀著火光,猶如黑夜寒星,明亮又朦朧,帶著倔強和堅定!

  秋,是個悲愴的時分。但它,值得哀頌。

  冬……

  雪花是冬的信物,也是冬的使者,十三歲的孩子本該是最愛雪的。每當雪花飄落便會有孩子的歡聲嬉鬧傳遍街頭。打雪仗,堆雪人,那般快樂。

  然而在藍思羽的記憶中她和弟弟的童年沒有雪仗,沒有雪人。雪花紛落的時候他們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風,四下灌來,滿屋陰冷。更多的時候他們還要忍受醉酒的父親。

  那年的冬季父親總是喝醉,屋中酒氣往往會和哭聲,和討饒聲,和孩子的尖呼聲混雜在一起。

  父親有家庭暴力行為,母親便是因為這個才決然離開的。酗酒的父親便更愛打人,他拖著癱軟的身體撞開房門,第一件事便是找打思羽和思銘的用具。

  那會是一根木棍,會是一隻破碗,會是一條繩索,會是玻璃殘片,會是他能找到的任何一件可以傷人的東西。更多時候他乾脆扯下腰帶,狠狠向思羽和思銘招呼,皮帶的破風聲成了兩個孩子的夢魘。

  思羽總是盡可能地將思銘護在身下,不停地哭喊告饒。不是因為痛,而是她必須如此。不告饒父親便不會停手,不哭到喉嚨沙啞,父親便不會手軟。不是因為她怕疼,而是因為身下的弟弟一直在發抖。

  思羽曾經偷偷去找過公安局,然而警察只是將父親傳到局裡教育了一下午。那天的晚上便是一個雪花紛落的夜。夜色很美,然而屋中卻是一場不休的噩夢。

  父親將思羽用繩索捆住,按著小小的思銘發瘋般抽打。思羽掙扎,她呼喊,可撕破了喉嚨父親卻不曾手軟。

  思羽在眼淚中昏迷,再醒來的時候雪已落盡,而弟弟滿身傷痕地躺在床上毫無生氣,她甚至以為他已經死了。

  從此她再不敢去找任何人,她怕了,她賭不起。

  這樣的噩夢亦是在一大鵝毛大雪的夜晚結束的,徹底遠離。

  思羽很清楚地記得那天,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那天她和弟弟抱著縮在被中,心中忐忑不安。

  「姐,他快回來了嗎?」

  「小銘乖,睡吧,有姐姐呢。」

  她依舊這般說著,可此時卻心驚地聽到了匆忙的腳步聲。門被撞開,卻不是父親而是街角的王大伯。

  「快,你爸出事了,他喝酒被車撞了。」

  感覺懷中思銘身體一僵,思羽也微微愣了下,然而下一刻她笑了。望向窗外的落雪輕輕笑了。

  漫天雪花的旋舞,潔白流瑩,飛雪輕輕地灑落心中那縷縷紛繁的思緒,漸漸淨化掉身上點點的塵積,直至成為冰心一片。

  在王大伯驚恐瞪大的眼眸中,思羽笑得越發開心。

  「我們終於擺脫他了,從此再沒有人可以打你了小銘。」

  冬雖說是生命的低潮,卻又是新生的起點,它在梳理著曾經的過去,又在孕育著美好的未來。

  女孩倔強抬頭,任由淚水滾滾而落,固執著讓心相信這是喜悅的淚水,是喜極而泣。

  春……

  那年的春季不像春季,沒有一點生機。天氣預報宣布冷空氣南下,只有連綿不斷的雨和透心的冷。

  思羽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沒有季節的城市。又或是她根本就沒有心思駐足去望一望這蕭索的季節和灰色的城市。她的眼眸沉靜如古波,只有二十歲卻潛靜地似個老人。

  每日行色匆匆地奔走在高大的寫字樓和那棟白色的永遠彌散著藥水氣味的醫院大樓。心在一天天的失望和期望中,在每日都有死亡降臨的哭聲中早已變得堅韌。

  如往常一般,停步在三零二號門前,深吸一口氣,揚起明媚的笑容,推開房門。

  「小銘,今天可有乖乖打針?」

  如同往常一般的開口語,寵溺中帶著輕快。

  「姐,我十五歲了,你怎麼還總當我是個孩子。」思銘努著嘴,晶亮的眸子卻笑意盈盈。

   「小羽今天來得早啊,往日可要太陽偏到東窗角那裡才能到。」同在這病房住著的吳大伯笑著道。

  「今天是小銘生日,專門請的假。」思羽笑著衝吳大伯眨巴了幾下眼睛,將手中提著的大包小包放在矮幾上,再一一分類放入抽屜中。

  「小銘生日啊!生日快樂,瞧你姐又買這麼多好吃的,有這麼個疼你的姐姐真是修幾世的福氣。」吳大伯感嘆著,眸帶慈愛看向忙碌著的女子。暗嘆,真是不容易,小小年紀……

  「姐,怎麼又買這麼多東西?」思銘得意一笑,回頭看向姐姐,眼底憂傷一閃而過。此生,他欠姐姐太多,怕是永遠都沒有機會報答了。

  「小銘生日嘛。瞧,還有蛋糕哦,小銘快些想想一會許什麼願望。」

  望著弟弟蒼白的面,思羽心如刀絞。

  曾幾何時,她已不再怨恨老天的不公,心中唯剩下了荒涼,大片大片的荒涼。她的弟弟,這麼小的年紀,胃癌晚期,發現時已經不可逆轉。

  「姐,小銘今年的願望是姐姐快些給我找個姐夫,有他保護我姐姐,姐姐一生幸福。」思銘笑望姐姐,她強顏下的脆弱和憂傷他豈會不知。

  「姐才二十,瞎激動什麼。」思羽心間一震,迎上弟弟心疼的眼眸,藉著收拾桌子的動作錯開了目光,嘴上卻嗔怪著。

  「再晚我怕小銘看不到了……」

  一聲低嘆輕輕在耳邊響起,彌散在空氣中,宛若這個沒有溫度的春季,讓人心生楚痛。

  思羽手中動作一僵,半響才回頭瞪向弟弟:「不許瞎說!姐去給你洗水果。」

  匆匆端著果盤出了病房,淚如雨下。原來不是心堅如鐵,只是未到傷心時。

  一個月後,春雨纏綿中她送走了弟弟。

  孤身走在漫天青沮的藍天碧宇下,昂起頭閉上眼,靜靜的雨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細雨撫摸著臉頰,在髮絲上凝成露珠,在嘴邊變成甘澀。斜斜密密的雨絲,如同滴進心中,睜開眼,它便會在眼中織出琴泉兩泓,原來心死不過如此……

  夏……

  灼熱的夏季,熱浪滾滾撲面而來,浮躁的氣息卻安撫著疲憊的心靈,心的枯竭在濃淡相宜的潮氣中滑向悲涼。

  思羽抬頭望望天空,老天依舊沉著臉,清早泰山的空氣潮濕著,似乎沉浸在一陣懷舊的傷感中,半天緩不過勁來。偶爾,情到深處,總是會擠出幾滴淚雨來吧。

  「小銘,這樣的天怕是姐姐再等幾日也看不到泰山日出呢。」思羽喃喃輕嘆,邁步走向懸崖靠著圍欄向遠方眺望。

  潮氣阻擋了視線,迷迷濛濛不辨天日。小銘的願望是來泰山看一次日出,他說泰山的日出會帶給人希望。

  她來了,來幫弟弟實現願望,可是已經一個星期了,天卻總這般死沉著臉。

  撫摸著懷中緊抱的盒子,思羽低嘆。弟弟,老天果真是最不長眼的!蒼涼微笑,用力靠向身下的欄桿,正欲藉著反力回身,一身脆響自身下傳來。

  身體一個失重向下跌去,朦朧間聽到了幾聲大呼,帶著驚恐和慌亂。

  「有人掉下懸崖了!」

  潮濕的風咕咕作響,吹起衣裙,女子貪戀在風中裸露的小腿輕如鹿兮,凜冽鎖骨冷若刀割。

  輕輕閉眼,有什麼好驚慌的。

  只是弟弟,怎麼辦?

  好好活下去……

  那樣的話姐姐辦不到了,姐怕是要違諾了……

  對不起……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7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6-4-17 10:01 AM 編輯

第二章 功高震主

  赤峰嶺冬日荒山,白茫茫山巒連綿不絕,鵝毛大雪揚揚灑灑在狂風中肆虐。山高路窄目雖能及卻遠帶千里,縱使春日明媚這樣的山路行軍亦難,更何況是這般惡劣的暴雪寒冬。

  一隊大軍艱難地攀爬在山路中,將士們個個雖是瑟縮身體,卻仍凍得瑟瑟發抖,面龐手背已經被狂風吹得血痕道道。

  行到一處較為開闊之處,又恰逢東面一座高山擋住了些許寒風,軍士們已是不覺減緩了速度。

 「原地休整!」

  高喝聲從前軍傳來,眾人面上不覺一喜,這種鬼天氣,誰會願意頂著寒風行軍。

  沒一會相熟的士兵便成堆成堆圍在一起,忙碌著點起了篝火。只是狂風暴雪頗費了些力氣,他們圍起個圈將篝火護在中間,風雪吹過火星四散。

  綿延數裡的山間點點閃動著篝火,遠遠望去倒頗有幾分氣勢。

  一堆靠著山壁的篝火著勢特別旺,吸引了不少士兵。火光明晃處大家也不顧地上冰冷,席地而坐,一雙雙手伸向那紅紅的炭火。

  「見鬼!這仗打的,打仗還沒凱旋累!這種鬼天氣,還要行軍,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是吃了敗仗被追趕呢。」一個軍士猛將火炭敲震,伸手扯出掉進衣領的雪塊禁不住罵道。

  另一人立刻接上:「誰說不是。本以為仗打完了可以歇歇了,這下好。真不明白為什麼非要半月內趕回駐地。這朝廷新派來的監軍真他媽混蛋。」

  「這仗打的,真他媽憋屈!」

  「要是雲大帥在定不會如此!雲大帥可是最愛惜咱們士兵的,連夥食都和大家用的一樣。」

  「是啊!朝廷為什麼要急招大帥回去?難道是為了封賞之事?大帥不走,咱們也不用受這窩囊氣!」

  一言一語,大家紛紛罵嚷著,顯然已是一肚子委屈無處發泄。

  「封賞?哼,我看懸。此次雲大帥立的可是絕世之功,滅了不斷騷擾我戰國邊境的成國!放眼一看,咱們戰國如今有一半的疆土都是雲大帥帶著兄弟們打下的。這是多大的功勞?滔天功勞啊!封賞?你們聽說過功高震主嗎?怕是這次皇上急招大帥回去,凶多吉少!要不,幹嘛不讓大帥隨軍歸京?」

  「王虎,你他媽放什麼屁!誰凶多吉少!你敢再說一句老子劈了你!」一個坐在最裡圍的士兵拿起手中的刀便站了起來,臉上惱怒異常。

  「是啊,王虎,大帥平日裡對咱們那麼好,你說這話可對不起人啊!」

  「王虎,你的心讓狼吃了啊!這種話也說得出!」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無不說的是指責之語,有些激烈的已是站起怒目相向。讓人不得不嘆服他們說的雲大帥,果真是深得軍心!

  那王虎沒想到自己幾句話竟引起這樣的效果,瑟瑟一抖,忙諾諾道:「我也不想大帥出事啊。這話也不是我說的,是程將軍和言副將談論時,我剛好聽到的。真不是我說的!」

  「你再胡言亂語弟兄們都饒不了你!」

  「程將軍,言副將和大帥親如父子,我才不信他們會詛咒大帥。你少在這裡說葷話!」

  「怎麼回事?」此時一個身披翎羽金甲的將軍遠遠見此處情景策馬奔了過來。

  「拜見程將軍!」

  剛剛還吵哄哄的眾人紛紛起身行禮,面容敬仰,顯然此人在軍中頗有些威望。

  「怎麼回事啊?不累嗎?怎麼不休息還吵起來了。」程英翻身下馬親自扶起靠他最近的那名士兵和聲問道。

  「將軍,剛剛王虎說大帥此次回京凶多吉少,兄弟們氣不過,就吵起來了。」

  程英一聽士兵這話,面上笑容微微凝結,隱有微寒自面上滑過,清目掃向那士兵指著的王虎。

  王虎嚇得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將軍,不是我說的,是那天……」

  「好了,好了。起來,沒什麼事大家趕緊休息,一會還要趕路。這山路不好走,養不好精神跌下崖也保不定。這樣的話以後誰都不許再提了,快些休息吧。」程英打斷王虎的話說罷飛身上馬策轉馬頭向前軍而去。

  寒風刺骨襲來他卻似毫無所覺般昂起頭望向遠方的山巒,那巍巍高山後便是戰國的都城瀛城。此刻他的大帥便在瀛城,大帥是否安好?

  程英劍眉微蹙,狠抖馬韁,心中暗道。恩師,倘若那皇帝真以莫需有的罪名降罪恩師,那我程英定第一個為恩師鳴冤不平。

  願恩師,吉人自有天相!

  此時鵲歌城正中皇城微月宮中,宮燈高掛,雪夜靜好。

  屋中炭火極旺,熏煙裊裊,紅木雕花的大床上紗幔輕浮,地上散落著男人女人的衣服,尚有幾件是貼身衣物,凌亂地惹人遐思。

  空氣中彌漫著舒雅慵懶的靡麗香氣,縱使屋外狂風暴雪,這屋中亦是溫暖如春,春情盪漾。

  「皇上,您就這麼放走了那雲將軍?您不是說這次定要他好看嗎?」嬌柔的聲音響起尚帶著幾分迷醉,讓人聽之骨酥。

  戰國當今皇帝狄隆低頭看向自己的寵妃明妃,雖已是九歲孩子的母親卻豪不顯老,姣好的面上還帶著歡悅過後的紅暈,媚眼流轉,惹人心癢。

  他忍不住將手伸向錦被中揉捏著那兩團柔軟,翻身便壓在了明妃身上。

  「朕雖允他辭官還鄉,可沒想就這麼放過他。哼,朕尚是皇子時可沒少受他的氣!」

   「那雲將軍明日可要出京了,皇上這是要做什麼?臣妾可真猜不著了。」

  感受到身上男人的反應,明妃非但不見羞澀反倒將一雙藕臂抬起圈在了男人脖上,抬身湊近他的耳畔輕聲私語。

  「嗯……愛妃……那雲藝統領兵權時朕掐死他尚易如反掌,現在他不過是個平常人,朕要弄死他何止一萬種辦法。愛妃為何將他掛在心上?朕可是要懲罰的!」戰英帝話語一落便埋首在那明妃的胸前。

  明妃嚶嚀出聲,嬌吟道:「皇上……啊……如此大功便讓颯兒去可好?」

  明妃口中的颯兒正是其子,戰國年僅九歲的七皇子狄颯。

  英帝聽她如此說雖是覺得七皇子年幼,但此子在眾皇子中最為出眾,小小年紀便英武狠辣,甚得他心。

  此時他正慾火焚聲,哪及細想,隨口便應了下來。

  「好!便讓颯兒去!愛妃,看朕這次定要你告饒不可!」

  屋中男人的低喘聲,女人的嬌吟聲交織一片,帶著令人遐思的淫亂氣息飄出殿外。

  守夜的太監聽之淫笑了兩聲,突然一個狂風撲面而來,夾雜著飛雪襲了一身他低聲一噈罵道。

 「真他媽見鬼,才剛入冬就下這麼大雪。」

  只是他的罵聲還沒揚出便彌散在了寒風中,大風依舊狂作,仿似這個戰火紛紛的年代一般令人心生不安。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7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6-4-17 10:09 AM 編輯

【卷一】

第一章 親情溫暖


  左周竟寧十九年,隨著左周王朝最後一座城池雁城被燕國攻破,控制了中原大陸近二百年的左周王朝徹底覆滅。

  左周最後一個皇帝周瀝王自縊雁城,從此戰、耀、麟、旌、燕、成六國共存局勢正式形成。

  六國分歧不斷,戰爭時有爆發,各家的兼並戰爭使得世事多變。

  勝出者疆域變大了,人口變多了,財富也集中了,便更加肆無忌憚地發動更為持久規模更大的戰爭。

  六國不得不面對直接殘酷競爭的格局,六國戰爭紛亂,戰爭規模,戰爭烈度也急劇上升。百姓流離失所,凄慘度日。

  戰英帝元康三年冬,戰國兵馬大元帥雲藝率領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滅掉了六國中力量最為薄弱的成國,自此結束了六國分庭之勢,開始了五國長久地拉鋸戰。

  戰國從此國力大增,隱有臨駕其它四國之上的態勢。然就在戰國舉國歡騰,其它四國惶惶皆以為戰國要啟用雲藝征戰四國之際,戰英帝卻以迅捷之態收了雲藝兵權,並允其卸甲歸田。

  兵書有雲,萬乘之國七,千乘之國五,敵哞爭權,蓋為亂世。

  亂世出英才,而我們的故事便發生在這個狼煙四起、雄傑輩出、戰亂紛紛的亂世……

  ……

  雪後的陽光總是耀眼而不帶溫暖的,清晨第一縷銀白的光線刺破雲層照在彌漫天際的皚皚白雪上映襯地天地間更加廣闊、明亮了。

  辰時將至,三輛烏木馬車搖搖晃晃壓過厚厚的積雪,緩緩地出了戰國京城高大的南城門。寬大的車輪壓在積雪上咯咯作響,與道上留下幾處極深的車轍。

  那打前的馬車最為高大,雖看不出有多精美,但從陽光映照下馬車烏木的紋路便可看出那是上好的百年和州黑木。駕車的兩匹高頭大馬更是毛色黑亮,目光炯炯。

  殘雪、老樹、炊煙。銀白色的原野上撲簌簌白雪從樹上掉落,咯吱吱馬車壓過厚雪,偶爾幾聲清亮的鷹叫,幾聲馬兒激昂的噴鼻聲,一切彷若畫中。

  突然那打頭的馬車停了下來,車中傳來一聲清昂的問詢。

  「賀錄,怎麼了?」

  那駕車的男子看上去有二十來歲,濃眉大眼,面容清秀。聽到車中的問詢之音,恭敬回頭:「老爺,許是什麼東西卡在了車輪中,我看看。」

  跳下馬車正欲查看,馬車的雕花門卻被推開,一道青影閃過,馬車門已被關上。而車旁的皚皚白雪地上則多了個身披青錦大麾的中年男人。

  男人看上去已屆五十,但仍顯得面目清雅,氣度從容,眉宇間依稀可見年輕時必定是個豐神俊朗、秀逸無雙的美男子。

 「老爺怎麼親自下來了,這些小事賀錄來就行。」

  「車裡太熱,這麼好的空氣我出來透透氣也好。」男人上前拍拍賀錄的肩膀,俯身便檢查起車輪來。動作間可見姿態雍容,貴氣卓拔。

  賀錄笑笑也不堅持,望著面前大麾下只著單衫的男人面上全是仰慕。暗嘆,老爺果真是英雄了得,年過五旬身體健朗地他這個二十小子都自愧不如。

  男人繞到馬車左側果然見後輪車轍中卡著一塊大石,哈哈一笑揚聲道:「賀錄,還真讓你說對了。果真是卡了東西。」

  話語剛落,右手反掌,應聲那一塊大石竟四散而裂,飛濺而去,而車輪卻毫發無損。掌風掃向地上,雪花四濺。

 「好了,趕緊趕路吧。離下個城鎮還遠著呢,一會冉冉那瘋丫頭醒來怕是要叫餓了。」

  賀錄顯然尚未從剛剛那風馳電掣的一掌中回過心神,手掌翻轉正潛心琢磨著,等他應聲向車前跑去,男人早已上了馬車關好了車門。

  馬車緩緩而動,車中炭火燃燃。厚厚的毛毯車塌上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一身白衣依在軟靠上,懷中還抱著個紅衣女孩。

  那女孩一點都沒被方才的事情所驚,睡得沉沉。濃黑纖長的睫毛隨著馬車輕動,紅紅的小臉上掛著香甜的笑,小小的嘴巴不時還吧唧幾下,睡容安恬,讓人看上一眼便會彌散所有煩心之事,滋生羨慕之心。

  「這丫頭睡得倒是沉。」男人上了車將大麾脫下丟與一旁,俯身捏了下小女孩水潤的面頰,滿意聽到一聲不滿的輕哼。

  女孩將姣好的面頰更深地探向那美婦懷中,惹得美婦輕笑著滿臉慈愛地撫弄著女孩柔軟的發。

  「藝哥,離下個鎮子還很遠嗎?這丫頭一會醒來該嚷嚷餓了。」

  「不遠了,再半個時辰便能到姜鎮。咱們在那裡休息一晚,明兒再趕路。如今交了兵權,辭了官也好。多少年沒這般清閒過了,以後我雲藝可真成鄉下老頭子咯。要靠上山打獵養活全家了,娘子可嫌棄否?」

  剛辭了官的戰國名將雲藝輕笑著眸帶調侃望向結發夫人易燕蘿。

  「老爺做獵人定也苦不了我們母女。只是……」易燕蘿淡聲而笑,話到一半眉眼間卻蘊上了幾分憂慮。

  「蘿妹是擔心那戰英帝不會輕易放過我?」雲藝抬手撫過夫人微蹙的黛眉,柔聲道。

  「是啊,藝哥。戰英帝不似先帝心胸寬廣,此人向來睚眥必報,他尚是皇子的時候老爺可沒少得罪過他啊。如今此人剛登基便收了老爺的兵權,我真擔心……」

  雲藝小心地將易燕蘿帶進懷中,見她身前的小女孩毫無所覺睡得香沉,這才開口道。

  「蘿妹,放心吧。我帶兵多年,他忌憚我是應該的。我與先帝感情甚厚,又素來無二心,如今主動交了兵權,他不會怎樣的。何況我在戰國素有威望,雖是沒了兵權,但想來皇上還是會有些忌憚的。再說了,如今幾國紛亂,皇上也沒那工夫搭理我這老頭子。蘿妹不要多想了,不是一直盼著我交了兵權好日日陪著你和孩子嗎?如今怎麼反倒不高興起來了?」

  「有藝哥天天伴著我,再也不必擔心你行軍在外會受傷受累,我心裡自是高興。可能是這種日子來得太突然,反倒這心裡不安了。」

  雲藝正欲再安慰夫人幾句,卻聽一聲輕微的哼哼,小女孩睫毛輕動竟似要醒來了。

  雲藝趕忙拉開夫人,向後移了移,方坐好卻聽一聲戲謔傳來。

  「嘻嘻,爹爹好投入,冉兒都醒了好久都沒發現。不過爹爹可以和娘親繼續的嘛,冉兒很想要個小弟弟哦。」

  雲藝輕咳一聲,伸出大掌拍向夫人懷中還閉著眼卻笑得調皮的女兒,寵溺道:「你這鬼丫頭!」

  「娘,爹打我。哎呦,好疼哦。」女孩嬉鬧著睜開眼,本來就姣好的面容被一雙烏黑靈動的眼眸點墜更顯精緻輕靈,粉雕玉琢。

  她瞪向雲藝,滿臉委屈的樣子逗得易燕蘿輕聲笑了起來。

  「好了,別鬧了,快洗把臉。」

  說話間易燕蘿便置好了溫水,女孩衝雲藝扮了個鬼臉,這才乖乖任由娘親給自己洗臉,抹臉,梳頭。收拾好,她便一把抓起外套披上,推開了車門。

  「我去看看姐姐醒來沒。」說罷竟飛身向後面奔馳著的馬車掠去,小小身子竟輕盈異常,在空中一個漂亮的回轉咯咯一笑便落在了那後面的馬車上。還不忘回頭對父母吐吐小小的舌頭,打開車門便鑽了進去。

  「不虧是我雲藝的女兒,這丫頭輕功可比我小時候強豈至十倍。」雲藝一臉驕傲道。

  「女孩兒就應該像蝶兒,你偏要教冉兒武功,看到時候她嫁不出去你找誰哭去。」

  「冉兒怎會嫁不出去?靖炎那小子已經天天追著冉兒跑了。我女兒將來長大定是巾幗女英雄,多的是好男兒仰慕。」雲藝開懷一笑,滿眼寵溺。

  「哪兒有老爺這般誇自家閨女的。我只願我的這一雙女兒將來都覓得好姻緣,一生都快快樂樂的。」易燕蘿輕笑道,眸中全是為人母的慈愛。

  「我雲藝的女兒,哪個臭小子敢欺負,看我不宰了他。」

  「老爺!」

  駕車的賀錄聽著車後的動靜,也開懷地裂開了嘴巴。心中暗嘆,這二小姐就是雲家的小開心果,只要有她保管哪裡都是歡聲笑語。也難怪老爺,夫人,大小姐都疼她疼到骨頭裡去了。

  不過雲家這兩個小姐還真是一點都不像。大小姐雲罄蝶溫柔如水,就跟夫人一般是個水做的女兒。如今已經年過十六,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早就有京城第一美女之稱。

  這二小姐是雲老爺中年才得的,自是從小就嬌慣。好在二小姐雖是調皮卻不嬌蠻,才五歲便懂事得很,聰明伶俐,惹人憐愛。尤其喜歡舞刀弄槍,真是像極了老爺,也難怪老爺那般喜愛。

  不過京都有傳言,說這二小姐雲罄冉開口所說第一句話便是一整句。

  「爹爹,娘親,冉兒好喜歡你們。」

  有陣子京都盛傳雲家二小姐是個神童。只是後來雲老爺出面澄清說都是誤傳。但是依賀錄看,這二小姐就算不如說得那般神,也堪稱神童了。小小年紀過目不忘不說,學東西還那般快,將來長大一準了不得。

  賀錄一面想著一面甩著馬韁,後面的馬車上不知怎麼了又傳出一陣少女銀鈴般的笑聲。賀錄暗笑,定是二小姐又在逗弄小丫頭了,被笑聲感染,他手中的馬鞭揮得更加輕快了。

  歡聲笑語融在嚴嚴寒冬中愈發讓人胸臆暖暖。只是天際那抹明晃晃的陽光卻不知何時已經被烏雲掩蓋,天地間似乎多了一絲陰寒。狂風大作更是霜雪撲面,鷹鳥不安驚叫,像似預示著什麼般……

  此時京城之中一小隊黑衣鐵衛踏蹄出了南城門,個個腰跨寶劍,目光清寒。緊緊跟隨著策馬衝在最前的一匹烏黑雪蹄大馬。

  而那高馬之上卻是個年紀甚小的男孩,亦是一身黑衣,只是身後的烏金銀線狐裘大麾彰顯著高貴清華。面容雖尚未長開,側臉卻已有刀刻之勢,風雪下難掩眸中的清寒和狠辣。

  手中馬鞭狂虐而下,馬兒吃痛,更是發瘋般向前急衝。雪花飛濺,蹄聲鏗鏘,竟似帶著殺氣。

  偶有行人路過,望一眼便覺心生寒意,然而同時也都不免暗自猜度,這是那家的小孩如此年紀便這般氣勢?這些人要去做什麼,怎麼如此殺氣騰騰……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7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6-4-17 10:16 AM 編輯

第二章 小屋暖冬

  伸延石若橋

  通天復奔月

  觸目石如劍

  寒風映霜雪

  這是一首描述戰國南部蒙山的歌謠,吟唱的便是以雄偉之壯、高聳之境、凜冽之意而聞名五國的蒙山最高嶺蒼嶺之景。

  蒙山位於戰國東南境,是一條長約上千公里的大山脈,猶如一條橫躺大地的臥龍,又如一隻昂首擺尾的猛虎,高聳巍峨,雄偉壯觀。蒙山也成為一道天然屏障,保護著戰國東南邊境不受它國侵擾。

  此時的蒼嶺白雪皚皚,然而高峰之間圍著的一處低谷卻難得的暖意融融。這皆是因為谷中有一處極大的溫泉,即使是如今這冰雪封山的季節,泉水仍是熱意騰騰。溫泉四周更是暖意融融,置身其中竟如同春日。

  成片的雲杉林,鬱郁蔥蔥,林間有一空地,如今已經挺立而起數間木屋。陽光下那木屋整齊而精緻,木屋外尚有一圈精巧的柵欄,可謂處處精心。令人望上一眼便能看出那建造木屋之人必是帶著滿心愛意和喜悅之情,方能建出如此細緻的房子。

  雲罄冉睜大了眼睛望著這處人間仙境,率先驚呼了起來,甩開父親的手便向木屋衝去。

  「姐,你看,這就是我們的新家嗎?真好!」

  銀鈴般的嬉笑聲尚未彌散,小小的身影已經推門進了屋消失不見。

  雲罄蝶明亮的眼眸亦是一片華彩,顯然她也甚為喜歡自己的新家,轉身看向父母,見母親點頭這才嬉笑著跨步向木屋走去。姿態嫻雅,和這仙境相映更顯身影清麗脫俗。

  易燕蘿望著兩個女兒以不同的姿態消失在眼前,心中歡喜滿足,這兩個孩子雖是性子不同,卻都是她的心頭肉。尤其是冉兒那丫頭,活潑調皮,自打有了這小女兒家裡的歡聲笑語就沒斷過,她這個做娘親的更是覺得年輕了許多。

  滿心蜜意地抬頭望向夫君,正撞上雲藝低頭的柔和目光,易燕蘿眼眶微紅:「這樣的日子真像做夢。」

  「又傻了,快進去看看。」雲藝眸中閃過歉疚,推開了欄桿示意夫人進院。

  易燕蘿還沒邁步,一聲帶著撒嬌的悅耳童聲從屋中傳出。伴隨著那聲音一道粉影閃過,轉瞬便到了雲藝面前。

  「爹,娘。冉兒要最北面那間小房,那裡小窗正能看到溫泉呢。冉兒就要那間,爹娘定要成冉兒之美哦。」雲罄冉眨巴著晶亮的黑眸仰頭說罷,還學著姐姐平日的樣子盈盈一拜。

  見父母半天沒說話,小嘴一嘟抬頭卻見爹娘一臉哭笑不得,回頭連剛剛走出屋的姐姐亦是一臉取笑。

  「怎麼了?」

  「蝶兒啊,你來跟你妹妹說爹娘怎麼了。」雲夫人笑著搖頭,示意站在門廊下的罄蝶過來。

  罄蝶盈然走來,輕輕在妹妹滿是茫然的面上愛憐撫過,這才笑道。

  「冉兒啊,你一個動作錯誤百出。首先,俯身屈的是右腿,而你卻左腿屈膝。雙手手指相扣,左手要疊在右手上面,你弄反了。還有啊,兩手相疊放在左腰側不是右腰。小東西,別的學的倒是快,怎麼一到禮節就不通了。」

  「我有錯那麼多嗎?不管,反正冉兒要最北面那間小屋,誰都不能跟我搶。」

  小丫頭不以為意說完,雙手掐腰,一副不給屋子便找人打架的態勢。罄蝶撲哧一笑,拍拍妹妹的臉袋:「傻瓜,那屋子掛著一把爹爹新給你做的短槍沒看到嗎?」

  罄冉一愣,感情那本來就是給她準備的房間啊!心頭一樂,撲向父親,小哈巴狗一般眨巴著晶亮的眼眸。

  「爹爹真厲害,神仙住的地方都能找到。還有這鬼斧神工的木屋,冉兒之前一點都不知道。娘親知道嗎?啊,娘親一定知道,爹爹最疼娘了,一定在跟娘說悄悄話的時候就告訴娘了。」

  雲藝哈哈大笑:「是啊,你娘是爹的心頭肉自是不能瞞的。」

  易燕蘿沒想到他會這般說給孩子聽,雙頰一紅瞪了他一眼便向屋中疾步而去。

  「嘻嘻,娘害羞了。娘是爹的心頭肉那我跟姐姐呢?」罄冉回身拉著罄蝶逼問著雲藝,一副逼供之態。

  「你和蝶兒是爹的心尖肉。走,幫你娘生火做飯去,晚會你白叔和靖炎就采買東西回來了。」雲藝上前一手拉過一個女兒,三人嘻嘻笑笑向西面的獨立小廚間走去。

  一家上下齊動手,一桌香菜上廳來。

  臨近酉時,太陽已早早西斜,天穹似染,紅光壯美。采買日常用品的白徽鳴和他九歲的兒子白靖炎也回到了木屋。

  罄冉一天都歡歡喜喜,忙這忙那,現在一切準備就緒,望著一屋子忙碌的面孔,個個都是自己愛的人,心中更是歡快極了。此後這個仙境一般的地方就是她的家了,和她最愛的人在一起,世上再沒有誰比她幸福了。

  屋中置著的炭火爐上溫著一壺清酒,已咕咕地冒出白煙,一屋酒香。飯菜上齊,眾人也不按什麼位次,紛紛落座。

  罄冉擁在母親身邊坐下,剛要喚姐姐來坐左邊,卻是一個矯捷身影一閃,白靖炎眨巴著得意的雙眸朝她吐了吐舌頭。

  「冉妹妹,炎哥哥坐這裡極好。」

  「什麼極好,你長的醜,我要我姐。」罄冉恨恨說著,眼見罄蝶戲謔地望了她一眼已翩然落座。

  「哎,冉妹妹這話就不對了。你看,你爹就坐在蘿姨身邊啊。我當然得坐你身邊了。」白靖炎一本正經說著,還衝罄冉認真地點了兩下頭。

  他的話引得屋中眾人哈哈大笑,罄冉更是氣得一臉鬱郁。暗罵這死小子,真是越來越不要臉,越來越大膽了。要知道她加上前世的那份已經二十五了,天天被個不滿十歲的小子調戲,想想就氣悶。

  「哈哈,靖炎的話沒錯,爹也看靖炎坐冉兒身旁正好。徽鳴,你看呢?」

  雲藝哈哈大笑,望著兩個孩子的目光晶亮有神,直嚇得罄冉一個哆嗦。他這爹爹不會這麼快就給她定娃娃親,包辦了她的婚姻吧?看了眼身旁更加得意的靖炎,罄冉一陣苦悶。

  「藝哥說的是,冉冉我可喜歡著呢。」白徽鳴也是暢懷一笑。

  白徽鳴從雲藝初上戰場起便做了他的軍師,二人在一起已有三十五個年頭,同生共死豈止一兩次?早就親如一人,說話更沒什麼忌諱。

  白徽鳴的妻子前年患病而亡,這兩年他的身體亦時好時壞,雲藝歸隱,自是也要一起的。兩人更是希望能親上加親,再加上白靖炎喜歡罄冉誰都看得出,雖都還是孩子,但大人們卻有心,時常還開開兩人玩笑。

  罄冉狠瞪了靖炎一眼,生怕老人們再熱心地說出更為嚇人的話,趕忙哎呦一聲大喝道。

  「快些開飯吧,我都要餓壞了。今日雲家,白家喬遷新居。我,雲罄冉,謹以此酒慶賀大家喬遷之喜,以後這裡一定要天天充滿笑聲哦。」小小的身子站起,說罷便倒了一杯酒,昂頭就要喝下。

  手腕一緊,卻是身旁的靖炎抓住了她,嘻嘻一笑:「冉冉,你一小姑娘喝什麼酒,這酒哥哥替你喝了吧。」

  罄冉回頭一看,大家不阻擋分明就是料定了靖炎會有此招,皆是啼笑皆非地看著他們倆。狠瞪靖炎一眼,罄冉身子一轉空著的左手便擊上了靖炎抓著自己的手腕。

  哪知道靖炎似乎早知她有此招,手一鬆一擋便死死抓住了她襲來的右手,另一隻手更是飛快奪過了她手中酒杯,尚未等罄冉回過神一杯酒便進了他的口中。

  「冉妹,坐。我給你夾菜吃。」

  罄冉氣惱地望著他的笑顏,只覺有怒無處發。眾人望著她透紅一片的雙頰又是一陣哄笑。

  晚膳便是在這樣的笑語延延中開始和結束的。

  當月明星稀,四下靜寂,罄冉躺在她的新床上,望著房中溫馨的擺設嘴角的笑意怎麼也抹不去。

  墻上掛著爹新給她做的短槍,小弓,還有一把木劍。小桌上放著娘親親手縫製的棉衣,她枕著的狐狸毛軟枕卻是靖炎打了來,央姐姐給她做的。

  這樣的日子天天被無盡的愛包圍著,五年了,罄冉卻一直覺得是場美夢般。可這夢卻是那般甜蜜溫馨,綿長暖心。

  想起前世的自己,沒有父母的疼愛,唯和弟弟相依為命,最後連弟弟也離她而去。

  罄冉簡直覺得今生日日都泡在蜜罐裡。她永遠也忘不掉五年前當她重生成為一個嬰孩時睜開眼睛看到父母那一刻他們眼中的慈愛,那種目光是她二十年渴望的,現在她終於得到了。

  所以她能說話時候便迫不及待地表達著心中的感情,她說:「爹娘,冉兒好喜歡你們。」

  現在想起父母震驚的面容,罄冉仍覺得好笑。她嚇壞她可愛的爹娘了呢!

  想到這些罄冉嘻嘻一笑,只覺滿心開懷,那裡有什麼睡意?眸光一轉乾脆推開窗戶,翻身跳了出去。

  不遠處便是溫泉呢,下午她便想去玩,可娘親不允。那便現在偷偷去看看吧,她還從沒在溫泉裡洗過澡呢。

  女孩小小的身影宛若林間小鹿輕盈跳脫,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此時的她尚不知就是她的一時興起救了自己一命。

  直到多年後,當女孩成長婷婷少女她依舊在想,倘若那晚她沒有離開木屋,是不是如同那些她深愛的人一般葬身血海火光之中了。

  她悔恨過,悔恨自己不能同深愛之人一起面臨死亡。只是後來她恍然明白,那些她深深愛著的人,那些愛她深深的人。他們定是希望她好好活著!並且認認真真,開開心心地活著,帶上他們的那一份輕鬆地活著……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27 10:01 PM 編輯

第三章 災難突臨

  僻靜的松林,鬱郁靜默,輕風微微拂過,吹開一處松香,不遠處的溫泉叮咚打著拍子。

  罄冉跳躍在松樹間,望著不遠處月光下微微起著水光,霧氣彌漫的溫泉烏黑的雙眼愈發晶亮了。扔下方才躍起時隨手扯下的松枝,施展輕功便飛掠而去。

  說來這身體遺傳真的不錯,學武特別快,加之她又有著前世的記憶。理解力、感悟性自是不同一般小孩,再加上這具身體承襲了母親的聰明,記憶力特彆強。罄冉雖說才不滿六歲,但說起來從睜開眼睛起就在接觸武功了。

  一開始是她感興趣,常常被母親抱在懷中看英俊的爹爹舞槍弄棒,竟發現那些招式看上幾遍就能記個差不多。那時候的她還是個不會跑的小嬰娃。

  打從三歲起有一日她突然心血來潮在父親練武時跟著動了幾下,發現父親竟異常高興,當即托起她高高拋起空中,樂得哈哈笑。於是罄冉便開始了她的練武生涯。為了父親開懷的大笑,和他眸中的光彩、驕傲、寵溺。

  如今一晃習武兩年有餘,竟小有所成。連父親都驕傲異常,言她骨骼清奇,是練武奇才。又悟性極高,將來如果上得戰場,成就定在他之上。

  功夫到底怎麼樣罄冉其實根本就不在意,只是看著父親高興就覺得什麼都值當了。不過不習武也不行啊,白靖炎那小孩總是圍著她轉悠,她要不會些武功定被他纏得一刻也別想脫身。

  當然,習武的好處還是多多的。比如現在,不算太近的溫泉已在眼下。這要是不會些武功,怕是夜路不好走呢。

  蹲在水邊用手感受了一下,溫溫熱熱真的很舒服。罄冉一屁股坐下便將鞋襪脫掉將白嫩的腳伸了進去。滿足地輕哼一聲,聽著泉水汩汩的聲音,望著溫泉浮起的白霧,只覺月光為這一地的輕柔平添了無盡風情。

  覺得不夠暢快,罄冉乾脆站起便要脫衣服,心想反正都出來了,不游個泳玩個夠,那多對不起自己。

  剛解開兩顆釦子卻聽一旁的陰暗處傳來一聲輕笑,罄冉一愣便大喝一聲。

  「死靖炎,你給我出來!」

  話語一落果真白靖炎跳了出來,一臉笑意。

  「我就說數不到一百下你一準脫衣服,果然吧,才數到七十七。」

  「你真無聊,大晚上跑這裡數數。幾歲啊?還練習一二三,哼。」罄冉氣惱地看著眼前笑意盎然的小屁孩,只想撲上去咬他一口,為什麼就是這麼個不到十歲的小破孩每次都壞自己好事!!

  「哈哈,本小爺不多不少虛長冉冉四歲,做你相公剛剛好。」靖炎得意地眨巴著眼睛便靠了過來。

  罄冉白他一眼也不搭理他,這小孩天天相公相公的,從一開始的激烈反抗到現在,她除了無奈便是無奈。穿起襪子,心道,得,今晚是別想游泳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

  「嘿嘿,炎哥哥了解小罄冉啊,我一早便知你今晚肯定跑來這裡玩。」再次得意眨眼。

  「恭喜你,你猜對了。不過你要是明日跟我娘亂說,我可生氣啊。」穿好鞋襪,罄冉一臉認真看向靖炎。

  這處溫泉雖是溫熱,但母親非說大人來洗澡還好,這大冬天的她太小,怕泉水溫度不夠凍壞了她。白天她想下水的時候母親還再三叮囑不讓她偷偷跑來。

  想到這些罄冉探究的看向白靖炎,他不會也是因為這個才一早就守在這裡吧?

  這小孩有時候做事她這個“老人”還真看不明白,好多次都感嘆這古人就是老成的早,小小孩子心思就多的嚇人。

  不過想起來也是,這裡富貴人家男孩子十五歲成家立業的大有人在。

  靖炎看著罄冉一本正經的小臉,正想調侃她幾句,耳際卻突然撲捉到什麼,凝神靜聽微微蹙起了眉頭。

  「喂,怎麼了你?」

  雖說罄冉武功已是不錯,但畢竟習武不如靖炎時間長。她習武才兩年多,然而靖炎卻已六年,耳力自是強過罄冉。

  見靖炎擺手,罄冉看他面色不對,忙也收斂心神靜聽了起來。

  也正是此時,身在木屋的雲藝猛然睜開了如鷹一般的雙眼,大喝一聲便從床上飛身而起。

  「蘿妹,快去帶冉兒和蝶兒!快!」

  易燕蘿聽他大喝,迷濛睜開眼睛,見雲藝已經取過了支架上的銀槍,方才他的話在耳邊瞬間回響,她面色青白了起來,立馬便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雲藝生性坦蕩,義薄雲天,向來又對朝廷忠心不二,為人剛正不阿。他對於自己的放權並沒有覺得有多大的不妥,就像他對夫人說的,他深信皇帝不會對他下手。然而易燕蘿不同,她是個極為聰慧的女子,對於這次雲藝的辭官交權,她心中一直是存著憂慮的。

  只是聽丈夫說的言之鑿鑿,又貪戀這種隱居無憂的日子,所以一直去忽略心頭的憂慮。現在一見雲藝的表情和動作,她雖是不懂武功不知發生了什麼,但瞬間便已猜到。心頭一直徘徊不去的陰雲終於變成一記響雷在她腦中炸開。

  她面色蒼白,匆匆下床也顧不上穿鞋,拉了一件外套便向外跑。而此刻的雲藝已經前去拍白徽鳴的門,他這個老搭檔,只懂兵法,武藝卻是不精,怕現在還在夢中。

  當易燕蘿拉著雲罄蝶慌亂跑出屋子時,雲藝和白徽鳴已經站在院中,一人執槍,一人拿劍。

  「藝哥,冉兒不在!」

  「炎兒也不在,他倆應該在一起。」白徽鳴蹙眉道。

  「走!不在也好。真看得起我雲藝,來的高手倒不少。」

  雲藝冷聲說著,此時這位萬軍陣前亦不變色的名將面上已經初見蒼白,今晚怕是要逃脫,萬難!

  憑他的武功修為,早已聽出這裡現在已經是高手雲集,而且他們來的好快。已經到了!

  雲藝拉著罄蝶,一面護著易燕蘿,四人跑向院外,然而剛出院子,幾支飛箭便射了過來。揮槍格擋,雲藝撒開拉著女兒的手果斷道。

  「快跑,往北面!」

  他深知此刻處境,只能以他之力拖延敵人追趕三人,萬萬已經沒有一起走脫的可能了。

  黑影如同鬼魅般從天而降,四個黑衣人現身五米開外。

  「快走!」雲藝大喝一聲,手中寒槍飛起便衝了上去。

  易燕蘿眸中含淚,自己的丈夫她再清楚不過。見他表情,看他所為,便知此時一別怕要天人永隔。她深知,倘若有希望,丈夫便不會在此刻讓她們走,在此刻離開她們。她想留下,想說死也要死在一起。然而她更知道,此刻她還是一個母親。

  易燕蘿咬牙一把拉住罄蝶的手便狠心向北面跑去。白徽鳴卻沒有走,揮劍便衝了上去。

  「藝哥,我們兄弟再並肩一戰!」

  此時院子三面染起了點點火光,無數的眾多火把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此處而來。木屋前的松林裡更是又閃出了數十個黑衣人,個個輕功精湛,瞬間便將雲藝二人包圍其中。

  雲藝本想自己拼死拖住敵人,為三人爭取時間,然而很顯然,自己這位兄弟不這麼想。他急急看向白徽鳴,兩人目光相撞,雲藝卻忽而一笑。

 「好!並肩作戰!」

  兩人一個手中寒槍揮斥,一個青劍急掃。然而那些黑衣人卻也非等閒之輩,雲藝寒槍之下不時有人發出慘叫,可白徽鳴卻只能險險自保,不及片刻已經傷痕累累。

  此時那為數眾多的火把已經近在眼前,馬蹄聲嘹亮耳邊。

  一匹黑馬從松林之中急衝而出,馬上之人錦袍白裘,黑色大麾呼卷身後,正是年僅九歲的戰國七皇子狄颯。勒韁馬上,馬兒直立而起。狄颯冷冷看向銀槍酣走的雲藝,目光不曾光顧白徽鳴一眼。

  「奪命銀槍,果真名不虛傳。」眼見雲藝眨眼間又放倒四五個黑衣人,狄颯眸仁緊縮,啟口道。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7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6-4-17 10:31 AM 編輯

第四章 血光之夜

  「公子,雲夫人帶著女兒往北面去了。」身著皮甲的小將見狄颯冷冷看著雲藝,忙上前獻好道。

  「追!」狄颯冷冷說著,目光不曾稍移雲藝,只是面上已見不快。

  那通報的男子趕忙揮手領著一隊人執著火把便向北面追去。

  雲藝大喝一聲,飛快又解決掉周邊二個黑衣人欲要阻攔,他心中焦慮已經激出了全部潛能。那些黑衣人哪裡是他對手,竟被他甩脫。

  狄颯卻也不急,反而眸光一亮,笑了起來。那面上的表情便如一個孩子得到心系已久的玩具,只是眸中的煞氣卻讓人不寒而慄。

  他大麾一甩便取下了背上一支玄金彎弓,拉弦瞄射,金羽箭呼嘯而出。一聲帶著壓抑的悶叫響起,看著倒下之人,狄颯輕勾脣角。

  「徽鳴!」雲藝大喝一聲,回身手中銀槍擲出,正中一個黑衣人的胸膛,那人挺直倒下。

  向倒下的白徽鳴撲去,雲藝眼中蘊血,只能看到那赫然插在白徽鳴心胸處的一支金羽箭。

  四下猛然靜寂,雲藝將白徽鳴扶起讓他靠著自己,咬牙克制著,面色鐵青。

  「藝……哥,來世……我們還做……做兄弟。」白徽鳴口中涌出大量猩血,說完身子一垂倒了下去。

  「啊!」一聲慟喊撕破夜空,雲藝渾身顫抖瞪向狄颯。

  「狄颯!」

  面對雲藝的陰冷目光,狄颯心底一寒,面上微微一驚,卻隨即恢復了常態。揮手示意方才追往北面的人繼續,衝著雲藝道。

  「你們都不許放冷箭。今日本公子便領教下奪命寒槍的風采!」

  說罷便飛身從馬上一躍而起,腰側兩道金光一閃便襲向雲藝。

  雲藝本不欲理他,直撲向那些追兵,然而沒想到狄颯年紀雖小,武功卻甚是了得。兩道凌厲的寒氣直襲後背心房之處,雲藝只能回身銀槍掃隔。

  鏘的兩聲鳴響,那兩道金光被銀槍格擋,在空中劃過一道金光夾著火花落在了三步開外。

  雲藝這才看清那金光發自狄颯手中的兩個大金輪,顯然方才那致命的狠攻便來自這小小的孩童。他一早便聽說七皇子狄颯尚武成痴,且小小年紀武藝出眾,又心狠手辣。今日一見果真分毫不差。然而他現在沒有過多的時間來關注這些,身影一掠便又要去擋那些追兵。

  狄颯卻沒有那麼容易放過他,金輪揮出直追雲藝而來,依舊是招招直擊要害。

  雲藝無奈又與他纏鬥在了一起,餘光眼見大批的追兵向著北面迅速而去,顯然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動作之快讓他心中一寒。

  大喝一聲,手下毫不留情,亦是招招狠辣,對於眼前這個九歲男孩,他已無法視他為童。

  狄颯就算武功再出眾那也只是和同齡人相比,哪裡是雲藝的對手?雲藝反擊之下他勉力抵擋了三招,只覺被寒槍震得心肺疼痛。險險退後數步躲過一擊橫劈,匆匆站定眼下雲藝銀槍旋轉直刺心房而來。

  他匆忙後退,方將那雙輪護與胸前,寒氣已到。嘭的一聲,一股大力擊來,他身體便向遠處飛撞而去,正好撞在一棵松樹上,一聲悶響傳來。

  「公子!」

  狄颯重重倒在地上,只覺眼前一陣黑,待緩過勁來,勉強撐起身體,一口鮮血涌出。他伸手抹了一把,看向正要飛身而去的雲藝,冷冷舉起了右手,閉上雙眼寒聲道。

  「放箭!」

  一聲令下,早已用火箭瞄準雲藝的數百弓箭手同時鬆手。轟天的鳴響,沖天的火光向著一處射去。雲藝大喝一聲將手中銀槍揮成一道銀圈,火箭被他擋去四散開來,一時間樹木、木屋皆燃,沖天火光熊熊而起。

  終是一人之力難敵百箭,肩頭中箭,腿部中箭,腰部中箭……雲藝絕望地倒在一片火光中,疼痛他已感知不到,只是目光死死盯向北方。那裡,他的妻兒正和他一樣面臨著死亡,而他已再也不能守護她們……恍惚間,火光中他看到妻女的笑容,黑暗襲來……

  狄颯被扶起,推開攙扶之人,目光直盯不遠處的火團。一步步走過去,眸中複雜,他靜靜站在兩步外,眉宇震動。不知這般呆了多久,他彎身鞠了一躬。回身便跨上了馬,策馬向北衝去。

  「好好安葬!」

  這一切都發生地太快,也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兩條鮮活的生命便永遠消失。那雲藝還是威震宇內之人,不得不令在場之人感嘆生命易逝。

  此時的罄冉正被靖炎拉著向木屋急奔,那沖天的火光,那驚心的箭鳴讓罄冉腳步踉蹌,跌跌撞撞。心中浮浮沉沉辨不出滋味,只能本能地死盯火光處,跟著靖炎瘋跑。

  突然遠遠的她看到了母親和姐姐,可是和她們一起撞入眼中的還有她們身後的大批黑衣人。

  顯然易燕蘿也看到了她和靖炎,在他們尚未出聲之際,易燕蘿飛快看向靖炎,死死盯著他。突然她伸出右手狠狠地揮動。

  那手勢靖炎懂!那眼神靖炎亦懂!

  他的蘿姨在說,不要出聲!不要過來!帶罄冉走!快走!

  靖炎心中閃過些什麼他根本來不及去捕捉,苦痛的抉擇男孩是在一瞬間便做下的。那些緊追而來的眾多黑衣人,顯然他們已經發現了易燕蘿,她們已經沒有逃脫的可能。

  在罄冉就要呼聲之際,他飛快地捂住她的嘴巴,一手點向她的後頸和肩部。

  下一刻他最後望了眼易燕蘿,扛起罄冉便向暗夜中飛掠而去。

  罄冉想要掙扎,她爬在靖炎肩頭死死瞪著遠處的母親和姐姐。

  她們已經被黑衣人包圍!母親和姐姐都不會武功!

  她們已經被黑衣人包圍!母親和姐姐都不會武功!

  ……

  這樣的想法不停在罄冉腦中迴旋不去。她此刻想撲過去!她想尖叫!她想嘶喊!然而靖炎點了她的穴道,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和姐姐離自己越來越遠。

  她甚至不敢哭泣,她怕她的眼淚會迷濛了視線,她怕她再沒機會看清她們的樣子,即便此刻她們臉上是蒼白、是恐懼、是空洞……

  她只要看清她們,她要看清她們!

  此處高手太多,他這樣奔跑現在這些小兵發現不了,然而怕下一刻亦會被高手察覺。更何況那些人發現人數不對,定會追趕而來,縱使他跑得再快,亦然無用。

  靖炎心頭飛快計量著,停下了腳步。眸光一轉,便奔向溫泉處。那裡暗處地上有個小石穴,該是水衝溶下形成的,極為隱蔽,是他剛剛才發現的。

  飛身到了石穴旁,迅速將肩頭罄冉放下,男孩撫摸過小女孩蒼白的面頰,望著她死死瞪著自己的眼眸,閉了閉眼,睜開眼輕聲道。

  「別恨我,年前炎哥哥便說過要保護你的,我……我只不能讓你死。」

  說罷,輕輕在罄冉額頭印下一吻,便狠狠將她塞進了那穴中。隨手托過一塊大石將穴口堵住,男孩飛身潛入水中躲在了不遠的一塊大石後。

  此處卻是離那火光之處近了,只是礙於亂石嶙峋,又有高樹遮擋這裡顯得陰氣重重,他們一翻動作倒是沒有被發現。

  石穴極為窄小,罄冉幾乎是被夾在其中。穴口雖是擋著那塊靖炎挪來的石頭,但是透過縫隙、透過重重樹影女孩卻清楚地看到了那火光之處的每一個人。

  他們將母親和姐姐圍在中間,突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他們竟動作了起來。

  罄冉血眸圓瞪,身體中血氣亂竄,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些人,那些人竟要羞辱娘親和姐姐!他們是畜生!一群畜生!

  頭腦尖嘯著,罄冉在絕望中看到母親將姐姐拉在身後,看到她向來柔軟溫柔的母親慌亂地拉著姐姐躲避著。她的面容偶爾衝向這邊,撞入罄冉眸中,女孩衝血的眼睛只剩空洞,卻依舊死死盯著。

  盯著那群畜生將母親和姐姐撲倒!盯著他們一涌而上!盯著這噩夢般的一切!

  女孩瞪大眼眸望著這一切,望著那裡的每一個人。她發誓,每張面孔縱使現在她記不住,總有一日便是翻過這天地,她也要找到他們!只要她活著!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7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6-4-17 10:37 AM 編輯

第五章 血海深仇

  隱在大石後的靖炎此刻也瞪大了眼眸看著這一切,他幾欲衝出,手掌已經鮮血凜凜,嘴脣也已血肉模糊。

  只是他忘不掉,忘不掉方才蘿姨看自己的那一眼,她的託付,她的重托。

  她將罄冉託付給了自己,那麼他便不能扔下她一人!男孩死死克制著自己,然而此刻見眾人一涌而上他再也受不了!

  飛衝而起就要向那火光之處奔,而就在此時,一人一馬飛馳而來。男孩腳下一頓,又隱回了石後。

  狄颯高騎馬上看到遠處的情景,眉宇驟蹙。回身便抽出了彎弓,一搭三箭直射而出,三道寒光劃過夜空帶著鳴響。

  三聲慘叫傳來,那壓在雲罄蝶身上的三人已當即斃命。鳴響再出,眾人尚未回神之際圍著易燕蘿的三人亦斃命箭下。

  狄颯瞬間便到了那火把所圍之處,冷冷目視著一群愣然的黑衣人,眾人皆不敢相抗紛紛低下了頭。

  狄颯這才看向易燕蘿,哪知他剛回頭,易燕蘿飛快摸出懷中一支小駑,一道寒光閃過。狄颯一驚,險險錯頭避過,一道血光卻赫然側臉。

  「娘!」

  狄颯從未想到竟會傷在易燕蘿手下,他側著頭並不急於回望,伸手撫向側面。然而就在此時,一道清亮的悲慟喊聲傳來,縱使他心狠手辣亦不免為那喊聲中的絕望悲傷感染。心頭一糾,回過頭赫然發現易燕蘿胸口汩汩向外冒著鮮血。

  雲罄蝶淚水滾滾而落,嘶喊著雙手捂著娘親不斷涌出鮮血的胸口,卻怎麼也阻不住那血染雙手。

  「娘,你不能這樣丟下蝶兒,你不能。」

  「蝶……別怕……娘在……」

  雲罄蝶驚恐地望著母親猛然垂下的頭,她美麗的眼睛在眼前哀然閉上,再也不看她,再也不看她了!眸中淚水凝滯,她呆呆地望著滿手的血,望著母親蒼白的臉,心中只剩木然。

  狄颯蹙眉驅馬過來,望著女子木然的面容。她的衣衫不整,露出潔白的脖頸和肩膀,她美麗的面容蒼白如紙,她的大眼無神而哀傷。

  狄颯冷冷抬頭,望向那尚還執著劍站在一旁的黑衣人。

  「誰讓你動的手?」

  男孩的話語一落,那黑衣人尚未感到懼意,一道金光閃過他已直直倒了下去。脖頸間一道深深血痕赫然在望。

  那金輪一晃便又回到了狄颯手中,男孩沉沉看著地上呆愣的女子,半響沒有動作。

  「公子,皇上的意思是斬草除根。」

  狄颯掃了眼策馬身旁的高冠之人,那人一個激靈低下了頭。

  不知為何,這個向來心狠手辣的男孩竟久久無法下令斬殺面前木然呆愣失去靈魂的女子。也許是對雲藝夫婦的敬畏,也許是女子面上的哀慟太過讓他震撼。

  久久他蹙眉下馬看向雲罄蝶:「你想活命嗎?」

  雲罄蝶木然的神情在聽到他的話後瞬間出現裂痕,她猛然抬起頭嘶喊著。

 「想!我雲罄蝶只要活著,今日之仇必十倍還之!」

  狄颯在她宛若刀鋒般的目光下微微怔了下,半響他揚聲道。

 「沒有本公子的命令。誰都不準殺她!」

  「是!」

  男孩最後望了眼女子,飛身上馬,策馬轉身,那高冠中年男子卻趕了過來。

  「公子,還少兩個人。雲藝的小女兒雲罄冉,白徽鳴的兒子白靖炎。」

  「分頭找。蠢材!這些事還用本公子親自來嗎?」男孩心中煩躁狠狠瞪向那中年男子,男子趕忙應是。

  狄颯緊蹙眉宇,用力抖動馬鞭便向燃著熊熊火光的木屋衝去。

  然而就在他身影消失之後,那高冠中年男子卻直起了腰板喝斥道:「還不快追!陛下的旨意,一個不要放過。他媽的走脫了一個,你我都別想活命!蠢材!」

  火光四散,瞬間便向四方蔓延而去,眾人誰也不敢怠慢。今晚死的人已經不少,他們心頭惶惶,生怕那下一個會是自己。

  高冠男人策馬來到雲罄蝶近旁,細細打量她兩眼。

  「不愧美女之名遠揚,只是可惜了……」說罷腰際寒劍出鞘,直直便沒進了雲罄蝶的心窩。

  望著少女仍死死瞪著自己的雙眼,殺人無數的男人一陣寒意襲身,打了個冷顫。

  忙指著雲罄蝶的屍首道:「快些將屍首處理了。把好你們的嘴巴!這事誰讓公子知道,哼!」

  留在當下的幾人一陣寒顫,紛紛跪地,兩個人已經拖著雲罄蝶的屍體匆匆向遠處而去。

  不知為何高冠男人還是陣陣寒意傳上身體,似乎哪裡還有道陰冷森寒的目光在死死盯著他。那目光比利劍還銳利,還能透人的心肺!他倉狂四望,然而周圍除了火把點點,和紛紛涌動的黑衣人他什麼都沒發現。

  「曲大人,這女人的屍首怎麼辦?」一個小兵上前戰戰兢兢指著地上易燕蘿的屍首問道。

 「公子沒有說,帶上,跟本大人走。」

  男人匆匆說著,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覺讓他急於離開此處,匆忙震臂亦向木屋馳去,彷若身後有什麼緊追著他一般。

  而此刻溫泉處的火光也多了起來,眾多的火把將黑夜照得亮如白晝,瞬間罄冉和靖炎藏身之處已有被火光照亮的趨勢!

  此時的罄冉只死死盯著那處方才母親和姐姐呆過的地方,那裡現在已經空盪盪一片,像是一切都是她的幻覺,可怕的幻覺。對於眼底晃過的越來越明亮的火光她根本就毫無感觸。

  然而躲在大石後的靖炎卻提起了心,他雙目炯炯望著那些火光,心念急轉。火把太多,已經足將他們藏身之處照的明如白晝。雖說罄冉藏身的石穴異常隱蔽,但他冒不起那個險。

  狠狠咬牙,男孩無聲地潛進水中,游了兩下便到了那石穴的後面。對著那微微露出的石縫輕聲道。

   「冉冉,我去引開他們,穴道解開一定弄清楚狀況再出來,知道嗎?」男孩焦慮說著,久久沒有聽到女孩回話,這才恍然想起點了女孩穴道。暗罵自己果真是昏了頭,或者是太想再聽聽她的聲音吧。

  望著不斷逼近的光火,男孩終是深深望了眼那石縫,將手放在冰冷的石頭上,喉嚨上下滾動了兩下,這才壓下哽咽。

  「冉冉,好好活著。」

  說完這話,靖炎便咬牙潛入水中悄悄向對岸游去,待聽聲那些人已靠近罄冉藏身之處,他猛地從水中一躍而起,月光下帶起層層水花,不高的身影飛踏岸邊,便向隔岸松林飛撲了過去。

  「在那邊!」

   「放箭!」

   「快追!」

  ……

  吵雜聲響起,紛亂地腳步聲遠去。

  那些光影在眼前晃動著,投入罄冉殷紅的血眸中,她聚集了所有力量想要衝破身上穴道,想要爬出石穴,想要抓住靖炎那小子狠狠地罵他、打他、咬他。

  縱使死她也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裡!他答應了母親要照顧她的,雖然她不屑。可他答應了啊!答應了怎麼片刻功夫就反悔了!將她獨自拋在這裡!

  他現在已經是她唯一的親人了,他不知道嗎?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她!她不屑他去引開這些人,她從不屑讓他這個小屁孩保護她!

  她討厭他,討厭他總跟著自己,纏著自己!討厭他天天逗弄她!更討厭他總說要保護她!這個討厭的小破孩他該死!

  不!他不該死,他總欺負逗弄她,她還沒還回來,他怎麼可以死!

  「白靖炎你這個小混蛋,倘若你出事,姑奶奶就再也不喜歡你了!白靖炎你這個混蛋,不是說了要娶我的嗎,我現在願意了,回來娶啊!你回來!」

  罄冉心中嘶喊著,血色的雙眸再也受不住刺痛道道刀割般的淚痕劃過面頰,滲入石中,融入夜色。然而那淚水卻沒有令女孩的眼眸模糊,反而使她的雙眼更加凜冽,如同黑夜隱藏在草叢中的猛獸發著嗜血的利光。

  石穴外夜色沉沉,然而不遠處的松林中卻火光沖天,隱藏重重殺機。

  這個血光之夜,竟似沒有盡頭般漫長……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6-4-17 10:49 AM 編輯

第六章 立墓豎碑

  遠方的天際緩緩拉開淡青色的天幕,月落日出,天光漸漸放亮。當山中開始有鳥兒婉轉的清鳴之時,空氣中卻還隱隱彌漫著鮮血的氣息。

  緩緩地一輪暖陽高高掛與巔峰之上,天際蒼穹似被燃燒了一般,天宇壯麗但又空靈開闊。然而這般的美景下卻是一目瑟縮之景。

  隨著日光層層盛亮,兩座新墳在滿目蒼涼中立了起來。陽光照亮了地上的焦黑,一夜功夫已足夠將幾間小木屋燒成平地,連最高厚的橫梁木亦不見了蹤影,只有風過依稀可見幾處火紅。

  狄颯冷冷地站在兩座墳前,身量雖還不高,但已有威沉之勢。略帶稚氣的臉上雙眉如同利劍長掃入鬢,一雙深黑的眼眸此刻微微閃動著複雜的光。

  鼻子挺直,與面容上稍帶的稚氣下投射出堅毅,仿似他決斷的鐵石心腸。薄薄的嘴巴依舊緊抿著,一如既往地冷酷。左頰上尚還帶著一道血痕,愈發讓本就冷硬的面部線條顯得宛若刀割。

  他的身後數十騎黑衣人垂首坐在馬上,靜靜地誰都不敢說話。再後面尚還有數百的弓箭手,亦是低頭諾諾,噤若寒蟬。

  戰英帝的第一近臣,大內禁軍統領曲升平望著男孩孤立的身影面上閃過不耐及不悅。蹙了蹙眉,咬咬牙翻身下馬走了過去。

  「公子,這雲藝的小女兒還沒下落,您看是否找找?陛下的意思是……」

  「曲東平,你煩不煩!一晚上嘮叨三回了,本公子對那什麼雲罄冉是死是活沒興趣!本公子給雲藝立好墓碑就回京,你們愛怎樣便怎樣,再煩我打斷你的狗腿!」狄颯冷冷回頭瞪了眼曲升平,見他低了頭諾諾稱是,這才冷哼一聲。

  轉頭之際卻依稀捕捉到什麼,凝神一看,飛身便躍進了那一片焦虛中,踢開微微冒著白煙的黑炭,腳下露出一截銀亮來。他微微挑眉,蹲下便抓起來那亮棒,正是一把銀槍。

  和雲藝使的那把知名的龍膽銀槍一般模樣,雲藝的銀槍足足重八十五斤,而他現在手中的槍怕只有五六斤重,樣子也要精巧,倒似給小孩練武用的器具。

  細細看過,不知為何狄颯竟生出一股喜愛之感,將那槍用衣袖細細擦過交給身旁的侍從。

 「跟那龍膽槍放一處,仔細點。」

  「是。」

  此時花崗岩的墓碑終於打磨好,豎了起來。狄颯走至墓碑前望著上面那一行新刻的字微微愣神。

  「戰國名將雲藝夫婦之墓。」

  男孩久久地盯著那戰國二字,只覺心生牴觸,一陣煩躁。雲藝銀槍橫掃的模樣一直在面前晃動著,父皇的話也在耳邊回響著。父皇說雲藝在軍中聲望太高,早晚必反。果真如此嗎?倘若他要反,為何又主動放棄兵權呢。父皇說斬草除根,可想起昨夜雲罄蝶木然的臉,狄颯眸中閃過悔恨和茫然。

  煩躁地踱了兩下步來到墓前,伸出手細細將石刻間殘留的細屑抹掉,站起深深鞠了三躬。又走至另一座墓前望著上面的白影鳴三字,擰眉彎腰一躬。狄颯轉身便上了馬,望了眼曲東平冷哼一聲。

  「本公子回京了,你們愛怎樣怎樣,這差事本公子不幹了。回去自會跟父皇解釋,還有那雲罄蝶,不許你們再找她麻煩!」

  說罷便狠抽馬兒,飛衝而出,黑色披風被風揚起獵獵作響,身影沒一會便消失在了松林間。

  此時的男孩尚不知這一夜對他意味著什麼,他的心中確有懊悔,然而這懊悔也不過是投入湖水的一粒石子,激起一點浪花,稍縱即逝。

  然而多年後,他卻不止百次千次的想起這個血光之夜,他曾無數次地想倘若這晚他不曾出現在這裡,倘若這晚他能稍稍堅持一點,那麼一切是不是就會不同?那麼他和她會不會便有不同的結局?那麼她會不會便願意多看他幾眼……然而這個世界沒有如果,而仇恨便是這般在暗夜中滋生發芽的。

  男孩的身影隱沒,曲東平揮手示意,一隊黑衣人飛快揚鞭跟著絕塵而去。

  「大人,我們怎麼辦?是不是也該回京去?」

  「混蛋!公子鬧脾氣回去皇上自是不會怪罪,你我能比嗎?完不成聖命,回去你我有好果子吃嗎?」曲東平煩躁地一馬鞭甩上那上前的黑衣人。

  「是,是。大人說的是。可人不都死了嗎?」

  小兵一陣心驚,算上昨夜被他們逼得跳下懸崖的小子,已經死了五個人了。再說了,最重要的雲藝已經死掉了,難道還不能交差嗎?

  「混蛋,皇上的旨意是一個不放,知道嗎?」曲東平鄙夷地望了眼滿是驚恐的小兵厲聲道。

  「是。可這座山都要被小的們翻遍了,那雲罄冉就是找不到啊。」

  「一個不到六歲的小女孩按理說不可能就這麼不見了,除非……」

  「除非有人幫她,那雲罄冉定是被人救了。難道雲藝還有同夥?」

  曲東平憐憫地撇了眼小兵,那眼神仿似在說你小子總算還不傻,還有點腦子!

  「大人,那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自然是要將雲藝的同夥一併引出來統統消滅,這樣回京才能立功。」

  「大人說的是,只是這怎麼才能將人引出來呢。」小兵聽到立功眉眼一亮,復又苦悶道。

  「哼,蠢貨!指望你們還不如指望頭豬呢。吩咐下去,掘墳,將雲藝夫婦的屍體給本大人挖出來拉到慶城去,本大人要暴屍,就不信引不出人來。」曲東平得意說著,眸中閃過陰狠。

  「大人高明,大人高明。」那小兵忙奉承著,心底卻微微發寒。想那雲藝本就被火箭燒的面目全非了,如今還要被挖墳掘屍,一陣陰寒升上心頭。

  只是他卻不敢違背曲東平的話,忙吩咐眾人動作了起來。

  這曲東平其實沒多少能耐,會些逗趣的雜耍,再加上又極會看人眼色,憑藉著出眾的馬屁功夫這才討得戰英帝喜愛。他又是早年便跟隨皇帝的老人,如今又依賴皇帝信任當了禁軍統領,這下更是囂張跋扈了起來。此人心狠手辣,遇到不趁心的人往往刀起頭落,毫不含糊。手下之人哪裡敢有半絲忤逆?沒一會便將剛剛下葬的棺槨挖了出來。

  「走!跟本大人去慶城,留下一小隊人去懸崖下找找那小子的屍首,另外再留一隊人守在這裡。本大人就不信那雲罄冉不露面!」

  聲音遠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寒風拂過松林,聲音蕭殺,彷若嗚咽。

  天光初見時,罄冉身上的穴道已經解開,她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去抵抗,抵抗心頭那個一直叫囂著的聲音。

  那個聲音在不停的喊,雲罄冉,出去啊!去殺了他們!即便是死也不要躲在這裡當懦夫!

  她真的很想衝出去,去親眼看看這一切,她想衝出去,哪怕是死也好過孤孤單單忍受這一切。

  然而還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回響在耳邊,那是靖炎的聲音。

  他說:「冉冉,我去引開他們,穴道解開一定弄清楚狀況再出來,知道嗎?」

  男孩臨別時的話一直糾纏在耳邊,回響不去。她知道他是對的,現在衝出去是愚蠢,不是勇敢,是魯莽,非是孝敬。倘若她現在衝出去送了命,怕是見到父母亦會被責罵吧。

  對!她要活著,這血海深仇她還沒有報,她一定要活著,要讓這些人付出代價!

  整個上午溫泉處安靜地嚇人,就在罄冉以為那些人已經全部撤走想要從石穴爬出之際,卻突然聽到了說話聲。

  「這荒山野嶺的,曲大人卻要讓咱們守上一個月,真他媽鬧心。」

  「媽的,禁衛軍都去慶城吃香喝辣,卻獨獨把我們慶安軍的人留在這裡,他媽的分明就是欺負人。」

  「哎,誰讓咱命賤呢。我們屯健營守在這裡不錯了,你們看屯銳營,這會兒還在山崖下找屍首呢。」

  「嘿,那小子也神了,看樣子也不過十歲左右竟能殺死禁軍二十七個人,嘖嘖,不一般。」

  「有什麼神的!看看七皇子,不也才他媽九歲。那小子再神也抵不過人多,不照樣被逼得跳了懸崖。受了那麼重的傷又掉進懸崖,依我看早就讓狼吃了,還找個屁屍首。」

  幾個士兵你一言我一語聊的起勁,罄冉卻握緊了雙拳,脣已被咬得鮮血模糊。他們說的小子是靖炎!靖炎這傻子跳崖了!他也死了!也死了!

  罄冉將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刻進腦中,終有一天她要他們付出血的代價!七皇子!曲大人!禁衛軍!慶安軍!

  女孩一遍遍地默念著,眼眸因為仇恨而顯得越發清亮了起來!她在等,等黑夜來臨,今晚她便會讓他們嘗到她的厲害!

  父親,母親,姐姐,白叔叔,還有……靖炎,你們在天之靈請保佑冉冉,保佑我逃出這裡,為你們報仇!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6-4-17 10:52 AM 編輯

第七章 我殺人了

  夜色終於降臨,當黑暗的羽翼掃蓋天宇,罄冉並沒有馬上爬出石穴。她閉著眼睛任由仇恨在心中醞釀成烈酒,任由思緒飛縱。

  睜開眼眸窺視著依稀傳來的火光,不知哪裡傳來幾聲夜鷹的鳴叫,那不詳的聲音劃破深邃的山谷林幽,刺破黑夜重重,驚心的嗥叫卻讓女孩輕勾脣角冷冷笑了起來。

  她聽懂了,那是勇敢的嗥叫,是因戰鬥的快樂而發的嗥叫。便如此刻的她,如同一隻蟄伏在陰影中的鷹,只待震翅出擊便可獨傲夜空。

  當夜幕沉沉,遠方的篝火變得淡然寂寥時,罄冉動了動僵硬的手臂。抵擋住那股鑽心的震麻,將石穴前的石塊挪開。

  身體早已僵直,一動之下猶如百萬隻螞蟻在撕咬,女孩動作卻毫不見遲疑,咬牙迅速爬出石穴,飛快地便閃進了身旁的叢林中。

  奔至林間的一處淺灘,罄冉蹲下慢慢移動著身體仔細找尋著。這晚天幕黑沉不見一絲星光,林間又暗影重重,她一點都不擔心會被人發現。

  下午時她已經弄清楚,那些留下來的慶安軍大概有三十來人,全部都守在木屋附近。這些人只是呆在這裡挨時間,壓根就沒將曲升平的任務放在心上,大概是覺得她定早早被同夥帶走了。就算沒有那也沒什麼可怕的,不就是個五歲的女孩嘛,死了家人哭都來不及呢。

  倘若那些人果真這麼想,那她便要他們付出血的代價!女孩冷哼一聲,清淡的眼底透出冰寒冷冽,風雲暗涌,隱約卻是殺機。突然她眸中一亮,面前幾顆小草成功地留住了移動的腳步。

  找到了!飛燕草,全草有毒,種子毒性最大,中毒嚴重者呼吸困難,血液循環障礙,肌肉麻痺全身痙攣而死。女孩迅速用手刨出幾株來,仔細確認了一番,這才轉身向篝火處縱身飛掠而去。

  臨近篝火罄冉卻停了下來,隱在暗處細細查看,目光冷冷掃過被燒為焦黑的那處廢墟,掃過火光依稀下眾人兀自香甜的睡容,突然她雙眼一亮,鎖定不遠處的一個黑瓷大甕。

  那甕中裝著娘親釀的藥酒,下午那幾個士兵到溫泉洗澡她便聞到了濃重的酒味。只祈禱他們還不曾將酒喝光,只要尚剩一點她便有辦法讓它成為奪命的利器。

  罄冉雙眸在火光下顯得血紅,握緊手中的幾株飛燕草卻怎麼也邁不動腳步。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跳動如擂鼓般的心臟,額頭上幾根青筋也在砰砰地劇烈鼓動著,一刻不停。

  腦中更是紛紛亂亂充斥呼嘯著各種畫面!最後皆定格在母親和姐姐慘死的那一幕,眸中閃過狠烈,罄冉咬牙正欲動作,卻撲捉到一絲動靜。迅速壓低身體隱在大石後,扭頭望了過去。

  一個小個子動了兩下,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揉了兩下竟站起向這邊走來。罄冉一驚,飛快抓起身旁一塊大石眸光不眨盯著那人,呼吸都停頓了。

  好在那人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伸手解起褲腰帶來。罄冉剛鬆口氣卻有另一個士兵站起走了過來,那人走至先前之人身後,趴地一掌便拍在了他的肩頭。

  先前的小個子似乎嚇了一跳驚呼一聲。

  「啊!」

  女孩見小個子渾身發抖,連尿都憋了回去,滿臉蒼白地也不敢回頭。罄冉冷笑一聲,果真是做多了傷天害理之事!

  「哈哈,瞧把你嚇的,尿吧尿吧,沒出息。」

  聽到身後笑聲小個子這才轉過頭,鬆了一口氣一拳便打上了身後人。

  「你他媽嚇死我了。能不怕嘛,你不想想雲藝死時那樣,都燒得面目全非了還要拉到慶城暴屍,你不怕他陰魂不散來找你啊!」

  「滾!我雖射了一箭,可根本沒打著,他找我幹什麼!要找也找七皇子,是七皇子讓放箭的,再不然找皇上去,命令是……」

  「你瘋了!胡說什麼!我可什麼都沒聽見。媽的,被你一嚇我也尿不出來了,不尿了。」

  「等等,等等,我也不尿了。他媽的這樹林裡怎麼陰森森的。」

  罄冉緊緊握著手中的石塊,堅硬的稜角刺入手心,殷紅的血緩緩淌出她卻似毫無知覺,目光死盯那兩人!枉她剛剛還心軟,覺得他們無辜。她錯了,他們都該死,全部該死!

  淚眼朦朧中趕忙死咬嘴巴昂起頭,壓制住心頭涌上的沸騰,半響罄冉才看向方才那兩人。見兩人面容沉靜,似乎已經睡著,罄冉再不猶豫飛身便閃到了身旁的一顆大樹後。

  雙眼四掃,察覺無恙,凝息縱氣一個飛躍右手在樹枝上一撐,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暗痕,待到落下小小的身子已經穩穩站在了一顆大樹上。而樹下兩個士兵正依樹睡得沉沉。不敢稍有停滯,罄冉飛身下樹一個翻身便滾到了一頓雜物旁,手邊正好是那黑色大甕。

  輕輕將瓷蓋打開,一股酒味衝鼻而來,罄冉眉梢帶過興奮。不敢魯莽,伸手便將那幾株飛燕草輕放了進去。小手觸到烈酒只覺方才被石塊劃破之處刺骨的疼,然而女孩卻輕輕勾起了脣角。抬頭巡視了眼四周,再不敢多做停留,縱身便向暗處飛掠而去。

  女孩施展出最快的速度在林間穿梭,心頭充斥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風從四面八方灌來在耳邊呼呼作響,女孩甚至沒有心思去聽一下身後是否有人追來。

  這一刻她甚至是希望自己被發現的,那樣她是不是便不用再面對這一切,如果被發現,是不是可以去九泉之下與父母相會。

  她害怕了,是否死掉就不用背上沉重的仇恨……

  她殺人了!

  那甕雪融酒是娘親用數十種珍貴藥草釀成的,益氣補血。然而那酒混上飛燕草便會成為一壇劇毒,會揮發出陣陣香味的劇毒。香味引人沉醉,但卻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丟掉性命。

  她殺人了!女孩瘋狂地在林中衝撞著,腦中尖嘯著。長風吹過面頰刀割般疼痛,抬手觸之冷涼而潮濕,不知何時竟已是滿臉淚水。

  心頭一愣,罄冉猛然停下了腳步,腳一軟便癱倒在了地上。木然地望著自己的一雙手,只覺眼前晃動的全是紅色,鮮血的殷紅。

  麻木回頭,早已看不到任何火光,只有黑夜張著大口像要吞噬掉一切。木然,原來殺人竟是這般感覺!罄冉呆呆坐著,寒風下像個沒有靈魂的布娃娃任由大風吹卷起枯葉撲上面頰。

  這般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快的鳥鳴恍惚間傳入耳中,女孩僵直的睫毛輕顫,這才發現原來天已經亮了。日頭從東邊山巒之後噴薄而出,照得伏於地上的罄冉眼前黑影重重,當黑影終於再次幻化成金光。女孩半跪起身將頭邁進掌中,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直到哭累了,她才緩緩站起,只覺一陣頭暈,腹中空空一股股噁心往上翻騰。渾身上下更是冰冷一片,冷汗早已濕透衣衫,寒風吹過冷冰一片。

  抹了把鼻子,望向遠方天際,金光依舊燦爛,女孩面上閃過一抹倔強,昂起了頭,咬牙咽下口中的酸澀,裂開嘴角沖天嘶喊。

  「我雲罄冉不會被打倒的!不會!」

  嘶喊著,直到喉嚨乾裂女孩才停了下來,只覺一股力氣支撐著疲累不堪的身子,心中抑鬱之氣也去掉了不少,眸中已是收斂的脆弱,如同萬年寒冰一樣凜冽寒冷。

  小小的拳頭緊握,罄冉大步向山下走去。她要去慶城!一定要去,就算是敵人挖好的陷阱她也要去會上一會!不能讓爹爹和娘親死都不得安生!

  冬日正午的陽光白晃晃照射大地,女孩小小的身影蹣跚在山間與地上投射出圓圓的黑點,她朝著陽光一步步堅定地走著。父親曾說,與太陽相關的都是勇敢執著的,是有希望的。

  女孩咬緊牙關,她相信光明終會在黑夜中磨礪而出,生命的根芽在成長中一定有隱隱的傷痛,由恨到愛,由生到死,默默拔節,默默開花,終會長成一場強勁無比的生命。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6-4-17 10:57 AM 編輯

第八章 搶馬奪路

  冬季的山谷是陰寒的,蒙山真的很大,罄冉在山谷中跌跌撞撞一日第二日清晨才出了山谷。回頭去望,雄山依舊聳立,僅僅一日卻已是物是人非。

  罄冉還記得三天前當她初次看到蒙山時,那時候也是個清晨,紅彤彤的太陽就掛在山巔,躍出遮蓋它的雲彩,放射出七彩的萬丈光芒。那時候的她是多麼的快樂,拉著姐姐唱著山歌,歌聲蕩出好遠。

  母親感嘆置身蒙山便如入了仙境,父親還道以後雲家便是入住仙境的仙人了。然後她咯咯地笑了起來,言道那自己豈不就成了小仙女,惹得姐姐一直大喊羞羞臉……

  家人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歡聲笑語恍然耳邊,罄冉茫然四顧,捉到的卻唯有淚水兩行。

  她已經兩個日夜不曾閉眼了,頭疼似裂,雙眼更是一經凝神便會落淚,腿上灌了鉛般沉重。

  昨天在山上吃了些松果,一夜過去腹中又涌出陣陣酸意。臨到水邊,罄冉飛奔過去,跪下便將頭伸進了水中,冰冷讓頭腦清醒了過來。翻身在溪水邊躺下,望著天際的雲層,只覺這天高地闊竟沒有她容身之處。

  閉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下,耳朵卻突然撲捉到一些聲音。罄冉凝神一聽,果真,有人在說話!心頭一驚,她趕忙一個翻滾便藏匿在了溪水邊一顆大石後。

  從枯草叢望出去尚未看到人影,聲音卻清晰響在了耳邊,清亮間帶著濃濃的慵懶,慵懶下卻又透出幾分機靈古怪,是個男孩的聲音呢。

  「去,不去,去,不去。啊!什麼?不能去京城?怎麼可能,小毛驢,這朵花弄錯了。我們再來一次,最後一次拉!」

  「不去,去……不去,咦?怎麼還是不去,不對不對,再來。十局六勝!」

  「不去……」

  隨著那清亮的男聲,罄冉只見一匹馬嗒嗒邁著步從山腳處探出頭來。那是一匹瘦小的馬,毛色發灰,兩耳高豎,顯得一雙眼睛尤其黑亮。

  馬兒頭上還帶著一個花環,說它是花環皆因為上面還殘留著一朵花,尚能依稀看出本來的面目,實際上它已更似只草環了。

  就在罄冉觀察間,那朵僅剩的山茶花成功被躺在馬背上的人扯到了手中,又一場摧花遊戲開始了。

  「嗚嗚……哇哇……小毛驢,最後一朵了耶。你說我是先從去數起呢,還是先從不去數呢?」

  馬頭擋住了目光,從罄冉的方向只能看到一隻纖瘦白淨的手捏著那隻花山茶伸向高空搖晃著。顯然,那馬兒嫌棄它聒噪的主人了,男孩的聲音剛落,那馬兒竟搖了搖頭,使勁打了個響鼻。

  藉著馬兒的動作罄冉成功看到了馬上之人,那人穿著件雪白的錦袍,躺在馬背上,一腿曲起,膝蓋上架著另一隻腿,那高高在上的腳還不時地搖晃著。

  罄冉詫異地發現這般動作那男孩竟能安穩馬上,馬兒搖晃身子都不見他動上一動,身體就似黏在馬背上一般。

  她看不到男孩的面容,只看到他的頭頂隨意地高高扎著馬尾,不似時下的小男孩梳成髮髻。長長的頭髮散了一馬鞍,隨風輕揚,興許是一瞥之下那閒散隨意的瀟灑感染了罄冉,她竟微微愣神一下。

  待到回神,那馬兒已經溜達到了近前的小路上。男孩依舊在叭叭地說個不停,手中的花卻被他插在了發間,樣子有些滑稽。

  「小毛驢,你看,這一朵花一個意思,它們這麼隨意要是本公子聽它們的,那顯得本公子多沒水平。爹爹說做人是要執著滴,夫子說男人是要堅持滴,連你這隻小毛驢都知道跑路要衝著一個方向。要是本公子聽信這些花,那顯得多……對了,隨波逐流!哈哈,本公子也堅持一回,咱就去京城。我跟你說啊,京城可好玩了,有好多好吃的,知道花記清蒸魚嗎?嘖嘖……那味道真不錯。還有白老伯做的清水面,哎呀,又滑又香……」

  男孩不停地說著,時不時還搖頭晃腦,頭上插著的紅山茶也跟著動來動去。馬兒似乎很習慣他這般,竟微微閉著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邁著蹄子。

  臨到馬兒從罄冉身前小路走過,罄冉這才發現那馬兒果真很像只驢。灰毛不說,耳朵還又高又大,尾巴好不容易像馬了,可長長的馬尾竟似被剪過,禿禿的一條帶著短毛,顯得尾巴更長了。罄冉脣邊一抽,只覺這男孩是第一個給馬化妝的鼻祖。

  隨著馬兒經過,罄冉也看清了那男孩的面容。可能是他聲音中的灑脫勁作祟,罄冉本以為這男孩該有十來歲,現在看來也不過八九歲的樣子。

  他躺在馬背上,側面柔和細白,陽光下更是渡著層金光般有著溫暖的線條。微微眯起的眼睛上濃濃的睫毛在側面看尤其惹眼,長而卷曲,如同扇子閃動著金光。高挺的鼻,上翹的嘴角,一張一合的櫻紅薄脣。雖是看不到整張面容,但罄冉能想像到,這是個極為好看的男孩,就似個洋娃娃。

  一身白衣不算乾淨,帶著風塵的氣息,曲著腿,衣裳的褶皺處還能看到好幾片紅色的花瓣。整個人說不出的空靈與俊秀。罄冉暗贊一聲,無奈地發現這個好皮相的男孩長相似乎跟他的聒噪很不相稱。

  「別生氣嘛,公子我說的這些美味雖然小毛驢你不能吃。但是,你聽好了,但是,京城郊外的草,本公子保證長得特別肥,吃起來特別香。」

   「小毛驢?你怎麼又不高興了。好吧,我承認冬天京城的草也是枯的,不過沒關係,本公子可以為了你多留幾個月,哈哈,咱們到春草茵茵再回程。啊!這個主意不錯。」

  說話間,一人一馬已經經過罄冉待的大石向遠處而去。罄冉望著馬兒搖動的禿尾突然眸光一亮。

  馬!她現在不正需要一匹馬嗎!她迫切地想見到爹娘,迫切地想早些到慶城,為此昨夜都沒有閤眼,一直在趕路。現在馬兒就在眼前,為什麼要錯過呢!

  對!不能!爹爹和娘親還在等著她,她要早些去才行!有了這馬,她便可以早些到慶城了。

  罄冉這般想著,微握雙拳,染著血絲的雙眼為這突來的驚喜而閃現著明光。

  打定主意,罄冉便再不猶豫,御氣凝神,小小身體如同一道利電,帶著水花晶瑩。身形矯健,一個縱躍,一個點地,縱身直撲那馬背上的男孩。

  眼見身影已至,伸臂五指張開便要去扣男孩肩頭。雖是事出突然,男孩卻仍警覺到異變,眼眸尚未睜開,身體已向一旁歪去。躲過罄冉的一抓,右手扣著龍頭身體一個飛旋,與馬側靈活一轉,左腿便向罄冉掃來。

  罄冉不妨他身手如此敏捷,險險避過,右腳在馬頭上一踏,縱身而起,小小的身子在空中一個倒扣便直插而下。此時男孩已經坐於馬上,仰頭便要向上擊出一掌,然而目光觸到罄冉卻似一愣。

  他的雙眼大而黑亮,像黑水晶一樣流轉閃爍,罄冉分明在他眼眸看到了詫異。就是這詫異讓他手中動作微頓,然而也正是這微頓便足夠罄冉將他甩下馬背。

  一掌直擊男孩面門,在他仰身相避之際,罄冉一個飛旋一手按住馬頭,一腳便飛踹上了男孩胸膛。

  男孩生生被踹下了馬背,翻身而起卻見那容貌甜美卻異常凶狠的小女孩一掌擊上了他的小毛驢。小毛驢吃痛,一聲嘶叫衝向前去。

  男孩大喊一聲:「小女賊!不對,小女強盜!給小爺回來!」

  一面喊著,一面忙提氣疾追,他瞪眼發現小毛驢吃痛下奔得還蠻快,轉瞬竟跑出老遠。男孩面容一跨,心中暗嘆,小毛驢啊小毛驢,公子我對你這麼好,天天吃香喝辣你不好好跑路,現在你知道那女孩是誰啊,就這麼賣命地跟著她跑!

  「借你馬用用,這裡只通慶城,馬在慶城歸還。」

  罄冉大喝,手中卻依舊狠狠地抖動著馬韁,回頭去看,那男孩離自己的距離已被拉開。

  男孩眼見追趕不上,停下將右手手指撮入脣間,罄冉將他的動作收入眼中,輕輕一抿嘴角,回身拉緊了馬韁。

  果然,一聲呼嘯衝破雲霄,罄冉身下的小毛驢聽到主人呼哨,一聲長嘶,前蹄陡然縱起。

  罄冉由於早有防範也不驚慌,小小身體在馬上騰空,手中韁繩左右緊收一個拉扯便死死勒住了小毛驢的脖頸,小毛驢再次吃痛,長鳴一聲便又向前急衝而去。

  男孩一直彎起的脣角卻在看到罄冉動作後陡然一抿,雙眸迸射出犀利,大聲喊道:「死丫頭,你弄疼它了,看小爺追到你不打你屁股!」

  他的話罄冉聽沒聽到已經不好度量,此刻小道上壓根就沒了女孩和馬兒的蹤影。

  男孩憤憤跺了兩下腳,一把扯下頭上插著的紅花,撇撇嘴。

  「花兒啊花兒,那小丫頭長得怪好看,你說小爺追到她是打她屁股呢,還是把她綁起來親她嘴巴呢?」

  「親嘴,打屁股,親嘴,打屁股……親嘴!啊!好,就這麼著!死丫頭,給小爺等著!」

  男孩扔下手中光禿禿的花枝,撇嘴一笑大步便向前衝去。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6-4-17 11:01 AM 編輯

第九章 扮乞進城

  罄冉是在翌日正午趕到慶城的,女孩不敢直接進城,將小毛驢藏到城外的樹林裡便悄悄潛到了城門處探查。

  目光看向慶城巍峨堅實的正門,陽光下青石發出一片白光,一如心間的冰冷。女孩緊握雙手,凝然不動的面上沒有一絲波亂。

  寒風吹過,她零亂的發被風吹起,有幾絲覆上蒼白的面頰,使稚氣的臉袋竟生生透出一股深邃的滄桑和悲涼來。

  她的目光穿透厚厚的城墻望向西面。就在那高高的城門中、在慶城的西市、在沾滿污血的法場上,她的父母,愛她的爹爹、疼她的娘親正盯著這青天白日,迎著這寒風獵獵,受人非議、被人指點、讓人唾棄。

  「活該,通姦啊,這種人真是死也不得安寧。」

  「你去看了嗎?那男人都被燒成黑炭了,面目都看不清楚了。真是嚇人,我就看了一眼一天都沒吃下飯。」

  「看了,怎麼會不去看。那女人倒是長得好看,一臉狐媚樣,難怪幹那種勾當。為了姦夫,連自己當家的都能狠心殺死,活該死了被暴屍。」

   「聽說是京城的大官,什麼大內禁軍統領曲大人當場抓到他們通姦的。大人要捉拿他們,那男人還反抗,還殺了幾個官兵,這才被火箭射成了那副樣子。」

  ……

  她一路已經聽了太多關於西市暴屍的事,從一開始的尖叫撲上去撕咬那些胡說八道的人,到放聲大笑譏諷這個荒謬的世道,再到傷痛地欲哭無淚,最後終是心成死灰、徹底麻木。

  通姦罪暴屍?多麼可笑的藉口!多麼可笑的罪名!她的爹爹和娘親因為通姦被暴屍!她簡直要為那個叫曲升平畜生暗贊喝彩了,他的想像力真是絕妙。

  這群畜生!爹爹是當世名將,是為戰國立下汗馬功勞的國家棟梁,是為戰國百姓撐起一片安寧天地的英雄。他們暗殺了爹爹,又想要引出她這個漏網之魚,於是便卑鄙地用暴屍為餌。

  可是他們卻不敢直言那暴屍之人是赫赫有名,威震宇內的擎邊王雲藝。他們不敢!所以他們便為爹爹和娘親安上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通姦。他們知道就算不指名那暴屍之人是雲藝,有心之人比如她亦心中清楚,亦會前來。

  看著吧,他們不是怕嗎,不是怕百姓知道他們的英雄已被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薄涼地暗害了嗎?她偏要將這一切昭告這天下,揭開帝王邪惡的嘴臉。

  這蒼天不長眼,這青天白日枉為人仰視,可她雲罄冉不會就這麼倒下。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蒼天不開眼,那麼她就要將其撕開,將這醜陋的一切全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她就不信,不信她做不到!

  望著城墻下盤查甚嚴的兵士,罄冉蹙眉凝思,心中暗道,總會有辦法進城的。不急,千萬不能急。他們排開這麼大的陣勢,是以為她有同夥吧。可笑!不過既然他們這麼看得起爹爹,那她便不能讓他們失望,這慶城她定要闖上一闖。

  女孩極目四望,竭力搜尋著進城的機會。經過觀察她發現看守的兵士對年輕體壯的男子和她這般大的孩子查得特別嚴,這擺明了就是在找自己。不能盲目往上撞,一定要冷靜。怎麼辦……

  或者扮成個傻子興許他們會放鬆警覺,罄冉正想著這法子的可行性,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叫嚷聲。她回頭正見一群男女老少穿著破爛,從樹林中衝了過來。個個手中拿著破碗,掂著破罐的,吵吵嚷嚷目光卻直盯城門。

  是一群叫花子!重要的是他們擺明是要進城!罄冉尚來不及細想就將外套一扯扔了老遠,以最快的速度撕裂身上的衣服,在地上滾了幾圈,又扯亂頭髮,在臉上抹了些灰土。

  此刻那群叫花子剛好衝到她藏身小凹坡的上面,罄冉毫不猶豫身影一閃便到了他們中間。用不著她跑,一股推力從身後傳來,一群人瘋了一般向城門蜂擁衝去。罄冉不免蹙眉,心中納納,這些人這到底趕著做什麼,竟跟不要命了般。

  推推擠擠,一陣風般一群人便到了慶城高大的城門下。守城的兵士遠遠看到已是執矛堵了一排,將他們擋在城外。叫花子哪裡管他們,將手中破碗舉得高高,推推嚷嚷便要衝進城去。

  「別推,他娘的都別擠!幹什麼幹什麼這是?!」

  「肅靜,嚷個屁啊!再推老子動手了!」

  「我們要進城,讓我們進城。」

  ……

  罄冉夾在一群叫花子中間,本來身量就小,一時之間眼前晃動的全是穿著破破爛爛褲子的雙腿。叫花子身上的味道極為難聞,鼻翼間充斥著怪味,她也沒心思計較,聽著士兵的喝斥聲心頭怦怦直跳。四周吵哄哄,每個人都在吆喝,她便也放粗聲音喊了起來。

  突然一個身穿高級將領服飾的中年男人策馬從城內過來,見這邊混亂情景大喝一聲:「都別吵了,再吵按擾亂治安罪,全部入獄。」

  那男人有些功夫底子,一聲大喝倒是場面慢慢安靜了下來。罄冉躲在人群中隔著縫隙望過去,只見那人翻身下馬,眾士兵忙上前作揖。

  「楊功曹您怎麼親自到這裡來了,有什麼事讓小的們來通傳一聲不就是了。」

  「是啊,怎勞您親自前來呢。」

  「這裡是怎麼一回事?亂哄哄的像什麼樣子。」楊功曹蹙眉怒道。

  罄冉聽兵士們喊那男人功曹微微挑眉,這功曹掌管一郡之中所有人事,相當於現代的省人事部長,也難怪小兵個個仰其鼻息。

  「這些叫花子嚷嚷著非要進城,這兩日上面吩咐要嚴加查查,高大……」

  「行了,別說了。李老相國家的孫小姐今日在西城街頭布施,行善事。你把這些叫花子都堵在這裡,那邊沒人冷了場你叫百姓們怎麼看。上面讓你們查什麼人不清查嗎?這些叫花子天天進進出出你能次次都查啊?沒看後面等著進城的都堵成堆了?弄得城門雞飛狗跳,不知輕重。」

  小兵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楊功曹急急打斷,怒喝完,見那小兵戰戰兢兢連連應是,楊功曹這才翻身上馬。

  「趕緊將這裡疏散了,臭烘烘的惹人嘲笑。」

   「是,是。」

  那楊功曹剛打馬離去,小兵們便趕忙讓開了道,驅趕著人群。

  「還不快滾。」

  叫花子群一時間又激亂了起來,罄冉難以相信自己竟這般容易混進了城。腳下跑地飛快,生怕被突然冒出的人抓去。進了城怕引起注意,也不敢脫離人群,只能跟著一干人向西城街頭奔去。

  西城街是慶城的繁華街區,熱鬧異常,一路跑過一片和平景象。罄冉混在人群,自己和他們一樣衣衫襤褸,鳩衣百結,骯髒的臉,如同雜草般的亂發。一群人從這繁華的街市穿過,便宛若過街老鼠般為人不齒,格格不入。鄙夷的眼光追隨一路,然而叫花子卻面上充斥著欣喜和興奮。

  罄冉恍然間已經跟著眾人跑到了西城街頭,果然遠遠便見幾個衣衫鮮亮的侍女簇擁著一位儀態不凡,輕紗拂面的少女,想來那女子便是李老相國的孫女了。

  這個李老相國罄冉倒是聽爹爹說起過,是個八面玲瓏的主。向來主張一切順應自然,採取無為而治的做法。按罄冉的話說,他是根老油條,堅定地按照皇族制定的方針政策辦事,從不逆著來。

  老皇帝駕崩新皇帝登基,他和爹爹一樣辭官歸野,然而結局卻是這般不同。圓滑的人如今高高在上,受人尊崇,享受著榮光萬代。而耿直的人家破人亡,蒙受不白之冤,被暴屍唾棄。這便是這個世界的潛規則嗎?

  罄冉冷笑,回神之際面前已是亂作一團。上百的叫花子一擁而上,白花花的饅頭在眼前晃動著,一個饅頭剛剛被灑出未等落地便會有幾雙黑手撕搶著。搶到手的,看也不看胡亂地便塞進嘴裡,貪婪地咀嚼,目光卻仍盯著空中。

  罄冉望著眼前這轟搶的一幕,心頭說不出的悲涼。就在十日前,爹爹,娘親還有姐姐,她們便坐在不遠處的四層酒樓裡品著香噴噴的菜食,歡聲笑語地看著街頭忙忙碌碌的人群。那時候的她以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從不知父母為她撐起的是怎樣一片晴空。

  父親總是說這是個亂事,說百姓疾苦,說世態炎涼,說戰亂災荒……那時候的她總是半信半疑,現代的她沒有接觸過戰爭,而這世的她從不知父母竟將她保護地那麼好……

  肚中空空,她已經好幾天不曾進食,能撐到現在完全是靠意志力吧。可是面對眼前這瘋狂的一幕幕她沒有辦法讓自己挪動腳步加入他們。不是因為骨子裡不甘示弱的劣根性,不是因為放不下顏面,僅僅是因為心中升騰起的悲涼,透骨蝕心的悲涼。

  罄冉低頭輕笑,正欲轉身眼底卻落入一抹月白,精緻的雪錦廣袖,繁瑣的祥雲銀絲繡工,一雙修長優雅的手托著一個大大的白面饅頭。

  罄冉抬頭,刺眼的陽光下只覺眼前一陣黑雲,微微眯眼隱約中有個淡雅的身影在眼前晃動。那該是個十多歲的少年,陽光在他面容上染起金邊,在尚未看清他的面容前罄冉已感受到了那股出塵脫俗的氣質,高雅的仿似天際藍天白雲。

  罄冉輕輕眨眼,少年秀麗的面容映入眼幕,他含笑的眼眸籠了一身,那雙明眸中的黑沉倒映出狼狽的她。一瞬間竟如落入夢中,身心被清曠之氣洗滌,她只覺心底奇異的情緒忽而靜默了下來……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2 08:56 AM 編輯

第十章:不為乞丐

  「餓了吧,給你。」

  雅然的聲音似是來自夢中,和另一個聲音重合。罄冉有一剎那的恍惚,好似沉淪夢中時光流轉。

  曾經靖炎也總這麼說著,在她玩瘋了突然餓的時候,不管何時何地,他總能變出吃的來。或是一顆糖,或是一塊糕點,或是某樣她愛吃的水果,然後笑嘻嘻地說。

  「冉冉餓了吧?給你。」

  她會毫不客氣地抓過塞進嘴中,然後他會鬧著讓她叫聲炎哥哥。那個總是在不經意間寵著她的小男孩,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個孩子。然而卻是這個孩子在最後一刻,用他的命救了她,舍了他的命保護了她!

  她才是大人啊!一股撕心的傷痛拉扯著心肺,眼眶一熱,一滴晶瑩的淚水便自行滑出了眼眶,正滴在那白花花的饅頭上,陽光下印成暗暗一點。

  罄冉忙扭頭閉了下眼睛這才抬頭看向那少年,他也就十二三的模樣,一條銀色絲帶束髮,雙眸有著些許探究。

  這是幾日來第一個對她表示關愛的人,雖然他也是不經意的……

  罄冉正欲道謝,目光卻落在了少年身後一群瘋搶食物的乞丐身上,微動的手指一頓,目光穿過眼前之景恍然落在遠方。

  她知道,隔著三道街便是西市,那裡她的父母是不是在看著她?倘若他們知道她如同乞丐一般被人可憐,不知會有多麼傷心,死都不會瞑目吧……

  她是雲藝的女兒!她不可以被人看不起!不可以這般被人可憐!

  「我不是乞丐,不過還是謝謝你。」罄冉點頭謝過,轉身便要走。

  少年不想她會這般,微微一愣,方才他很遠便注意到了這個小女孩。她太引人注目了,雖是一樣衣著襤褸,形容髒亂,可她的眼神太過清亮,便如黑玉明珠般讓人望之一眼便心頭一震。

  她稚氣的面上濃濃的哀傷太過不合年齡,小小的身子分明已經疲累不堪,可站在人群中卻偏讓人覺得傲然凌立。偶爾眼中滑過犀利,更顯清冷。

  望著手中的饅頭,那上面一點濕潤清晰可見,少年竟心中一糾。大步跨前,伸手便拉住了罄冉。

  「你……」

   「表哥,你在幹嘛?」

  罄冉被少年拉住,扭頭挑眉正欲詢問,卻見方才她看到的那個被幾個侍女圍著的蒙面少女笑著跑了過來。見那少女一直盯著少年拉在自己臂間的手,罄冉輕甩手臂,退了一步。

  那少女跑近,一把便扯住了少年的手,輕輕搖著嬌笑道:「表哥,你在這裡做什麼?陪月兒過去施粥吧。」

  少女想來和那少年年紀一般,露在面巾外面的雙眸蘊著水色般纏著少年。罄冉心中了然,不欲多呆,轉身便又要往遠處走。

  「小妹妹,你等等。」少年卻是一急,拂開那月兒的手便又追了上來。

  罄冉只得又停住了腳步,見那自喚月兒的少女眉宇間淨是惱意直盯自己,不欲惹事,忙挑眉問道:「有事?」

  「我沒有惡意,只是看你餓了這才……」

  罄冉見少女蹙眉望著自己,打斷少年的話:「我說了,我不是乞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再會。」

  「噯,你……」

  李清月從沒見表哥對誰這般上心過,她一門心思都在他身上,處處討好也從沒見他多看自己一眼。現在見表哥竟對個衣衫破敗又髒兮兮的小臭蟲感興趣,而那小臭蟲竟還不識抬舉,她自是不高興。

  快步上前冷冷撇了眼罄冉,拉著少年說道:「表哥,這種不知好歹的下賤之人你何必搭理,餓死她更好。死要面子活受罪。」

  聽少女這般說,罄冉一股惱意涌上,冷冷掃了她一眼。上前便取過了少年手中的饅頭,輕聲一笑,嘴角噙著幾分譏誚。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小姐除了生了個好人家,也不見得就比我們這些人高貴到那裡去。既然沒有悲憫心腸又何必來施粥行善?做給人看嗎?平白讓人笑話。」

  見那少女被氣得眼角通紅,罄冉看向少年揚揚手中饅頭,微微俯身:「多謝。」

  說罷便轉身,頭也不回快步向街角走去。捏著手中的饅頭,心頭卻是說不出的酸澀。

  「表哥,她……她怎麼可以這麼說人家。」

  李清月恨恨地望著罄冉背影,只欲追上甩她一個耳光,可礙於傾心的表哥,要脫口而出的咒罵被生生堵回口中,眼睛一紅便嬌聲哭了起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少年卻不搭理她,目光久久沒有從遠處收回。半響才扭頭,望著那群搶食的叫花,喃喃重複著。

  「表哥,你這是怎麼了?人家都被欺負了,你也不……」

  「好了,別哭了,擦擦吧。我先回府了。」

  少年從懷中掏出一隻白絹手帕遞給那李清月,跨步便向前走去。那方向雖是李府的方向不錯,可卻也是罄冉離去的方向。

  李清月接過手帕正高興,聽到少年的話,見他就要往前走,哪裡肯依。忙拉住了他的胳膊,急急道:“表哥不陪我了嗎?那我們一起回去吧。”

  少年回頭冷冷道:「不是你吵著要來布施嗎?怎麼,這就要回去了?」

  李清月被他的目光盯著,只覺其間清冷無垠,竟是讓她心中一寒,忙放開了手。未待她再言,少年已是邁步向前而去。這次她卻是再不敢跟上,咬牙望著他的身影恨恨地跺了兩下腳,這才悶悶走向布粥棚。

  全城的乞丐這會兒都集中在了布施棚,罄冉走了一段,只覺此刻她一身破爛走在街上太引人注意,忙閃進了一條小道。心裡想著得想辦法弄些銀兩,不然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望著手中的饅頭,嘆了口氣。她從來不是什麼忠貞之人,倒是不介意去偷盜。打聽下這城裡有沒有惡霸或是貪官,憑藉她的輕功,想進去弄點小銀兩該是不難。不行就這個李相國吧,看他那孫女的樣兒怕也不是什麼好官。

  繞過兩條街在一處兩面高墻的小道停下,罄冉靠著墻便坐了下來。肚子咕咕叫著,將手中的饅頭湊近,可喉間一堵,眼淚便又涌了上來。

  抬手恨恨抹了把眼睛,心中暗罵自己沒出息,舒了口氣張嘴正要啃那饅頭。突然眼前一道白影一晃,帶起一陣清風,刺得她本就疲勞的眼睛一疼。再睜開看,手中哪裡還有那饅頭?

  「哈哈,可讓本小爺找到你了。」
  
一聲清亮的笑從頭頂傳來,罄冉這才驚醒,忙起身站了起來,怒目瞪向墻頭。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2 08:57 AM 編輯

第十一章:巷中再遇

  那高高的青磚墻頭上,一個雪錦白衣的男孩悠閑安坐,晃蕩著雙腿,手中一上一下拋著的可不就是她的饅頭。清風拂過,男孩衣袂飄起,樣子頗有幾分隨意灑脫。

  陽光高高擎天,映在男孩背後,罄冉暗咒今日總是要這般仰視別人。仰頭間眼前一陣發黑,罄冉蹙眉眯眼,恍惚了一陣才看清那男孩。脣紅齒白,星眸朗面,可不就是昨日她在蒼山遇到的那個騎馬的男孩。

  「我的小毛驢呢?」

  似乎是為了響應她心中所念,男孩清亮的問聲響起,帶著分明的質問和惱意,兩隻烏黑的大眼睛更是圓圓瞪起透著清亮的銳利。

  罄冉這才苦惱地發現她進城匆忙,看到那些乞丐便混了進來,將那隻小毛驢扔在了城外的樹林裡,壓根就忘了這回事。眉頭蹙起,有些為難地看向那男孩,心頭涌起愧疚。

  「你能不能先下來?這樣跟你說話我頭昏。」陽光耀眼,罄冉只覺身體都搖晃了起來,微微用手撫額和那男孩打著商量。

  男孩輕輕挑眉,倒也不多言,翻身跳下落在了罄冉身旁。來迴繞著她轉了兩圈,這才在她面前站定。右手在光潔的下巴上輕叩,左手則依舊一上一下扔著那饅頭。

  他風一樣的動作鬧得罄冉一陣眼花,暗罵這孩子是不是有多動症,移步靠著高墻,這才咬脣道。

  「你的馬我藏在了城外的小樹林裡,我……」

  「什麼?你把我的小毛驢弄丟了!你賠我!賠我!」罄冉的話還沒說完,那男孩已經哇哇大叫了起來。

  他將手中的饅頭往後一扔,竟撲上來抓住了罄冉的衣袖,那樣子就似生恐她跑掉一般。

  他的聲音奇大,罄冉被嚷地一陣頭疼,忙開口道:“” 「停,我再說一遍。馬沒有丟,我藏在了城外樹林。」

  「藏?你那是扔好不好!城外的樹林人來人往,還不早沒了!小毛驢跟我兩年了,你得賠我。」男孩再次打斷罄冉的話。

  罄冉心知自己理虧,蹙眉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咬脣便低下了頭。

  男孩見她不再說話,上前拉住她的衣袖便往前拖,一面嚷嚷著:「走!」

  罄冉被他拖著走了兩步,彎腰匆忙中撿起地上的饅頭,這才開口道:「去哪裡?」

  「去哪裡?當然是出城找小毛驢了!」男孩一面拖著罄冉,一面回頭狠瞪她一眼憤憤說著。

  罄冉是好不容易才混進城的,自是不能跟著他再出去。右臂反手一揮,曲肘便向男孩身側頂去,男孩卻也靈敏,馬上鬆開了拽著她胳膊的手,向後退開一步。

  「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出城。」罄冉咬脣說著,面上歉疚連連,卻說的肯定。

  「什麼?小丫頭,小小年紀便這般蠻不講理可不好,今天你非要跟小爺出城不可。」男孩一怒,雙眉輕豎,言語間便回身又要來抓罄冉。

  罄冉一急,知道男孩武功不錯,揮手便是一掌向他擊去,身影向後急閃,心中只道怎麼也不能讓他抓自己出城。

  男孩不想罄冉竟會出手,微微詫異,面上卻毫不慌張,閃身便輕鬆避過了她那一掌。掌風卻帶起他腰際香囊微微擺動,男孩似是不想罄冉小小年紀竟有如此修為,微微挑眉咦了一聲,口中卻大喝。

  「你這小丫頭,不光蠻橫,脾氣也這般不好。今日小爺非讓你嘗嘗厲害。」

  話語方落,便氣運全身,右足勁點,縱身在高墻上一個翻身,藉助勁力向罄冉一掌自高處拍來。

  罄冉也斜掠而起,飛身在墻上勁點,躍出丈許,回身之際一腳踹向男孩直追而來的那抹白影。男孩在空中騰躍,躲過她的一腳,穩穩落於墻頭,借力又向罄冉撲來。他的掌風極為強勁,錚然有力,掌勢間竟層疊幻出,映著他寬大的白色衣袖,若流光溢彩般團團飛舞。

  罄冉狼狽閃躲,一時間兩道白影在青墻間帶起陣陣風聲。罄冉本就體力不濟,再加上畢竟年幼,學武時日不長,只靠著天賦極好,再加上悟性高這才微有成就。可她擅長的是舞槍,對於拳掌一道卻是不濟,此刻她哪裡是男孩的對手?

  躲閃沒一會便被男孩身影變幻間踢中了肩膀,一陣疼痛傳來,她落於地上,退了數步。那男孩似乎並沒有使出全力,只欲制服她,尚未等罄冉穩住身體,他便身影旋轉著再次撲將過來。

  罄冉眼見他大力一掌騰空掃來,忙身軀後仰險險避過。回身間卻見男孩右手襲出正要抓她右手手臂,罄冉一驚,閃身相避,左手揮出便要去抓男孩脖頸。

  伸出之時才發現手中還握著那個饅頭,微愣之下男孩已經扣住了她的右手,右掌向她左手抓來。罄冉將手中饅頭一扔,立即屈起右手時,左手同時緊扣握住男孩手背,遂即右手變掌向外翻,抓住他的手腕,猛力向前下旋壓他手腕,男孩被迫之下下蹲。

  罄冉一個猛力回拉手腕,快速有力,男孩不妨被她扯地身體不穩,而罄冉已經掙脫,退後一步急急道:「你先聽我說,我明日陪你錢還不成嗎?我真不能出城。」

  男孩聽她這般說雙眉一豎冷冷道:「你以為什麼都能用錢打發啊?今日非與我出城不可。」

  說話間便又飛身而來,這次卻再不與罄冉客氣。掌風竟是凌厲無比,身影擰裹鑽翻,圓活不滯,身隨步動,掌隨身變,步隨掌轉,周身一動無有不動,擰旋走轉似流水,上下翻動如嬌龍向罄冉襲來。

  罄冉心下大駭,知道自己不敵,匆忙之際只能向回飛退,連轉身的功夫都沒有。許是退得過急,本就體力不濟,這下正是腳下虛浮,眼前一黑腳底一軟竟向後倒去。

  男孩哪裡會想她突然倒下?眼看已是攻至罄冉身前,一掌同時襲出,驚呼一聲想要收掌卻已不及,只能瞪大了眼睛驚呼一聲:「快閃!」

  罄冉眼底一黑,聽到他的大吼頭腦木愣,根本無從反應。卻在此時電閃雷鳴般從旁閃出一道光影,白光驚如閃電,帶起罄冉便向一旁滾去。

  罄冉只覺後背撞上高墻,一陣疼痛,牙關緊咬這才沒有叫出聲來。眼前仍是黑影重重,恍惚間聽到一聲輕銳之音。

  「小小年紀出手未免太過狠辣。」

  接著便是一陣打鬥聲傳來,待到眼前清晰,罄冉看見兩道白影在眼前晃動。一道雪白,一道月白,而那月白之影分明便是方才在街上塞給她饅頭的少年。

  兩人武功皆是不錯,招式凌厲,兩道掌風均毫無停滯,罄冉只覺恍惚中眼前千重萬影,縱使未曾身在其間,亦能感到掌風迎面,聽那少年方才之語想來是誤會男孩對自己痛下殺手了。

  罄冉一驚忙起身喝道:「都住手!是誤會,別打了。」

  她的聲音雖是虛軟,兩人卻已聽得。可似乎兩人都沒有立即停下的打算,不過招式卻不再狠辣,倒似相互較量。

  罄冉見此,便靠在墻上抹了把額頭虛汗,只覺層層冷汗向外冒,面色已是蒼白。

  那身著月白錦袍的少年身影交錯間望了一眼罄冉,卻是一驚,忙一掌擋過男孩的拳頭,身形翻騰飄然落地:「小兄弟好身手,改日再與你切磋。」

  說著便移身來到罄冉身前,扣上了她的右腕。罄冉一驚睜開眼,迎上少年靜淡的面容,竟有些恍惚,呆愣愣地任由他動作。

  那白衣男孩見此倒也不再說話,雙手環胸,隨意斜靠墻上,饒有興致地看著兩人。望著罄冉蒼白的面容,眸中卻閃過幾分疑惑。

  「你到底幾日沒有進食了?怎麼虛弱成這般!」

  少年清朗的聲音中帶著分明的薄責,罄冉一愣,隨即蹙眉,輕勾脣角,卻不回答他的問話,將手抽了回來。

  「是我的錯,不怨他。」對少年說著,罄冉直起身看向男孩。

  「我陪你銀兩不行麼?」

  男孩聽了少年的話,見罄冉態度誠懇,倒似真有難言之隱,也不再計較。右腳在墻上一蹬,站直身子挑眉道:「那小毛驢是家父相贈。罷了,我自己出城尋它,只是算你欠我一個人情如何?」

  罄冉微愣,繼而點頭道:「好。」

  「那就先把名字報上來吧。」男孩卻是一笑,面上頗有幾分趁火打劫的意味。

  罄冉又是一愣。名字?本來的名字是不能再用了,一時間竟發現她是個連名字都不再擁有的人,面上浮起一絲恍惚和苦澀。半天才清澀一笑抬頭說了個亦男亦女的名字。

  「我叫易青染。青絲的青,織染的染。」

  男孩挑眉,重複了一遍,回身將地上的饅頭撿起,拍了兩下上面的灰塵,這才欺身走向罄冉,嘻嘻一笑道。

  「剛剛不知你幾日不曾進食,在蒼山我觀你穿的不賴,只當你是翹家出門的貴公子。抱歉了。」

  說罷便將饅頭扔了過來,罄冉接過,感激一笑,那男孩便身影一閃消失在了巷子中。

  「易青染,後會有期。」

  罄冉鬆了一口氣,看向身旁靜立的少年,在他清光浩淼的雙瞳注視下,竟有些不知該如何的無措感。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十二章:夜半劫財

  少年見罄冉低頭微微蹙著眉頭,卻是一笑。

  罄冉聽到輕笑聲抬頭正見他笑容溫和,便如綠蔭枝頭篩碎了金色陽光,有種暖暖的味道,不覺也輕輕一笑。

  「謝謝你,不過我得走了,今日恩情來日定報。」

  心念此人與相國府有著緊密的關係,而她現在又被通緝,不欲與他深交,輕輕點頭便要轉身而去。

  少年脣角勾起淡然一笑,似是發覺了她的刻意疏離,揚聲挑眸:「我聽你的話可沒幾分誠意。」

  罄冉聽他的話微微帶著幾分譏誚,今日她又屢次承此人之情,只得暗嘆一聲,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少年。

  「那依公子之意該當如何?」

  「我的意思嘛……這樣吧,你幫我一個忙,今日你我便兩清,如何?」

  少年見罄冉轉身,脣角揚起輕笑,便如清風吹過烏雲,讓人眼前一亮。

  罄冉不得不承認,他很適合笑。微微一晃,心下苦笑,今日莫名其妙地欠了一屁股人情,真是大難罩頂,小難不斷,處處麻煩。

  「你說吧,只要我能做到。」

  「你定能做到。我這要求很是簡單,只需小姑娘跟我回府小住幾日便可。」少年眼眸一亮,似有清波流動。

  罄冉卻是一驚,心道難道此人竟識破了她的身世?語氣也不免冷冽了起來。

  「理由?」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對小丫頭的學識很是欣賞,想邀你回府品詞論詩,並沒有什麼惡意。」少年見罄冉神色有變,眸中閃過幾分詫異。

  罄冉也在暗中警覺地查看著少年的神情,見他雙眸和暖,隱隱透著幾分關切和擔憂。這才了然定是他想帶她回府,也好讓她調理身體,又念及兩人未曾相識,這才好意說什麼品詞論詩。

  心中一暖,感念他的好意,但是罄冉也知她定不能跟他去李府。那李相國多年為相,老謀深算,雲家之事別說是發生在不遠的蒼山,就是遠在他國,此時怕是他也已經知之甚詳。此時城中已經是陷阱重重,容不得她掉以輕心。且不說李相國態度如何,亦不說她去了李府身份會不會被識破,但是她長得肖似父親的面容有恰是個來歷不明的小女孩就足夠危險。

  這般想著,罄冉心生一嘆,盯著少年的眸中閃過些許歉疚,卻毫不猶豫地道:「抱歉,我還有事,不能應你所請。再說我小小年紀哪裡會做什麼詩?方才那兩句是我從別處聽來的。多謝你的好意了,再見。」

  罄冉說罷轉身便快步向巷口走去。那少年見她說得肯定,步伐匆忙,竟是有意相避。眸中閃過幾絲微疑,輕輕蹙眉,雖是不明緣由,卻不再堅持。心下苦笑,暗道他生性淡然,從不刻意與人親近,初次討好一人竟被相避成廝。

  少年低頭半響,抬眸間見罄冉身影轉眼已到巷口,無意識間已經啟口。

  「鳳瑛。」

  他的聲音飄忽傳到罄冉耳際,竟似清風拂過,她腳步一頓,回頭看去。

  少年身影澄明如鏡,遙遙倒映著天高影淡,幽雅平和似是能洗淨人一身機鋒,只是衣衫輕擺風中,竟似帶著幾分蕭落。

  「我的名字,記住了,易青染。」

  他的話再次傳來,罄冉這才回神,輕輕點頭,轉身便走出了小巷。

  少年望著空盪的長巷,蹙眉半響才輕聲一嘆,似是喃喃說了聲什麼,風一吹消散彌沒,他搖頭一笑大步去出了巷子向李府而去。

  罄冉隱在街角見少年遠去,邁步又回到了那條小巷,靠著青墻席地而坐,一口一口地啃著手中的饅頭。許是太久不曾入食,只覺喉嚨又乾又痛,饅頭竟難以吞咽。

  雙眉緊蹙,勉強吞下,腹空許久,一陣反胃涌上,她依在一旁乾嘔半天,眼淚淌了一臉,這才漸漸平息那股難受。

  虛軟地靠墻仰望,太陽已經偏移,眼前陣陣發黑。她壓制下心頭的衝動,知道此刻前往西市等於是往槍口上撞,再怎樣心急也得先將身體修養好,摸清楚西市情況再動作。

  頭疼陣陣,罄冉想著想著便閉上了眼睛,身體太過疲憊竟在不知不覺中熟睡了過去。

  小巷清淨,兩邊皆是高墻,竟無人打攪。罄冉再次醒來已是斜陽西下,慘淡的夕光掛在青墻磚頭,打出一片紅光,血一般令人屏息。

  罄冉微移身體,牽扯出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渾身如同被車輪重重地碾過,僵痛難耐。雖是睡了一覺頭痛卻越發嚴重,摸上額頭一陣滾燙,竟是發起燒來。

  罄冉蹙眉嘆息,扶著墻站起身來,心道眼看天色已晚得找個休息的地方才成。客店是不能去的,先別說自己沒錢,縱使有,客店是官兵嚴查之地她也不敢貿然入住。

  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當個小賊,打聽下城中富戶,找家名聲不好的,經常欺壓百姓的,進去弄些銀兩再隨便找間房睡上一晚,也用不著虧心。

  那李府她是不能去了,別說鳳瑛救過她,就算不曾,想來一國相府也定是高手如雲。只能找一家當地的暴發戶,家中就算有護院功夫也高不了。她既不是找人打架,也沒想偷什麼貴重東西,不被發現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般想著罄冉便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向了大街,這回和上午相反,她只找人多的地方擠。慶城是一座大城,富人自是不少,人也頗多。人一多是非便多,百姓閒來無聊發生一件事一天之內便能傳遍全城。

  這些罄冉是深有感觸,從蒼山來慶城的一路她聽到的西市暴屍一事便可佐證。沒花什麼功夫,她便找到了目標。

  說來也巧,就在這西街之上,在她下午背靠的高墻之後便有一張府。聽說祖上曾出過一個三品官,想來也不是什麼清廉之人,後來辭官之後做起了錢莊生意,到現在的家主張茂才家底已是頗為殷實,在慶城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

  錢莊自是會牽扯到放貸一事,這不久前就有一事鬧得滿城風雨,百姓爭相耳語。故事有些惡俗,無非就是一對夫婦欠了張記錢莊的錢,到期卻還不上,恰逢那家婦人頗為幾分美貌,於是便上演了一出活生生的欺男霸女戲碼。

  罄冉對這事沒有多少興趣,她現在根本就沒有資格去同情別人,為他人鳴不平,她只是需要一個良心上的安慰罷了。

  於是月過中天,她便悄然飛身潛進了張府,如同所想,府院之中靜謐一片。唯有府門守著兩個大漢,早已睡得極死,打鼾聲傳出老遠。

  臨到此時罄冉才發現這古代有一個好處,主屋好找,不管府院多大,那建造正中的,最為高大的一準是主屋錯不了。

  身體發虛,似是下午的傷寒經過入夜冷風又加重了,罄冉只覺腳下也虛浮了起來。再不猶豫,飛身便向高大的主屋飛掠而去,一路順利的讓她都要歡呼。

  摸到一間雕花別緻的門前,藉著月光罄冉發現那窗戶上皆糊著青月妝緞,想來定是府中有身份的女眷居所。

  輕輕推了下門,裡面是扣上的。罄冉從懷中取出早準備好的竹簽,伸進門縫沒一會便將門閂起開,推門便閃進了屋。屋外光影一閃,罄冉已是看清外間小桌上尚放有茶具和一碟糕點,她也不急著翻箱倒櫃,一面適應著屋中光線,一面走至桌前取過一塊糕點便填進了嘴中。

  吃了兩塊,將剩下的用布抱起放進懷中,這才輕步走向內室。

  一張紅木大床,暗紅帳帷垂下將裡面蓋的嚴實。罄冉望向床前小台,上面隱約可見陳列著兩雙鞋子。有男人!罄冉不免微微蹙眉,腳步更加輕淺了起來。

  移到梳妝檯前,細細翻找了一遍,想來她是找對了地方。首飾不少,天光太暗雖是看不清成色,不過她本也沒打算弄多少寶貝,只要夠她使用也就罷了。

  將那些首飾用外屋扯來的桌布包裹,罄冉再不多留,閃身便出了屋子。剛到院子,正欲回身將房門關上,卻是一聲驚叫刺破了黑夜。

  「啊!有賊啊!快抓賊!快來人啊!」

  那聲音來的極為突然,而且就響在耳邊,直嚇了罄冉一跳。待她反應過來,那清亮高拔的聲音已是又喊了幾聲,吵得她耳朵一陣發麻。

  「抓賊!抓小賊!」

  那聲音繼續聒噪響徹,竟不曾遠去。罄冉趕忙回身,惡狠狠地瞪向發聲之處。

  便是在一步開外的屋檐上吊著一個身影,白衣在月光下越發閃眼,映著天際一彎明月竟有些無拘無束,月帶逍遙之感,如果不是那可惡的叫聲罄冉一定會稱讚一聲,好風采。

  「嘻嘻,小青妹,偷東西不好吧?」

  那人見罄冉兩眼圓瞪盯著他,倒掛的面上一雙烏黑靈動的眸子骨碌一轉,發出機敏的微彩。嘴巴裂地老大,直露出兩排白牙,那樣子竟是說不出的無辜。

  此時屋中已經傳出跌跌撞撞的聲響,罄冉一驚。而院子裡也開始喧鬧起來,幾個家丁亦是衣衫不整地揮舞著手中長棍奔過月門向著這邊跑來。

  「該死!」罄冉低咒。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2 09:18 AM 編輯

第十三章:所謂攪局

  此時便是傻子也知道得趕緊跑,罄冉也懶得再跟那笑的可惡的男孩計較,縱身便要向院角高墻跑。

  突然身後傳來一股勁風,她身子匆忙向欄桿處急閃,躲過身後一記掌風。回頭間耳邊再次響起那可惡的聲音。

  「你們快點啊,再不來這女賊可要跑了!小爺先替你們留住她哦。」男孩嬉笑著回頭向月門處奔來的大漢嚷著。

  罄冉恨得牙癢癢,一言不發地怒瞪他一眼,再不多做停留,仰身翻轉在迴廊欄桿上一蹬,借力便要往房頂跳去。

  右手剛抓住屋檐,腳下卻是一沉,低頭又是那雙晶亮的眼眸眨巴著。

  「青妹別急著走啊。」

  罄冉簡直想一腳踹開他可惡的笑臉,而她也確實這麼做了,左手將包袱往屋頂一仍,空出手來也抓住了屋檐。雙臂交錯一個使力,身體便旋轉了起來,右腳飛快踹向男孩胸口。

  男孩一手抓著她的腳,她身體一轉,他亦跟著前傾,迎面罄冉的腳已經飛來,他只得鬆開手身體向後仰去。罄冉已是趁機飛身上了房頂,撿起地上包袱便要往夜色中衝。

  眼前白影卻如同噩夢般再次閃過,男孩又一次擋在了身前。

  罄冉嘴角緊抿,耳聽院中動靜越來越大,幾乎已到了近前屋檐下,望著男孩皎月下姣好的眉眼怒從心生,渾身發抖。

  「你到底要怎樣?」

  「嘻嘻,我能怎樣,我要是不攬著青妹會被他們當成是你同夥的。青妹別生氣嘛,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耽誤青妹發財,只是君子愛財又道,雖說青妹不是君子,可也不能……」

  男孩嬉笑著,似乎很是享受罄冉怒目圓瞪的樣子,她只問一句他卻嗚喱哇啦答個不停,答非所問,沒一句重點。見罄冉面色變得更加陰沉,卻反而越發興奮了起來,語速更快,眉彩飛揚。

  眼見已有兩個大漢吆喝著跳上房來,罄冉這才從男孩的口水炮轟中反映過來,低咒一聲。當下再不跟他囉嗦,將手中包袱往背後一綁,凌空跳起,右手急出,揮掌擊上。

  「哎呀,青妹,我還沒說完呢。你這樣打斷我很沒禮貌哦。」男孩一面繼續說著,一面側身一閃。飛快地抓住了罄冉伸出的右手,另一隻手也不慢,快速襲向她胸前繫著的包裹。

  罄冉聽他一口一個青妹,直想破口大罵。身體向後一仰,躲過他抓來的手,飛身側翻,借勢而起一腳踹向男孩一口白牙。身後的喊聲已到近前,她眉頭緊鎖,心道完蛋。

  「真狠心,小爺的臉這般討喜,踢壞了就不好了。」男孩說著竟主動鬆開了手,向後急退幾步,還一臉驚嚇般用手使勁拍打著胸口。

  「嚇死了,嚇死了,幸虧小爺躲的快。」

  罄冉一愣,那一腳憑男孩的武功一定是躲的過的,卻不知他為何鬆手。餘光一閃,罄冉迅速向右側翻身躲過一刀。卻是張府的護院已經有兩個大漢到了近前。

  「喂,這女娃娃極為厲害,小爺不幫你們了哦,你們可要小心啊。」男孩說著竟閒閒走了幾步在屋脊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得起勁。

  罄冉知道她若是不出狠招,一會兒上來的人越多,她越難以脫身。要是被抓去官府,那便別想活著出來。思慮間已是招招狠辣,雖是個小娃娃,但畢竟武功路數正統,而兩個護院卻只是普通身手。

  再加上他們似乎沒有跟小孩子打鬥的經驗,罄冉身小卻異常靈敏,一時間竟也無法將其捉住,只能拖延她逃跑而已。

  突然罄冉瞅準時機,飛身一跳,抓住揮刀而來大漢的右腕,一個旋轉只聽哢嚓一聲他慘叫著手中長刀鬆手。罄冉接過,在屋頂一個翻滾,揮刀便掃向另一大漢的雙腿。那大漢聽到慘叫,見同伴痛吟著彎腰,不想小小孩童卻有如此身手,正吃驚間罄冉的刀已經揮到。他驚得低頭瞪大了眼眸,竟是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只聽一聲輕響,罄冉揮出的刀楞生生被打偏了方向,那大漢已經回神退開數步,一臉蒼白。

  「丫頭,這可不好,會死人的。」

  打偏她刀身的是一片青瓦,誰人所為罄冉便是用腳趾頭也能想到。不再多思,見又有數人上了房頂,罄冉御氣便要再逃。然而青瓦再至,正打在身前,她不得不躲閃著。男孩玩得不亦樂乎,不斷從身旁翻起青瓦執向罄冉,一面還嚷嚷著。

  「左邊,右邊,這片扔你頭頂。」

  耳邊是男孩聒噪的聲音,瞬時間青瓦如同落花在身旁翻飛。罄冉還憂慮著那幾個又上了屋頂的護遠,一陣陣頭疼傳來,直欲發瘋。

  「腳下。」

  耳邊又傳來喊聲,罄冉直覺抬腳,胸口卻是一疼,一塊瓦打在身前落於地上碎成兩塊。

  「哎呀,上當了。再來,頭頂。」男孩歡笑著,又扔出一塊青瓦。

  罄冉一驚,忙凝神躲閃,可卻驚異的發現這次男孩扔偏了。正微疑間,一聲慘叫從身下傳來。她側身再次躲過新衝上的護院揮來的一棒,回身間卻見一名護院正趴在她方才所站身後的屋檐上,手中一把刀明晃晃發著光。而那人卻捂著眼睛慘呼著,月光下有殷紅的液體從他手縫間流出。

  罄冉一陣心驚,恍然明了,方才要不是男孩那一瓦怕是她要挨上一刀了。想不明白男孩到底什麼意思,罄冉被六七個漢子圍著,已經分神不得。

  揮動著手中大刀,她運用絕好的輕功,來回抵擋著,卻聽屋檐下吵吵嚷嚷。

  「快,蠢貨,快上去把那小賊給老爺我抓下來。他娘的,抓不到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罄冉一陣心驚,現在她便脫身不得,再有人上來她怕是只能束手就擒了。心頭焦慮,動作間難免受到影響,彎腰躲過一拳,卻眼見一棒飛來正掃向她的腳,欲跳起頭頂卻一陣陰寒。她趕忙反手向上,咣的一聲用刀擋去一擊。

  正等待著腳下一棒,消停了半天的男孩卻突然又執來一片青瓦。那瓦片擊在木棒上非但沒有碎裂,竟生生將木棒打斷。

  「哎呀,雖說小娃娃是個女賊,可你們這麼多大漢圍攻她一個好像不太好哦。」

  男孩那一瓦雖是讓罄冉少受皮肉之苦,可背上一輕,卻是一人揮刀刺破了她身後的包裹。叮叮噹當首飾落了一地,紛紛向屋下滾去。月光下首飾發著光澤,罄冉望著一陣心疼,暗嘆,今晚白忙活了。

  「哎呀,小丫頭拿了不少東西嘛。」男孩見此驚呼著,雙眸放光盯向沒有滾落屋下的兩支金簪,霍然站了起來。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2 09:20 AM 編輯

第十四章:初識四郎

  爬上房頂的人越來越多,罄冉已是招架地極為狼狽,來回躲閃著,只欲找準機會早些脫逃才是上策。

  身上早已出了一身汗,冷風一吹倒是感覺比方才清醒了不少。她一面應付著不斷衝上的家丁,一面還用餘光注意著屋脊上的那抹白影,生怕那可惡的男孩再做出什麼來。

  「哎呀,小丫頭拿了不少好東西嘛。」

  罄冉只聽那男孩驚呼一聲竟站了起來,她正欲留意,卻只覺一陣清風拂來,帶起月影重重。她眼前一晃,已有一道白影從眼前穿插而過,一聲龍吟,白光乍見。

  待眾人回過神,那男孩已和一道灰色身影交纏在了一起。

  「冷大俠來了,冷大俠來了。」

  「冷大俠,快將這兩個小賊抓住!」

  院子中傳來一陣喧囂之聲,罄冉一時不明所以,只覺身旁的十來個護院似有分神,忙手腳並用,揮刀砍上一人肩膀,一腳踢中一人小腹,身體輕縱飛身而出。

  「死丫頭,小爺幫你,你怎麼忘恩負義,棄我不顧?」

  一聲清喝傳來,罄冉只覺一物斜斜飛來,翻身避過,那東西險險擦過耳垂砸在房瓦上,骨碌碌滾下了地,赫然是一隻蘋果。

  這一陣耽擱,她已是脫身不得,被人再次纏住。心頭急怒,一面揮刀抵擋著,一面分神去看那男孩。現在她算知道了,這小混蛋分明就是來攪局的,她跑他便擋,她有危險他便幫,氣煞人了。

  男孩似乎感受到她偶爾掃來的目光,交手之際還嘻嘻一笑:「這人好厲害,我替你擋擋哦,不用太感謝,小爺最見不慣以多欺少。」

  言罷旋身右足蹬上一個棵高樹,身形在空中如鯉魚勁躍,轉騰間躲過那灰衣人的一劍,手中長劍毅然射出,寒光似流星一瞬向那灰衣逼去。

  罄冉回身之際看得清楚,不免一陣心驚,不想這混蛋竟有一身如此好的劍術。看來下午他倒是對自己手下留情了,不然就方才他刺灰衣人那一劍便夠她死幾次的。

  劍光凌厲,灰衣人險險避過要害,腳下一滯,氣息一亂竟直直跌倒在地,捂著涌出鮮血的左臂。

  「冷大俠!」

  「冷大俠受傷了!」

  院中一陣慌亂,圍著罄冉的眾人也是一亂,似乎有些膽怯,竟齊齊退後幾步愣在當場。

  「哈哈,這樣也敢稱大俠?哎,這麼大年紀了怎麼就沒點自知之明呢。」男孩坐在樹枝間,來回晃蕩著雙腿,白衣飄蕩,一臉嘲諷。

  罄冉本欲再次趁亂逃走,可轉念又覺那男孩定會阻攔。他的武功比她高太多,想要攔她去路輕而易舉,知道他對自己算不上惡意,便就無奈地呆著原處觀望。

  那被稱為冷大俠的灰衣人大概四五十歲的樣子,此刻被一個錦衣大胖子扶著,一臉蒼白地瞪著樹枝上譏誚連連的男孩,表情似有幾分震驚。

  「怎麼?嚇破膽了?」男孩似是很得意,面上浮現出幾分不屑,冷冷地撇了眼那灰衣人。

  「四……你是四……」灰衣人被他盯著,竟是一抖。

  「死什麼死?你怕死啊?嘻嘻,跪下來磕幾個頭小爺便繞你。」男孩打斷灰衣人的話,面上又帶上了那副嬉笑神情,樣子便似個被父母驕縱的孩子。

  罄冉只覺男孩和那灰衣人之間似乎有著什麼奇異的暗流,方才灰衣人的表情分明就是認識男孩,而且似乎相當懼怕男孩。似乎那灰衣人在眾人心目中很有威信,見他幾下被男孩打敗,眾人竟愣在當場,一時間院中屋頂皆是靜謐,這一翻情景太過奇怪,罄冉不免輕輕挑眉。

  「你,你……」灰衣人聽到男孩這般說竟是生生噴出一口血來。

  「嘖嘖,算了,算了。瞧把你嚇的,可別嚇死了,小爺還得跟著倒霉。那個,你,對,張家胖子,小爺剛從京城過來,這個狗屁冷大俠跟京城通緝文書上的人怎麼長的那麼像呢。你是不是窩藏朝廷罪犯了,這可是大罪啊?」

  男孩輕轉手腕,把玩著手中的寒劍,輕飄飄的話卻讓那張老爺嚇得往後一倒,放開了扶著灰衣人的手。

  「哎呀,怎麼也嚇成這樣?看來被小爺說中了!哈哈,胖子,你不用擔心,小爺不會去告發你的。我這妹子實在調皮,有得罪張老爺的還請海涵,我這就帶她回去了。」

  男孩的話還沒說完,已是身影一閃到了罄冉身邊,她尚未反應已被他親昵地拉住了手。

  男孩扯著她便欲轉身,那張胖子竟是愣愣地沒有反應。罄冉也是一陣恍惚,只覺眼前跟放電影一樣,極度不真實,一會兒一個鏡頭晃的她眼花。

  男孩剛走兩步卻突然轉過身來,罄冉不妨差點沒撞到他,蹙眉抬頭正見他低頭看來,眼眸漆黑宛若明鏡,他衝罄冉眨巴了兩下眼睛看向那張胖子,面容若有所思。

  「壞了,張老爺,我和妹妹盤纏好像不太夠了,這一路前去京城,路途遙遙,真要走投無路,說不定小爺我一衝動就去府衙告發點事,官府的賞銀雖是不多,可這……」

  「快,快,給這位小公子和小小姐取些銀兩來。」張府的老爺張茂才聽他這般說,一愣之下已是恢復神思,忙嚷嚷著踹了身旁小廝一眼。

  沒一會一袋銀子便被扔上了房頂,男孩墊了墊,似乎覺得有些少了,面容一跨,撇撇嘴:“” 「張老爺,不是我說,你們張府老少就值這麼點錢?」

  「蠢材!小公子稍等,我這就去取,這就去。」張茂才怒氣衝衝地又踹那小廝一腳,轉身似乎想起什麼,回身從懷中掏出幾張銀票忙讓人送了上來。

  男孩這才眉開眼笑,抓著罄冉的手輕輕一扯,見她望過來,極為得意地笑著揚了揚手中銀票:「青妹,還不快謝謝張老爺,這下咱們可不用挨餓去京城了。」

  罄冉被他絢爛的笑氣地胸口直堵,懶得理他,甩開他的手轉身就走,心頭氣惱,腳下難免有些重,踩得瓦片直響。

  「嘿嘿,我家妹子脾氣不好,張老爺見諒。老爺您如此慷慨,小爺我從京都回來一定來拜謝。青妹,等等兄長哦。」

  聽到男孩的話,罄冉回頭極為同情的看了一眼那張茂才,果見他面上笑容一僵。眼光瞄到那依舊坐在地上的灰衣人,罄冉心中疑惑重重。卻不知這男孩是何來歷,有和灰衣人有何牽扯,竟能將他嚇成這樣。

  男孩的腳步聲接近,罄冉再不多看,飛身縱起便向黑夜衝去。

  罄冉的輕功本就不及男孩,現在身上又極度虛脫,哪裡撇的開,幾下就被男孩追上。

   「青妹等等我啊,走那麼快做什麼。小爺我方才救你與危難,做人不可以這麼不厚道的,起碼要謝謝我嘛。不說用銀兩謝了,親個總是可以的吧。」男孩吵吵嚷嚷亦步亦趨地跟上罄冉,濃密的睫毛眨巴著將姣好的臉湊到她的面前,一副等著她親的陶醉樣。

  罄冉簡直不相信這世上有如此厚顏之人,要不是他她用得著跟人打一架嘛?要不是他攪局,她現在早抱著那些首飾找到安身之處了。氣憤地伸手推開男孩月光下閃著淡淡光輝的臉,他竟沒有躲開,被罄冉推得一個踉蹌。

  觸手柔軟而溫暖,罄冉不免暗罵,果真是富貴人家的嬌公子,絲毫沒有同情心,就知道瞎胡鬧,可惡的混蛋。一面暗罵一面疾步往前走,街上早已沒了行人,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時長時短,莫名一陣難過,只覺事事不順,心中涌動著煩躁。照這樣下去,何時才能將父母的屍首取回。

  「青妹,別走啊。怎麼生氣了?我搶的銀兩全分你還不行嗎?來,給哥哥笑個。」男孩踉蹌追上罄冉,扯住她的衣袖竟是不放。

  「別叫我青妹,我不認識你。」罄冉甩脫他,扭頭就走。只道,她的功夫沒有男孩好,拿他也沒任何辦法,只希望他別在耳邊吵吵就好。她認了,算她今晚倒霉還不成。

  男孩卻不讓她清淨,再次撲了上來,一臉驚惶:「分你銀子都不行?難道你要那幾張銀票?」

  見罄冉一臉冷漠繞道而行,他一個咬牙上前一步:「我分你一張還不行嘛,給,這下總該笑笑了吧。」

  「走開!」

  「兩張?」

  「三張都給你可以了吧?」

  罄冉被他纏得氣不打一處來,方才從護院手中搶來的刀想也不想便抬臂扔出。那成想那男孩竟是瞪大了眼睛,躲都不躲,啊得一聲大叫,刀光一閃從他頭頂飛過,堪堪削散了他的髮帶,長髮揮灑而下。那刀插入街旁一家木門之上,顫巍巍搖擺不停。

  男孩兩眼一翻,身子一軟,竟直愣愣倒了下去。

  罄冉詫異地瞪著他,半天都不見他動上一動,竟似真的被嚇暈了。心中雖是詫異,可方才男孩面上表情太過真實,她心道難道是自己出手太突然?蹙眉蹲了下去,拍著男孩的臉頰氣惱道。

  「我知道你是裝的,快點給我起來。」

  「混蛋,快起來。」

  「嘻嘻,我不叫混蛋,青妹叫我四郎吧,小哥我排行老四,爹娘都叫我小四。」男孩猛然睜開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閃如辰星。

  罄冉見他這般,暗罵自己沒用,被個小孩戲弄地團團轉。毫不客氣地一腳踹上,在男孩白衣上留下一個黑腳印,起身扭轉抬步就走。

  可能是方才一翻動作太耗心力,她本就發著燒,這才猛然起身,只覺一陣昏天暗地,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

  男孩見罄冉起身便走,正低頭撐地而起,那預料她會突然倒下?不及反應罄冉已是倒在了他半起的身上,直砸地他撐在地上的手一歪,漂亮的側臉狠狠撞在了地上。

  「啊!小爺毀容了!」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2 09:30 AM 編輯

第十五章:各自神傷

  不知從那裡蕩來一片黑雲將皎月遮住,頓時頭頂的蒼穹漆黑如墨,僅餘的幾點寒星若隱若現。

  那自稱四郎的男孩被罄冉砸到,慘叫一聲便閉眼趴在了地上,半響不見身上女孩有絲毫反應,他這才覺出不妙來。翻身推開罄冉,些微的光影下女孩衣著襤褸,纖瘦的小身體瑟瑟發抖,臉頰卻微微泛著紅暈,觸手滾燙。

  「哎呦,發燒了。真是,還有比小爺還厚臉皮的,方才還冷面相加,現在就把自己賴給小爺。罷了,罷了,看在小丫頭還有點意思的份上,小爺就再幫你一回吧。」四郎說罷,翻身蹲在罄冉身邊,扯住她的胳膊就要往背上甩。

  突然他嘻嘻一笑,櫻紅的小嘴嘟了下,用雪白的衣袖給罄冉使勁擦了兩把臉,俯身便在她通紅的側臉上親了兩口,響聲在空盪的街上久久不去。

  他似乎很得意,哈哈一笑,這才背上罄冉向街頭走去,嘴裡還念念有詞。

  四郎帶著罄冉沒走多遠便停了下來,抬眸撇了一眼,入目是一家大戶。高階紅瓦,朱紅大門前兩隻大燈籠晃晃悠悠地透著富貴。四郎嘻嘻一笑拍了拍罄冉垂在身前的胳膊。

  「張胖子還真聽話,果真沒敢追來。咱們不走了,今晚就住這……哦,馬府。真是,沒事字燙那麼金做什麼,都晃花小爺的眼了。」

  四郎一面說著一面背著罄冉便繞著馬府向東面走,沒一會再次停下,張開鼻翼聞了聞開心一笑,縱身在高墻上一踏便落於院內。

  這種半夜光顧他人府邸的事情他顯然很熟悉,沒一會就給他找到一間無人的房間。屋中很簡陋,一張小木桌,一個衣櫃,被褥疊放整齊,倒是乾淨,想來是休假下人用的房間。

  四郎將罄冉放在床上蓋好被子,閃身便出了房。沒一會不知從哪裡弄來一盆火紅的炭火,往床邊的地上一扔,也不看罄冉一眼便又出了房。他直直走向躍墻那處,從懷中摸出一根鐵絲沒一會便打開面前的門鎖推門而入。眉眼一揚,輕笑一聲。

  「哈哈,我就說這裡是灶間嘛。」

  罄冉置身在一片火海之中,火熱火熱,可她眼前卻是無邊的黑暗。她一個人孤獨地不知疲倦地向前奔跑,身後是席捲而來的熱浪,大火蔓延而來追得她筋疲力竭,她大聲嘶喊,爹爹,娘親,姐姐,還有靖炎,你們都去了哪裡。就在她再也跑不動,茫然四顧時,幾雙溫暖的手伸了過來,她看到父母,姐姐,白叔叔還有靖炎,他們溫柔地衝她笑。

  他們拉著她一起跑,火越來越小,她咯咯笑著仿似要飛起來一般,突然他們不再圍著她,他們面容痛苦地不斷往後退,她驚恐地伸手,拼命亂跑,可怎麼也抓不住他們任何一個。四周變得空空盪盪,她置身在潔白的雲層,可這迷茫的世界卻再也不見了她的親人,她急得大哭,聲嘶力竭地呼喊,大火再次席捲而來……

  「爹,娘,別走!別丟下冉冉,別走……」

  四郎端著一碗黑糊糊的藥,還沒進屋便聽到了罄冉的呼叫,他眉頭一挑,閃進屋中,將口中啃著的雞腿隨口吐在地上。端著藥便來到了床前,看著暈迷之中還不斷淌出淚水的小女孩,心頭一酸。

  雖是黑暗中,他也可看見她那長長細細的睫毛微微顫抖著,上面浮著一層水光,淚水不斷淌下,打濕了面頰。她睡得極為不安穩,不斷伸手在空中亂抓,似是想抓到些什麼才能安心。

  「姐,快,快跑!」

  見罄冉再次伸出雙手,四郎身子一閃便讓她抓住了胳膊。俯身在床邊坐下,見她緊緊抱著他的手臂,得意一笑。

  「丫頭,這回可是你求小爺的。」

  言罷昂頭就這碗喝了一大口黑藥湯俯身便封上了罄冉的脣,將苦藥給她一點點灌進去,手腕一翻那藥碗便在空中劃過弧度,在桌上放定。

  他不甚在意地抹了一把嘴,嘻嘻一笑:「你看,我給你灌藥,可你拉著我的手不放。一隻手可沒辦法餵你喝藥,所以小爺只能用嘴咯,聰明吧?青妹好好休息,小爺還有事,一會再回來陪你哦。」

  說罷便起身,可罄冉死死拽著他的右臂竟是不放,他俯身得意一笑:「這麼捨不得我走,怎麼辦,小爺……」

  “靖炎……”罄冉模模糊糊中似乎又看到白靖炎嬉笑纏鬧著她,這次她一點都不討厭,開心地撲上去和他一起笑著。

  她的夢語打斷四郎得意的話,四郎眉頭一揚,懶懶道:「沒良心的死丫頭。」

  說罷狠狠抽出手臂,衝伸手亂抓的罄冉扮了個鬼臉,將衣櫃打開找了件黑色的衣服套在了身上。那衣服顯然是中年婦人穿的,豈會合身?他只微微蹙了下眉,撕拉幾聲將礙手礙腳的地方扯破,勉強蓋住身下的白衣,踏步便出了房。

  縱身一閃小小的身影便沒入了暗夜之中,他來到不遠的一處民居外,找了棵高大的樹,藏身樹枝間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那院子悄悄出來一個人影,動作間頗有幾分鬼祟。出了門便縱身向城西而去,輕功卻是不錯。

  樹上的四郎聽到動靜卻沒有立刻睜開眼睛,只是紅脣一抿閃過一絲譏誚。待那身影在街角消失他才豁然睜開眼睛飛身跟上,心中暗道一聲蠢材。

  四郎不緊不慢地跟著那人,穿過半個慶城,那人停在一高階紅燈,門前鎮獅的府邸前。來回望了幾下,見無人注意這才慌慌張張跑上了高階,府邸前赫然有一隊士兵把守,那人似乎很急切和士兵爭討著什麼。過了半天,那士兵非但沒有放行,竟是被他惹惱,拔劍相向,那人似是極為無奈,又徘徊一陣這才轉身。

  高府屋檐上的明燈一照,那黑色斗篷之下的人赫然便是方才張府被四郎嚇壞的冷大俠。

  四郎隱在暗處見他被士兵驅趕,灰溜溜而去,晶眸閃過諷刺。閃身挨近府邸,繞到後門,高墻後不時傳來腳步聲,顯然是有兵勇巡邏,守衛竟是極為森嚴。四郎等了一會,見無可乘之機,再次縱身閃入暗夜。

  沒一會手中扯著一根細線回來,再次在側墻下落座。

  過了一會只聽門中傳來喧嘩,正是守門兵勇交接之時。他眸光一亮,手中細線一扯,對面不遠的樹上傳來一陣巨響。四郎飛快將手中細繩收好放進懷中,門已是打開,一隊守衛招呼著同伴跑出衝著那樹跑了過去。

  正巧一隊巡邏士兵過來,也嚷嚷著跟了過去。趁門前一陣喧嘩之際,四郎運起輕功,悄悄從府邸東南角翻墻而入,輕輕落在院內,衝著後門處吐了吐舌頭,迅速找到一個隱蔽的樹叢蹲了下來。

  慢慢看清周圍的環境,只覺府邸亭台樓閣布置還算精巧,許是靠近後門,燈光甚為昏暗,照得院內黑影幢幢,院內不時有小隊官兵巡邏,倒是透出幾分威嚴來。

  觀望了一會,他小心避過幾隊官兵,向顯是正院大屋的方向潛去。正院高堂倒是極為氣派,四郎撇嘴。

  「不愧是城守府宅。」

  潛伏了一陣見正屋顯然無哨兵值守,屋內燈火通明,人影綽綽,想來是有人在屋中密談,這才撤去了侍衛。

  四郎凝神靜聽,竟是什麼也聽不清楚,見那正屋東首窗外因為不遠處就是假山,光線極暗,可以藏身。他提起真氣,收斂全身氣息,屏住呼吸,從門前迅速閃身竄過,滾到了那處暗影,凝神細聽屋內動靜。

  「如此咱們以後便是一家人了。」

  「哈哈,承蒙三皇子,秦妃娘娘看得起在下。承蒙曲大人提點,以後還請大人在三皇子殿下面前多多美言幾句才是。」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四郎雙目微眯,輕勾脣角,面容竟是充滿殘酷意味。

  「那是自然,慶城是南境大城,又是要塞重關,海大人手掌慶城兵馬,三皇子可是早就盼之殷殷了。以後我曲東平也要多多仰仗大人啊。」

  屋中再次傳來一陣大笑,四郎不耐地蹙眉。

  「哈哈,曲大人這次在慶城怕也呆不了多久,下官這幾日定要盡到地主之誼的,來來吃菜。」

  「這次這差事本已辦妥,哪知那雲藝竟有同夥。本官就不信這兩日西市暴屍引不出他們!」

  「大人真是為皇上操勞有佳啊。」

  「哈哈,斬草除根,本大人也是皇命難違,皇上將差事交由本官,那是皇恩浩蕩,豈有不恪守完成的道理。等本官抓到那雲藝的小女兒雲罄冉,這差事就算辦好了。」

  雲藝?雲罄冉?四郎眸中閃過幾分饒有趣味的沉思,不耐再聽屋中交談。閃身到後堂,用指戳破窗紙向裡觀望。

  隱約可見外室執杯諂笑之人,他雙眸閃過迷濛清冷的暗波,眼光一轉瞬間凝結。目光落在內室書房墻角藤木架上掛著的一副盔甲上身子一僵,久久不動。雙拳緊握,半響才壓制住心頭的衝動。

  深深呼出一口氣,輕輕靠近內室窗戶,推動了下眸光一亮。脣邊浮起一笑,閃身便鑽進了不遠處的翠嶂之中,怪石崚嶒,石間隱有槿柘樹木,他在其間落座,靜靜等候著。

  許久那屋中的兩人似是吃喝夠了,丫鬟魚貫進入,攙扶著兩人踉踉蹌蹌起身。四郎見機不可失,身影如鬼魅在夜空一劃,閃身便從小窗滾落進內室。飛快從藤木架上卸下那套金甲,找了塊桌布裹好背在身上。趁著侍衛尚未歸位之際,施展輕功飛快地沿著來路躲過巡邏士兵出了城守府。

  等他再次回到馬府的小屋,已是天光近亮,而罄冉卻已不在,床上被褥疊放齊整。屋中只剩一盆炭火發著殘留的餘光。

  四郎似乎也不介意,撇撇嘴罵了一聲死丫頭便將身後巨大的包袱卸下放在了桌上。

  手指微抖著觸上包裹,兩行清淚無聲滑過,向來嬉笑輕狂的面上竟是說不出的寥落神傷。

  「爹,您的金甲小四尋回來了……」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2 09:45 AM 編輯

第十六章:挑起禍端

  黑雲遮月,後半夜突然變了天,寒風漫野。這樣的天氣連打更人都偷起懶來,遠遠傳來幾聲鳴響,卻沒有了叫更聲。

  罄冉獨自走在空盪的街頭,緊緊裹著身上衣服,可寬大而不合身的衣服仍是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寒意四處襲來。

  四郎走了沒多久她便被無處不在的驚恐糾醒,那種毫無安全感的驚恐甚至連夢中都不願讓她稍縱歇息。這種無處可去的悲涼感和身體的極度疲倦讓她幾欲趴下。

  猙獰夜色下,空曠的街道便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隨時準備噬人吞骨。罄冉撫了一把額頭的虛汗,扶著墻喘息幾口。並不是她不想呆在那馬府,只是那四郎絕非普通人,她分不清敵友。這個時候她就似一隻刺蝟,警惕著周圍的一切,只求活下去。

  對,活下去!無論如何,她都要活下去,還有太多的事情等著她做。倘若此刻倒下,縱使死,她也會不甘。縱使死,她也無臉去見至親之人。

  罄冉深吸一口氣,抬起倔強的小臉,睜著被高溫燙得微紅的雙目再次踏上漆黑的長街。藉著微光她在城中東拐西橫地走著,穿過數處街巷,毫無目的。一個時辰後她尋到了一處似是官宦之家的大宅,見宅外宅內皆是一片漆黑,她雙眸一亮。

  從後院處翻墻而入,細聽片刻,院內毫無聲息。藉著微光依稀可見院中雜草橫生,一張青石小桌上早已灰塵便布,想來這處是大戶人家廢棄的院子。

  雖是這般想著,罄冉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來回循著東西院檢查了一遍,見確實無人這才摸進一間似是女眷居住的屋子。衣櫃裡尚有丟棄的細軟,她找了些裹住身體便在床上靠墻休息了起來。

  身上的疲累令她很快就沉入了夢境,再次睜開眼已是天光見亮。也不知是不是四郎給她灌的藥起了效,她竟好了不少,頭腦也清晰了。從懷中摸出張府帶出的糕點用下,只覺身上也有力氣了許多。舒了一口氣,罄冉也不急著行動,只靜靜坐著蹙眉思索。

  四郎走的時候倒是把從張府搶來的銀兩和銀票都留在了她身上,卻不知是何故。醒來時胃口的苦意,屋中的火盆,身上的棉被讓她感覺很溫暖,現在想來那自稱四郎的男孩倒也不算可惡。

  甩甩頭不再多想,管他可惡不可惡,以後都不再跟她有任何關係了。

  思索了下自己需要的東西,罄冉不再遲疑,清晨的陽光透過微破的窗紗打進屋中,她四下打量,發現這屋中布置極為清雅,雖是廢棄東西東倒西歪,顯得雜亂,倒還能看出原來的精美。

  她推開衣櫃,見櫃中尚有破舊衣物,雖是樣子有些過時,花色微顯暗淡,可皆是美繡錦緞,比起普通百姓穿的已是極好。

  心中微喜,她推門而出,小心地在各間屋中翻找了起來。最後總算給她找到了幾件府中小男孩穿的衣物,挑了件還算合身的換上,對鏡整理好頭髮,她凝望著銅鏡中那張蒼白的小臉,一股愴涼的熱血直涌心頭。

  爹,娘,女兒一定想辦法讓你們入土為安。

  再不多望一眼,她踏步而出,仔細聆聽了街上的動靜,這才翻墻而出。早市方開,街上倒也熱鬧。罄冉不敢冒然出去,隱在小巷中觀察許久,不見有絲毫異常,這才步上街頭。想來昨晚那張茂才還真被四郎震住了,竟沒有報官嗎?

  這日罄冉只到藥鋪看了病,打聽了一些事,買了些需要的東西送回廢院。熬藥服下,其他的時間她都混在茶樓,一日下來倒是對慶州城有了不少了解。天尚未黑,她便早早回到了昨日呆的廢院子。

  白天時她便發現這院子倒並非無人看管,有個老伯住在前院,因為院中已沒有貴重東西,他倒也不會到後院查看。

  院子不小,罄冉晚上見老伯房中燈熄滅便回到了後院。她直接摸進了白日便留意到的一間屋子,點燃燭火,收拾好桌案,便將買好的筆墨紙張拿出,忙活了起來。

  子時她帶著寫好的紙張,提著早已準備妥當的東西悄悄出了廢院。游走大街小巷,小心地將寫好的紙張貼得滿街都是。從廢院所處的北街一直行到慶城最南,直到最後一張紙被貼上這才舒了一口氣。

  白色的紙在月光下隱隱發出亮光,閃動著令人心寒的溫度,罄冉脣邊浮上冷笑。再不多做停留,施展輕功消失在了街頭。

  翌日罄冉早早便來到了街頭,望著不遠處街頭擁擠的人群,脣角揚起輕笑,一蹦一跳便跑了過去。她的個頭矮,看不到人群前面的情景,只聽一個微帶蒼老的聲音正朗朗念著。

  「戰國紛紛交相攻,狼煙滾滾戰七雄。

  兵鋒刀利弓滿盈,席捲須待良將擎。

  徽州異人閬縣出,少年便作熊羆行。

  先帝號之飛雲侯,天下聞之如喪膽。

  為報君國意方躊,鳥盡弓藏烹功侯。

  古來功高招讒言,蒙山蒼嶺嘆鬼仇。

  世人憐之淚滂沱,今我念之心洪波。

  中州良將復幾多,奪命銀槍不復見。」

  此處都是普通的百姓,認字的人並不多,那人一念完,便有一人喊了起來。

  「林伯,這什麼意思啊?那句先帝號之飛雲侯,老朱我是聽懂了。那不是說的咱的飛雲侯雲藝雲將軍嗎?」

  「是啊,是啊,林伯是不是雲將軍又打勝仗了?」

  「不對啊,雲將軍不是辭官歸隱了嗎?」

  眾人一時你一言我一語地嚷嚷了起來,罄冉緊緊咬著牙關,心頭劇跳,忍住眼淚裝做茫然。卻聽一個高亮的聲音喊道。

  「大家別吵了,聽林伯怎麼說。我牛二子雖說沒念過書,可聽這幾句詩怎麼也不像好話啊。那句鳥盡弓藏烹功侯,好多戲詞裡都有,可不是什麼好詞啊。」

  「是啊,是啊。那句蒙山蒼嶺嘆鬼仇是什麼意思啊?我也聽著不吉利。」

  「林大伯,你快跟大家說說,是不是咱雲將軍出什麼事了啊?」

  眾人的聲音中難免帶著些焦慮和擔憂,罄冉聽著只覺一陣絞心般的疼痛。趕忙低頭拭去了淚水,心中暗道,爹爹,您都看到了嗎?您一心為國,南征北戰,為這戰國守護一片安寧,百姓們終是沒有忘記您,他們都記在心間呢……

  「這,我……鄉親們,既然大家要我講,那我林河工就直言了。這『為報君國意方躊,鳥盡弓藏烹功侯。古來功高招讒言,蒙山蒼嶺嘆鬼仇。』正是說皇上聽信讒言,將雲將軍殺死在了蒙山蒼嶺,還有這最後一句『奪命銀槍不復見』也是說……」

  「怎麼可能啊?皇上怎麼會殺雲將軍!林伯你要不懂就別亂說。」

  「是啊,林伯,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我……我沒有亂說啊,這詩的意思就是這樣啊。所謂嘆鬼仇,可不就是這個意思。」

  「是不是弄錯了?上面所說另有其人,不是說的雲將軍。」

  「怎麼會,大家看。這句『徽州異人閬縣出,少年便作熊羆行。先帝號之飛雲侯,天下聞之如喪膽。』可不就說的雲大帥。雲將軍就是徽州閬縣人嘛。」

  「這麼說雲將軍真在蒙山蒼嶺遇害了?」

  「蒙山蒼嶺?那不是離這裡不遠嘛。」

  眾人一言一語說著,罄冉瞅準時機大叫一聲,一臉驚恐地往後一退,跌倒在了地上。

  她的驚呼聲極大,眾人紛紛看了過來,只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一臉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晶亮的眼眸中全是害怕。

  「小子,快起來,你怎麼了?摔疼了吧?」一個大嬸忙上前扶起罄冉,只覺這孩子長的好,看著都讓人心疼。

  「你們……嬸嬸,那東西真是說雲將軍在蒼嶺……被殺了嗎?」

  「這孩子莫非跟雲將軍有什麼關係?怎麼……」

  「孩子,你怎麼了?你認識雲將軍?」一個老伯上前和藹地看著罄冉。

  罄冉聽出正是那林伯,她搖搖頭,又點點頭,一副惶恐。

  「孩子,你別怕,慢慢說。」

  「我……我不認識雲將軍。我只是聽爹爹說他是個大好人,是英雄。我……我和爹爹幾天前從蒼山路過,我……晚上,我們看見……突然谷中起火,好大的火。好怕……」

  「別怕,慢慢說。」林伯見小男孩一臉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雙手緊握,語無倫次,分明就是受了驚嚇,忙上前撫摸著他的頭慈藹道。

  「我和爹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跑去看。我們……我們看見……」

  「看見什麼?」眾人焦急地催促著。

  罄冉眼淚便冒了出來,她已分不清此刻是做戲,還是真怕,只是控制不住眼眶發熱,淚水橫流。斷斷續續道。

  「我看見好多官兵,還有個使銀槍的人,他好厲害,那些官兵想殺他都被他殺死了,可後來官兵放了火箭,好多好多火箭,把他射死了。啊!好怕!」罄冉一口氣說完,撲進那扶著她的大嬸懷中顫抖著哭了起來。

  「天啊,這難道是真的!這怎麼可能!」

  眾人一愣之下,轟然亂了起來,一言一語,面上全是驚懼。

  「小娃娃,來,你再告訴老伯,還看到什麼?」

  「我……我和爹爹嚇得不敢再看。後來好像聽到有個當官的說,說什麼暴屍,還說……說要引什麼人出來。他們還放火燒了房子,好大的火。」

  「對,對!前日祥和堂的馬大夫也說他們從蒼嶺采藥回來,見蒼嶺上確實有官兵守著一處燒焦的廢墟。難道真是雲將軍出事了?雲將軍不就使的銀槍嗎?」

  「啊,我想起來了。好些天前德善酒樓的小二李老八還說雲將軍去他們酒樓吃飯了,說那人親口承認是雲將軍,還跟他說了好一會話,問咱們慶州百姓生活可好什麼的。我當時只當是李老八吹牛,難道竟是真的?」

  「暴屍?小孩剛才說暴屍嗎?西市不是就有一男一女在暴屍嗎?那男的也是用火箭射死,燒得不見人形了。這……」

  罄冉見人群越聚越多,場面也越來越混亂,大家一言一語吵著,已經不再有人注意她,便小心地退出了人群。

  剛閃身到街角,卻聽遠處傳來呼喊:「慶州書院的劉先生帶著學生們正往官府去呢,說是要問清楚雲將軍的事到底是真是假,大家快跟著去啊!」

  望著蜂擁遠去的人群,罄冉狠狠地咬住了嘴脣,一排血痕從蒼白的脣間滲出。

  「雲罄冉。」

  一聲清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罄冉心頭一寒,回身冷冷看向那說話之人,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卻毫無懼怕,揚脣冷聲道。

  「你想怎麼樣?」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2 09:50 AM 編輯

第十七章:又遇鳳瑛

  晨光霞彩,罄冉回身目光冷冷瞪向光影中的那抹雪柔的白影。

  那個依舊白衫輕浮的少年,玉面冠發,眸若繁星,薄脣微揚帶著清風暖陽般的笑意。竟絲毫不被罄冉的冷然影響,他甚至揚眉輕笑數聲,意態閑雅。正是日前罄冉在街上識得的那個少年鳳瑛。

  鳳瑛見罄冉小刺蝟般豎起敵意,心知她是誤會被他監視跟蹤,面上輕笑帶著幾分無辜和坦然,朗聲道。

  「鳳某不欲如何,只是碰巧今日心情暢然想出門逛逛,碰巧從府中後門出來,碰巧又走了這條小巷,又碰巧遇到了小妹妹你,再碰巧看到了一出好戲。如廝緣分,鳳某也覺奇妙,小丫頭誤會也是應當。」

  罄冉微微蹙眉,這才想起昨日在茶樓似乎聽到李老相國的府邸便建造在這慶城東街。對於鳳瑛的話罄冉信與不信都無關緊要,要緊的是現在這人知道了她的身份,那麼他會怎麼做?

  莫名的罄冉總覺得眼前這個滿目含笑,笑若清風的少年不若表面上顯現的那般無害溫潤。她微微點頭算是接受了鳳瑛的說辭,冷聲又道。

  「你要拿我見官嗎?」

  「我為什麼要拿你見官?我非是戰國之人,戰國之事鳳瑛可不欲攪入。何況雲藝雲將軍一代英豪、神勇將帥鳳瑛仰慕已久。不想……哎,戰英帝如此殘害忠良,真是令人心寒啊。」

  鳳瑛一雙清眉微微蹙起,削薄的雙脣緊閉,言語中帶著一絲哀思和悵然,談及雲藝時眸中的仰慕之情濃郁如墨。

  罄冉聽得他的話只覺一股悲憤從心底涌動不息,望著眼前之人也不再那般敵意。逼回眼中的熱淚,這才深吸了一口氣,退後一步雙臂平舉,雙手合攏躬身行了個大禮。

  「你這是做什麼?」鳳瑛微愣,大步跨前扶起了罄冉,觸手只覺女孩瘦骨嶙峋,莫名竟一股心酸,扶著她的手更是不忍鬆開。

  罄冉抬頭正迎上他微微發怔的雙眸,那眸中星星點點的憐惜、柔和讓她心跳微漏。忙退後一步,抬頭清朗道:「今日承蒙公子相救之恩,罄冉感激不盡,只是我還有事在身,請恕……」

  聽著罄冉客套的話,雖是句句感謝卻擺明了沒有絲毫實質性的謝意,只是甩脫他的說辭罷了。鳳瑛挑眉一笑,眸中閃過幾分玩味,彷若落葉輕掃微波稍瞬即逝。尚未等罄冉說出告辭的話,鳳瑛溫聲一笑。

  「呵呵,讓我猜猜小丫頭急著去哪裡吧。定不是去官府衙門看書生請願吧?我想小丫頭現在怕是趕著去西市吧?呵呵,小丫頭現在一定最關心到底有沒有人去指正那暴屍之人就是雲將軍和雲夫人。」

  鳳瑛的話讓罄冉一驚,她確實是要趕去西市。一方面她得確認有沒有人證實爹娘身份,另一方面她更要知道那確認之人是誰,再一個原因她也必須趁亂弄清楚西市刑場附近官兵的防守情況。

  「小丫頭之所以演方才的戲就是想讓大家懷疑那西市正遭暴屍的兩具屍體便是雲將軍夫婦。小丫頭知道,雲將軍頗具威名,戰南闖北。這慶城之中定有人是見過他和雲夫人的。之前無人認出那屍首,一是雲將軍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縱使雲夫人尚可辨認,可夫人畢竟是婦人,見過她的人定是不多。便是見了也是匆匆一面,就算有人覺得那女屍眼熟,也想不到會是雲夫人。可現在不一樣了,小丫頭這一鬧,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了那兩具屍首上,要知道這用心看東西和不用心那可是兩碼事。」

  鳳瑛輕聲說著,見罄冉雙拳緊握,眸中含淚,小臉慘白。這才發現他這般剖析事態,說的這些話在她聽來定是句句錐心,字字刺耳。一時間他竟有些不知所措,暗罵自己今日失常,上前一步猶豫了下,從懷中掏出一隻錦帕遞了過去。

  他的話確實讓罄冉心中傷痛,他一口一句屍體,讓她心頭如同壓上了巨鼎喘息艱難。她的目的確實是欲要人去確認爹娘屍體,只有這樣她才能成功挑起城中混亂,只要百姓激憤,她便一定能想辦法將爹娘的屍首搶回來。所以她現在最關心的是到底有沒有人去指認屍首,萬一這慶城中沒有人認識娘親,那她做這一切就都白費心機了。

  咬脣見一雙細膩的手托著錦帕送到了面前,罄冉不欲理會,倔強地抬起紅紅的眼睛看向鳳瑛:「鳳公子真是聰明人,既然你不打算將我送官,那麼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我……抱歉。如果你想知道西市的情況,呆這裡一會便有消息,你還是不要去西市了,那裡不安全。」

  鳳瑛見罄冉好不容易和緩的面容再次冷硬了起來,恨不能咬掉舌頭。蹙眉焦急說著,只覺話語艱澀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讓這小女孩不再如此怒目相向。

  「呆這裡便有消息?鳳公子可真是熱心,罄冉感激不盡。我有我必須要做的事,就算那西市是龍潭虎穴我也要去,再會。」罄冉不無諷刺挑起脣角,說罷轉身便出了小巷。

  鳳瑛心知又被誤會,緊跟了兩步,右手伸出欲喚住她,可猶豫了下便不再跟隨。苦笑搖頭,心道她和他三次見面,每次似乎都是她冷冷走開,他無力追趕。轉身再回到那小巷,一個黑影便閃了出來。

  那是個二十來歲的英俊男子,只是面容冷冽一看便知是少言之人。

  「怎麼樣?」鳳瑛也不看他,站在巷口目光依舊望著遠處,問著男子。

  「有個老伯,是以前軍中的夥夫,後來傷了腿便……」

  男子的話被鳳瑛冷聲打斷:「我只要結果。」

  「是。兩具屍首已經被指認確實為雲將軍夫婦,現在民情激憤,百姓們吵著要官府給個交代,哭聲沖天,海衛從慶城軍中急調步兵營正往西市趕。」男子垂首說罷,微微擰眉。

  鳳瑛點點頭,猶豫片刻,輕撇身旁之人。

  「跟著那小女孩,她若出事你便也不用回來了。」

  那黑衣男子微愣,抬頭道:「世子,屬下不明,世子為何要插手此事。」

  「本公子自有計量,你只管護她周全便是。」風瑛冷聲說罷再不看那男子一眼,轉身便向巷中走去。

  男子眉頭微動,終是應了一聲,望著少年遠去的背影,只覺今日的世子脾氣好大。他搖頭不再多想,飛身便閃入了街頭,向西市疾走而去。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2 09:52 AM 編輯

第十八章:群情激憤

  慶城西牌樓前的廣場歷來都是城中執行刑罰之事的刑場,歷來殺和刮不在同一個牌樓下面,殺刑在西而刮刑在東。自北周王朝時這西市便是慶城刑場所在,歷經一百多年,不知有多少人橫屍西市、血染黃塵。

  他們當中,有的人死有餘辜,在刑場受刑時,百姓圍觀,拍手稱快,而亦有些人蒙冤含血,亦不乏百姓攜酒到刑場祭奠慟哭之舉。

  可不管是謾罵還是慟哭,不論是淡漠還是唏噓,這西市也就有刑事之時能熱鬧一陣,平時是誰也不願多靠前一步的。仿似多走近一步便會染上晦氣,西市的廣場更是經年飄散著血腥之氣,讓人不寒而慄。

  元康三年十二月七日,時值嚴冬,天晴,無風。

  這一日天光方亮,西市便熱鬧了起來,成群結隊的百姓相擁著往刑場跑,面容悲憤,哭喊慟天。皆因為城中傳言西市前兩日被暴屍的兩具屍體乃是赫赫有名,威懾宇內的雲藝雲將軍及其妻子。

  這事說來也怪,幾日前官府拉出兩具屍體說是被當場抓到的通姦男女,男人還抵抗官府,殺傷府兵被當場射殺。慶城百姓有不少來看熱鬧的,謾罵者,唾棄者比比皆是。

  這事在慶城鬧了幾日,眼瞅著已經過去,西市又恢復了安靜。可這日百姓出門突然發現大街小巷貼滿了告示,讀之內容更是驚人聳聞,竟是百姓敬仰的雲大將軍遇害。

  就在百姓紛紛驚異相告之際,突然不知從哪裡傳來消息說西市暴屍的竟是雲將軍和雲夫人的屍首。百姓雖是不明就裡,可依舊紛紛趕往西市尋求真相。就在百姓不斷聚攏之時,爆出了更加令人震驚的消息。

  已經有數人出來指正,那女屍正是雲藝之妻易氏。這些人中有當年在軍中供職的軍人,亦有負傷退伍的軍中夥夫,更有在京中大官府中當過差的丫鬟,他們眾口一詞均說曾見過易氏,肯定那女屍便是雲夫人。

  而慶城暮春堂的老大夫更是親往刑場在百姓面前為那具男屍驗屍,驗屍結果顯示男屍年齡約在五十上下,肋下第二根骨頭及右腿腿骨有明顯裂痕。

  更有曾在軍中當過小將領的白姓之人證實雲將軍早年領兵打仗確實肋骨、右腿骨折過。

  這下百姓更是群情激憤,怒不可遏,要求官府出面說明真相,更有甚者和看守刑場的官兵已經發生了衝突,紛紛動起手來,搶奪屍首,事態瞬間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罄冉混在人群中,看著紛紛往西市趕的百姓,心頭百感交集。這些質樸的百姓是如此純善,他們甚至不曾見過爹爹,卻情願為儒慕之人與官府作對。

  看著他們灑淚奔走,看著他們拋灑紙錢,聽著他們憤怒慟哭,罄冉只覺有萬千尖利的鋒針刺透心窩。淚眼迷濛中,她終於跑到了刑場,腳下虛浮,渾身顫抖。這個地方,她自打踏進慶城便發瘋地想來,現在她終於來了。

  爹爹,娘親,冉兒來晚了……

  罄冉心頭尖嘯著擠入人群,一點點靠近刑台,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已遠去,她什麼都聽不到。目光只緊緊盯著前方,她知道在這層層人群之後,她的父母,無數次給予她溫情的父母正靜靜地躺著,他們在等她!

  近了,近了……當她終於站在最前方,她雙眸緊縮,愣愣地瞪著高台上擺著的被一隊士兵圍在中間的兩具屍首,她難以相信那是疼她愛她的爹爹和娘親。

  她的爹爹是那般英俊,他說起話來那般爽朗,他笑起來那般豪爽,他走起路來那般威沉,他武起槍來那般凜冽。他僅用一隻手便可托起自己在空中拋灑,他會用胸膛將她冰冷的手捂得火熱……他不該是眼前這般,千瘡百孔,面目全非。那團黑炭怎麼可能是她的爹爹,怎麼可能……

  還有娘親,冉兒的娘親總是笑語溫暖,似水溫柔。她的手柔軟的像是天際的薄雲,撫過面頰便如清泉洗石般舒爽。她的懷抱總是帶著春日花香,躺在其中如同陽光暖照。她的眼神總是那般慈愛,讓她感覺日日身在蜜罐……她不該面容僵硬,她不該死氣沉沉,她不該閉目不語……不該!!

  人群擁擠著,罄冉身如僵木,被一個大力推倒在地上,小手被人踏上,可她已毫無知覺。她愣愣地盯著台上那兩具屍體,渾身冰冷,連淚水都凍結成了冰,化成萬千利刃在眼底根生。

  突然腰際一緊,有個力量將她從地上拉起。罄冉愣愣回神,映入眼簾的是一抹白色,尚未等她再次凝神,後背傳來一記大力將她整個推入了那抹白色之中。身前之人身體微僵,隨即緊緊地將她攬入了懷中,阻擋了外界的衝力。

  罄冉只覺身體浮浮沉沉,鼻翼間呼吸著溫暖的墨香,這個懷抱和爹爹充滿陽剛的懷抱不同,可卻同樣溫暖,令她有想哭泣的衝動。

  她輕輕抬頭,跌入了一雙滿含疼惜的眼眸。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娘親,當她練武受傷時,娘親便是這般的眼神。她又恍然覺得是姐姐,是她調皮受傷時姐姐的眼神,抑或是爹爹,是靖炎……

  「你這樣父母在天之靈不會開心的。跟我來。」

  微怒的聲音似從天際傳來,如斯陌生。罄冉身子一僵,眨了下眼睛一行清淚滑過臉龐,將那層迷濛帶走。她看到了一張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面容。玉面冠發,是那位鳳公子……爹爹他們終是不見了……

  鳳瑛護著罄冉,帶著她往人群稀疏的地方退去。罄冉麻木地任由他拉著,攬著,只覺渾身僵硬。

  終於將罄冉帶到一處稍稍安寧之處,鳳瑛回身望著她木偶般無神的小臉,只覺即心疼,又氣惱。半響終是輕嘆一聲,從懷中摸出一方雪白的錦帕,拉起她被人群踩過,正不斷往外淌血的手清理了起來。

  罄冉愣愣地任由他溫柔地替她包紮著,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溫暖,抬頭見他胸前舒雲般的白色被她染上了幾片黑印,幾絲血痕。這種被疼惜的感覺讓她心頭一暖,淌出兩行熱淚,喃喃道。

  「為什麼要對我好?」

  鳳瑛手下的動作一頓,望著女孩水光瀲灩中閃著執拗的雙眸,竟有些不敢直視,心頭一觸。低頭繼續著手中的動作,輕聲一笑。

  「我為什麼不能對你好?」

  罄冉一愣,第一次在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溫暖,被握著的手一顫。

  就在此時,從街頭奔涌過來一隊官兵,個個手持長矛,面容蕭肅,在一個騎高頭大馬,披青色鎧甲的小將帶領下飛快衝向這邊。這些官兵一到便喝嚷著將人群團團圍住,那小將更是大聲指揮著,維繫場中激烈的人群。

  「你不能在這裡,這裡不安全,跟我走。」鳳瑛微微蹙眉,拉起罄冉便要向後退。

  「不,我一定要在這裡。何況現在走更引人矚目,我還有事要做,現在不能離開。」罄冉掙脫鳳瑛,固執地說著。

  鳳瑛見她眸中堅定,似有星火在其間引燃,望瞭望人群之外,輕聲一嘆重又走了回來。

  「走,到裡面去。」鳳瑛說著便再次拉起罄冉的手打先向人群中擠去。

  罄冉被他拉著,抬頭望著少年已見欣長的背影,看他為她掙開一條通道,看他舒展的白衣被擠出褶皺,看他額頭冒出細密的薄汗。只覺他修長的手緊緊包著她的,竟是如斯的溫暖。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2 09:57 AM 編輯

第十九章:刑場風雲

  刑場上經過片刻的吵鬧,終於被突如其來的官兵驚喝,慢慢安靜了下來。

  那新來的領頭之人見眾人暫時安定了下來,這才跳上了邢台。罄冉冷眼望去,竟是那日在城門處見到的楊功曹。

  只見他蹙眉喊道:「鄉親們安靜,本人楊國安,乃是慶州功曹。現奉城守海大人之命到此探查。百姓們對官府有什麼不滿的,或是有什麼不明白的,便是有什麼冤情,都可以跟楊某說,楊國安定當將鄉親們的意思呈報城守大人。」

  「那麼就請楊大人先告訴我們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雲將軍和夫人怎麼會被殺害,又為何要在此暴屍。」

  楊國安的話剛落,已有人站出來質問了起來,面上頗有幾分激慨。

  「是啊,為何官府說這兩具屍體是通姦被抓的一對……男女,怎麼可以如此掩人耳目?如此侮辱我們國家的英雄!」

  有一人激怒道,他一言引起一陣喝聲,百姓紛紛響應。罄冉仔細觀察著打頭叫嚷的那幾人,心中不辨悲喜。

  「是,這分明就是雲將軍及夫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大的冤情嗎?」

  「是啊,大人需得解釋清楚!不然我們不會走的。要不是雲將軍豐德二十一年據敵虎門關外,我們慶城的百姓就要遭受戰火,雲將軍就是我們慶城百姓的再生父母,我們不能讓他受此大冤!」

  「對,不能讓雲將軍受此大冤,朝廷要給個交代!」

  ……

  楊國蹙眉望著再次激烈的群眾,竟是不知該從何解釋。他是奉海林海郡守之命帶兵過來平息事端的,對於那兩具屍體到底是不是雲將軍他心中確實不知。現在見這般情景,心知事態已經不是他這個小小功曹能控制的了,跺了兩步大聲喝道。

  「鄉親們別吵,相信倘若事實真如大家所言,城守大人一定會給百姓們一個交代的。本大人現在需要知道,是誰指認這兩具屍體便是雲將軍和夫人的?」

  「老夫曾在軍中做夥夫,且有幸見過雲夫人一面。」一個頭髮灰白,衣衫破舊的老年人拄著拐杖上前一步,言語鏗鏘。

  「還有末將,我乃駐守青河關的郎將,此次是軍假回鄉探視父母的。末將也曾有幸見過雲夫人,可以作證。」衣衫樸素,一臉堅毅的中年男子上前道。

  眾人聽他自稱是朝廷中人,不免又紛紛叫嚷了起來。心中更是堅信那暴屍之人定是雲將軍和夫人,更有不少人再次慟哭了起來。接下來又有幾人上前作證,言之鑿鑿,表情激憤。

  罄冉死死咬牙才沒讓自己衝上去告訴大家,她便是雲罄冉,告訴大家那火光之夜所發生的一切。她多想就此衝上去指控這一切,向這朗朗乾坤討一個公道,讓這悠悠眾口來評說黑白。

  鳳瑛站在罄冉身後,見女孩小小的身體緊繃著。從側後方看,女孩的眉宇緊蹙,本已凹陷的小臉以為緊咬牙關被拉出了一條堅毅側影,竟讓他不忍相望。低頭間卻望到女孩緊握的雙手,方才他為她包紮之處,由於她的用力又滲出了殷紅的紅,血色蘊開在雪白的錦帕上,縱使他非心軟之人亦難免動容。

  側身將罄冉拉過,鳳瑛俯身拉起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掰開她緊握成拳的手指,掌心間赫然留著一排深深的指印,依稀透出血色點點。

  「楊國安此人還算正值,不過慶城郡守海林卻是個小人,怕是早已和曲東平勾結。我想你若用意是以百姓給官府施加壓力,讓官府承認雲將軍之事,怕……」鳳瑛低聲說著,意圖轉移罄冉的注意力。

  見她眸中若有所思卻不再死咬嘴脣,心頭鬆了一口氣。

  罄冉聽鳳瑛提及曲東平,這才望了他一眼,心頭一冷,暗道那李相國果真知道雲家之事。

  「曲東平?原來那些狗兵口中的曲大人叫曲東平……」罄冉冷哼一聲,眼前浮現那晚火光中騎在馬上的黑衣人。她不會忘掉,就是那人生生將劍刃刺入姐姐胸膛的。曲東平,她會記住!

  鳳瑛蹙眉,脣角微動,卻是罄冉又道。

  「我想百姓就算再鬧,曲東平也不會親口承認暴屍之人就是我爹爹和娘親,他不會自己掌自己嘴巴。何況承認了便只能令百姓更激憤而不能平息事端。」

  「現在事情鬧得這般大,官府倒是有可能將屍體早早處理下葬。沒有了屍體,百姓也就不好鬧事了。」鳳瑛只覺越來越看不懂眼前的小女孩,一個六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有如此深的心機,如此冷靜,如此懂事,卻讓人如斯震動憐惜。

  「我……憑我一己之力沒想讓官府怎樣。我的心很小,只想讓爹娘早日入土為安,難怕是頂著這天大的冤情……終有一日,我會讓戰英帝付出代價,一定會。」罄冉目光堅定望向遠方,雙手再次狠握了起來。

  鳳瑛心生一嘆,卻沒有說話,只是蹙眉望著女孩,只覺她小小的身體裡似有無法擋拒的磅礡力量蘊藉。女孩晶亮的眼眸中似有火苗在層層燃起,讓他震動不已。

  台上的楊國此時也在百姓的吵嚷中驚懼不已,想起海大人吩咐他領兵過來時的焦躁不安,楊國安心中已是相信了百姓的話。

  他心中沉重,半響才大喝道:「鄉親們請安靜,大家先行回去。本大人會帶著這幾個作證之人前往官府,定會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給鄉親們一個公道。也請鄉親們稍安勿躁,不要再尋釁滋事,倘若再哄搶屍首跟官兵發生打鬥,一律入獄查辦。」

  楊國安說罷,百姓再次激憤了起來。吵吵嚷嚷,喊著要城守出來說個清楚。

  楊國大喝一聲,再道:「鄉親們倘若不放心,可以派兩名代表出來同楊某一起前往官府衙門。」

  一陣喧囂過後,眾人推舉出了三個頗有聲望的老者,一行人在那楊功曹的帶領下往慶城城守府而去。

  留下的百姓這才安寧了下來,一部分人開始紛紛遠去,更有一些人卻依舊不肯遠走,在西市廣場上席地而坐等待事態發展。

  鳳瑛勸罄冉離開,可她卻不肯答應堅持隱在人群中,將那幾個有為激憤的百姓認了個清楚。又混在人群中留意著那幾人的身世情況,家住何處。將刑場附近守兵情況細心看了個便,這才跟著鳳瑛悄悄向遠處走去。心中思索著,只希望能依靠百姓的力量讓官府將爹娘早早入葬,哪怕是頂著通姦的罪名……

  她要的不多,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嗎……

  倘若這樣都不能,那麼她便只能按自己的計劃行事了,定要將這刑場變成煉獄場來祭奠爹娘在天之靈。

  女孩抬頭仰望著比牌樓還要高的木桿,望著那上面侵入木隙的血色冷冷一笑。

  「怎麼了?這木桿是用來懸掛斬首之人頭顱的。」鳳瑛見她停下只望著那高高的木桿微疑道。

  「是嗎?可這上面的猩紅之色有多少是忠良之血?哼,怕是這頭頂的朗朗晴空亦不知道吧。」罄冉冷笑道,再不多看一眼,邁步便向遠處而去,小小的背影中透著堅定和孤傲。

  鳳瑛再度微愣,抬頭望向那血色深深的木桿,長眉微跳,眸中若有所思。半響才輕聲一嘆,大步跟了上去。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2 10:03 AM 編輯

第二十章:突生變故

  罄冉和鳳瑛方出西市,只覺大地震動,竟有大批官兵向這邊涌來。罄冉冷眸微凜,正欲四望周圍環境好找躲避之處,鳳瑛卻先一步拉住了她。

  「跟我來。」

  罄冉不妨,一時被他帶的腳步踉蹌。抬頭正撞上鳳瑛回望的雙眸,她只覺他的目光深淺不定,仿似矇著迷霧讓人觀不透、摸不清,就似隔岸觀火,隔霧看花。

  罄冉低頭,又感他握著她的手是那般用力,骨節分明,帶著不容分說的堅持。她被他拉著往小道中跑,望著少年白袍輕揚,微微恍然。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幫她,倘若知道他的目的她會心安,會思踱。可他今日的多次憑空出現,多次出手相幫,卻讓她絲毫看不出一點目的,這反而讓她不安了起來。

  不知為何,罄冉總覺得面前之人不像心善到對不平之事橫加插手之人,當然他更不似愛管閒事之人,如果說是同情可憐她倒還有幾分說得過去,可是會是這樣嗎?

  罄冉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警覺來自哪裡,也許是鳳瑛不一般的身份,也許是他對事態的了解,更或許是她已經失掉了對人基本的信任?她討厭自己現在的噤若寒蟬,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對周圍的一切都抱著質疑。

  可她還有其它選擇嗎?沒有啊!因為她想活著!可現在就是這簡單的活著卻顯得那般艱難!她深恐在她未知的前方會是陷阱,這種步步驚心的感覺讓她無法不對所有人如同失去母狼的幼仔一般張開爪子豎起戒備。

  罄冉兀自恍神間,鳳瑛已經帶著她繞道進了一家酒樓。酒樓三層建造,富麗堂皇,鳳瑛扔給老闆一錠整銀,吩咐了一聲,帶著罄冉便上了三樓。他在靠西一間名喚“弦芾”的雅間門前停下,推開雕花紅木刻門,撩袍而入,回頭望著蹙眉站定的罄冉從容一笑。

  「進來吧,這裡應該是安全的。」

  罄冉猶豫了下,淡淡看定鳳瑛,心中有些不知該不該再三接受他的好意。半響見鳳瑛挑眉,罄冉才咬脣進了門,回身將房門關上。

  鳳瑛眉宇一挑,對於罄冉的猶豫不置可否,回身走至窗邊,輕輕推開了窗戶,隔著窗縫向外看。

  「你過來。」

  罄冉見他錯身讓開窗戶,幾步上前。她因著習武,個頭倒已不矮,雖是窗戶開的極高,可她亦能輕鬆看到外面情景。而從這窗縫,赫然能夠將西市刑場的一切收錄眼底,罄冉回頭望了眼鳳瑛。

  鳳瑛輕笑:「你現在該是關心刑場的情景吧。」

  罄冉回他極淡的一笑:「謝謝。」

  見她扭頭望向外面,鳳瑛卻久久望著她的後腦,他眉心微動。方才那是他第一次見她笑,雖然只是輕牽嘴角。可他只覺女孩的笑竟似深湖霧開,青影水光,笑中如此冷冽,卻似又漾著一抹難得的柔和。

  突然他又覺得一個小女孩的笑竟讓自己失神至此有些荒謬,微微蹙眉別開了目光,在屋中梨木桌前坐定。拿起桌上青瓷花瓶摩挲著瓶壁,凝神聽著窗外的喧鬧聲。

  罄冉此刻緊緊盯著刑場,只見那隊官兵一到便將百姓團團圍住,執槍相對,面容威嚴而冷硬,絲毫沒有方才官兵態度和緩。百姓似也感覺到了事態的變化,紛紛站了起來,表情各異。

  沒一會官兵和百姓便起了爭執,可這回官兵竟採取強硬手段,將幾個特別憤慨的百姓鎖拿了起來。

  就在此時兩頂紫篷轎子被抬著由官兵開道敲著鳴鑼進入了刑場,百姓一時面面相覷。待轎子在邢台停下,兩個身著官袍之人從轎中下來,步上了台子。

  罄冉死死盯著那打前下轎,身著青色官袍之人,那人便是化成灰她也識得。女孩抓著窗欞的手狠狠用力,指甲深陷木隙,蘊出血跡來。

  鳳瑛步至她的身後,望了眼她的雙手,眸光轉向窗外淡淡道:「那另一個是慶城郡守海林。」

  遠遠的只聽一個小將上前對百姓說來了些什麼,罄冉聽不甚清楚。蹙眉間那小將退下,請出了海林。海林倒似有些武功底子,聲若洪鐘,罄冉只隱約聽到,他向百姓介紹著身旁的曲東平,說是皇上聖前伴駕的禁衛軍統領曲大人會為百姓們解惑之類的。

  接著曲東平笑著上前,罄冉蹙眉凝神也沒聽到一句,只聽他說罷,百姓們似乎愣了一刻,接著爆發出一陣轟動。

  罄冉回頭看向鳳瑛,見他長眉微鎖,眸中幽深,知道他定是聽清楚了,忙問。

  「他說什麼?」

  鳳瑛低頭看向罄冉,望著女孩冷眸中的執拗,猶豫了下才道:「他說……他說雲將軍已攜家小在魯州隱居,說已經抓到了昨夜四處張貼告示之人,經審訊那人承認是成國之人,正是因為你爹爹滅了他的國家,他心懷怨恨,這才潛入慶城製造混亂,意圖擾亂戰國,好讓成國死灰復燃。說屍首也是成國人事先安排好的,並非是通姦男女,而是潛藏戰國的奸細,他們都是成國人,是那張貼告示之人的同夥。」

  鳳瑛說罷見罄冉冷冷回頭,雙眸血紅,不免有些擔憂,又道:「你還好吧?」

  罄冉不答,回頭再望果真見官府拖著一個半死不活之人上了邢台,那人一身血跡,衣飾髮型卻並非戰國之貌,想來便是他們找來的所謂成國奸細。

  女孩冷冷看著這一切,她寒冰般的心已經再激不起絲毫憤慨,只覺可笑,著實可笑!像是蒼天在導演一出精彩紛呈的戲,殘忍地欣賞著蕓蕓眾生掙扎其間。

  只見此刻百姓似已信了幾分,對那台上的血衣人指指點點,還有人衝邢台上喊著什麼,海林上前大喝道。

  「既是圖謀已久,他們自是要找來肖似雲夫人和雲將軍之人,這樣才能掀起風波。他們心知雲將軍威功赫赫,見過將軍之人甚多,屍首定會被發現異端。這才想到此計,只用肖似雲夫人的女子混淆是非黑白。百姓們若有不明,後日在官衙,本官將帶今日指正屍首的百姓再次認屍。一定讓百姓們心中清楚成國人的詭計。」

  他喊罷,百姓面面相覷,一陣商議後已經相信了官府之言,有的更是意圖衝上捶打那血衣人。官兵趕忙上前攔住,海林再次道。

  「來人,將此賊人就地處斬,和那兩個賊子一起暴屍西市。」

  罄冉看到此時,冷哼一聲,狠狠將窗戶關上,回身便向外走。

  鳳瑛趕忙跟上抓住她,罄冉回頭冷冷望著他:「放手!」

  鳳瑛蹙眉:「你要去做什麼?」

  罄冉也不回他,看向他拉著自己的手臂,狠狠一甩。女孩的力道竟是極大,鳳瑛不妨竟被她掙脫開來,眼見她推門便要跨出雅間。

  鳳瑛飛身上前,彎腰便將罄冉攜在了腋下,右手重新關好門。這才轉身,帶著手腳並用飛踢亂抓的罄冉向內室走去。

  罄冉掙扎著,叫嚷著,可他竟是說什麼也不放手,任由她捶打著他,不停掰著他扣在腰際的手。

  聽女孩嘶吼的聲音越來越大,鳳瑛忙將攜著她的手臂一提,抬起右手便掩上了她的嘴。罄冉幾乎毫不遲疑地便咬了上去,鳳瑛悶哼一聲,左臂一甩便將罄冉狠狠扔在了裡屋的床上。

  罄冉雙眸欲裂,正欲爬起,一個大力壓來。卻是鳳瑛將她死死壓在床上,罄冉抽了一口冷氣,只覺屁股上一痛,竟是他伸手重重打了上來。

  他不停地揮打著,罄冉從一開始地死力掙扎,到慢慢停下,再到靜靜趴著淚流滿面,只覺心頭悲愴難抑,想要嘶吼出聲可偏偏什麼東西堵在喉嚨,堵在心間,讓她連發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鳳瑛見罄冉沒了動靜,這才放下了已感酸痛的手臂,望了她一會,嘆息一聲將她拉起,伸手為她擦去淚水。

  「知道錯了嗎?」

  「我恨他們!」罄冉吞下哽咽,冷聲說道。

  鳳瑛望著女孩染著濃濃仇恨的小臉,只覺停留在她臉龐的指尖傳來透心的涼意,竟是那般讓他心觸。愣了一下,方錯開目光,站了起來。

  「憑你自己是不可能搶回你爹娘的。」

  罄冉深吸一口氣,抽了抽鼻子亦從床上爬了起來,定定望著少年修長的背影。

  「我想知道你為何幫我?」

  鳳瑛一愣,側頭看向她微微挑眉,半響輕緩一笑:「我為什麼不能幫你?」

  罄冉聽著他與早上如出一轍的回答冷笑一聲:「我要聽真話。」

  鳳瑛再度一愣,在女孩晶亮眼眸的注視下竟有些不敢相視,定了定心神這才笑道:「想做一件事不一定要理由吧?」

  罄冉見他這般,再不多言,只彎腰一禮:「既然鳳公子不願實言相告,今日之恩罄冉定記在心頭,罄冉不欲拖累公子,更不想平白無故受人恩惠,就此告別。」

  說罷轉身便向外走,背影竟是說不出的決絕。

  鳳瑛一愣,忙轉身:「小妹妹等等。」

  罄冉卻沒有回頭,只淡淡道:「放心吧,我不會再做傻事。我這條命是好不容易留下來的,定會好好珍惜。」

  見她再次舉步,鳳瑛長眸微斂,就在她觸手房門之際啟口道。

  「鳳瑛確實有所圖謀。」

  罄冉聽他話語少了幾分溫和,多了幾分清冷,少了幾許雅然卻多了一方真實,這才放下了抬起的手臂,回過身來。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2 10:10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合作夥伴

  鳳瑛見罄冉回身鬆了一口氣,他清淺一笑,抬步也走至外屋在桌前坐下。

  「要站著說嗎?」

  罄冉見他眉梢微揚,帶著幾分譏誚,也不多想,邁步在小桌另一面坐下。

  鳳瑛伸手倒了一杯茶推至她的面前,又為自己也倒了一杯,輕呷一口,這才笑道:「原因很簡單。我說過,鳳瑛非是戰國之人,自戰成帝修養生息之後戰國便國力漸強。如今戰國又滅掉了成國。成國富饒,良田遍布,如今皆為戰國所有,可謂如虎添翼。戰國當今皇帝戰英帝,其人狡詐、殘暴、嗜血,此人尚武,是個領過兵打過仗的皇帝。戰國如今國力不斷增強,再加上有個喜好征戰的皇帝,對於其它四國自不是好事。對鳳瑛來說,戰國越亂越好。」

  罄冉倒不想會聽到這樣的說辭,微微一愣蹙起了眉:「就憑我?我只是個六歲的孩子,憑我能讓戰國陷入混亂?鳳公子可真高看罄冉。」

  鳳瑛聽她話帶微諷也不介意,舒緩一笑:「小丫頭看低自己了,你這麼一鬧,這慶城雖是事態被平息了。但是流言卻平息不了,這些百姓好騙,可朝堂上那些官員卻沒那麼容易起哄。雲將軍多年領兵,威震戰國,軍營之中追隨者甚眾,試想他們聽到流言會如何?別的鳳瑛不敢說,雲鷹軍卻定然會出亂子。朝堂上的大臣也許畏懼皇威不會做什麼,但他們的心中卻會有另一番計量。小丫頭看著吧,戰國雖是不會大亂,小亂卻是有的。所以,小丫頭的事,鳳瑛樂見其成,必要時更不介意推上一把。」

  罄冉見他淺笑如風,眸中卻帶著令人心懼的寒冷,心頭微微發澀。聽他冷冷說著,她的心艱澀陣陣,酸楚莫名,半響才道。

  「我方才要是衝出去,被抓到、被處死,也許效果會更好呢。如果我告訴你,我有信物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你會不會後悔方才攬了我?」

  鳳瑛一愣,只覺女孩的話語極輕,卻帶著濃濃的沒落,看向他的明眸因著方才的痛苦尚還帶著幾分水樣的潤澤,幾分清亮,幾分氤氳。在這樣的目光下,他心口一糾,微微蹙眉。

  「你說的沒錯,那樣會讓百姓再次動搖起來,會再次把事態弄大。可我不後悔,鳳瑛儒慕雲將軍久已,如今雲將軍已逝,小丫頭是他唯一的後人,鳳瑛自不能眼睜睜看你去送死。何況,鳳瑛雖自認不是什麼善人,可心中卻還有些正義感,能辨得明是非曲直。」

  罄冉直直望著鳳瑛,見他眸中閃著真摯,想起他方才死死攜著她,不讓她出去的樣子,心頭一軟。屁股傳來的疼痛還在提醒著她方才的一切,方才她分明感受到了他的焦慮和關切。想著鳳瑛的話,他雖然利用了她,可卻並沒有算計她,亦沒有傷害她,相反卻多次相幫。話說明白了,罄冉反倒輕鬆了不少,舒了一口氣,目光落在鳳瑛放在桌上的右手,那上面赫然有一排牙印,隱約見血。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鳳瑛見她望向他的手,將廣袖一揚掩住露在外面的那排牙印,輕聲笑道:「我都說完了,你也有話跟我說吧?」

  罄冉猶豫了下,這才說道:「我……你也說了,憑藉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搶回屍首。我本來是想從那些激憤的百姓中找些幫手的,我身上有父親留下的遺物,能夠證明我的身份,我想只要我拿出來,他們應該能相信我,會幫幫我的。只是,現在……」

  罄冉面上閃過愧疚和傷懷,咬脣才又道:「剛剛聽海林的話,後天他會讓今日辨屍的那幾個人再次認屍,他們之所以將時間定在後日,而不是現下,不是明日。我想他們是為認屍做準備,他們定是要用非常手段讓那幾個百姓就範,讓他們不敢再說真話。我連累了那些人,不想再連累更多的人。所以……」

  「所以你之前想的要找百姓做幫手,現在猶豫了?」鳳瑛挑眉接過她的話。

  「嗯。我要做的事太危險,我怕再連累人,這些人這般愛戴爹爹,罄冉已經很感激了,豈有連累他們的道理。」罄冉蹙眉說著,面上閃過不忍。

  鳳瑛望著她半天,輕聲一嘆:「你接下來想怎麼做?」

  罄冉低頭,半響才道:「我想請你幫忙,你能借我幾個人用兩日嗎?」

  鳳瑛沒有立刻回答罄冉,他慢條斯理地飲了幾口茶,似是想了片刻,這才輕笑道:「人鳳瑛倒是可以相借,只是我需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罄冉眼眸一亮忙問道。

  「你小小年紀便能吟詩作詞,鳳瑛雖是不才,但也算是個雅人。待你將父母安葬,可願隨在我身邊?與我,平日裡也能有個品詩論詞的朋友,與你,有個安身之所,又能夠遠離戰國,豈不甚好?」

  罄冉萬萬沒有想到他會提這樣的要求,望著鳳瑛半響,低頭思度。把父母安葬後她確實需要一個地方安身,更要躲避朝廷的搜捕,跟鳳瑛遠離戰國實為一個很好的選擇。

  可是,倘若果真跟他走,從此她便只能寄人籬下。這也就罷了,她與他並不相熟,真那樣的話,從此便是還不盡的恩情。這鳳瑛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不然不會關心國事,制亂於戰國。他這樣的大戶人家,自己入了他的府,豈不是與家奴無異?那樣以後便只能受制於人了。而且,這鳳瑛為何要提這般的要求?

  鳳瑛見罄冉半響都默然不語,也不著急,見她眉頭緊鎖,脣角浮出一道淺淺的弧度。他心中已經認定罄冉定會同意他的提議,女孩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他的提議無異是雪中送炭。

  罄冉來回思索著,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心中一凜,抬頭道。

  「你說的我不能答應。不過,倘若你幫了我,我答應將來為公子做三件事。」

  鳳瑛萬萬沒有想到她會這般說,愣然片刻,放下茶盅,挑眉道:「你為我做三件事?」

  「是。我現在說這話有些託大了,但我總有長大的一天。將來公子果真有用得上罄冉的地方,罄冉答應盡我所能為公子做三件事。現在罄冉無依無靠,公子如果能答應罄冉,罄冉定永遠感念公子的恩典。」罄冉朗聲說著,言語間帶著幾分自傲,幾分擔當,似又隱約帶著些懇求。

  鳳瑛聽著女孩朗然鏗鏘的話語,望著她熠熠生輝的雙眸,站起身來,負手在屋中來回走了兩圈,終是回答笑道:「罷了,你若真不願隨我身側,那便依你所言吧。只是你需應我另一件事。」

  罄冉嘴角的淺笑微凝,起身道:「什麼?」

  鳳瑛見她似是很緊張,跨近一步笑道:「我就那麼可怕?你可是第一個對我事事提防的人。」

  「我……我只是擔心公子的要求我做不到,沒有……」罄冉面上浮起紅暈,有些尷尬道。

  鳳瑛抬了抬右手止住罄冉,笑著道:「那倒不會,鳳瑛這要求小丫頭定能做到。我這要求很簡單,以後別叫我什麼公子了,小丫頭倘若不介意,叫我一聲鳳大哥可好?」

  罄冉見他笑若春風,微微一笑,退後一步長揖道:「罄冉謝鳳大哥大恩。」

  鳳瑛忙上前扶起她:「先離開這裡吧,怕是官府很快就要搜街了,這裡不安全。」

  罄冉點頭,隨著鳳瑛向外走,二人剛推門而出就聽外面傳來一陣喧嘩。鳳瑛跨前一步依著二樓欄桿往下看,卻見一隊官兵從外衝了進來。

  「搜查,都老實別動。」

  鳳瑛一驚,眉頭微蹙,拉著罄冉便再次退回了雅間。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2 10:14 AM 編輯

第二十二章:巧妙相救

  鳳瑛拉著罄冉回到雅間,將她帶進裡屋,四下望了下微微蹙起了眉。由於樓下乃是大廳一目了然,官兵竟是直接上了二樓,耳聽外面雜亂聲越來越近,罄冉忙拉了拉鳳瑛。

  「我從窗戶出去。」

  鳳瑛見罄冉指著窗口,跨步將窗戶推開望了眼便點頭道:「小心點,我去拖延下。」

  罄冉心知兩人一起不見定會招人猜疑,也不多言,只點了點頭。見鳳瑛甩袖而出,她翻身便上了窗。

  窗戶下面是一條小巷,隔著兩條小道是刑場。此刻刑場剛處斬了那個假奸細正亂糟糟一片,官兵都在維持秩序想來不會注意到這邊。

  罄冉正打算往下跳,卻聽嘈亂的腳步聲和吆喝聲從巷口傳來。她心頭一驚,忙將身體收回,又跳入了雅間,暗叫不妙。

  果然,隱在窗邊只見一隊士兵正欲往小巷而來,竟似要包圍這酒樓。聽著雅間外的動靜,罄冉頭上已經急出一層薄汗來。

  鳳瑛似乎也發現情形不對,竟從外屋走了進來,眉頭緊蹙。罄冉扭頭只見士兵已經進入巷中到了窗下,她回頭給鳳瑛一個無奈的眼神。心道,看來只能祈求這些人好矇騙一些,或是他們貪財一些,或是會被鳳瑛的身份唬住。

  可就在搜查之聲到了門前之時,巷子中也有了情況。罄冉詫異地看見四郎狼哭鬼叫般從另一頭衝進了小巷,而他的身後還跟著好幾個掄著拳頭的大漢。

  敲門聲於此時傳來,罄冉飛快給鳳瑛施了個眼色,鳳瑛點頭便出了裡屋。

  罄冉回頭見巷中的士兵目光皆看向四郎,她見機不可失忙輕輕跳出了窗戶,飛快地彎腰穿過外間的窗戶,隱約還聽到鳳瑛和官兵的說話聲。她彎腰輕聲步至東面的一扇窗,輕輕一推竟推開一條小縫,眼眸一亮。飛快將小縫推大,閃身便躍了進去。

  入目是另一間雅室的裡屋,和方才她呆的那間擺設一樣,只是顯得微亂,顯是方才官兵翻找搜查過後的結果。罄冉鬆了一口氣,依著窗聽著外面嘈亂的聲音,心下疑惑這四郎來的好生及時。

  而此刻巷中的四郎正被一群官兵外加三個大漢虎視眈眈地圍在中間。只聽那其中一個大漢道:「就是他,竟然眾目睽睽下偷我家公子的錢袋,軍爺,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是,軍爺不信就搜他的身,錢袋還在他身上呢。」

  見一個官兵上前,四郎嘿嘿一笑,抬起右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拿還不行嗎?」

  他說著便從懷中摸出一個湖色錦緞的錢袋扔給了那大漢:「給你,我還給你們還不成嗎?」

  「你這小子好是囂張,我們現在還有別的差事不便拿他,你們將他送往郡衙,說明情況便能將這小子懲辦入獄。」

  大漢聽小將這般說,雖是不快但也不敢多言,上前一人一隻胳膊架起四郎便向巷口走。

  四郎也不掙扎,呵呵一笑:「輕點,都弄疼我了。要不你們放開吧,我會自己走的,保證不跑還不行嘛!」

  他一面嚷嚷的,一面幾不可見地撇了眼樓上,輕勾脣角,眸中閃過幾分得意。

  兩個大漢嚷嚷著剛將他帶出小巷便有一錦衣公子匆匆忙忙趕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個與大漢同等服色的小童。

  「抓到了,抓到了,少爺。」那小童喊著便奔了上來。

  四郎挑眉怒道:「叫什麼叫,看到本小爺這般高興啊?」

  小童雙眸一豎:「你這小偷!你……」

  「停!公子明察,我可不是小偷,只是跟公子您開個玩笑,看看您的家丁是不是還發現不了您東西被偷了。」

  那錦衣公子聽四郎這般說倒是一愣,不禁問道:「什麼意思?」

  「呵呵,沒什麼意思。公子看您腰間的翠玉佩是不是沒了?噯,可別懷疑到小爺頭上哦,方才在街頭有個人跟公子擦肩而過,順手牽羊就順走了公子的玉佩。小爺我這個過路人都看到了,可您這幾個家丁竟一個也沒發現,我替公子不值啊。這不是白花錢雇了一堆窩囊廢嘛!所以小爺就跟公子您開個玩笑,看我偷走您的錢袋,您這一群家丁是不是還發現不了,那樣我也好提醒您早早換掉他們不是。呵呵,現在試過了,看來他們只是一時疏忽,公子還是別換他們了。哈哈,都說清楚了,知道本小爺不是小偷了吧!死小孩,看看小爺這身衣裳,雪緞!再看看小爺這氣質,哪點像小偷啊!」四郎一口氣說完,還衝那小童吼著。

  一群人被他劈哩啪啦的話弄的頭腦一陣空白,半響愣愣看著他竟沒有反應。四郎自行拍掉兩個大漢的手,卻聽那小童道。

  「公子,別聽他狡辯!信口雌黃!」

  那公子卻是一愣:「本公子的玉佩真的不見了!」

  四郎瞪向那小童:「誰說小爺是信口雌黃,我方才拿錢袋時就留了一招,就怕你們不信我的話,所以小爺我很聰明的在公子懷中塞了些東西,公子不妨取出來看看,一看便知本小爺是不是瞎說。」

  錦衣公子一愣,探向懷中,果真觸到些不該有的東西。

  「盛源的銀票,一萬兩一張,一共五張。本公子沒有說錯吧?這下總該信了吧?」四郎得意說著,上前衝那公子眨巴著眼睛。

  那公子一愣,忙將銀票送上:「小公子的好意張攻心領了,日後定好好管教這幾個家奴。」

  四郎接過銀票嘻嘻一笑:「好說好說,相信下次他們定會注意的。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小公子請。」錦衣公子蠻是感激道。

  四郎揮揮手,便大步向前而去,回頭正見那錦衣公子踹了方才抓得他胳膊生疼的大漢一腳,而那大漢正狠狠瞪著他,小童則是一臉奇怪地看著他,想來是從沒見過他這樣愛管閒事之人。

  四郎也不介意,得意一笑,袖子一揚,從袖中滑出一物,卻正是一隻翠玉佩。

  方才他在街上閒逛,正好見鳳瑛帶著罄冉進了那福來酒樓。他本是沒有在意,可沒多久便見官兵大批往西市涌,這才暗叫不好。這兩日雲藝的事弄的沸沸揚揚,他那晚夜探郡守府又剛好聽到海林和曲東平的話知道了雲藝的小女兒叫雲罄冉,而小丫頭告訴他自己叫易青染。這兩個名字如此相像,再加上他得知雲夫人姓易,他便斷定了罄冉的身份。也就是這樣,他才在官兵搜樓的時候閃身到了小巷,剛好便看到欲從窗戶往下跳的罄冉。

  本來是想提醒她一聲別跳,沒想到她竟自己發現了圍樓的官兵又閃了回去,於是看在兩人相識的份上,他便幫她想辦法引開了官兵的注意力。

  而此刻的罄冉對此卻絲毫不知,她只是覺得四郎出現的好生奇怪,聽到他們在巷中的對話也隱隱猜到怕是他故意引開官兵好讓自己有脫逃的機會,不然憑他的身手怎麼可能偷個錢袋都能被發現。

  聽到他被帶走,還在下面嚷嚷著讓別人輕點,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待巷中靜了下來,只聽走廊中響起了腳步聲,想來是樓上已經全部搜查過了。為防萬一,她忙閃身躲在了床下,沒一會腳步聲遠去,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2 10:18 AM 編輯

第二十三章:炸毀西市

  罄冉一直藏在雅間中,直到夜幕降臨才從酒樓潛出,在夜色的掩飾下穿過道道小巷回到了廢院。

  剛在床上坐下便警覺地發現屋中有人,她右手探入懷中摸到一包紙袋,雙眸瞪大死死盯向屋角黑暗處。

  「出來。」女孩的聲音淡定而冷硬。

  角落中緩緩走出一個黑衣男人,國字臉,濃眉星目,暗夜下身影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給人一種陰沉之感。讓人莫名覺得這樣的人就該生活在黑夜中,宛若鬼魅。

  罄冉禁不住打了個冷顫,不覺已是抓緊了懷中的紙袋。

  「哼,迷幻藥嗎?對我沒用的。你不必緊張,倘使我想取你性命,在你發現不到我時便做了。」

  低沉的聲音響起,罄冉知道男人所說非虛,鬆了一口氣,眼眸微轉。

  「鳳瑛讓你來的?」

  見男人點頭,罄冉起身撇了眼男人,對於鳳瑛能找到此處她一點都不驚異。慢慢走至小桌前將燭火點燃,磨墨提筆便寫了起來,待墨跡乾涸將紙張折好,從懷中掏出四郎那日沒帶走的銀票一併遞給男人。

  「我需要這些東西,越快越好,還請大哥幫忙。罄冉先謝過了。」罄冉說著彎身一躬。

  男人接過紙張卻沒有去拿她的銀票,就著燭光掃了一眼,收入懷中回身便要走。罄冉忙跨前一步:「大哥怎麼稱呼?」

  「鳳雷。」

  「我什麼時候能拿到東西?」罄冉急急道,後日官府便會讓百姓再次辨屍,她恐事情有變,她沒有多餘的時間了,明日必須將爹娘的屍首搶回來。

  「兩個時辰我再來。」鳳雷言罷身影一閃便出了房。

  罄冉微微一思,步至桌前提筆寫寫畫畫,不時還抓抓頭皮,蹙眉深思。許久她停下筆,將寫好的東西一一細看,然後似是鬆了一口氣。起身便向外走,找來幾個大甕,清洗乾淨,又用廢棄的碎步擦拭乾。準備泥、碎瓷片、竹簽、粗麻繩等等,待一切就緒便坐下靜等鳳雷。

  片刻鳳雷果然推門而入,身後還跟著一個黑衣人,將兩大包袱東西丟下,見罄冉一一細細檢查,他微微挑眉,不明白女孩這是要做什麼。

  罄冉檢查好,見她列在紙上的東西一樣不拉,且完全合乎她寫的標準。在這麼短時間竟能弄齊這些東西,她心中不免對鳳瑛的身份又猜忌了幾分。壓下心頭的驚懼,罄冉回頭微微一笑。

  「多謝兩位大哥,罄冉需要的都在這裡了。只是好像還少幾個大瓷甕。」

  「不必謝,我們只是奉命而已,不敢承你的情。那幾個瓷甕在廊下。」鳳雷打斷罄冉,冷聲道。

  罄冉點頭:「還是要謝謝你們的。我要忙些事情,兩位大哥也休息吧,正午時候再來可好?」

  鳳雷望了罄冉半響,這才轉身帶著那黑衣人出了房。罄冉見兩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望了眼西面黑沉的夜空,冷眸微閃,脣角浮上一抹冰痕。

  她回屋便忙碌了起來,微暗的燭光將女孩身影照得模模糊糊,投射在破舊的茜紗窗上,小小的身影卻顯出幾分寧靜和說不出的沉冷來。

  翌日,天近正午,暖陽當頭,一碧晴空下,數團卷涌的白雲被輕風吹得時聚時散,曼妙變換著姿態。

  西市的刑場上此刻略顯安靜,幾十個官兵圍在邢台後搭起的涼棚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抱怨著這苦差事。

  由於昨日剛剛處斬了成國奸細,百姓哄鬧,西市這兩日非常熱鬧。三具屍首暴屍,刑場前總有圍觀百姓,他們負責看管屍體,又肩負特殊任務,自是要對每一個百姓都留意查看,生恐出了紕漏。清晨天尚未亮便到了這刑場,到現在一口熱飯也沒能吃到,此刻就是鐵打的人也難免露出疲態。

  現下用膳時辰,百姓皆散,好不容易刑場清淨,他們不時盯向街頭,只盼著輪班之人早早到來。

  沒一會街頭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他們不免均露出笑容紛紛站了起來。

  「哎呀,可算是來了,老子都餓死了。」

  「走咯,這鬼差事,日頭這麼大也不暖和,再不吃飯冷死在這裡了。」

  「媽的,死了還不讓人安生,要老子說鞭屍一日扔去餵狗,就不信聽到這樣的消息還引不出賊子。」

  說話間一隊士兵執槍繞過街角走了過來,這邊等著換班的士兵更是紛紛跳下了邢台,整理隊伍準備交接。

  可就在此時,一聲轟響傳來。邢台前的士兵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之景,眸中皆被驚恐占據。有的還使勁眨了下眼睛,似乎疑是錯覺。

  只見街頭此刻硝煙滾滾,房屋轟然倒塌,塵土四散,慘聲震天。而他們期待的換班隊伍已經消失在眼前,被一層層涌天的塵土擋住,只聽聲聲慘叫不斷傳來,講述著發生了什麼。

  士兵還在愣神之中,耳邊又傳來陣陣轟響,與方才的響聲如出一轍。震天的爆響,宛若雷鳴般一聲接著一聲,紛紛在西市周圍響起,聲聲如雷。聲音震盪許久,宛若魔音久久在天地間震盪。守著邢台的士兵已經是個個面色蒼白,只能盯著不遠處的同伴發抖。

  那當先而立盔甲有異的正是這群士兵的領頭人高江,他此刻滿頭汗水,望著街頭瞬間被平為廢墟的恐怖場景目瞪口呆,望著躺在地上哀哀呼叫的同伴冷汗森森而下。

  他的目力極好,雖是刑場離街頭尚還有一段距離,可他卻能清晰地看到正躺在地上哀呼的那些同伴。他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被炸掉了腿,哀呼著捂著斷肢慘叫。有的面上插著碎瓷片,捂著的雙手不斷滲出鮮血。更有的被尖銳的鐵片刺成了蜂窩,全然沒了聲息,還有些已經被壓在了磚石之下,僅剩一條手臂做著掙扎……入目一片狼藉,滿眼猩紅。

  那是什麼?天哪!太可怕了!

  聽著耳邊傳來的一聲聲轟響,看著眼前之景,他只覺渾身發冷。現在是換守之時,如果他沒有弄錯,那些轟響傳來的方向皆是有重兵把守的要害。也就是說,西市所有駐兵之處都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就是傻子也知道這轟響是衝什麼來的。

  猛然回過神來,大喝一聲:「快,快!守住屍體!」

  然而他的話剛落,只覺耳邊一聲響,眼前騰起了陣陣白霧,他不及閉眼。白霧已是衝進了眼中,一陣針刺般的疼。他用手摸著眼睛,大聲喊道:「閉眼,是石灰,快閉……咳咳……」

  白霧衝進口中,他喉嚨發澀,劇烈咳嗽著,心中生出了平生從未有過的驚懼和恐慌。雖是如此可高江心中也清楚,曲東平向來心狠手辣,倘若屍首在他手中出事定然也是活不了的。他壓下恐懼和不安,壓下身體上的難受摩挲著爬上了邢台,努力睜開眼。

  可看到的情景卻讓他心中冰涼,邢台上此刻空空如也,哪裡還有那三具屍首!他只覺天旋地轉,眼睛一痛,眼前一黑,直直倒在了邢台上。

  此刻白霧消散,眾士兵也拼命睜開了眼,看到台上之景皆是心頭劇震,不明白為何只片刻功夫情景便會變成這樣。只覺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可聽著街頭尚還不斷傳來的慘叫聲,他們心中冰冷。這哪裡是什麼噩夢!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2 10:25 AM 編輯

第二十四章:逃出慶城

  一碧晴空,白雲輕卷,暖陽緩升。

  一座朱紅高階的府邸前,此刻數十名環珠戴翠的華服侍女分立兩側,數十名侍衛精神抖擻地站在一輛精巧馬車之後,眾人紛紛望向朱紅大門洞開的府內。

  沒一會,府中傳出笑語聲,腳步聲漸進,眾人忙垂首靜待。

  鳳瑛扶著一位老者緩緩向府門而來,那老者身體高瘦,步履沉穩,目中精湛,眉宇間的溫和為他清瘦老態的面容蘊上了幾分慈祥。

  他一手拉著鳳瑛,一面低聲交代著:「早日回去也好,告訴你母親不用惦記外公,這慶城什麼都好,什麼也不缺。」

  「是,外公定要好好保重身體,明年外公壽辰,孫兒定和母親一道回來看您。」鳳瑛攙扶著老者步出高檻低聲應道。

  「好,好。外公等著你,到時候可要考較你的學業啊。」老者眉宇間微顯嚴肅盯向鳳瑛。

  「外公等著吧,明年孫兒定要贏外公幾局棋不可。外公莫要再送了,外面風寒,您老素有關節傷風之症,快快回去吧,再送可就是孫兒的過錯了。」鳳瑛向身後的老管家施了個眼色,管家趕忙上前接過了李老相國的手。

  鳳瑛就勢一甩雪白的披風,回退一步單膝跪地:「孫兒拜別外公,外公多多保重。」

  「起來吧,快些上車吧,老頭子硬朗著呢。」

  鳳瑛也不再多說,起身便要向馬車走。李老相國微微跨前一步:“”「你父親遇事沉穩不足,瑛兒能勸著些便勸著些。」

  鳳瑛揮袍回身,長揖一禮:「是。」

  「瑛兒莫要任意行事,莫輕易伸手,要知世情複雜,人心險惡,看事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凡事要三思而後行。你遇事素來謹慎,難得的小小年紀便心思縝密,只是處事尚失尖銳,欠穩妥,還需磨磨性子。」李老相國用他微顯蒼老的聲音低聲緩道。

  鳳瑛眉宇微跳,眸中若有所思,俯身又是恭謹一禮:「瑛兒謝外公指點。」

  「去吧,早日回去,也免得你母親擔憂。」

  鳳瑛再拜,正欲登上馬車,卻是李清月匆匆跑了出來。

  「表哥等等月兒。」

  鳳瑛腳步一頓,眸底帶過一絲不悅,卻轉身而笑:「月兒妹妹,表哥還以為你不來送我了呢。」

  「怎會,我……我是趕著去拿這裡,這是我親手給表哥做的,都沒做好呢。表哥為何走得如此匆忙?」李清月氣喘吁吁說著,伸手將一套月白錦衣捧上,一臉焦急。

  鳳瑛輕笑著接過那衣服:「多謝月兒妹妹了,妹妹做的自是最好的,表哥會好好珍惜的。妹妹快些回去吧,不然勞外公也在這裡站著,可就是表哥的罪過了。」

  「可……表哥什麼時候再來?不能多留幾日嗎?這才……」

  「月兒回來!哭哭啼啼,妝容不整像什麼話。」李相國打斷李清月的話,歷目掃來。

  李清月抬袖拭了下眼淚,雖是面有不捨,可也不敢忤逆爺爺的命令,一步三回頭地退回了府門。

  鳳瑛再向李老相國一拜,見他揮手,這才登上馬車。一個同等年紀的黑衣少年跟著坐入馬車,見鳳瑛閉目,便將車簾放下揚聲道。

  「走吧。」

  馬車滾滾而動,沒一會便駛進了慶城中街大道,侍衛駕馬開道,百姓紛紛避讓。馬車不時便穿過街市,駛入了慶城西街。鳳瑛霍然睜開雙眸,推開車窗向外看。

  西街本是慶城繁華所在,可今日這裡卻冷冷清清,馬車跑的飛快。鳳瑛清晰地撲捉到幾處坍塌,幾處狼藉,幾抹殷紅。目光穿過西街落在幾道墻後,那是西市刑場的方向。鳳瑛眉宇微蹙,眼眸低垂望向腳底,面容在窗外光影變幻間陰陰沉沉。

  想起那日在這西街之上,他第一次遇到罄冉,那時的西街可不是這般模樣。人潮鼎沸,繁華昌旺,而就是昨日,一場驚動整個慶城的刑場劫屍事件轟然發生。這個繁華之所便因為離近刑場而遭受炸毀。士兵死傷無數,血流如雨洗涮了西街,百姓都在惶惶不安中,這西街今日自是清冷。

  可誰又能想到他鳳瑛也參與了這次刑場血案呢,又有誰會相信這樣的手筆,只來自一個六歲的小女孩!鳳瑛雙眸猝然眯起,鼻翼微跳,因著身體後仰的動作,面容隱在暗影中,顯得有些模糊。

  鳳戈只覺今日的世子極為沉默,微微抬眸望了鳳瑛一眼,只覺他欣碩的身體散發著一股凜冽。鳳戈一觸,忙低下了頭。心中想著,莫不是跟馬車隔層中的那個小男孩有關?

  此時馬車突然減速,鳳瑛將思緒拉回,直起身體將車窗推開看向外面。原來已經到了南城門,官兵封城,鳳雷正御馬於之交涉。

  沒一會鳳雷便駕馬而回,在馬車旁翻身下馬,垂首道:「世子,慶城軍要檢查馬車方準出城。」

  鳳瑛輕哼一聲,撇了眼守護在旁的少年鳳戈。鳳戈忙撩開車簾,飛身下了馬車。鳳瑛彎腰便要下車,卻是一個沉亮的聲音響起。

  「世子殿下不必下車,末將也是例行公事。」

  鳳瑛抬頭望去,正是楊國楊功曹。他就勢落座,含笑道:「有勞楊功曹了。」

  楊國朗聲一笑:「世子這便要回去了嗎?耀國乃是戰國兄弟之國,兩國向來和睦友好。日前耀國公主又聯姻皇上。這次世子前來為老相國祝壽,皇上專門交代海大人要好好招待世子殿下。大人吩咐我等多次,末將怎敢讓世子下車。看看便好,末將也是情非得已。」

  鳳瑛輕笑點頭:「可是為了昨日西市之事?」

  「是啊,世子昨日也受驚了吧?」楊國關切道。

  「鳳瑛有午後小睡的習慣,倒是沒有聽到什麼聲響,倒是外公他老人家稍受驚嚇。父親急召,鳳瑛不便多留,楊功曹辛苦可定要將賊人擒到啊。」

  「是,是。開城門,恭送世子殿下。」楊功曹忙應聲道,揮手示意把守城門的慶城軍開門。

  鳳戈跳上馬車,見鳳瑛笑著對楊國點頭還禮,這才不急不緩地放下車簾。馬車再次滾滾而動,駛出了高大堅厚的慶城南門。

  鳳戈隔著車窗後望,卻見楊國依舊站在城門處恭謹而立,不免有些奇怪。回頭望向靠壁而坐的鳳瑛。

  「這個楊國倒是恭謹。」

  鳳戈是鳳瑛的書童,亦是貼身護衛。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雖是主僕有別,可難免親厚。鳳瑛回望城門輕輕一笑:「他的父親楊輝曾做過嶧郡提轄,被同僚陷害入獄,外公曾出手相助過。楊國此人生性豪爽,倒還正值。」

  鳳戈回頭再望,那身影已經不見,只餘高大的慶城城門在陽光下閃著青光。他回頭想問下隔層小男孩的事,可見鳳瑛似在思索著什麼,眉宇微蹙。不敢驚擾,便靠窗看起了風景,一時間只有出輪滾動聲伴著飛馳馬蹄勁響耳邊。

  待隊伍行出小半個時辰,進入一條山谷。鳳瑛右腳輕劃,在馬車左角側壁觸到一處凸起。使力一提,只聽一聲清亮的震響。

  馬車中部一塊隔板翻開,露出一個小夾層來,夾層中一個垂髻男孩抱著一黑色包裹縱身而起,瞬間便坐在了鳳戈身旁。

  小小年紀一雙眼眸卻帶著清冷,渾身上下更是散發著有別同齡人的孤傲和倔強,正是扮成男裝的雲罄冉。

  鳳瑛望了她一眼,腳下一踢,隔板歸位。

  「在裡面悶壞了沒?」

  罄冉搖頭,心中輕鬆,微牽脣角朗聲道:「謝謝鳳大哥。」

  鳳瑛只笑著點頭,身子隨著起伏的馬車上下顛簸,光影從面上滑過,玉面淺笑,暖人心胸。

  「我答應你的可都做到了。」

  罄冉一愣,半響才起身一禮:「鳳大哥對罄冉的恩情,罄冉銘記於心。我承諾為鳳大哥做三件事,罄冉雖是小女孩,可也言出必行,絕不會不認賬的。鳳大哥日後又用得著罄冉的地方,罄冉定萬死以報。」

  她口中雖是這般說,心頭卻有些打鼓。尤其是昨日炸毀西市之後,心頭就一直隱隱不安。這個年代是沒有炸藥的,她倘若不是被逼到萬不得已是萬萬不會用炸藥的。因為知道那對自己來說會是一個麻煩,試問這樣的一個亂世,既然有這般有威力的東西問世,哪個國家不想據為己有,好趁機稱雄天下?

  倘若讓人知道火藥出自她的手中,那對她來說將是又一場災難,又一場逃難。她更不欲打破這個世界的平衡,這裡該有這裡的發展規律。倘若火藥真經她的手在此問世,她定會成為千古罪人,試想那得到火藥的一國將會陷入怎樣的瘋狂,而其它三國無疑會淪為煉獄。

  她前世是學化工的,由於從小深受磨難,她一直很刻苦,很努力。知道還有弟弟需要她呵護,她沒有懶惰的資格。所以,前世她十九歲便已經拿到了雙學位從大學畢業。

  製作炸藥自是難不倒她,只是想到一瞬間有那麼多鮮活的生命流逝,而這些皆出自她手。儘管她一遍遍說服自己,她是不得以而為之,可心頭卻壓不下那股恐慌。

  儘管知道那些士兵都是曲東平的人,都是她的仇人,可她還是不能心安。從昨日到現在都未曾閤眼,閉上眼,耳邊便會響起那聲聲轟響,震得她心神俱碎。

  昨夜望著爹爹和娘親的屍首被大火吞去,她便在心頭暗暗發誓,今生定再不用火藥殺人。想著這些,感受著鳳瑛若有似無的目光,罄冉的心再次高高吊起。

  他是唯一知道西市爆炸出自她手的人,倘若他動了心思不放過她怎麼辦?倘若他管她要火藥的配置方法怎麼辦?她若不給,他會不會用強的?

  罄冉心頭亂糟糟,而鳳瑛卻輕笑了起來。聽著她方才的話,只覺她分明便是在搪塞自己,句句不離日後,分明就是想撇個乾淨。

  望著女孩低垂的頭頂,鳳瑛嘴角輕勾,冷哼一聲。抬眸撇了眼坐在車尾的鳳戈,鳳戈觸到他的目光,推開車門,翻身竟從飛馳的馬車上一躍而下。

  罄冉只聽砰地一聲,回頭正迎上被死死甩上的車門,心中一緊。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3 08:49 AM 編輯

第二十五章:拜別鳳瑛

  馬車門被死死關上,罄冉回頭瞪向鳳瑛,面上已是帶了幾分警戒,身體也不免略顯僵硬。她微微側身,使自己有足夠的空間伸展,以防鳳瑛突然發起攻勢。

  鳳瑛似乎很欣賞她的緊張,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直到她額頭青筋突突跳起。他才清風般一笑,淡聲道:「我現在便有一件事需要你做。」

  他的話語清淺,如春風拂過面頰,笑容更是觀之可親。然而罄冉卻在他眸中看不到絲毫的暖意,她心生一震。猝然屏息,半響才笑道:「鳳大哥請講。」

  撇了眼鳳瑛,見他雙脣微啟,罄冉低眸抱緊懷中的包袱,哀聲又道:「不管鳳大哥要罄冉做什麼,只要不違道義,我一定不遺餘力。」

  鳳瑛聽她緊咬不違道義四字,雙拳微握。他對人向來溫和有禮,亦從未遭過如此待遇,只覺從他第一次見這女孩起,她便對他多有提防。縱使他為她做了這許多事後,她仍是不曾稍稍賦予信任。望著女孩潛靜的雙眸,鳳瑛難免心生不悅,本來尚想嚇唬下她的心思竟再提不起興頭。

  心中懨懨,沉默半響,轉而卻是一笑,朗聲道:「罄冉何以如此緊張?」

  罄冉只覺他笑地突兀,心裡越發緊張,只低頭道:「許是昨夜沒有休息的緣故,再加上西市的事,罄冉實在心有餘悸。」

  鳳瑛輕聲一笑,示意罄冉在身旁坐下,望了她片刻,終是決定不再周旋,抬頭問道:「昨日你讓鳳雷他們引燃的東西是什麼?何以威力那般大?」

  不知為何,罄冉聽他直接相詢竟是鬆了一口氣,心跳也漸漸平穩了下來。亦是抬頭望向鳳瑛,見他目光柔和,雖似有探究卻沒有了方才的陰沉,回道。

  「那個叫火罐炮,下粗上細,每罐裝火藥及斤,再裝入鐵蒺藜、碎石、碎鐵等物,在細口裝上引信。點燃引信,火罐爆炸,威力自是強大。只是這種東西太過霸道,用之無益。昨日倘若不是罄冉迫不得已,也不會……罄冉昨日當著爹娘的面已立下重誓,此後再不以此物害人。」

  鳳瑛眉梢微揚:「火藥?」

  罄冉點頭,不再言語。

  鳳瑛微微一笑:「為何說此物用之無益?」

  「鳳大哥也看到了,火藥雖是威力強大,可用之卻顯陰損,不然何故慶城百姓會惶惶不安。與我……我昨天一晚上都不敢閉眼,我……想到當時西市的慘叫聲,我……」罄冉說著,眉頭已經緊緊蹙起,面上也顯得蒼白。

  鳳瑛雙眸微縮,隨即輕笑著拍了拍罄冉的手。

  「別想那些了,都過去了。雲將軍和夫人在天之靈看到你為他們做了這麼多,定會欣慰的。」鳳瑛說罷,見罄冉神色稍緩又問道。

  「只是……這火罐炮如此厲害,雲將軍何以沒有用在戰場上?」

  罄冉心一凜,努力不讓自己慌神,直望著鳳瑛:「鳳大哥有所不知,這火罐炮雖是厲害,但太過危險,稍不留意便會爆炸,可能傷及自己。昨日若非鳳雷大哥他們幾個武藝高強,罄冉是萬不敢讓他們引燃此物的。倘若他們不及躲避傷到,我怎麼向鳳大哥交代。不僅如此,這火藥除了我讓鳳雷大哥準備的那些材料外,還需要一種很罕見的原料。那原料爹爹也只尋到一點,不可能大量製作。不瞞鳳大哥,爹爹留下的原料昨日罄冉已經全部用光了。」

  鳳瑛緊盯罄冉,見她面容無異,神情坦然。這才一笑輕聲道:「那可真是可惜了,你記得那種原料是什麼嗎?」

  罄冉蹙眉思索一下才道:「這個真不記得了,好像叫……綠什麼石。爹爹把它磨成碎末,放在小瓷瓶裡,還是我偷偷拿出來的,倘若爹爹知道定要罵我淘氣,可我現在多想再聽他罵我幾聲,就是狠狠的打我一頓也是好的……」

  鳳瑛見罄冉紅了眼圈,沉吟一聲,隨即笑道:「看我,淨問這些惹你不快,倒還沒問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要去哪裡?」

  罄冉抱緊懷中的包袱,輕聲一嘆:「我想將爹娘的骨灰帶回家鄉安葬,爹爹定是想回到家鄉的。」

  「徽州閬縣?」

  罄冉點頭應是,鳳瑛微微蹙眉:「那可遠著呢,冉兒在家鄉可還有親人?」

  「沒有了,不過多遠的路,我都不怕,定要將爹爹和娘親的骨灰送回去。爹爹多年征戰,自從少年離鄉便一直沒有機會回去,他總說將來定要落葉歸根……」

  鳳瑛深嘆一聲:「我派些人護送你可好?將父母安置妥當,你便到耀國來,我……」

  「鳳大哥對罄冉的恩情罄冉已是感激不盡,豈可再麻煩鳳大哥。何況罄冉現在是戰國要懸賞抓捕的罪人,戰耀兩國一向和睦,倘使戰英帝知道鳳大哥收留了我,那豈不是拖累了大哥。」罄冉打斷鳳瑛的話急急說道。

  鳳瑛脣角微動,似笑非笑,半響才道:「也罷,有緣自會相見。繞過前面的山澗,沿東就是通向徽州的官道,我便在那裡送別冉兒。」

  罄冉將包袱放下,起身一拜,半響才哽咽道:「鳳大哥對冉兒真好。」

  鳳瑛笑笑,伸手扶起她:「承王府隨時為冉兒打開,這塊玉你拿著,什麼時候想鳳大哥了,也來看看我。」

  說著從腰際卸下一塊白絲繫著的青玉遞給罄冉,罄冉也不客氣,笑著接過。

  「日後定是要去拜訪大哥的。」

  將玉細心收好放到懷中,罄冉抱起包袱只覺手心已是出了一層冷汗。暗自撇了眼鳳瑛,卻見他笑容淡淡,低頭不語。

  罄冉這才鬆了一口氣,只覺一陣後怕,隨即又覺得好笑。眼前的少年看樣子也不過十三歲左右,這要是生在現代也只是個單純的初中生。可在這裡,不少貴族公子十五歲就娶了妻妾,十三已算是半個大人了。再加上她觀鳳瑛處事老練,像這種在權力中心長大的孩子她可不敢有絲毫的輕視。

  再看鳳瑛,他正扭頭看著窗外,陽光透過林間樹隙打在他的側面,光影斑駁。他眉宇微蹙,似是在想著什麼。罄冉也不欲多言,便低頭撫摩著手中的包裹。想著爹娘的音容笑貌,一時間竟怔怔不知身在何方。她兩日兩夜不眠不休,現在精神一放鬆,隨著馬車輕晃,沒一會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鳳瑛這才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望著女孩沉靜的面容,她緊抱包袱的手,思慮沉沉。半響隨手拿過身旁疊放齊整的月白錦衣輕輕一抖,起身披在了罄冉身上。正是臨行時李清月送給他的那件衣服,目光落在衣袖處繡著的一個小小的篆體月字,他的眉宇微蹙。

  一個時辰後,車隊出了慶城外的十里澗,一條官道東西橫臥。罄冉拜別鳳瑛獨自踏上了前往徽州的官道,小小的身影一步步遠去,竟是說不出的堅定和傲然。

  直到女孩的身影消失,鳳瑛才吩咐馬車開啟,一隊人向著相反的方向踏塵而去。

  行出沒一會,鳳戈飛身上了馬車,躬身道:「已讓鳳捷跟上去了。」

  鳳瑛只微微點了下頭,依舊低眸深思。半響不聽鳳戈有動靜,抬頭見他愣愣站著,不免一怔。

  「怎麼了?」

  鳳戈微微咬脣:「我不明白世子為何要放她走。」

  鳳瑛輕笑,示意他坐下:「我本以為幫她渡過難關,她便會感念我的恩情。再加上她無處可去,定會跟我回府,為我所用。倒不想……這丫頭不簡單啊。你看她說話,行事,哪點像個六歲的孩子?既然心不在此處,硬留也無益處,反倒失了她對我的信任。倒不如放她走,她卻會感念。」

  「世子難道相信那丫頭的話?倘若她被別人所用,那……」

  「她的那些話,虛虛實實,不足為信。只是那火藥,她是不會輕易予人的,這丫頭聰明著呢。只讓鳳捷盯著便是,一個小丫頭還不足花那麼多心思。只是……倘若她果真被他人所用……」鳳瑛眉頭微蹙。

  鳳戈聽他久久不語,微微抬頭:「可要除掉?」

  鳳瑛輕叩膝蓋的手微微一頓,冷冷抬頭瞥了一眼鳳戈。

  「鳳戈自作主張,請世子責罰。」鳳戈被他的目光掃到,心一糾忙單膝跪了下去。

  「起來吧,鳳捷還未必能盯得住她呢。今晚趕到襄泛,吩咐下去,中午不再休息。」鳳瑛收斂目光。

  鳳戈舒了一口氣,領命起身出了馬車,回頭藉著關門的動作望了眼鳳瑛,只見少年眉頭微蹙,竟帶著幾絲茫然和鬱郁。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3 08:52 AM 編輯

第二十六章:北上京都

  罄冉辭別鳳瑛便一路沿著官道往徽州方向走,她也不急著趕路,慢行兩日來到了一個叫雀勾的小鎮。她在鎮中用了些膳食,稍是休息便又向徽州而去,臨到正午時來到一處山谷。

  谷中靜寂,落葉層層,踏上去極為舒服。她走得累了,便尋了處小湖喝了幾口水。靠著大樹躺下,望著身旁黑布包著的骨灰罐喃喃道。

  「爹爹,娘親,冉兒好想你們。你們在天國過的可好?」

  抬頭望向清風吹過樹枝,樹上殘留的幾片枯葉被吹得簌簌作響。她輕嘆一口氣,翻身而起,正欲彎腰去抱那包袱,卻突然痛苦地驚呼一聲,面容也擰在了一起,額頭更是冒出大汗來。

  她雙手按壓在肚子上,跌坐在地,掙扎著痛吟著。沒一會面上一白,竟似沒有了聲息般躺在了地上,再也不動一下,一時間谷中只聞不遠的溪水清淺留聲。

  突然一個黑影從不遠處的林間閃出,迅速接近地上躺著的罄冉。那黑衣人單膝跪地將地上躺著的罄冉拉起,見她面色蒼白,便讓她躺在膝上,伸手一探,她竟是沒有了呼吸。黑衣人一驚,蹙眉就要扣她的脈息。

  就在此時,罄冉卻突然睜開了眼睛,袖中光芒一閃。身子騰展開如一隻展翼的巨鳥飛起,落地間一把尖銳的匕首已是抵上了黑衣人的咽喉。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黑衣人又毫無準備,待反應過來已是太晚。他只覺光芒一閃,脖頸上已經感到了刀刃的鋒芒。

  「鳳捷大哥,您整日跟著冉兒不嫌太辛苦嗎?」罄冉揚眉道,見鳳捷雙手微握,手臂一抬,便用匕首抵住他的咽喉迫使他的頭抬起。

  鳳捷眉頭緊蹙,狠狠瞪向罄冉。罄冉卻是輕勾脣角,閃身到他的背後,在他的背上幾處大穴急點。再探手入他的懷中,找到繩索。單手一圈一圈地纏在鳳捷身上。這才鬆開手中匕首,迅速勒緊繩索兩端將鳳捷困了個結結實實。

  鳳捷被她點了幾處大穴,身上氣力一鬆,還不及掙脫運氣便被罄冉綁捆。只能狠狠地瞪著她,冷聲道:「你什麼時候發現我跟著你的?」

  罄冉捆好他,在他面前蹲下,抽下他的腰帶便將他的雙腳也綁了個結實。這才托腮回道:「鳳大哥武功高強,我從沒發現過你。」

  「那你何以使計騙我出來?」鳳捷怒道。

  罄冉起身:「我沒有發現過你,但不代表我不知道有人跟著我。」

  回步抱起包袱,罄冉心生一嘆,她雖是看不明白那少年鳳瑛,卻也不會傻傻的以為他會就這麼容易放她走。她知道他定然會派人跟著自己,故意隱忍不發,是想讓鳳捷鬆下心神。果然,今日一試便將他引了出來。

  望著一臉陰沉的鳳捷,罄冉嘆聲道:「鳳捷大哥,對不起。你家世子幫我的忙我都記在心裡,將來有機會一定報答。我和你家世子已經講好了條件,可他再派你來跟著我,那就是他的不對了。所以,鳳捷大哥也別怪罄冉哦。」

  那兩日鳳瑛派給她的幾人中,正有這個鳳捷,所以罄冉對他還有幾分的感激。她步至他身前,探手從他懷中翻出所有的銀兩。

  「鳳捷大哥,你的銀子我借來用用,因為我需要馬匹,而你卻不能有馬。我走了,鳳大哥在這裡休息下吧,相信以鳳大哥的能耐定不用罄冉多擔心。」她說著,抬腿便重重擊打在了鳳捷脖後。

  鳳捷眼前一黑,便直直倒在了地上。罄冉將他拉到樹邊,讓他靠著樹,這才拍拍手抱起黑包袱邁步而去,所往的方向卻不是徽州,而是往雀勾鎮而去。

  罄冉在鎮上買了匹小馬,打馬便向北而去。幾日之後來到瀘州的簾雲山,因這山處於由耀國西走戰國的要道,戰略地位極其重要,故而自古此處的爭奪戰便上演得十分激烈。

  雲藝十三年前領兵在此便打過一場漂亮的防守戰。當時耀國國力強過戰國,大軍壓境,雲藝將敵軍拒與簾雲山之外,這才保全了戰國,從而在先帝的休養生息下國力增強有了今日的強大。

  罄冉牽著小馬立於山腳,望著微茫的蒼山,看著微風吹過山頭枯草,只覺心生悲涼。半響她爬上馬打馬入山,谷中溪流淺淺。

  她找了處風景優美的清湖,只見湖水清冽,四周山巒環繞。雖是冬日,可卻能依稀看出春季時定是青碧環翠,花草留香。

  她在湖邊站了一會,蹲下將那日日護在身前的包袱層層打開。抱出那個黑色的瓷罐,鼻子一酸,淚珠漣漣。

  她摸了一把淚,輕笑著打開蓋子:「爹爹,多年前您在這裡率兵據敵,戰國百姓無不感念您的英勇守護。想來這裡對爹爹該是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讓爹爹在此處安息,爹爹可會高興?娘親,那場戰爭您也隨軍為醫,救治了不少傷兵,這裡山清水秀,您跟爹爹便在這裡做一對神仙眷侶吧。」

  她笑著將骨灰慢慢灑入溪水,蒼白到近乎透明的小手輕輕顫抖著,骨灰自指縫滑落,風一吹飄飄蕩蕩捲入水中。

  「爹爹,娘親,你們不要為冉兒擔心,冉兒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曲東平那奸人現在定四處搜尋女兒,冉兒想去京城,最危險的地方便最安全,想來他定不會想到冉兒會往京城跑。冉兒不知自己的想法對是不對,爹爹和娘親在天之靈一定要保護女兒。」

  罄冉深吸一口氣,在湖邊蹲下,久久默然。將骨灰罐沉入湖中,湖水一濺,叮咚一聲,瓷罐晃悠悠沉入水中消失了蹤跡。

  她抹掉眼淚,起身雙手護口,大聲高呼:「爹,娘,冉兒……好愛你們。」

  正是她這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喊聲久久迴盪。她低頭喃喃道:「爹爹,娘親,冉兒走了,女兒定會時常回來看你們的。」

  說罷深吸一口氣,縱上河岸,翻身上馬,策馬便向北而去。

  燕舞鶯鳴,新蟬乍叫,雨垂纖草,風聚落花,數月後罄冉才到了戰國的京郊。

  她這一路行的很慢,又要想盡辦法掩蓋身份,又擔心她小小年齡遠行會被壞人算計。一路可謂用盡心思,時時擔憂,如今京都在望,心神一鬆,只覺精神也好了不少。

  她在郊外的林間下馬,讓馬兒覓食飲水,自己則靠著大石吹著清風,從懷中拿出乾糧啃著。

  這一路她為了掩藏身份一直梳著男孩的髻發,路途風塵撲面,她也不加洗試,小半年下來面容黝黑了不少,對河自照,倒真看不出是女孩子。

  見水中倒影邋遢,彷若個農家逃家的頑皮小子,她不免搖頭嘆息。

  就在此刻,噗通一聲大響傳來,罄冉尚未反應過來已被濺了一身水花,半邊身子濕盡。卻是一顆大石就落在她身旁的河中。她驚呼著怒目抬頭,卻見河邊樹上吊著一個身影。

  青衫搖晃,帶起陽光閃爍,那人身形還擺動著,罄冉被他晃得一陣煩悶。定睛一看,卻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嘻嘻一笑從樹上翻落而下,眉眼間盡是灑脫不羈,頗是自在。陽光透過濃密的樹葉照在他臉上,越發襯得他笑意可惡。

  罄冉眉頭一蹙,轉身便走。

  「青妹,別生氣嘛。青妹和四郎緣分不淺啊,竟能在這京城碰上,來來,我們好好敘敘舊嘛。」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3 08:57 AM 編輯

第二十七章:奇恥大辱

  「青妹,別生氣嘛。青妹和四郎緣分不淺啊,竟能在這京城碰上,來來,我們好好敘敘舊嘛。」

  清亮的笑聲由遠及近,瞬間便從樹下飄移到了罄冉耳際,四郎笑著將晶亮的眼眸湊上。

  他的身影極快,半年不見,輕功竟似又見精進。罄冉不及防,差點撞上他湊上來的可惡笑臉,腳步驟然停下,身子不穩,她本能伸手推了他一下,退後兩步方才站定。

  她本沿著河岸走,腳下一滑差點沒跌進河中,心神方定,卻聽一聲慘呼傳來。回頭竟見四郎跌坐在地,正一臉惱怒地瞪著她,一手還不停地揉捏著右腳。

  「哎呦,真狠心,怎麼能那麼大力推人呢。一點女孩子的樣都沒有,吃什麼長成這樣的?」

  見他瞪眼望來,雙腮鼓鼓,那脣邊的譏笑著實惹人不快,臉上的神情更讓罄冉眉宇緊蹙。她直想上前狠狠跺他兩腳,天知道她只是輕輕推了他一下,誰知道他怎麼會跌倒在地。

  「沒用。」冷哼一聲,罄冉邁步繞過他就往前走。

  「青兒妹妹,小青妹妹,冉兒妹妹……等等我嘛,做人不可以這樣的。我好歹也算幫過你的忙啊,怎麼半年不見,你這不愛理人又忘恩負義的性子一點沒變呢?」四郎見她邁步就走,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拍衣襟上的灰塵,一瘸一拐繞著罄冉嚷嚷。

  罄冉被他吵得一陣頭疼,怒目瞪來,卻見四郎一抖之下燦爛一笑。

  「嘿嘿,小爺知道自己長的好,可青妹妹也不用吃驚成這樣吧?瞧瞧,瞧瞧,這大眼睛中就寫了四個字——驚為天人,哈哈。」

  罄冉直覺自己跟這小孩完全沒有溝通的可能性,這人臉皮不是一般的厚,眼前晃動的哪裡是什麼粉面,整個便如機關槍都打不透的城墻。

  她不欲搭理他,白他一眼去扯栓在樹上的馬兒。心道,他要不戲弄她,也許她還會給他一個好臉色。上來就戲弄人,還說她半年沒變性子,他又強在哪裡?哼!

  可顯然,四郎的耐力是很好的,見罄冉不說話卻也不生氣,瘸著腿一碰一跳跟上,嘻嘻笑道。

  「哎呀,別這樣嘛,賴好我上次還幫你一個小忙呢。你可不知道我幫你引開官兵,結果被抓去大牢呆了半個月才放出來。」四郎說著,撇向罄冉,見她腳步微頓,目光似帶過來一絲。

  男孩眼眸一亮,眉眼一擰,哀呼道:「那慶城的大牢好陰暗,裡面又潮濕,大冬天的他們還不給我被子,凍死我了,到現在關節還老疼呢。牢裡的人都好凶,還老搶我的吃食,本來牢裡飯就又臭又騷,還天天吃不飽,他們還欺負我。嗚嗚……還有那麼多老鼠,天天餓瘋了一樣,見人就咬。還有蟑螂,好可怕,滿牢房亂跑……」

  見罄冉腳步微慢,面上染起內疚,男孩越說越帶勁,越說越興奮,表情卻越來越驚慌,只差沒擠出兩滴眼淚來了。

  罄冉聽到他說蟑螂,只覺一陣火氣,翻身上馬再不看他一眼,手一揚就要抖動馬鞭。卻是那四郎站在了馬前,拉住馬兒鼻環,嘟嘴看著她。

  「你怎麼說變臉就變臉啊?女娃娃脾氣可真怪!」

  罄冉冷哼一聲:「比你這滿嘴胡話的人要強!哼,冬天蟑螂滿屋跑?你就編吧。」

  說罷也不再看他,揚起馬鞭就要往他拉著馬頭的手上抽。眼前鞭子就要落下,可他竟避也不避只衝著她傻笑。

  罄冉手腕急翻,硬生生轉了方向,鞭子破空而響,回頭卻見四郎眉眼染笑,烏黑的雙眸越發顯得晶亮,不免一陣懊悔。悔不該一時心軟,看他手指白嫩便無法狠抽,兀自氣惱卻是四郎笑聲又起。

  「嘻嘻,青妹妹真聰明,都騙不過你呢。其實我沒在牢中呆那麼久,只呆了三天,那牢房豈能困得住豐神瀟灑,來去如風的藺四郎,我在那牢中遊玩了三天便火燒慶城大牢,英雄橫空出獄。哎呀,青妹別走啊,我不說這個了還不行嘛。嘿嘿,不過青妹那日爬窗戶到底做什麼啊?可是偷了什麼好東西?」

  罄冉揚鞭奔馳,那四郎竟不依不捨地御氣用輕功緊緊跟著。她身下本就是匹小馬,再加上身處密林,馬速不快,一時哪能甩脫他。

  只見他青衣飄蕩,一時在她左邊,一時在她右邊,哪裡還有方才的一瘸一拐?清亮的聲音宛若魔音,弄得罄冉一陣頭疼。狠狠勒馬,她怒目瞪向男孩,大喝一聲。

  「你到底要怎麼樣!」

  四郎非但不怕卻哈哈一笑,揚聲在馬前一個輕快跳躍:「哎呀,青妹妹生氣也這般好看。青妹妹,別生哥哥的氣嘛,哥哥要心疼了。」

  罄冉聽他非把“青”發生“情”,只氣地沒背過氣來,冷笑一聲馬鞭甩出。四郎雖是早有防備,可她這一鞭竟是極為凜冽,攜帶著雷鳴之音席捲向他的上身。他啊地一聲大叫,身體驟然後仰,只覺凜然的光芒險險從面前晃過,帶起一陣寒風。

  罄冉見他仰身卻是輕勾脣角,手中鞭子宛若靈蛇,尚未收回便猛然轉了方向。纏上他仰身露在半空的腰扣,手臂一揚,腰帶便跟著飛揚而出。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青色的寬帶便落在了罄冉手中。

  罄冉再不多看他一眼,淺笑出聲,揚鞭策馬而出,餘光掃到一個彎腰蹦跳的身影。

  身後幾乎立刻傳來一陣哀鳴,哇哇大叫聲衝破密林,驚起一陣午後休憩的林鳥。

  「啊!奇恥大辱啊!」

  「啊!青妹妹,你快回來!」

  「啊!把我腰帶還回來!」

  「回來,小爺掉著褲子怎麼見人啊!」

  「嗚嗚……你怎麼脫我褲子……沒臉見人了……」

  斷斷續續的哀鳴聲傳來,罄冉回頭,正見那四郎一手提著褲子,一手衝她揮手,上串下跳宛若猴子。漸小的身影已看不出面容,可罄冉莫名眼前竟清晰晃過男孩此刻的表情。

  她心中一陣暢快,脣邊已是露出了這幾個月來第一個歡欣的笑容。回頭揚鞭飛馳,揚聲喊道:「情哥哥,您那手可提好了,褲子掉下來嚇壞小姑娘可就不好了。」

  聲音久久在林中迴盪,竟是說不出的輕快,宛若驕陽終衝破烏雲,深湖迷霧洞開。

  四郎見她身影消失不見,撇撇嘴:「死丫頭,哎呀,腰帶博妹笑,這齣戲也不枉費小爺風流本性。」

  說罷他右手輕揚,與嘴邊一聲清嘯,不一會嗒嗒馬蹄聲衝破林間幽靜。那飛蹄而來的正是他的小毛驢,它奔馳到男孩身前竟繞著他跑了一圈,這才停下,鄙夷地噴了下響鼻。

  四郎輕拍馬頭,從馬背上扯下包袱,一手拉開包袱,從中翻出一條淡藍的腰帶繫上。轉了個圈,衝小毛驢揚揚頭,這才翻身上馬。

  「兄弟,走吧,咱找情妹妹去。定要報了脫褲的羞辱之仇不可。嘿嘿,你說青妹妹要知道小爺給她的馬動了手腳,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4 06:20 AM 編輯

第二十八章:被算計了

  五月末,夏景迤邐,暖風拂面。

  罄冉剛教訓了那厚臉皮四郎,再加上陽光明媚,京都在望,心情沒來由地好了許多。她策馬衝出密林,沒一會便到了戰國京都鵲歌城的郊外南山。

  如今南山春花已經落盡,落花紅紅白白、飄飄絮絮,或隨風輕揚,或隨水逐流,襯著山巒空靈,山上的碧蘿翠樹更加綠色喜人。

  翻過這南山便可到達鵲歌城,眼見天色不早,罄冉也不再急著趕路,只道這晚在山上呆一夜,明日城門開了再進城。這南山人來人往,倒也不怕會有什麼猛獸。

  她在山谷的一帶綠水勒馬,此刻已是日落時分,剛在水邊坐下卻聽身旁馬兒悲鳴一聲。她回頭去看,只見馬兒口吐白沫,臥倒於地,四蹄踢騰,雙眸哀痛。

  她大吃一驚,飛身而起,蹙眉蹲下。見馬兒發病很急,這一路又沒吃什麼毒草,不免心疑,細細檢查馬兒口鼻。只見馬鼻處尚殘留著一點白粉,她眸光驟然清冷。

  「死小孩!」

  從馬背上一把扯下水囊,氣惱起身,跑至溪邊汲了些水,給馬兒沖洗了鼻子,又灌了些水。見它似乎好了不少,罄冉這才在馬兒身旁坐下,輕輕地撫摸著它的鬃毛。

  這馬還是她在雀勾鎮用從鳳捷身上搶來的銀子買的,馬兒雖不是什麼良駒,但跟著她也有半年光景,性情溫和,她很是喜歡。現在見它這般,心情難免苦悶,想起方才那四郎拉著它的鼻環,她本欲抽他一鞭子結果還臨時心軟。

  可他倒好,不知不覺中竟給她的馬兒下了藥!簡直可惡至極!

  罄冉正鬱郁,卻是一陣歡快的笑聲遠遠傳來,在這時候簡直堪比魔音,直激得她一蹦而起。扭頭去望,正見那四郎打馬從山道上衝來,一面還揮手吆喝著。

  「青妹,哈哈,咱們又見面了啊。」

  夕陽低垂灑在他身後,他的笑容絢爛,霞光掛在身後,發頂宛若罩著流光溢彩的珠寶,一口白牙因著笑容顯露而出,讓罄冉有種一拳擊打過去的衝動。她只覺自己定然哪一世跟這人有仇,回回見他都被氣的頭頂冒煙。

  四郎跑至罄冉身旁,正待翻身下馬,他身下的小毛驢卻是嘶鳴一聲向罄冉蹭來,大眼晶亮,歡快地甩著禿尾,四蹄更是歡騰踢踏。

  罄冉一怔,想到上次她情急要趕到慶城,這小毛驢被她驅使,受了不少苦。後來她又把它扔在了慶城郊外,現在她見這馬兒竟沒有忘記她,還這般熱情,不免心頭一軟,撇了眼它背上的四郎,伸手撫摸著小毛驢的鬃毛。

  「嘿嘿,青妹對小毛驢倒是好,都把情哥哥給冷落了。」四郎笑著下馬,湊近罄冉。

  罄冉發現她之所以每每被他氣得憋悶完全在於他的臉皮太厚,她再冷漠以對,他竟毫不放在心上。她越冷漠他越起勁,她越生氣他越高興。自認耍賴功夫抵不上這人,罄冉乾脆不再跟他冷耗。

  「解藥。」她瞪向四郎冷冷道。

  「什麼解藥?」四郎大眼一彎,滿是笑意。

  「少裝蒜。」罄冉走向倒地的馬兒,蹙眉怒目撇向四郎。

  四郎嘻嘻一笑,知道他再推說罄冉定惱怒,也不再多言,從懷中取出一堆小瓷瓶。罄冉只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翻翻找找半天,口中還念念有詞。什麼腐骨散、麻麻癢、穿心膏、七蟲咬……稀奇古怪,聽上去皆是毒藥。

  罄冉眉頭微蹙,心中卻暗自警覺。只覺這男孩出門帶這麼多毒藥定非常人,摸不清他身份,再加上男孩又異常機靈,她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啊!找到了,讓它聞聞這個一準便好。」

  四郎翻找半天,小瓷瓶被他弄得叮叮噹當響,這才翻找出一個翠綠的瓷瓶來。他拿著瓷瓶揚揚手,衝罄冉擠擠眉,這才拔開瓶子。伸手就往馬鼻處放,可就在手要接近馬鼻時,他的手腕一翻竟向罄冉揮來。

  罄冉一驚,身體猛然向一旁閃避,可他的動作極快,手如靈蛇,那手中的瓷瓶已是湊在了她的鼻息。就在她縱起翻身的那一刻分明就聞到了一絲異香,她只覺眼前一陣模糊,腳下一軟便倒在了地上。

  「哈哈,青妹妹,這下小爺看你往哪裡跑!」四郎嘻嘻一笑,蹲下將滿是得意的小臉湊近罄冉。

  「你是誰?要怎麼樣?」罄冉眉頭微蹙,冷聲瞪向四郎。

  卻是四郎搖頭輕笑:「我是四郎啊,還是青妹妹的情哥哥,方才你不是這麼喚我的。小丫頭,我們賴好也算舊識,不要那麼大敵意嘛。」

  罄冉直想撕破他那張笑容燦爛的臉,這人暗自給她用毒,居然還怪她有敵意,果真是賊喊抓賊。見男孩壓根就沒想正經說話,她冷冷掃了他一眼,乾脆不再多言。

  四郎見她低頭不再搭理自己,撇撇嘴起身從裡袖中抽出一根銀針,走至馬兒身旁,低頭在馬頭扎了幾下,那本倒在地上喘息的馬兒嘶鳴一聲,拔蹄而起。

  「真乖,小毛驢,這是小爺我給你新找的媳婦,快帶著玩去吧。」四郎撫摸著罄冉馬兒的鬃毛,一面拍拍揚蹄的小毛驢。

  小毛驢竟似聽懂了他的話,前蹄飛起便向山間衝去。跑出一陣又停住不前,回頭望來,樣子許是不明白媳婦為何沒有跟上。

  「青妹,你這馬兒叫什麼名字?它怎麼不聽我的!」四郎嚷嚷著瞪向罄冉。

  罄冉撇了他一眼:「沒名字,你給它吃毒藥它不踢你就不錯了。」

  四郎本以為她不會回答,沒想到竟聽她說話,一怔之下,繞著罄冉轉了兩圈,口中喃喃道。

  「原來青妹喜歡用強的,情哥哥知道了。」

  罄冉聽到他的話差點沒氣的噴血,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不多言。

  卻見四郎跨步使勁甩了馬兒一鞭,馬兒嘶鳴一聲衝向了山道,沒一會便和小毛驢匯合,歡快地嗒嗒而去。

  罄冉倒也不再著急,心道這四郎將她迷倒,再將馬兒放走,定是有什麼目的。她方才見四郎拿出那麼多瓶子便留了個心眼,見他拔瓶便已屏息,雖是匆忙間聞到了一絲異香,身上稍有不適但卻無礙。

  她聞到那一絲異香時只覺身體發軟,想來那瓶中的毒藥是讓人失力的藥,她便將計就計倒在了地上,讓四郎以為她中了毒,她倒要看看他這般是要做何。

  四郎哪裡知道她這般心思,見她呆坐不語,嘻嘻一笑,在她身旁蹲下。

  「青妹,你看現在天色這麼晚了,我們是不是該找個休息的地方?我知道前面不遠有處荒廟,咱們到那裡將就一晚怎麼樣?」

  罄冉眉宇一挑:「腳軟,走不成。」

  「哈哈,沒關係,情哥哥背你。」四郎嘻嘻一笑在罄冉身前蹲下,側身將她拉起負在背上,步履輕快便向北面山峰行去。

  罄冉倒也樂得輕鬆,趴在他背上,惡狠狠地瞪著他的後腦勺,心道倘若這廝知道她能走路,不知會是何種表情。一時又想,也不知道這人費盡心思要把她帶到那什麼破廟做什麼。不過不知為何,他這般算計她,可她竟莫名覺得他不會傷害自己。

  可能是他的眼睛太過乾淨,身上的氣質太過清爽,雖是調皮可卻從沒讓她感到過陰沉。

  待行了有一炷香功夫,天光已經隱暗,四郎所說的廟宇也終於隱約可見。那廟宇不大,依山而建,掩映在綠樹翠林之中,隱約透出火光,竟是有人。

  罄冉正詫異,卻是四郎將她放下,嘿嘿一笑,伸手便將外衣脫掉,露出一件破舊的布衣來。他也不多言,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弄得一聲髒兮兮,這才步至罄冉身旁,往她身上也抹了不少土。

  罄冉一直安安靜靜,直等他開口。

  果然,他弄好這一切,嘻嘻一笑道:「你知道那廟中此刻是什麼人嗎?」

  罄冉冷哼一聲:「有話就說。」

  四郎也不介意,嘻嘻一笑隨即面容一冷恐嚇道:「那廟中現在可全是官兵,你說我把你交給他們能換多少賞銀?青妹妹怕了嗎?不,該叫雲妹妹才是。」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4 06:27 AM 編輯

第二十九章:你相信我

  四郎惡狠狠的話非但沒讓罄冉害怕,卻讓她雙眉一挑,嘲諷地勾起了脣角。

  她一點都不奇怪男孩何以會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日他幫她引開官兵,她就隱約有感。雖是不知他從何處知道她便是雲罄冉,但看這男孩的行為哪點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怕也是大有來頭。

  「你不怕?還是你不信?小爺現在就把你交給官兵去。」四郎說著,跨步上前便要去拉罄冉。

  罄冉靠著大樹的身子驟然縱起,雙手抓住樹枝在枝頭一蕩,身影縱出,輕盈落在了幾步開外。

  「你!你沒有中毒?!」四郎一驚,瞪大雙眼望著她。

  罄冉冷哼一聲:「你騙三歲小孩啊。既然要將我交官,還需要這般裝扮一翻?」

  她挑眉望著四郎一身髒亂的衣服,指著他方才抹在自己衣襟和臉上的塵土諷刺道:「難道你要告訴官兵你抓我頗費了些力氣,還指望官兵賠你衣服錢不成?」

  四郎揚眉一笑:「青妹真聰明,他們看我這般辛苦自是會多給幾個賞錢的。」

  罄冉冷哼,那日他得來的銀票隨手便塞在了她身上,這種會將大把銀票隨意亂放的人,鬼才信他會貪圖那幾個賞錢。

  「你到底想幹什麼?不說我走了。」

  罄冉本是想弄清楚他到底意圖如何,可現在聽他談及官兵她不清楚狀況又豈會隨他往前?她說罷,轉身便作勢欲走。

  四郎趕忙追上,湊近罄冉笑道:「我說還不行嘛,青妹先坐,我們商量個事。」

  罄冉見他靠近,生怕他再使什麼毒,忙閃身一旁,卻不再邁步,尋了一塊大石落座。

  四郎見此也不計較,在她身旁不遠處席地而坐,微微思忖才開口道。

  「戰英帝前不久冊封了一個月妃,據說這月妃生的很美,極為得寵。她本是雁城人士,多年離鄉,甚為想家,終日鬱郁寡歡,戰英帝為此非常苦惱。前些日子這月妃提出像找個家鄉人說說話,解解悶。戰英帝便下旨在京城中尋找雁城女子徵入宮中做月妃的婢女,也好陪她說說話,以解愁思。可雁城距這里路途遙遙,此地雁城人本就極少。再加上凡是能養家餬口的,誰又願意將女兒送到宮中為奴為婢。這兩日過去了,京城中竟沒找到一個會說雁城話的侍女,於是戰英帝下令讓京府衙門到附近城鎮去找,越早找到越好,現在那廟宇中呆的便是京府衙門的差役。」

  罄冉微微蹙眉,她早年便聽爹爹說過,雁城臨海,那裡風俗語言都別具一格,與其它地方甚為不同。卻不想偌大的戰國京城居然連個會說雁城話的侍女都找不到,可見戰英帝果真是沒有什麼好名聲。不過這四郎說這些卻是要做何?

  見罄冉挑眉望向他,四郎黑亮的眼珠一轉:「你想不想進宮去轉轉?我聽說戰國皇宮建造的極為精美,宮中珍寶無數,青妹想不想去見識一番?嘿嘿,等玩夠了,我們便出宮,倒時候隨便帶出來兩件珍寶,哈哈,就發財了。」

  罄冉沒想竟會聽到這樣的答案,頭腦一陣空白。眼前這小孩竟是想到皇宮去偷東西嗎?真不知該說他大膽還是該罵他天真!

  聽他話的意思怕是想趁此混進皇宮,想來他定是會說雁城話的。回想了一下兩人不多的幾次見面,罄冉是萬萬不會將這嬉笑的男孩看簡單了的。想來他定是有別的目的,她冷笑一聲。

  「十句話沒一句真的,你自己見識去吧,我不稀罕。」

  她說著便要起身,四郎忙伸手拉住她,嘿嘿一笑:「天地良心,我剛才說的可沒一句假話。」

  「真話?那好,我問你,你去皇宮果真只是想見識下,順便再撈幾件寶貝?那皇宮可是說出便能出的!」罄冉拂開他的手,目光嘲諷。

  「嘿嘿,我去皇宮確實是有我的目的,只是不能告訴青妹。不過雲妹難道就不動心?這麼好的機會混進皇宮,接近戰英帝,難道雲妹不想試試?說不定……」

  聽他突然換了稱呼,罄冉莫名一惱,輕叱打斷他:「說不定什麼?就憑我一個孩童就算是入了宮,難道會有機會殺掉戰英帝?笑話。」

  四郎見她邁步便向來路回走,忙快步跟上。

  「就算殺不了戰英帝能見見他難道不好嗎?你要對付他,總是要知道自己的對手是怎樣的才有的放矢啊。所謂知己知彼,如此機會可不多哦,再說你現在小小孩童,行事反而會方便不少,誰會將注意力放在一個孩子身上?」

  罄冉腳步一頓,面上若有所思,心中微動,可卻生生壓下那份衝動。她心知進宮要冒怎樣的危險,雖是男孩所說有理,可萬一有差便是萬劫不復。

  四郎見說動不了她卻也不急,緊追不捨又道:「你現在被通緝,這半年來怕是沒睡過安穩覺吧?現在的皇宮對你來說該是最安全的地方,難道青妹不這樣覺得嗎?」

  罄冉腳步不停,眉頭微蹙,心道這男孩怕是心機之深不低於那鳳瑛。但聽他這些話,句句緊抓要害,這般會說服人,果真是知道她的軟肋所在。

  四郎見罄冉越走越快,眉宇間這才有了些焦急,伸手拉住她,待她望過來,他肅整面容極為認真道:「一個月,最多一個月,我定安全帶你出宮,你相信我。」

  男孩雖是面容尚小,可眸光竟是說不出的堅定,眉宇間閃現的擔當和決然令罄冉一愣。她一瞬不瞬地盯著四郎,見他目光坦然毫不躲避,月光下黑亮的雙眸熠熠生輝,幾分清亮、幾分真摯、幾分懇切、幾分執著。

  他那神情竟肖極了靖炎,曾經那個總纏著她的男孩也曾用這樣的目光看過她。

  「冉兒,你等我長大娶你好不好?我定好好待你,就像你爹對蘿姨一般,你相信我。」

  罄冉心頭一觸,莫名地已是相信眼前男孩定不會傷害自己。她雙眸輕眨,低頭片刻,半響抬頭道:「兩個問題。」

  四郎雙眸一亮,輕呼一聲:「你答應我了?好,別說兩個問題,十個八個你只管問,四郎定據實以告。」

  罄冉點頭:「你是誰?我總要知道你是誰,才能考慮要不要信你吧。」

      四郎一怔,許是不想她會問這個,隨即裂嘴一笑:「藺琦墨,麟國人士。我不是戰國人,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沒有算計你的理由。」

  麟國與戰國之間尚隔著燕國,兩國之間向來沒什麼來往,罄冉心知他的意思,輕輕點頭。

  「你既會雁城話,想要進宮自去便是,為何非要拖上我?要知道我現在可正被通緝,是逆賊,倘若我被發現你豈不是也要跟著倒霉。」

  「我也想自己進宮啊,可宮裡要的是婢女不要男童啊。」四郎苦惱說道。

  罄冉蹙眉:「帶上我難道你就變成女童了?再說宮中要的是婢女,我年齡尚小也不合條件,我更不會說什麼雁城話。」

  「宮中多是年幼便入宮的婢女,你如今的年齡正好。等下你只裝成是我的妹妹,饑餓虛弱已經說不出話了,其它一切交給我就好。」四郎朗聲道。

  「這麼說你隨便找個女子便可,為何偏要找我?」

  四郎眨眼:「我想跟青妹妹多親近親近啊。」

  見罄冉冷目掃來,他撇撇嘴:「我在這京城並沒有相識的人,進宮又不是什麼好事,還有危險,四郎可不做虧心事,不欲害人。找你是因為你會功夫,進宮危險小點,再說我們各取所需,豈不甚好?」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4 06:32 AM 編輯

第三十章:爐火純青

  天上霜,憑時起,月轉昔容,霜色有無中。

  相識常在雨朦夜,朱窗素紙,相隔相與,清冷話凄涼。

  月半風起,聲漸響,爐旁溫酒,青梅水中香。

  戶中銀妝微亮,明月光,應是天霜,凝心化紙,欲問座旁,可有一席安吾鄉?

  低低的曲調帶著濃重的哭腔悠悠迴盪在山谷間,說不出的凄涼悲楚。罄冉趴在四郎背上,聽他一步一哽咽地唱著歌,用的該是那雁城話,聽上去果真與戰國話很是不同,話語間全套入聲,鼻音韻尾對應,濁塞音聲母,果真艱澀難懂。

  罄冉聽了半天也不知他唱的什麼,只是歌聲倒比戰國歌曲多了幾分纏綿婉轉,不似戰國歌曲的粗獷雄渾,想來是地域的影響,雁城臨海,自是多了幾分柔情似水。

  兩人一步步接近那座隱藏在山腰的廟宇,聽四郎說廟宇是為紀念前朝名將藺拓而建,如今已成荒廟。罄冉望著廟宇中隱隱透出的火光,微微眯起了雙眸。

  她之所以決定進宮,除了四郎說的那些理由外,也有自己的考慮。倘若她現在進宮潛伏,慢慢博取主子的信任,只要她有耐心,有毅力,慢慢找尋機會,她相信定有辦法接近戰英帝,報得大仇。

  她倒是不擔心四郎會對自己不利,除了心中莫名的信任之外,他既讓她以他妹妹的身份混進宮,那兩人便是綁在一起的螞蚱,定是要同進退的。

  他進宮的目的,既然不願告訴她,那也無所謂,就如他說的,他們各取所需便是。只是她需得警覺些,別讓他拖累她便好,誰知道這廝進宮想幹什麼。

  此時廟宇已在跟前,罄冉忙收回心神,見廟宇中已有數人衝出,她忙閉目死死趴在了四郎背上。

  四郎見人影閃出,低著頭隱去脣角一記淺笑,口中歌聲卻更加嘹亮了起來。一聲一抽,唱的越發凄慘,孩子的聲音本就尖銳,再被他刻意一顫越發凄厲了起來。

  罄冉聽得一陣蹙眉,只覺他的哭聲在這幽深的山谷中,破破爛爛陰氣沉沉的廟宇前堪比夜半鬼叫,真真是狼哭鬼嚎。

  破廟磨磨蹭蹭閃出了三個小兵,其中一個大膽地舉著火把上前兩步大喝一聲:「是人是鬼?」

  聽到喝聲罄冉撇撇嘴,狠撞了一下四郎的腰側,心道別還沒說話他們便被當成厲鬼被這些兵勇射死。四郎被她大力一撞抽了一口氣,啊地大叫一聲,接著便直直向後倒來,死死砸在了身後罄冉身上。

  罄冉直疼得悶哼一聲,瞪向四郎,卻見他迅速吐吐舌頭,接著便哇哇地大哭了起來。

  「小妹……嗚嗚……小妹,你醒醒啊,別嚇哥哥啊。」

  他哭聲甚大,說的又是雁城話,罄冉雖是聽不懂可卻能猜到他喊的什麼,暗自白了白眼。

  「他媽的,是兩個小孩,嚇死老子了。」一個絡腮鬍子的兵勇舉著火把,待看清兩人罵罵咧咧道。

  其它兩人也跟了上來,對著抱著罄冉哭喊的四郎喊道:「媽的,別哭了,大半夜的也不怕招來冤鬼。」

  樹影重重,火把微弱的光線打在面上,罄冉微微睜開雙眸,從眼縫中見四郎收了哭聲,連滾帶爬地撲到那官軍的身旁,又哭又喊,光影下他小臉上淚水漣漣,明明閃閃,罄冉冷哼,這廝可不是一般的能裝,演戲功夫爐火純青。

  「哭什麼哭,老朱,我怎麼聽他說話這調調倒像是陸大人說的那雁城話啊?」小兵踢開四郎,問向旁邊的絡腮鬍。

  絡腮鬍正沉吟間,四郎卻大叫一聲:「官爺,救救我妹妹吧,她都快餓死了,你們好人有好報,求求你們救救她,賞兩口吃的吧。」

  「嘿,你小子會說戰國話啊,那他媽鬼叫什麼!」高個的小兵上前就要踢四郎。

  四郎嚇得一哆嗦,身體微微向後一側,高個一腳踢空踉蹌兩下。正驚疑,回頭卻見四郎縮在地上抖成一片,暗罵了一聲邪氣。

  那絡腮鬍子卻是蹲下和顏悅色問道:「小子,你方才說的可是雁城話?」

  四郎一抖,這才抬頭抽泣道:「我……我和妹妹都是雁城人,跟著……跟著爹爹跑生意,碰到了山賊……爹爹死了,我們……嗚嗚……」

  絡腮鬍子眼眸一亮,那另外的兩個小兵也是神色一怔。

  「呵,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高個說著便走至罄冉身旁蹲下,拍了拍她的臉,見她有氣無力地抬了下眼回頭道。

  「沒事,餓的,吃點東西一準就活蹦亂跳。」

  「軍爺,求求你們救救我妹妹吧。」四郎哭聲又起。

  絡腮鬍子卻是一笑:「放心吧,我們自是會救她的。帶進去,聽聽頭兒怎麼說。」

  他說罷興衝衝就往廟裡衝,那矮個的小兵正欲過來抱罄冉,卻是四郎趕忙撲到他面前做了個揖擋住了他。

  「謝謝軍爺,豈能勞累軍爺,我來我來。」四郎說著彎腰便將罄冉拉起背在背上,腳步踉蹌地跟著進了廟宇。

  廟中火光大盛,罄冉閉緊了眼睛,不敢再有絲毫怠慢,耳聽廟中氣息,只覺廟中人數不少。卻聽那絡腮鬍子低低說著他們的情況,接著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

  「雁城人?好,好。說兩句雁城話聽聽。」

  「軍爺,我們是雁城人,我妹妹快死了,您可憐可憐我們,賞口吃的吧。」四郎哭喊聲又響起,用的果真是雁城話。

  「頭兒,我看了,那小丫頭是餓的,吃些東西就好了。」

  「嗯,好,確實是雁城話。小子,你妹妹今年多大了?」小將領模樣的人問道。

  四郎抽泣道:「回軍爺的話,家妹今年八歲了。」

  罄冉知道他是故意將她年紀說的大些,也好符合宮中侍女的條件,好在她個頭比同齡人要高,想來那軍爺也發現不了什麼。

  「好,小子,我們是奉命出外給宮中娘娘找婢女的,你這妹子剛好合條件。既然你無處可去,不如將你這妹妹賣了,也好換個飯錢。你妹妹進了宮,也不愁會被餓死,你覺得怎麼樣啊?」

  「不,不。我就是餓死也要和妹妹在一起……嗚嗚……家人都死了,我就剩妹妹了。」四郎哭喊道。

  「那我們可就無能為力了,你就眼看著你妹妹被餓死吧。」

  「求求官爺,救救她吧,我……我能不能也進宮,我和妹妹一起進宮好不好?只要你們救救妹妹,我做什麼都行。」

  四郎的哀嚎聲響在耳邊,罄冉也萬分緊張了起來,只怕那官兵果真不允他進宮。那到時候自己怎麼辦?

  她是聽四郎說一個月後她若想出宮便帶她安全出來,這才答應跟他演這場戲的。倘若他進不了宮,自己可不會什麼雁城話,那怎麼成?

  就在她緊張不已之時,那洪亮的聲音卻再次響起。

  「宮中沒有要男童啊,不過既然是服飾月妃娘娘,給娘娘解悶,你又會說雁城話……這樣吧,明日我派人送你們進宮,到時候見了梁公公,能不能入宮就看你的造化了。」

  「先給他們些吃的,別餓死了。」

  罄冉聽到腳步聲靠近,接著有什麼東西被扔在了地上,四郎驚喜的謝聲傳來。接著她便被四郎抱著托到了墻角,嘴脣一濕卻是他在灌水給她,罄冉不妨被他弄得一嗆,咳嗽兩下,睜開了眼睛。

  「小妹,你醒了,真好,快吃些東西,哥哥不會讓你餓死的。」

  四郎驚呼聲響徹耳邊,他背對著那些官兵,兩人又身處角落。罄冉睜眼便見他得意地衝自己眨巴眼睛,白了他一眼,抬手拿起了他壓在臉上的饅頭。

  「頭兒,那女孩醒來了。」

  「好,明日你們兩個將他們送去給梁公公看看,要是公公收下了,那咱們這差事也不用趕那麼急了,慢慢再找幾個婢女便能交差了。」

  「是是,陛下限期三日便讓找到,這下可不用擔心掉腦袋了。」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4 06:35 AM 編輯

第三十一章:攜伴入宮

  戰國京師鵲歌城乃是一座千年古城,左周王朝便建都此處。左週末年民生凋敝,全國上下數處爆發叛亂。當時身為靖州刺史的狄閱亦舉起義旗,招兵買馬揚言要除暴君,為民造福。

  在百姓的紛紛響應下,狄閱勢力發展迅速,又因靖州臨近京師,他很快便攻占了鵲歌城。之後他匆匆登基,成立戰國,定都鵲歌,並自稱戰成帝,一躍便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帝王。

  鵲歌城物華天寶,又少受戰火塗炭,歷經戰國兩代皇帝休養生息,現在已經隱然成為這中原大陸最富庶繁華的城市之一。

  天尚未亮,四郎和罄冉便被拖上了前往鵲歌的馬匹,進了城兩個押送的士兵先將他們帶到了京都衙署,接著便又被推上了趕忙皇宮的馬車。

  此刻罄冉望著繁華的鵲歌城街景,心中複雜難辨,記得上次在此還是三年前的事情。那時候的她還是個三歲孩童,被母親攬在懷中,透過馬車窗戶依稀看到了些街景,不過早已在頭腦中模糊不清。

  馬車搖晃,現在想起,罄冉直覺心中悲涼。

  戰國侯爵歷來便是有少許封地的,侯爵在封地建有府邸,在京城亦可建府。雲藝身為飛雲侯,戰成帝早年便將嶺陽賜為他的封地,罄冉從三歲前往嶺陽青偃城便再未回過京城,而三歲前她並沒有機會出府,所以嚴格說來,這倒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觀察這座古城。

  不再多想,罄冉甩甩頭仔細觀察著這座繁華之都,只見一路房舍高低錯落,街道縱橫交錯,青磚鋪路,古樸大氣。街上百姓熙來攘往,一片盛世繁華之景。

  她突然覺得諷刺,想來便是這繁榮之景讓戰英帝將心思和目光放在了爹爹這個功高震主,百姓心中的戰國英雄身上的吧。倘若如今戰國兵臨城下,朝不保夕,爹爹怕是依舊會是高高在上的飛雲侯。

  「青妹,想什麼呢?」

  她正雙拳緊握,目有隱痛,突然耳邊鼻息輕撫,罄冉蹙眉回頭,卻見四郎湊在側臉邊,一臉好奇。他一雙黑眸更是骨碌碌地來回轉動著,視線從她的面上到車窗外,再到她的臉上來回轉動,見她狠瞪,這才眉眼一彎,呵呵一笑。

  罄冉不想搭理他,隻身子向後退了下,靠在車壁上閉上了眼睛,輕哼一聲。

  「你還是想想一會兒怎麼說服那什麼梁公公好讓你也進宮吧,別跟我說自有妙計,我要萬無一失!」

  四郎見罄冉閉目,接著又冷冷丟下這麼一句,撇撇嘴,衝她揮著拳頭。正想嚷嚷幾句逗逗罄冉,卻突然想起昨日兩人談好的條件。兩人合作,她跟他進宮,而他則不得煩她,不能總喋喋不休,沒事找事。

  四郎右手不甘抬起,瞪了眼罄冉這才抱住自己揮動的左手,似是用了很大力氣,雙手在空中纏打一陣,這才放回。接著他也在車壁上靠好,學著罄冉的樣子,閉目養神了起來。

  日影西斜二人終於順利入宮,被帶著從亦奴門繞過重重前殿趕往宮中專門為新來侍女太監準備的慶侍坊。

  四個太監帶領下,四郎眉眼含笑,一臉喜慶,還不時問東問西,甚為高興,直惹得那幾個太監嘲笑連連。

  相反,罄冉卻面容微冷,想起方才四郎的所作所為只恨不得擰掉他的耳朵。這廝一路嚷嚷他有妙計讓梁公公允他入宮,本是一件小事被他說的罄冉也吊起了心,一是怕他入宮有困難,再是好奇他那妙計為何。

  結果到最後,她是見識到了,也如他所願大為所驚!她萬萬沒想到他千呼萬喚而出的所謂的妙計竟是使勁拍那梁公公的馬屁!不過這小子的口才果真是好,直拍得那梁胖子心花怒放,最後還多給了兩人二兩賣身銀子。

  罄冉望著前面蹦來跳去,異常興奮的四郎,再看路過的侍衛宮女,只見眾人一臉見鬼模樣紛紛避讓。那樣子只差沒上前問問,是不是弄錯了,還是這孩子剛進宮就被天家威嚴震傻了!

  罄冉微微放慢了腳步,只覺跟著他真真丟人。更不欲讓他耽擱正事,對於他的耍猴行為不再留意,她只仔細將一路宮閣殿宇,路徑曲廊,包裹守軍巡防一一記入心間。只是她眸光流轉間,卻沒有留意到男孩偶然看來的清澄目光。她更沒有注意到,每當有兵勇經過時男孩的動作、笑聲便會愈發誇張。

  夜幕初降,罄冉和四郎終於在四個太監帶領下來到了慶侍坊。為最低等宮人準備的住處自是不會豪華,數盞宮燈整個慶侍坊照的明明暗暗,一片沉寂,冷清寂寥之意處處透見。

  進入書寫“慶侍坊”三字的大月門,再穿過一個小花園,迎面便是兩條通道,一條往東,曲廊旁大石書寫淨院。那往西的則書寫潔院,此時潔院的廊口站著一個橫眉冷豎的中年嬤嬤,見他們過來腰一扭便向迴廊後走去。

  「快跟上啊,那是潔院的修習嬤嬤高嬤嬤,你這三天就跟著她好好學學這宮裡的規矩吧。」罄冉身邊那個位份較高的太監忙回頭嚷嚷著。

  罄冉一愣,快步越過前面的四郎,正欲舉步追上那嬤嬤,卻聽那不男不女的尖銳聲音再起。

  「我不進這鬼地方了,哎呀,看到這淨院兩個字心裡就不舒服。走啦,快帶這傻小子進去,盡快給他收拾好了,三天後可是要帶去給娘娘聊天解悶的。」

  罄冉只覺那太監說話陰陽怪調的,尤其是那句收拾好了,收拾什麼?她眉頭微蹙,總覺遺漏了什麼很關鍵的問題,一時又想不起來,眼見那胖嬤嬤越走越遠,她搖搖頭忙大步追趕,只是四郎的聲音卻在此時傳來,成功地止住了她的腳步。

  「敢問公公,為什麼看到淨院二字會不舒服呢?」

  男孩的聲音依舊甜美,單聽聲音便能想像出他面上的甜笑,可不知為何,清潤的聲音滑過,罄冉卻單單將那“淨”字聽得極為清楚。腳步一頓,整個頭一懵,有一瞬間的頭腦空白。

  「我說你小子是真傻還是假傻,這淨院的淨字是什麼意思不明白嗎?還是故意譏笑爺呢?」

  「小子,再從這條迴廊出來你可就當不起這個稱呼了。」

  「什麼意思啊?」

  「什麼意思?你還真傻啊!淨身,淨身懂不懂?」

  耳後譏笑聲不斷傳來,罄冉眉頭緊蹙,哪裡還邁的動腳步?

  暗罵自己,她竟將這麼重要的問題給忘了!四郎進宮……那可是要做太監的啊!

  她從不曾想到這個,那是因為一早提出進宮的是他,她便只考慮自己進宮的一應問題,再加上他總氣她,她壓根就沒有為他著想的意識。

  可這廝也沒有想到嗎?不應該啊!可倘若他真想到了,那為何身後傳來的問詢聲那般迷茫?竟似真不知淨身是什麼意思一般!

  罄冉搞不清這死小孩到底又再搞什麼,只覺一陣頭皮發麻,暗自祈禱那廝是又在玩鬧,可身後傳來一聲清亮高拔的大叫卻讓她眉宇一跳,險些瘋掉。

  「青妹妹,淨身是什麼?你知道嗎?」

  一隊禁衛剛巧巡邏到不遠處,聽到喊聲齊齊看了過來,一陣哄笑,罄冉幾欲找個洞鑽進去再不露面。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4 06:38 AM 編輯

第三十二章:初入宮廷

  罄冉心中本還擔憂重重,可聽到四郎那一聲大吼,一頭黑線襲上面孔。再聽不遠處禁衛侍衛們傳來一陣哄笑,方才的擔心拋之遠去,剩下的唯有尷尬。

  她雙頰唰得紅透,既不想站在這裡跟四郎解釋什麼淨身的問題,更不願跟這人扯上任何關係,就算是心頭有那麼一點點擔心,可她也不知該怎樣啟口啊,更何況現在告訴他還有用嗎?

  罄冉腳步匆匆向前方奔,身後傳來的狼哭鬼叫聲更是讓她步履如風,幾步跟上那胖嬤嬤,終是放心不下,回頭去看,但見四郎正死命抓著迴廊的朱紅大柱被三個太監死死拖著,嘴中還哇哇大叫。

  他見她看過去,更是伸出右手衝她使勁揮動。哪知道他這手一鬆開,身體便被三個太監抬起,掙扯著向遠處廊回而去,直到他們拐彎不見,罄冉還隱隱聽到他的掙呼聲從空盪的盡頭傳來。

  「嗚嗚……青妹,我不要當太監!」

  他的喊聲迴盪在耳邊,罄冉竟有種跟過去的衝動。

  「他是你什麼人?」

  耳邊傳來一個微啞的女聲,罄冉回頭卻是那胖嬤嬤正斜目撇來。

  「回嬤嬤的話,是我哥哥。」

  見女孩低頭垂目,回答間更是知禮恭順,高嬤嬤面有詫異,抬頭再望了眼迴廊盡頭,許是不明白這兄妹二人怎麼差別如此之大,喃喃吩咐罄冉跟上,這才帶著她向潔院走去。

  潔院並不大,年代已久又久不經修,再加上此時並非宮中大量征收宮女之際,所以顯得冷冷清清,層層院落黑漆漆並沒多少人。

  高嬤嬤將罄冉帶到靠西的一處小院交給一個小宮女便扭腰而去,由於下午時便檢查了身體,發放了宮裝,所以小宮女只將她帶到住所告知一應事物便告辭而去。

  罄冉本就不會在這裡呆久,只在此略微熟悉宮中禮節便會被帶到月琴宮由那裡的宮人教習規矩,伺候月妃娘娘。她在這裡只是個過客,所以也並未遭到刻薄對待,還被單獨分到了一間小屋。

  小屋建造並沒有什麼特別,罄冉也不多看,只收拾了床鋪,便坐在床上蹙眉思索。心頭總惦念著方才四郎的驚叫聲,她心知那四郎絕非常人,亦非心思單純之人,再加上他進宮有目的,怕是也不乏內應。四郎自身武功也不低,按理說她不該擔憂。

  可不知為何,想起他方才的慘叫聲,想起他被那幾個太監拖走的樣子,再想起昨日被他盡數扔在山上的毒藥瓶,罄冉竟無法安心。

  躺在床上翻了兩下,心道若不去看看四郎果真弄出什麼事情怕是會連累自己。不再猶豫她乾脆跳床閃身而出,趁著夜色摸向西面院落。翻墻過了三處院落,隱隱聽到交談聲,聲音尖細,竟已到了太監的居所淨院。

  她翻身上墻,雙眸四望。只見這淨院跟潔院差不多,亦是清冷一片,見後面一處房中燈火大亮,罄冉眉宇一跳便縱身而去。

  這兩處院落本就在宮中角落,再加上是下等人居所,自是沒有什麼防衛,她閃身間已是欺近了那房間。在燭光較為微暗的角落俯身,靜聽裡面竟沒有什麼聲響,她方以為找錯了地方,卻聽裡面一陣鬼叫聲傳出,一聲比一聲凄慘,正是四郎的聲音。

  她一驚,抬頭見窗戶上顯現出一個手舞足蹈的剪影,眉頭蹙起,正欲伸手在紙窗上戳個小洞,卻是她頭頂的窗戶被一把推開險些撞到她的頭。

  「嘻嘻,青妹來看四郎了?」

  四郎嬉笑聲傳來,同時落入眼中的還有他可惡的笑臉,和屋中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太監。罄冉見那些太監面容無異,像是被他弄的一時昏去,暗罵自己又上了他的當。

  「情妹妹,你來了。四郎就知道你捨不得情哥哥我的,哥哥……」

  看四郎一眼得意,罄冉火氣驟升,冷冷打斷他:「誰捨不得你!我是怕你把他們殺了惹來禍事,我也跟著倒霉。他們醒來後不會發現事情不對?」

  四郎嘻嘻一笑,獻寶地揮揮手中銀針:「不對,不對。青妹妹就是不放心哥哥,不要不好意思嘛,承認關心我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嘿嘿,青妹妹來的正好,你對他們這種人好奇不?我正要扒掉褲子好好看看呢,青妹妹要不要跟我一起啊?」

  罄冉見他神彩飛揚,說完回身竟真要去解躺在地上太監的褲子,她大驚失色,忙轉身怒道:「我瘋了才擔心你!」

  說罷也不再多看,飛身便沿著來路掠去,身後再次傳來四郎裝模作樣的慘呼聲,罄冉只覺一陣氣悶,懷疑這廝就是故意放聲來氣她的。

  三日後兩人被月琴宮的大侍女煙塵領出,正式成為了月琴宮的宮人,前往拜見主子月妃娘娘。煙塵碎步行在前,一路講著要注意的事,罄冉只埋頭跟隨,偶有應聲,四郎竟也難得地恭順有佳,連連應是。

  他們一步步穿庭越閣,罄冉略微放慢腳步,低垂眼睫,隱去來回掃視的雙眸。

  晴空下的戰國皇宮處處精美耀目,不同前庭的雄偉壯闊,這後宮可謂玲瓏精巧,雕梁文磚,畫角飛簾,曲廊朱欄,流水壘石。

  然而這些罄冉卻壓根看不在眼中,她只留意這宮閣間的布局,路徑,防守。待走至前庭與後宮的交界,只見廊道盡頭高大的鳳月門外跪著一個筆直的身影。罄冉腳步猛然一頓,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息,雙拳猝然握起。

  那個不算高大的身影,縱使那夜遠遠相望,她亦刻入心間,如今突然看到只覺血氣翻涌,心臆難平。她咬緊下脣,死死盯著那個默然跪在前方的身影,雙眸微眯。

  突然緊握的右手被一股溫暖包裹,罄冉嚇了一跳,猛然看去,卻是四郎緊緊握著她的手。她一怔,抬頭迎上他關切的黑眸,只覺一陣恍惚,見他笑著衝自己輕輕搖頭,罄冉壓下心中的怒濤,低頭快步跟上前方的煙塵。

  煙塵帶著他兩人從鳳月門許遠處的側門進入後宮,罄冉遠遠看去,但見那身影依舊不動如山,孤單地跪在晴空下,看上去孤獨而桀驁。

  「那是七皇子殿下,他性格孤僻卻深得陛下寵愛,你們今後可要小心,別得罪了這位祖宗。」煙塵見罄冉回頭,輕聲吩咐著。

  罄冉忙收回目光,應聲稱是。卻聽四郎好奇問著:「姐姐,他為什麼被罰跪?」

  「沒人罰七皇子,是他自己要跪在那裡的。」

  「自己?為什麼?」四郎回頭望了眼,試探問道。

  「前些時日,京中神健營、兵激營、策衛營發生了兵變,陛下將領頭鬧事的抓了起來,好像是判了斬刑,殿下這兩日正求情呢。跟你們說這些你們也不懂,七殿下性子冷漠,你們只記得別得罪他便是,快跟我走,娘娘還等著呢。」煙塵說著加快腳步。

  罄冉卻是腳步微頓,如果她沒弄錯的話,方才煙塵所說的幾個兵營皆曾在她父親治下。想來他們是知曉了父親遇害的事,這才發生了兵變。

  聽領頭之人已被判刑,罄冉心中既感動又愧疚。想起那七皇子卻是一陣不解,回頭去看,那清拔的身影已經隱在了花木宮閣外,她冷笑一聲不再多想,提步而上。

  四郎聽到那煙塵的話卻是微微挑眉撇了眼罄冉,見她面有愧意,他輕扯脣角,也忍不住回頭望了眼鳳月門的方向,黑亮的眼眸若有所思。心中念念,戰英帝皇七子狄颯,果真不可小覷。

  再走沒一刻便到了月琴宮,兩人跪在宮外等待,煙塵進去通報,出來交代了幾句,說是月妃娘娘正在品茶,聽到找來了雁城宮侍興致極高,讓他們現在就進去陪她說說話。

  罄冉低頭和四郎一同跟隨著煙塵到了月妃品茶的花廳,跪地行禮,去聽一個威儀的聲音沉沉道。

  「朕今日也聽聽這雁城話到底有多特別。」

  不想這麼快便會見到戰英帝,罄冉身體猛然一僵,銀牙緊咬,雙眸噴火。微微抬頭果然撇見一抹明黃,壓下仇憤,心生驚懼,這雁城話她壓根就不會!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4 06:46 AM 編輯

第三十三章:姐弟重逢

  「快快起來吧,抬起頭讓本宮看看。此處離雁城遙遠,本宮已經許久不曾見到家鄉的人了。」

  就在此時月妃清雅的聲音響起,聽上去竟極為年輕。她的聲音舒緩而清脆,如同清泉滑過心間,罄冉心頭的焦躁和緊張竟稍稍壓下了些。

  她不會雁城話,這事四郎是最清楚不過的,可這兩日他也從沒想著要教她說幾句雁城話。所以,儘管四郎從沒告訴她月妃娘娘和他的關係,但罄冉卻肯定這月妃娘娘定是他在這宮中的內應。

  罄冉深吸一口氣慢慢抬頭,用餘光去望那月妃,緋衣宮裝,看上去不過二十歲,面若春花,美若天仙。可罄冉根本沒有心思去注意這些,她只留意月妃的神情,見她果然在看到四郎的那一刻,微挑的鳳眸有一刻的大睜,櫻脣也微微張口,隨即劃成一個淺笑。罄冉心神微松,緊握的手也伸展開來。

  「愛妃,這雁城人個個長得這般水靈嗎?愛妃容貌無雙,隨便找來的兩個孩子也這般粉雕玉琢。」

  戰英帝威嚴的聲音響起,感覺他的目光停留在面上,罄冉裝作害怕微微一抖,低下了頭。心中默念著冷靜,不要衝動。

  四郎亦不曾想剛入宮便碰到了戰英帝,擔憂罄冉一時壓制不住仇恨,一直用餘光留意著她,見她並無異常這才放心,低頭望著腳尖,也不再抬頭。

  「是啊,臣妾也覺得這兩個孩子長的好呢,看到他們臣妾就能想到雁城碧藍的天。不是臣妾自誇,雁城鍾靈毓秀孕育這般孩童也不甚稀奇。」

  「哈哈,愛妃這麼說朕還真想去雁城看看,你們兩人快陪娘娘說說家鄉話,朕也聽聽鮮。」

  四郎撇了眼罄冉,趕忙開口說了句什麼,末了還跪地磕了個頭。月妃笑聲傳來,對四郎連連點頭笑語,戰英帝卻挑眉不解,看向罄冉。

  罄冉感受到皇帝威嚴的目光,心知她不開口定然被疑。想來這屋中並沒有能聽懂雁城話的人,不然宮中也不必大費周折從宮外找人,已經確定月妃是自己人,再加上四郎也不見緊張,一直沒有反應,罄冉底氣十足開口。

  英語加日語加粵語,語速極快亂七八糟得說了一長串,末了她也一本正經地磕了一個頭,低頭間分明看到一旁四郎雙肩不停抖動。

  屋中一時靜寂無聲,就在罄冉以為自己闖了禍的時候,月妃笑聲響起,回了幾句話。

  「愛妃,你們這說的什麼,朕一句也沒聽懂,只是這小宮女朕怎麼看著有幾分眼熟。」戰英帝拍著月妃手臂,目光緊盯罄冉若有所思。

  四郎一驚,微微抬頭望了眼月妃。月妃忙笑道:「那可真是她的福氣了,陛下都不看臣妾了呢。」

  「哈哈,朕的月妃莫不是吃味了?」

  「陛下這鮮也聽了,還是讓他們先退下去吧,臣妾可不想錯失和陛下獨處的時間。」

  「哈哈,好好,今日難得愛妃這般高興,都退下領賞吧。」

  罄冉鬆了一口氣,起身躬身而出。一行人剛出了月洞門,四郎便閃身湊了上來,嘻嘻一笑。

  「我倒不知青妹還會說雁城話。」

  罄冉見前面的宮女太監只低頭行路,這才瞪向四郎狠聲道:「我倒不想連月妃都是四郎的人,四郎來頭不小啊。」

  四郎聽罄冉這般嘲諷,笑容微滯,隨即苦笑一下輕聲道:「四郎只是個孤兒,青妹要指望四郎有什麼大來頭怕是要失望了。」

  罄冉聽他語氣低落竟不似尋常嬉笑不恭的模樣,她微微一怔,四郎已是快步跟上了前面太監,小小的身影在寬大的宮服下略顯寥落,竟讓罄冉一瞬間莫名心疼。

  夜幕降臨,月妃打發走了侍女,一個人靜坐在屋中出神。

  雕刻著並蒂蓮的紅木花架上新插的蓮籘花在昏暗的房間裡吐露著清新芬芳。

  她望著更漏,微微蹙眉,心中焦躁夾雜著歡喜令她坐立難安。眼見過了子時,夜色越發迷濛,她心頭微亂,暗念,死小子,怎麼還不來……

  突然輕輕的叩擊聲響起,月妃嬌美的面上展開一抹明媚的笑,起身快步走到門前,手按在門把上微微顫抖著。只覺自己像是失去了打開門的勇氣,一時間心頭酸甜悲喜交錯不辨,半響才長吸一口氣輕輕打開了門。

  一個身影閃入,尚未看清已經撲入懷中緊緊抱住了她,月妃眼眶一熱,回抱著懷中長大許多的小子,一行清淚滑落,低低喚道。

  「小四……」

  四郎微微抬頭,隱去微熱的眼眶,嬉笑喚道:「二姐,小四可算找到你了。」

  月妃望著眼前幾分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龐,又是一陣落淚,側頭避過四郎歡喜的目光,拉著他的手向裡屋走。

  「死小子,還是這麼調皮。這皇宮是你玩鬧的地方嗎?既然知道我在這裡,總是有辦法通訊息的,何必冒險進來。萬一有個……我怎麼向爹娘交代。」

  聽著姐姐絮絮叨叨的關切,四郎心頭歡喜,笑著挽上月妃的手臂。

  「又聽到二姐罵我死小子了,真好。」

  月妃笑著回頭輕點四郎眉心,拉他在床前坐下,上下打量著他。她的小弟弟長大了,她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她嘆息一聲,只覺這片刻功夫卻似過了許久,眼前舊事浮浮沉沉,半響才壓制住心頭的紛亂輕聲道。

  「跟二姐說說,你這三年來過的可好?」

  四郎輕輕一笑,撫上月妃的手:「我很好,二姐看我長得不是白白胖胖嘛。只是叔父一向嚴厲,去年便得知了二姐消息,他卻不讓我來找你。」

  月妃微微擰眉:「你這趟是自己偷跑出來的?」

  四郎趕忙搖頭:「不是,不是,是叔父讓我來戰國辦事。二姐,你跟我走吧,皇宮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不是你呆的,要報仇總是有法子的。二姐,你只等我長大,一定取下燕帝的腦袋祭奠爹娘在天之靈。你答應我,跟我出宮,別在這裡了。」

  不想自己年幼的弟弟竟會說這樣的話,月妃一陣恍惚,似乎又看到了小時候的他調皮將娘親氣哭的樣子。曾幾何時,幼弟也長大了,這般懂事了……

  她眸中含淚,半響才微顫道:「你不必擔憂姐姐,只跟著叔父好好學功夫,將來沙場立威,做和爹爹一樣的英雄,為我們藺家光耀門楣,爹娘還有大姐、三弟定會高興的。報仇的事,你就別想了。仇恨太沉重,不該是你想的事,二姐自有主張。」

  四郎眼眸一紅,猛然站起,怒聲道:「二姐,我不是孩子了。我只有二姐一個親人了,我是藺家唯一的男子,該我來護著二姐,不是二姐護著我。二姐要報仇,小四來!小四不要二姐呆在這種地方,每天對著不喜的人強顏歡笑。」

  月妃悲喜交集地拉過四郎:「死小子真長大了,只是這事你得聽姐姐的。自打你廉哥哥死後,二姐就沒有喜歡的人了,對那戰英帝無所謂什麼不喜歡。二姐只將他視為一把利刃,一把能為我報仇雪恨的利刃。二姐定要讓他發兵攻打燕國不可,燕帝的頭顱二姐必取。小四,你聽姐姐的,好好跟著叔父學功夫,你還小,別整日想著報仇,那樣便沒有快樂了。二姐在這裡很好,戰英帝對二姐也不錯……」

  「二姐,報仇真的那麼重要嗎?讓你將一切都割捨。小四今年快九歲了,不小了,很多道理我懂。雁城破,瀝王自縊,爹爹率領雁城守軍抵死相抗,成就了忠名。我有時候覺得不該怨恨那燕帝,大勢所趨,戰爭本就沒有什麼道理可言啊,我不明白……」

  「小四,你住口!燕帝殺我藺氏一族,這仇不共戴天,你休要胡言亂語。早早把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丟掉,二姐不讓你報仇,可你說這些話怎麼對得起爹娘!你再這般說就休要再叫我姐姐!」月妃揚聲激言呵斥。

  四郎微微低頭,跪在她面前將頭放在她的膝間:「二姐,我不會把報仇的事都壓在你身上。小四定好好學武藝兵法,將來揮兵掃平燕國,取燕帝首級。只是小四做這些不是為了爹娘在天之靈,只為姐姐,如果小四這麼做能讓二姐高興,小四怎樣都行。」

  月妃淚水再次滑下,微哽半刻撫摸著他的頭笑道:「姐姐只要小四好好長大便高興了。咱們不說這些了,沒來得惹人難受。我們姐弟三年不見,跟姐姐說說你的事。對了,今日那小丫頭是誰?」

  「她是雲藝的小女兒。」

  「雲藝的女兒?」月妃微怔,半響又是一笑。

  「倒是個機靈的丫頭,聰明勁不比小四少呢。」

  「姐姐喜歡她?」四郎抬頭晶亮的黑眸熠熠生輝。

  月妃一笑,輕點頭:「看來這丫頭倒是甚得小四喜愛。」

  「二姐,小四是挺喜歡那丫頭的,我跟你說,第一次見那丫頭她竟然搶了爹爹送我的小毛驢,簡直可惡……」

  光影微晃,四郎低低給姐姐講述著,話語輕快,不時還加以動作,手舞足蹈,惹得月妃笑容不斷。

  屋外月影婆娑,樹影斑駁間清輝下散下縱橫交錯的陰影,微風過樹葉沙沙作響,如同屋中低訴思念的姐弟,唱訴著夜的妖嬈。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4 06:52 AM 編輯

第三十四章:蓄謀放火

  接下來的幾日罄冉在月琴宮中過得極為平靜,每日除了學習宮中禮節,她將時間都用在了打探宮中布局之上,日日纏著那些宮女跟她說宮裡的事,大事小事,有用沒用一律記在心間。

  月妃每天都會召她和四郎前去陪著聊天,多是四郎陪她,兩人也不知說的什麼,時常開懷而笑。罄冉看出兩人關係定是不淺,有時候她看到兩人相處的情景總能想起自己和姐姐,覺得兩人之間有股暖暖的親情流淌。

  雖是聽不懂兩人的話,可罄冉卻覺得每日四郎都在想盡辦法,用盡言語讓月妃開心,莫名地罄冉竟對四郎的敵意少了許多。

  而月妃許是看在四郎的面子上,對她很是和氣,時常也會拉著她的手跟她說話。幾日過去,罄冉覺得月妃除了人美,心也很善良,暗嘆這樣一個嬌柔的人真是白白便宜了戰英帝。

  那戰英帝看上去雖說甚為年輕,不過三十出頭,樣子也不錯,可心狠歹毒,想來也成不了什麼良人,不免替月妃嘆息扼腕。

  自從那日後,戰英帝便沒有再到月琴宮來,聽宮女說這幾日朝堂上為不久前幾大軍營兵變的事紛爭不斷,尤其是武將,因戰英帝對兵變領頭幾人的判處頗有爭議。戰英帝整日眉宇深蹙,已經幾日不曾臨幸妃嬪。

  聽到這些罄冉一時也分辨不清喜悲,只是想起鳳瑛之前所說的話,想到現在他預料的事情一一應驗,不免一陣唏噓。心道好在自己擺脫了他,這般心機深沉的少年她真有些害怕。

  這日清晨,天方亮,罄冉便爬了起來,將花閣中的盆景一盆盆搬出來曬太陽。這本不是她的工作,可管這些花草的宮女月明已經進宮十年,對於這宮中可謂再熟悉不過。罄冉每日在她面前盼乖巧,自是能探聽到不少宮裡的事情。

  搬了沒一會罄冉便出了一身汗,坐在台階上抹了一把汗,抬頭看向蔚藍的天空,突然只見一大群藍鶯鳥從東面天空劃過,清脆的叫聲撕破清晨的寧靜,撲簌簌的拍翅聲越來越近,轉眼便從頭頂飛掠而過。

  罄冉從沒見過這麼多的藍鶯鳥聚集一處,覺得有趣便站了起來目光追隨著那群鳥兒,卻見它們在不遠處紛紛降落不見了蹤影。

  「青兒,這麼早就起來了啊,看什麼呢,瞧你出神的。」

  罄冉正兀自驚疑,身後傳來月明的笑聲,她回頭一笑:「月姐姐來了,我剛才看到一群藍鶯鳥,從那邊天空飛到後面不見了。還從沒見過這麼多藍鶯鳥,真真奇怪。」

  月明一笑:「那鳥都是從乾垣殿飛過來的。每天這個時辰飛過來,到子時又飛回去,我來這宮中十年,日日如此,你再過些日子也就不稀奇了。往後一看到藍鶯鳥飛過便知是辰時正點了,皇上下朝也快回到後宮了。」

  罄冉詫異挑眉:「乾垣殿?那不是皇上上朝的大殿嗎,怎麼能讓這些鳥兒飛來飛去不捕殺呢?」

  「這藍鶯鳥是吉祥的鳥,這麼多鳥聚集在一起甚為少見。聽說開朝武皇帝當年見到此景,言道藍鶯鳥喜聚乾垣殿定能福佑戰國國泰民安,這鳥兒白天離開,夜晚歸去,又不築巢,倒也不影響乾垣殿的威儀。所以這藍鶯鳥便成了皇宮的聖物,別說捕殺了,就是逮上一隻玩玩都是要杖責的。」

  罄冉點點頭,若有所思,半響又問:「乾垣殿可是終年燃著醞鉬香?」

  月明正執著剪刀修剪花木,聽到這話詫異抬頭:「是啊,你怎麼知道?」

  罄冉趕忙一笑:「好像以前聽人說過,還以為記錯了呢。姐姐,這花被你這般一修剪真好看。」

  「你的小嘴倒是甜,這花……」

  月明笑著說著,可罄冉的心思已經飛到了別的地方,她目光望向不遠的天空,脣角微揚。

  祥鳥?聖物?好笑!

  這日下午月妃如往常一般將罄冉和四郎喚去,屏退了侍女,和四郎聊著天。罄冉聽不懂,便隨意翻著月妃放在桌上的詩集。

  看了會覺得沒趣,抬頭望向月妃。但見她這日穿著一身簡單的天藍色繡暗花的宮裝。頭上戴了一隻側微細鳳,七彩寶石串成的鳳尾將髮髻整齊挽住,鬢側別了只蝴蝶珠花,大粒珍珠串成,陽光下還散發著淡淡的熒光。映著衣服上散發出的暗紋,遠遠看去整個人似是坐在光輝中一般。

  四郎眉飛色舞,不知說了什麼,她盈盈一笑越發襯得人如嬌花,明艷無雙。四郎也歡聲而笑,還將臉湊到月妃面上,惹得月妃連連後退。

  罄冉只覺這兩人長的竟極為相似,心中電光石閃,微微了然。隨即想起姐姐,神色黯然,不覺便發起呆來。

  罄冉正愣神,卻聽啊地一聲驚呼響在耳邊。罄冉兀自呆愣,一驚之下跟著啊的一聲,手中書冊跌落桌上,自己也險些從椅子上驚落。

  清亮的笑聲響起,罄冉怒目抬頭,只見四郎彎腰看著自己,滿臉得意,笑得極為狡黠。

  「小四還是這般淘氣,雲青可莫要怪他。這孩子也就愛鬧喜歡的人,小四這般可是喜歡雲青呢。」月妃笑意盈盈看向罄冉。

  罄冉瞪著四郎,正兀自氣惱,聽到月妃這話倒不知該如何是好。

  「娘娘不必說青妹妹也是知道的,青妹妹還叫四郎情哥哥呢。」四郎笑道,頗有幾分得意。

  月妃正欲開口,卻聽遠遠傳來一聲通報。

  「皇上駕到。」

  月妃一驚,迅速和四郎交換了一個眼光,起身便向殿外走。罄冉也趕忙將屋中收拾好,緊步跟上。

  「哈哈,愛妃,看朕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來了。」戰英帝的笑聲剛落,人便已經到了近前,尚未待月妃行禮便一手將她托起。

  揮手示意身後太監將一個鏤空的小盒呈上,月妃笑著接過。

  「皇上帶的物事自是好的。」輕輕接過那盒子,只覺一股清涼透入掌心異常舒服。

  她微微挑眉,將盒子打開,淡淡的光輝從盒中射出,竟是一顆掌心大小的珠子,七彩流轉異常美麗。她驚異一聲,取出那珠子,觸手溫涼甚為舒服,不覺咦了一聲。

  戰英帝此時已坐定,見四郎和罄冉跪在地上,笑道:「愛妃倒是喜歡這兩個奴才,起來吧。」

  「皇上,這可是流蕓石?」

  「愛妃果然博文,確實是流蕓石。這是綿止國方進貢的,朕瞅著好看,便送到愛妃這裡了。」

  月妃忙笑著謝恩,慢步走至窗前,將窗戶推開,對著陽光去看。

  「皇上有所不知,這流蕓石可不止看著好看而已,還有驅退憂鬱、駐美容顏的效用呢。」

  陽光下那珠子發出耀眼的光芒,異常美麗。月妃說著目光在罄冉和四郎處稍稍一轉,眉宇微跳。隨即再看向那珠子,微微側身,手指輕輕一鬆那珠子便脫手掉落。

  「啊!」

  她驚呼一聲,罄冉和四郎也看到了這一幕。抽氣間卻見光影一閃,只眨眼功夫一柄寬刃匕首便帶著那顆墜落的珠子刺破空氣,直直釘在了窗欞上。匕首刺入窗欞,剛巧將那珠子卡在窗欞和手柄之間。

  「萬幸萬幸,臣妾失手險些弄碎皇上賞賜的寶物,臣妾……」

  月妃正欲跪地請罪,戰英帝哈哈一笑起身扶起她,拉著她走至窗邊取下那珠子再次放入她手中。

  「愛妃這次可拿好了。」

  罄冉卻是心情複雜,她萬萬沒有想到戰英帝的武功竟會這般厲害!休說是那股眼力勁,就是那匕首刺出的速度和力道非是武功高強不可為。她只覺心生寒意,一陣悲涼,咬緊了牙。

  四郎也是一陣心驚,感念地望了眼月妃,隨即撇了眼罄冉,微微蹙了下眉。

  「你們兩個退下吧。」

  月妃吩咐道,四郎和罄冉忙躬身而出。

  罄冉心中煩躁,一路走得飛快向宮女寢房奔,四郎卻不依不捨追上。四下望了眼,閃身攬在罄冉身前。

  「不想那戰英帝功夫竟如此了得,不過青妹妹也莫怕,情哥哥自會保護你的。」

  罄冉不想理他,繞過他便往前走。四郎再次擋住她笑道:「說正事還不成嘛。我和娘娘說好了,這月末便送我出宮,青妹要怎樣?你要想留在宮中,我便托娘娘以後照顧你,你要……」

  「我和你一起出宮。」罄冉果決道。

  四郎一愣,隨即眸中滿是讚許:「青妹妹果真是聰明人。」

  罄冉冷哼一聲,目有不甘。

  她所有的想法在看到剛才那一幕時便全被否定了。如果留在宮中,她便沒有機會練功。憑藉她現在的武功根本就不是戰英帝的對手,再加上那戰英帝身為皇帝竟會隨身攜帶刀刃,這說明他戒備心很強。她再也不認為憑藉她小小宮女會能找到機會刺殺他。

  雙手緊握,罄冉恨恨回頭瞪向遠方,目光自東方天際劃過,突然一滯。眸光微亮,隨即冷冷勾起了脣角。

  既然進了宮,縱使不能報仇,她也要攪得這皇宮上下雞犬不寧。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4 06:55 AM 編輯

第三十五章:杏鳥焚宮

  天晴,炫目的陽光透過樹葉間隙散落一地。將本就乾燥的地面曝曬地更加龜裂,灼熱的空氣仿似凝滯般停留在宮閣間,樹葉無聲,蟬鳴燥燥,無處不訴說著悶熱。

  已是盛夏,再加上今年大旱,長期不下雨,使得天地間異常燥熱。宮中鎮冰司早已按規矩給各宮發放了冰塊,月妃正身受皇寵,鎮冰司自是不敢怠慢。冰盆置了滿殿,絲絲涼意透出,雖談不上涼爽,但也清爽。

  罄冉和四郎一前一後從月妃寢殿走出,迎面一股熱浪撲來。四郎撇撇嘴,轉身便又跑來了進去,站在一處冰盆前伸手抓了把碎冰。

  「這天真怪,也不下雨,熱死了。我再涼快會兒,青妹妹也回來吧。」

  罄冉回頭望了他一眼,搖搖頭步出了大殿。悶熱的氣息裹了一身,她抬頭望著被烈陽照的明晃晃的琉璃瓦輕勾脣角。

  轉眼進宮已經兩月有餘,她雖說沒有機會對戰英帝下手,可倒也不是毫無收穫。起碼對這皇宮的布局有了了解,對那戰英帝也算稍有認識。由於這兩個月兩人甚得月妃寵愛,倘若偷著被送出宮定然會有人生疑。月妃決定乾脆光明正大地將他們送出宮去,於是便有了一場好戲。

  某日月妃和兩人聊天,突然抱著兩人慟哭不止,月琴宮的宮女太監大驚,忙去請了皇上。戰英帝一陣好勸,月妃才止住了眼淚,一問之下原來是一場大喜事。

  這兩個招月妃喜愛的雁城孩子竟是她失散多年的姨表弟妹,一時間月琴宮歡天喜地,上下同慶,好是熱鬧了一翻。

  既然二人是月妃娘娘的表親那做宮女太監自是不行的,皇上詢問月妃,娘娘哭泣哀求,言道自己遠離家鄉,豈能讓弟妹也飽受思鄉之苦?她懇求皇上允她將表弟表妹送回雁城,這種小事,戰英帝自是應許。

  方才在殿中月妃已經說好,要在四日後送罄冉和四郎出宮。罄冉想起這兩個月的宮中生活,只覺像一場夢一般,這樣便出宮了嗎?

  想到數次那戰英帝就近在眼前,可自己卻無力為家人雪恨,如斯不甘。可又能怎麼樣呢?技不如人,便只能隱忍。

  耳邊響起嬉笑聲,罄冉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不再多想,回過心神便欲邁步。

  四郎一晃已是擋在了罄冉身前,她呆愣間,他抓起她的手便將一捧碎冰放在了她的掌心。

  一股清涼傳來,多少驅散了暑熱,罄冉挑眉看他。四郎忙討好一笑,將冰涼的手伸出猛地捧上罄冉面頰,絲絲涼意傳來,罄冉本欲避開竟有些貪戀他手心傳來的涼意,定定站在了原處。

  「青妹,你的臉都被太陽曬紅了,我給你冰冰。」四郎眉眼彎彎道。

  這些日隨著兩人越來越相熟,四郎總愛做些小動作,或是拉個手,或是抱她一下,或是捧著她的臉嘻嘻說好看。罄冉只當他是孩子,從一開始的相避,到現在已是沒了反應,由著他鬧。

  他的話只讓罄冉微微挑眉,白了他一眼,兀自看向不遠處金色的琉璃瓦頂,還有四日便要出宮了。籌謀的那件事也該付諸行動了,今晚她便要這皇宮翻天。

  「青妹妹在算計誰呢?嘖嘖……看這冰冷的眼神,越發襯得妹妹冰雪美麗,與眾不同呢,四郎喜歡。」

  四郎湊上紅撲撲的臉袋笑道,他的呼吸便噴在鼻尖,罄冉驟然拉回視線,狠狠瞪他一眼。一把揮開他放在臉頰的雙手,繞過他便往前走。

  「我是蛇蠍,天天想著算計人,你最好離我遠點,省得被我算計。」

  四郎嬉笑追上,纏著罄冉:「得青妹算計乃是四郎榮幸。」

  罄冉腳步一停,回身衝他莞爾一笑,笑容在烈陽下絢爛如烈焰在四郎眼中盛開,他何曾見她這般笑過,一時呆愣當場。

  說時遲那時快,罄冉一手抓住四郎衣領,手一揚,剛才四郎給她的那些碎冰便盡數灌入了他的衣中。

  身上的悶熱觸上冰塊的寒氣,冷與熱的交錯,四郎啊啊一叫,頓時上蹦下跳,冰茬更是擦的背上難受。

  罄冉嘲弄一笑,邁步便向迴廊盡頭而去,聽著身後四郎的尖叫聲,脣邊笑意慢慢升起。

  「青妹,沒想到你笑起來也這般好看,哥哥真歡喜。」

  罄冉冷哼一聲,快步便轉過了廊道消失在迴廊間。四郎嘿嘿一笑,身影一閃便靠著朱紅廊柱坐在了欄桿上,將背緊緊貼向廊柱,背上碎冰傳來透骨涼意,他開懷一笑。

  「真舒服。」

  夜幕降臨,月琴宮一角。

  罄冉貓著身在暗影中蹲下,一陣忙碌,她望望黑沉的天幕。手中火光一閃,將醞鉬香燃起,香氣慢慢濃郁。她蹲在暗影中靜靜等待著,沒多久細微的聲響傳來,她脣角一勾。

  「來了……」

  果然,撲稜撲稜聲越來越近,片刻便有一群鳥兒從天空飛聚而下,落在那醞鉬香爐旁慢慢安靜了下來。

  眼見鳥兒越聚越多,罄冉打量了一下便躡手躡腳地探身挪了一步,手在身旁石頭上一扳。一個大籠子從天而降,被驚的鳥兒撲簌簌而飛,在夜空中響徹脆鳴。

  罄冉望著被罩在籠中不停撲扇翅膀的鳥兒得意一笑,將籠罩裡的鳥兒一隻隻小心掏出放在袋子裡。待裝滿袋子,用繩子扎好,抿嘴起身,收拾好地上物器,貓著身子便飛身閃入了宮閣間。

  她對這月琴宮的防守了然於心,靈巧躲過守夜太監沒一會便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點上燈,從床下拉出一個包袱,倒出一堆杏核,杏核的一端皆綁著紅線,她從袋子中一隻隻將鳥兒拿出,在腿上綁好杏核,再扔入另一隻袋子。

  待杏核全部用完,鳥兒竟還有剩餘,她看了看沙漏,起身抓起袋子便出了房。抬頭仰望夜空,目光幽沉。

  沒有月亮的幕空,夜色迷濛,黑影重重,漆黑陰霾。

  她低頭蹲下,脣角一挑將口袋打開,輕輕一抖,鳥兒撲扇著翅膀紛紛而起。鳥兒匯成一條黑色的條帶在天空兜轉一翻便同時朝著東面前朝的方向而去,如同一抹飛快移動的烏雲向乾垣殿逼壓而去。

  「嘿嘿,青妹這是忙的什麼?四郎瞅了半天也沒瞅明白呢。」

  笑聲自頭頂傳來,罄冉頭也不回便向房中走,四郎忙從屋頂跳下,在她關門之際硬擠了進來。罄冉方才回屋就察覺到了他的存在,只是懶得理他罷了,如今見他擠進房中便也任由他去。

  倒了水灌了兩口,見四郎睜大眼睛盯著自己滿臉好奇,罄冉亦瞪向他冷聲道。

  「我要休息了。」

  四郎卻是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青妹睡吧,四郎守夜。」

  罄冉見他又懶皮,她心中裝著事便也懶得跟他計較,回步便爬上了床,閉目靜靜等待著。

  四郎知她有心事,又好奇她所做為何,便也不多言,倒了水從書櫃上抽了一本書竟安然看起書來。

  正待翻頁,卻聽外面傳來驚呼聲,一聲高過一聲,罄冉猛然睜開眼睛,面有喜色。

  四郎一驚,凝神去聽,喧囂聲竟是從前朝方向傳來。

  沒一會兒月琴宮也沸騰了起來,吵聲陣陣,屋外傳來宮侍們雜亂的腳步聲。

  「乾垣殿走水了!天,好大的火!」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4 07:00 AM 編輯

第三十六章:乾垣大火

  微月宮中,戰英帝方和明妃安寢,卻聽殿外傳來一陣陣喧囂聲。

  明妃蹙眉睜開眼睛,聆聽了一刻,見戰英帝眉宇微蹙。她趕忙起身拉過衣服穿上,剛欲下塌,一個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渾身哆嗦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戰英帝聽到動靜心知是出了大事,翻身而起,未及相詢,卻聽小太監顫巍巍道。

  「皇上,大事不好了……」

  戰英帝臉色陰沉任由明妃給他套上袍子:「慌什麼!天塌了還是地陷了?」

  「回……回皇上,是乾垣殿……不知為何,走了水……」

  戰英帝一聽說是乾垣殿失火,心頭猛地一糾。乾垣殿是百官上朝之地,是龍座所在,皇權、皇位的象徵,怎麼能發生失火這樣的事?!

  他急忙推開明妃整理衣袍的手,從床上跳了下來,也不待太監服侍穿靴,自己兩下登上,慌慌張張奔出了殿。

  殿外太監宮女見他出來,撲撲通通跪了一地,戰英帝望向乾垣殿,只見火光沖天,半邊天已被燒得紅彤彤,他不想竟已燒得如此厲害,一腳踹上身旁連連磕頭的太監。

  「快救火啊!都在這裡做什麼,廢物!」

  見眾人跌跌撞撞而去,他快步便要向乾垣殿走,明妃趕忙吩咐太監去抬龍攆來。

  等戰英帝趕到乾垣殿時,廣場上早已是人聲鼎沸,火頭如潮水般已包圍了整個大殿。

  烈焰滾滾,濃煙燻得人睜不開眼。

  禁衛軍、太監正紛紛潑水救火,無奈乾垣殿純木構建,火勢太大,劈啪聲震天而響。

  烈火不刻便將整個殿宇吞沒,火雲狂卷下,椽子大梁不斷斷裂,砸在地上發出巨大轟響,濺起更烈的火團。

  戰英帝急得團團轉,不停衝身旁太監發火,可也只能眼巴巴看著宏偉的乾垣殿被一點點付之一炬。

  待天光初亮,火勢才被撲滅,濃霧一般的黑絲裊裊浮動,灰蒼蒼的殿頂壓著的也不知是煙還是雲。而乾垣殿已經不再,只剩殘敗的餘灰風一吹噗噗作響。

  罄冉一直望著乾垣殿的方向,直到看不到一絲火光才轉身進房。

  四郎正執杯飲茶,見她進來忙給她倒了一杯捧上,嘻嘻一笑:「你在那鳥上掛的什麼東西,怎麼放出去就著了火?」

  罄冉仰頭將茶喝下,見他巴巴望著自己,隨口道:「杏核裡面放了艾草,有幾隻藏了火種。」

  四郎眼睛一亮,連連拍手稱妙,繞著罄冉轉了幾圈:「艾草本就易燃,怪不得沒一陣就著了火。」

  罄冉撇他一眼,伸手拽住他便往外扯,一把將他推出門:「我要睡覺了。」

  將她將門關上,四郎聳聳肩,望著緊閉的房門,再看看東面天空,撇撇嘴哼著小調悠然而去。

  乾垣殿著火,戰英帝傳旨天下:京師久旱不雨,內宮走水,乃朕之過,朕自當修身齊德,以求天佑。

  自此戰國屢次想重修乾垣殿,然皆因諸多事耽擱,致使皇宮之中本該最顯赫的地方卻數十年乃一片焦黑的廢墟,而戰英帝到死也未能再坐上那象徵最高皇權的龍椅。

  火後,戰英帝令探查起火緣由,禁衛自灰燼中找到一隻虎形玉佩,呈與戰英帝。戰英帝看後大驚,自椅中驚呼而起,面無血色。自此後宮中盛傳戰英帝為鬼怪所困,夜夜不能安眠。

  翌日,四郎和罄冉正往月妃宮走,剛轉過迴廊,便聽不遠處幾個太監窩在花蔭下咬舌頭。

  「聽說從乾垣殿廢墟裡發現那東西可是……可是……」

  「是什麼?你倒是快說啊!」

  「是……我跟你們說你們可別再傳了啊。聽說是雲藝雲將軍生前之物,是先帝欽賜的。」

  「雲……雲將軍?」

  「聽說禁軍查到最後也不知道是怎麼起的火,難道真是,真是雲將軍的厲鬼前來……」

  「我聽說這昨夜皇上還夢魘著了,聽說喊著雲……」

  「別說了,這可不能亂說,咱們快散了吧。」

  幾個太監貓著遠去,四郎嘿嘿一笑湊近罄冉:「你倒聰明,自打今兒,怕是那戰英帝睡不安穩咯。」

  兩人到了月琴宮,卻聽琴妃娘娘邀了她到御花園賞花,月妃讓兩人侍奉在側。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向御花園而去。

  一路而行,眼見花蔭濃郁,各色百花盛開非凡,隱隱聽到說話聲傳來,繞過曲徑,百花盡頭戰英帝和一個一品武官服的大臣正說著話朝這邊走來。

  罄冉只覺那武官面相極為熟悉,待漸漸走近,不免一驚,腳步一頓,低呼一聲。

  四郎見她眉宇緊蹙,望了眼那武官,眸光一亮湊近身旁宮女,嬉笑著從她手中接過了托盤。他盯著盤子中盛著的奶霜糕嘿嘿一笑,靠近罄冉。

  罄冉眼見戰英帝和呂大人走近,心中微跳,將頭壓低,雙手也微微握起。

  那呂大人在雲家出京時去送過父親,當時還見過她一面,現在時隔半年,她的模樣可是沒怎麼變。還有兩日便能出宮了,這時候倘若被認出來,那後果可想而知。

  就算是他認出自己但礙著爹爹的面不戳穿她的身份,但戰英帝何其精明,又生性多疑,怕是只要呂大人稍有異狀,出宮的事也會有變。

  眼見兩人已步至跟前,罄冉無計可施,只能祈禱那呂大人礙於有後宮女眷在此,他不敢抬頭才好。

  她正兀自擔憂,卻聽一聲大叫,接著只覺眼前一黑,一團什麼東西便撲上了臉。

  只聽哐噹一聲,接著又是哎呦一聲,等再回神時,卻見四郎倒在地上,鎏金的小托盤正打著轉在地上滾動。

  罄冉只覺臉上黏黏,抹了一下臉,一手的白,那方才迎面撲上臉的分明便是那一盤糕點。

  身旁宮女的驚呼聲,月妃的責備聲傳來,對上四郎笑意狡黠的雙眸,罄冉自是明白他的心思,只他使勁憋笑的紅臉卻讓她極為不快。

  「愛妃啊,你們這演的是那一出啊?」戰英帝威嚴的聲音傳來。

  月妃忙上前請安:「臣妾給皇上請安,表弟不慎跌倒,衝撞了聖駕還望陛下贖罪。」

  「起來吧,秦妃是在等你賞花吧?去吧。」戰英帝扶起她,眉眼間隱憂疲憊。

  「你們也都起吧,以後注意點。」

  罄冉起身跟著月妃退到路旁,戰英帝帶著呂大人走過,她見那呂大人自始至終都未抬起過頭,這才鬆了一口氣,心頭怒氣卻起,狠狠瞪了眼四郎,換來的卻是他咧嘴而笑。

  兩日後,在月妃的安排下,罄冉和四郎被送出了宮。出了宮門,罄冉回望巍峨的正乾門,微咬下脣。

  這皇宮,她終有一日會再來的!

  一行人出了鵲歌城,四郎便將那些月妃派來送他們出宮的侍衛打發而去。

  罄冉本想甩脫他們還要廢些力氣,倒不想四郎一句話他們竟乖乖離去,看來那月妃倒真有幾分能耐。

  待眾人離開,罄冉望向端坐馬上的四郎,見他目光灼灼望著自己,不免一愣。

  「青妹,你……你今後打算怎麼辦?有去的地方嗎?」

  罄冉見他滿臉認真,卻是一笑:「謝謝你這三個月的幫助,這天大地大總有容我之地。罄冉就此告別。」

  四郎見她抱拳竟似一點留戀都沒有,不免面上一哀,低頭半響才抬頭:「你可願隨我去……」

  「我不願。」罄冉打斷他的話,見他蹙眉這才又道。

  「我有我要做的事,這些日子謝謝你,我……我會記住你這個朋友的。」

  四郎聽她說朋友微微一愣,隨即哈哈一笑:「好,青妹,後會有期,我也會記住你這個情妹妹的。」

  他說罷大喝一聲,一抖馬韁奔馳而去,身影在一片綠色的田地間瀟灑天成。

  「青妹,要記得情哥哥啊!」

  罄冉不想他說走就走,望著他漸遠的身影心頭竟生出一絲不捨,他爽朗的聲音傳來,罄冉揚聲:「我會的,藺琦墨。」

  四郎聽她喚自己的名字勒馬轉頭,遠遠的女孩身影筆直昂首馬上,雖是看不清面容,可他知道她定在笑,如他一樣。

  他衝罄冉使勁揮揮手,一扯馬韁飛馳而去。

  身後罄冉亦掉轉馬頭,回望京都,覺得這幾個月的光陰,如同一場夢,她終由那沉悶壓抑的宮中而出,只不知命運在前方又為自己安排了怎樣的路?

  天空中,一群雁鳥飛過,罄冉揚脣而笑,猛然揚鞭。

  不管如何,她定要保護好自己,定要堅韌成大。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絲玥 於 2017-1-6 12:34 PM 編輯

【卷二】

第一章:時光荏苒


  戰英帝元康十五年,秋季的一天清晨,峰頂上太陽還沒露頭,已經有一個身影在峰頂上開始練武了。

  峰嶺巔處,白影舞動,劍氣縱橫,冷風颼颼,寒光點點。朦朧的光線下,那身姿仿似白龍在空中盤旋,又如冰雪在天地間狂卷。

  晨霧在那身影舞動間凝聚,又隨著劍招迸散,一招雁落平湖,一聲清喝,手中長劍旋轉著直刺一顆大樹,哢聲連響,樹枝紛紛斷裂,散落一地。

  罄冉收劍而立,望著天際緩緩升起的金陽輕聲一嘆。

  已經整整十一個年頭了,這般習武一日日竟似沒有盡頭。風雨無阻、寒署不斷,終於要結束了麼……

  緩步在崖邊兒坐下,望著霧濛濛的山巒,足下的蒼山彷彿還在睡夢中,天際間靜悄悄籠罩在白色的晨霧中。金色的陽光刺破霧層,天地間的一切卻仍舊朦朦朧朧,那般不真切。

  她濃密的睫毛輕閃,帶著一層金光覆蓋了眼中的清冷。望著手中厚厚的劍繭,從未有過的酸楚突然間涌上心頭,眼眶濕潤,一行清淚便毫無徵兆地垂落而下。

  晶瑩的淚珠在金陽下閃過如寶石般的光彩,沿著優美的下頜滴在手上,她猛地抹盡眼淚,嗖地站了起來。

  晨陽高掛山端,她眯眼望著湛藍的天空輕牽脣角,喃喃而語。

  「十一年了……終於不必再忍了麼……」

  低頭間只見鋒銳的劍尖在陽光下發出刺眼的光芒,她雙眸一凜,脣角含笑:「斂剎,我們下山。」

  說罷,她昂頭便向山下走。秋天的山巔頗有幾分寒意,方才舞劍淌下的汗水濕淋淋黏在身上,呼出的氣形成股股白霧,山風吹過,略有冷意。

  罄冉也不在意,抬頭間,紅彤彤的太陽躍出遮蓋它的那片山巒,放射出更加炫目的七彩光芒,照得眼底暖洋洋。她的心情也隨著這明媚的陽光暢快了不少,長長吐出一口氣,腳下更見輕快,沒一會便到了半山腰。

  山下的村子在陽光下彷若沉睡在山巒環抱中的嬰兒,恬靜而安寧,輕悄悄地沐浴著暖陽,享受著山風。

  村子中不乏上千年的古樹,雖是秋季,然而耐寒的古樹卻一片片如簇簇綠雲,茂密的枝葉將屋頂掩蓋,勁風吹過,樹枝搖曳中,一片片灰色的屋頂若隱若現。

  罄冉脣邊盪漾起溫柔的笑意,十一年了,她生活在這個樸實的小山村已經十一年了……

  那年她拜別四郎,想起父親以前曾提起過。在戰國和旌國的邊境雲蕩山住著一位自號‘黃石老怪’的老者,據說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也無人知曉他的來歷,但是卻人人皆知他天文地理、文韜武略、岐黃醫道樣樣精通。只是此人性格古怪,從不收徒傳缽。

  父親還說,他年少時就曾想拜在這黃石老怪門下,可無奈千里迢迢到了雲蕩山,終日找尋也未找到他,只得含恨而回。

  罄冉想起這事便從鵲歌城一路向東北的雲蕩山而來,也不知是緣分使然,還是天意如此,她到雲蕩山的當日便遇到了這古怪的黃石老怪。

  老人並不如外傳的那般道骨仙風,看上去倒似個普通的鄉下老頭,瘦骨嶙峋,面黃肌瘦。

  罄冉見到他的時候他正靠著破墻曬太陽,剛巧一條毒蛇欺近他在他腿上咬了一口。罄冉驚呼一聲奔過去相詢,老人竟毫無反應,連眼睛都不曾睜開。她心生焦慮,又不忍眼睜睜看著老人送死,於是便撕開他的褲子,咬牙對著那滿是污垢的腿湊了上去。幫老人吸出毒血,自己卻昏了過去。

  醒來後便到了眼前的山村,老人從未自稱黃石老怪,可卻每日教導她習武,不時還扔些兵書,藥典之類的奇書給她看。老人很少說話,聲音沙啞難聽,可她有不懂的地方相詢,他卻會細心講解。平日老人就似這山中普通的老者一般,種田串門,毫無異常。

  罄冉也不甚多言,每日除了習武看書,便是做飯洗衣,偶爾也下地幹活,出山采買用品。初來這裡的日子過的極為平靜,兩人便似一對相依為命多年的爺孫一般,直到六年前老人過世。

  他留下了一堆書籍,毫無預兆地便在那年冬至駕鶴西去,罄冉無疑是傷感的,可也未曾落淚。安安靜靜地將老人安葬,之後便又是年復一年的習武,只是出山的時候多了很多。因為她知道,她需要磨練,不能空泛練武,她更需要實戰經驗。

  每次下山都會找武林上武功高強的人比試,有時候碰到官府懸賞逃犯,她閒來無事也會掙些賞錢。十一年便這般平靜地過來了,她對這個質樸的小山村也產生了極為濃厚的感情。要不是心中的仇恨,她真想就這麼過一輩子,就這般倒也安寧。

  回想間已到了山腳下,不遠處一個小男孩背著竹簍正一蹦一跳走來,嘴裡還哼唱著小調。身後一條大黃狗看到她,大叫兩聲便撲了上來,圍著罄冉快樂地打著轉兒。

  男孩聽到狗叫,抬頭正見罄冉從身後袋子中扔出一隻野兔,大黃旺旺叫著刁起那兔子,搖著尾巴一溜煙跑進了山林。他忙快步跑上,笑道。

  「冉姐姐,你今日下山好早啊。」

  「嗯,小六,你爺爺的腿可好了?」罄冉點頭問道。

  「差不多能下床了,我娘還說等爺爺的腿好了,可要請姐姐去我家吃飯呢,還說要買露芽鎮老張家的點心呢。到時候姐姐可一定要來啊。」小六仰著頭笑道,說到那點心,更是烏黑的眼珠一轉滿臉希翼。

  罄冉見陽光下男孩的笑容單純而誠摯,心中一軟撫摸著他的頭髮:「姐姐要出門辦點事,怕是很久都回不來。你跟大嬸子說,爺爺的腿再兩個月才能拆石膏,可別忘了。」

  小六呆了半天,雙頰一紅,望著罄冉美麗的面容竟有些不好意思。見她直盯著自己,忙胡亂點了點頭。

  罄冉見狀,便邁步向山下走去。小六望著她的身影,心道冉姐姐今日真和善。他很喜歡這個美麗的大姐姐,只是她不愛笑,雖然對大家都很和藹,可他卻從不敢像對村口劉丫那般跟冉姐姐胡鬧,總覺冉姐姐跟他們這裡的人都不一樣,她就像……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樣。

  可是今日姐姐竟摸了他的頭呢,真好。等等,方才姐姐說什麼?出門辦事,很久不回來?

  他這才恍神,忙快步跟了兩下,望著已快消失在山道上的罄冉喊道:“冉姐姐,你要去哪裡?去很長時間嗎?”「」

  罄冉回頭,見小六一臉焦急,不免心中一暖,臉上浮現一個柔和的笑:「姐姐回來給你帶京城的桂花糕。」

  說罷輕輕揮手,回頭跨步間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山道間。

  小六聽到京城桂花糕,非但沒有開心,反而皺眉,面上一陣哀傷,半響喃喃道:「娘說冉姐姐不屬於這裡,早晚會走的,原來不是騙小六……」

  罄冉回到村中,一路和鄉親們打著招呼,在巷尾一扇木門停下,推開院門邁進院子。將身後野味扔在大石桌上,打了水清洗一翻。拿起那袋野味便鑽進了灶間,出來時一手拎著一個食盒,一手拎著酒罈子。

  她出了院子,身影一縱,如飛掠天際的雀鳥,身姿輕盈閃過,轉眼便到了半山腰的一處峭壁。

  在峭壁上幾顆蒼松挺立,松間赫然有著一座孤墳,她一步步走向那孤墳。望了片刻,這才緩緩跪下,將食盒打開,一層層取出六盤熱氣騰騰的菜,一一擺在墳前。

  將那壇酒也打開,酒香撲鼻,她輕聲一笑:「師傅,是您喜歡的冽水釀,這幾個菜也是您生前愛吃的。」

  她微微一頓,眉宇微跳,這才又道:「師傅,徒兒要走了。這可能是徒兒最後一次來看您了,這酒徒兒敬您。」

  她說罷,揚起手腕,將半壇酒灑在地上,剩下的半壇便是一個昂頭,手腕高揚,清酒細落,如一帶白瀑盡數落入櫻紅薄脣間。

  清冽的酒灌肚帶起一股股暖意,罄冉雙頰瞬間嫣紅,本是清冷高華的面容倒多出幾分少女的嬌媚來。

  她將酒壇隨手拋下山崖,再望一眼那座連碑刻都沒有的孤墳,縱身而起,回頭便沿著來路而去。

  回到家,直接進入裡屋,拿起床上早收拾妥當的包袱附在身上,攜上軟錦包裹的烏尾琴,扯過一頂幃帽帶上,輕紗遮蓋了視線。她望著這居住了十一年的小屋,一時間悲喜不辨。

  目光轉向北面墻壁,那上面掛著一個木製的厚屏,上面用刀一點點刻出的“忍”字幾乎占據了整面墻。

  她目光微凜,注視良久。那是她初到此地花了整整三日才一刀刀刻出來的,日復一日地對著這字,心由激狂到現在的平靜,這便是成長吧。

  如今望著這字,十一年的點點滴滴竟如一場夢,微微自嘲,白色衣袖微晃。只聽劈啪一聲,那墻上的厚重木屏應聲倒地,砸出一聲巨響,忍字已是一分為二。

  罄冉傲然一笑:「隱忍至廝,無需再忍。」

  跨步再不多看一眼,直直便出了院子向出山的小道飛掠而去。古林村在身後漸漸沒有了蹤跡,空氣中彌漫著濕漉漉的潮意,她深深呼吸。

  隨著陽光層層盛亮,她心中也一絲一葉抽出堅韌,心頭堅毅的念想更是如一粒種子般,見了陽光便再抑不住生長的姿態,甦醒,蔓延,成勢……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二章:再入帝都

  鵲歌城,戰國帝都。

  物寶天華王氣蒸蔚,金秋的城樓越發彰顯宏闊,夕陽下顯得格外巍峨堅實。城門外人流川流不息,昭示著帝都的繁華。

  罄冉一襲月白衣衫昂然馬上,頭戴帷帽仰望著城門上方的“鵲歌”二字,表情凝然不辨,帷帽上的青紗被風吹起,她秀美的下巴若隱若現,帶著微揚的弧度,顯出幾分清冷的傲然來。

  十一年了,這城樓巋然不動,卻不知其間又見證了多少世間悲歡。

  罄冉輕嘆一聲,邁步加入了入城的人流之中。

  京都,繁華之地,富貴之都。

  戰國山河廣闊,京城鵲歌更是南有霜南山逶迤綿延,北有層巒疊嶂的月翼山與霜南山遙相對峙,成為京城南北兩道天然屏障。

  在兩道山系之間,大片沃野中沉睡著這座百年帝都,沐源河蜿蜒千里,從鵲歌城中穿過,為這宏偉的京師增添了幾分委婉。

  由於戰英帝五十壽誕將到,京城中處處透著喜慶,路邊幾處一祭,幾步一壇。紅幡,明燈更是掛滿了街頭。

  罄冉走在街上,只覺鵲歌城比十一年前更加宏麗,屋舍連綿,大街上酒鋪食店,林立兩旁,車水馬龍,行人如鯽,一派旺盛之象。

  眼見天色已晚,她在一家名曰“祥和樓”的旅肆駐足,站在門前迎客的的店小二忙機靈地迎了上來。

  “客官用膳還是住店?您嘞,裡面請。”

  “一間上房。”罄冉將馬韁交與小二,取下行李,邁步跨上台階。

  “甲子房客人一位。”小二忙回身吆喝著,對罄冉再行一禮這才拉著馬兒前往安置。

  罄冉步入酒樓只見樓上樓上皆是客人,堂中尚有一方小台月琴婉轉,二胡低訴,一小生,一花旦正唱著《月霜橋》。

  那花旦有一把極好的嗓子,一抬眼,一甩袖,都是無盡的風情,聽得樓上樓下客人彩聲連連。小二穿行其間上菜布酒,倒是僅僅有條,不見驚亂。早有侍者聽到迎客小二的呼聲迎了上來,接過罄冉手中包袱將她帶向後院。

  後院倒顯清淨,和前堂的喧囂截然不同,二人穿過一條廊道便到了客房區。小二將罄冉帶到甲子號房,放下行李躬身笑道。

  “熱水馬上送到,客官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罄冉從腰間摸出碎銀打賞,小二眉開眼笑。

  “客官可要用什麼膳食?小的給您送來。”

  “不必了,你先下去吧,我素喜清淨,沒事別來打擾。”罄冉擺手道。

  聽小二應聲退下,她這才將帷帽扯下,將行李歸置好,收拾一翻,推門而出。

  罄冉步至大堂直接上了二樓,在靠窗的角落坐下,隨意點了兩樣小菜。剛欲執壺倒茶,卻聽窗外街道上傳來一陣喧囂,她手上微微一頓望向樓下。

  “耀國的鳳相來了,快看!”

  “真氣派啊!看這架勢!”

  “麟國的少將軍,旌國的翼王都來了,這鳳相一到,四國的少年英雄可就聚齊了。”

  ……

  罄冉心頭一跳,挑眉望向街頭,只見街上人群紛紛扭頭擁擠著看向東面。不多時,一隊騎兵開道,長長的儀仗隊伍護送著一輛精美馬車緩緩而來。

  一時間街上鑼鼓大盛,吆喝聲四起,在開仗兵的開道下百姓紛紛避讓,擁在街道兩旁向路中觀望,那些個子矮又被堵在外圍的人更是急得直跳腳。

  酒樓中亦又不少人紛紛跑出去觀望,二樓的窗戶口更是擠滿了人。罄冉坐的靠窗,一時間小桌周圍站滿了人,皆一臉興奮地盯著下面街道。

  大隊行至樓前,罄冉只見數十騎侍衛個個高挺彪悍,駑馬鮮衣,拱衛著一輛精美馬車,那馬車珍珠玉簾,車外更有數十名侍女前呼後擁,個個美艷不凡。那拉車的四匹馬更是通體雪白,踏雲名駒。

  罄冉不免微微揚脣,面有微嘲,怪不得百姓直呼好大的排場。

  馬車中鳳瑛側臥在一張雕工精細的臥椅上,兩名美侍跪於椅旁,其中一人正剝著一枚這秋季難得一見的水晶荔枝,一人則輕輕給鳳瑛捶著雙腿。

  那藍衣的侍女剝好荔枝剔除果核,紗袖一揚將荔枝送到鳳瑛嘴邊,鳳瑛張嘴接住,舌尖一卷便帶入了口中,動作間說不盡的慵懶風流。

  果香入口他突然眉心一跳,微微側身抬手撩起珍珠窗簾向外看去。

  目光一轉落在一家酒樓之上,眉心微蹙來回搜尋著,眼中閃過幾分疑惑,正待收回目光眼底卻滑過一抹白影。

  那人對窗而坐,姿態淡然。鳳瑛尚不及看清那人馬車已是一晃而過,他微微掩眸,手一放珠簾叮咚,靠在軟枕上閉上了眼。

  心中卻兀自奇怪,方才心頭那一觸到底來自哪裡?難道竟是那抹白影?

  隨即又暗嘆自己今日奇怪,微微一笑,睜眼揮手令兩個侍女退下從案上取過丟置的書看了起來。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三章:酒樓閒話

  “嘖嘖,真是氣派,瞧那些圍著馬車的小娘們水靈的!”

  “老袁,你就別艷羨了,你那第六房的小妾模樣也不賴啊。”

  “那小蹄子哪能和那些仙女一樣的耀國侍女比?”

  “那是,人家鳳相權傾朝野,自是全國的漂亮娘們隨便選,你那幾房小妾是比不得。”

  罄冉聽著對桌兩個形容低俗的男子的對話不免心生厭惡,將頭再次扭向窗外。

  “權傾朝野又怎樣?皇帝的女人照樣沾不得。”

  “嘿嘿,這話你可說錯了,這鳳瑛在耀國那可比皇帝要大。只有他跟皇帝搶女人的份,哪有皇帝跟他搶的理。”

  話語自動入耳,罄冉聽到此處卻是微微挑眉,凝神側目。

  “此話怎講?”

  “不知道了吧。這鳳瑛在耀國現在可是一手遮天,耀國那小皇帝才剛剛六歲,皇太后又是鳳瑛的嫡親姐姐。年前鳳瑛剛被封為氿乾王,百官對這氿乾王可是需行折腰禮的。”

  “氿乾王?這氿和九諧音,歷來可只有皇帝的尊號能用啊。”

  “嘿嘿,懂了吧?皇帝的小命怕是早就捏在這鳳相手裡了。”

  這方話語剛落,樓上它桌也紛紛議論了起來,皆是在談戰英帝的五十壽誕,談這次被請來的四國使者。

  議論聲隨風飄來,罄冉卻似沒有聽入耳中,她垂眸輕抿杯中之酒,遙望著街上人頭攢動,思慮著自己接下來的每一步行動。

  此時卻聽一人走至對面桌前笑道:“請問兄台剛才說的什麼戰七、旌翼、耀瑛、麟郎指的是何意?”

  “這都不知道?來來,這我可得給你好好說道說道。這戰七自不必多說,指的便是咱們戰國七皇子狄颯殿下,旌翼說的是旌國的翼王燕奚痕,耀瑛就是剛剛過去的那位,麟郎指的則是麟國的清遠候藺琦墨,此人小名四郎,故有麟郎一說。這四個人那是當今有名的少爺英豪,哪個不是少年得志,權霸一方?這將來的數十年怕都是他們的天地咯。”

  罄冉聽到此處不免微勾嘴角,輕飲酒水,這四個人卻有三個都是相識的呢。她正兀自輕嘲卻聽那人又問著。

  “那這四個人哪個更厲害?”

  “哈哈,哪個更厲害?這我哪裡知道啊!他們又沒有比試過。倘若四國開戰或可一較,不然可真不好說。聽說這四人除了鳳相以外,其它三人武功不相上下。咱們七殿下擅用飛輪,飛輪出手必死無疑。那旌國翼王擅槍,玄甲銀槍戰九州,聽說至今都未曾遇到對手。還有那麟國清遠候,他擅劍,一柄清茗劍橫掃千軍,幫其叔父掃湖州,震吳王,雖弱冠之齡,那在麟國可也是戰功赫赫的。”

  問話的男子聽得微微愣神,臉上浮現仰慕之意,不免又道:“那鳳相呢?他的武功如何?”

  “鳳相?聽說是個翩翩君子,素喜琴弦,從沒人見過他動刀動劍的。你沒看剛才那架勢?怕是連馬都不會騎,還得用馬車拉著。”

  那講話之人有著一副好嗓子,聲如洪鐘,他的話聲早壓下了酒樓裡其它議論聲。現在他此話一出,樓中更是聽者一陣哄笑。

  罄冉卻又是一嘲,那鳳瑛年幼時便深藏不露,武功不凡,如今又豈會差了?怕那翩翩公子只是表象罷了,一朝權相又豈會是良善只弄琴弦之人?

  此時,與罄冉一般面含嘲諷的還有靠近廊道而坐的一個身著月白長袍的男人,他聽到那漢子的話亦是眸露嘲意,薄銳的脣角微挑。

  坐與他身旁的錦衣男子輕笑道:“卻不知那鳳瑛聽到這番話會作何感想。”

  錦衣男子說罷見主子只微微一笑,便湊近幾分又道:“王爺,以您看,您的功夫和那三人相較如何?”

  “狄颯、藺琦墨不相上下,那鳳瑛怕是功夫尚在我等之上。”男人輕呷茶水,眸中微沉。

  錦衣男子一驚,正欲說話,卻見主子目光定在一處,神情竟極為認真。他微微詫異,扭頭去看。

  但見一青衫男子獨自坐在窗邊的楠木桌前,背對眾人,持杯輕飲,身形如煙如柳。一抹青色,襯著閣外透入的明燈,如青煙朦朧,又似繁花泄地,竟似與這一方吵雜完全隔絕在外。

  “好風采!”錦衣男子輕贊一聲,回頭見王爺已收回目光,兀自飲茶,他不免有些訕訕。

  正無趣卻聽旁邊一桌又議論起了這次戰英帝的壽宴。

  “聽說紫錦軒的綢緞都被哄搶一空了,城裡的各大珠寶行更是日日賓客如雲啊,還有不少人家都跑到附近城郡去采買衣裝首飾呢。”

  “胭脂鋪子的生意那才叫好呢,鑲紅閣前些日乾脆連門檻都給拆了,不然怕是要被踏爛了。”

  “我要是有閨女也得好好給她捯飭捯飭,定是要送去裳閱衙試試的,這萬一被選上了,可就能在四國使者面前,在國宴上給皇上獻藝呢。就算皇上看不上,可萬一被哪個皇子權貴看上,那以後也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啊。”

  “你就得了吧,就你那樣就算有個閨女也好看不到哪兒去。那裳閱衙你以為那麼好進?就東街吳家的閨女,那可是知名的美人,去了愣是連門都沒讓進。”
  ……

  罄冉知道他們說的是“選才”一事。

  戰英帝五十壽誕,四國皆有來使,且個個都是權霸朝野之人。耀國權相鳳瑛,麟國少年將軍藺琦墨,旌國皇帝唯一的弟弟翼王燕奚痕,那燕國雖是派了個老臣,可也是赫赫有名的學術大儒高祥臨高太傅。

  戰英帝為了彰顯國威,下令在全國選取才藝高絕,容貌出眾的女子前往宮中,這些女子再經過一翻挑選,勝出者將在國宴上為皇帝及眾國使節獻藝。

  而她這次之所以下山便是衝著這“選才”而來!

  明日便是裳閱衙“選才”的最後一天了,她定要借此入宮,她雲罄冉會讓那戰英帝的壽宴變成一場喪宴!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四章:相互打量

  酒樓中依舊熱火朝天地討論著戰英帝的壽宴,討論著那幾個備受矚目的少年英傑,討論著鵲歌城中的名門閨秀。

  罄冉慢條斯理地用著膳食,聽那些討論越來越落俗套,越來越不堪入耳,便望向樓下。

  正堂中央戲台上花旦和小生已經退下,一個白髮老者正拉著二胡,用他滄桑暗啞的聲音一字字唱著:

  “世人苦被明日累,春去秋來老將至。”

  這等曲調,蒼涼低轉,自是不得樓下找樂子的賓客歡喜。雖是沒有喝彩聲,老者卻依舊唱得極為認真,手一提一聲微亮的羽音響起,他繼續唱道。

  “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百年明日能幾何。”

  見一個錦衣壯漢吆喝著要老頭退場,罄冉兀自一笑,抬手昂首飲盡杯中酒,輕聲接口道。

  “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

  罄冉的話極低,可那坐在廊道的男人卻眉宇一跳,扭頭望了她一眼。隨即目光瞟向樓下,望著那老者,眸中波光微閃。

  又聽了一陣,眼見天色不早,罄冉將一錠碎銀放在桌上,青袍一晃,起身便往廊道走。

  剛回身便敏銳地察覺到一束打量的目光,罄冉眉宇不動回望看去。

  只見廊道邊一張檀木桌前端坐著兩個挺拔的身影,那身著黑色錦袍,樣貌英俊的男子正瞪著烏黑的雙眸盯著自己,那可謂放肆的打量目光便來自這裡。

  罄冉見他面有笑意,雙眸清澄,亦是隱約有笑,越發顯得雙瞳晶亮有神,那英俊的面上更是帶著北方男子常有的爽朗之態。知他沒有惡意,便對其輕輕頷首,舉步間望向他身側端坐的男人。

  那男人身量極為高大,一襲月白雲紋錦緞長衫,他微微低著頭,從罄冉的方向只能看到他飽滿而充滿陽剛氣的額頭和飛入雲鬢的長眉,但從那刀刻般的眉峰便能看出男人性情定是剛毅堅韌。

  罄冉正欲收回目光,卻是那人猛然抬頭望了過來。罄冉心生一驚,腳下一頓。

  肌膚堅毅,鼻梁高挺而清爽,薄脣微抿,是個長相不俗的男人。

  尤其是那雙眼睛,目光雖是不放肆在燈影下甚至可以談得上柔和,可罄冉莫名竟能看到那柔和之後隱著的冷竣威嚴,如臘月寒冰,讓人心驚。他眼中神光更如洪水猛獸一般,懾人心魂。

  罄冉知道,她在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同樣在打量著自己。交錯而過的那一瞬,她分明看到那人微微蹙了下眉頭,想來是從未見過她這般目光放肆的女子吧。

  忽視身後兩道熾熱的目光,罄冉輕挑脣角。那兩人,怕是不簡單吶。先不論氣質,但是那一身上下的穿戴,便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如果她沒有看錯,那目光駭人紋錦男人的發冠可是宮中之物。

  “王爺,那分明是個貌美女子,舉手投足雖是俊雅,可動作卻絲毫不見女態。這要不是看到她的脖子,蘇亮可要瞎眼咯。這丫頭有意思,還不怕被打量,有趣有趣。”蘇亮見罄冉身影消失,兀自愣神片刻才笑著晃頭道。

  燕奚痕望向方才罄冉端坐的小桌,但見兩碟冷菜,一杯清酒,青瓷酒杯在燈光下發出冷光,宛若那清鴻水眸,清冷卻不失晶瑩。

  聽到蘇亮的話,燕奚痕兀自一笑,這女子確實很特別。

  女扮男裝的他見的多了,京城官宦小姐閒來無趣也有不少女扮男裝出門遊玩的,多是貼上兩道八字須,將臉涂黑,衣飾上也多加遮掩。可姿態忸怩,令人一眼便能望出端倪。

  而這女子很奇怪,奇就奇在她分明一身男裝,可卻絲毫不掩飾女子身份。白皙的脖頸露在外面,容貌上更是毫無修飾,只是如同男子一般束髮而已。那動作間更是毫無扭捏之態,從容俊逸,俊雅瀟灑,竟皆是男兒之態。

  樓下小旦柔婉的嗓音又起,燕奚痕回神,挑脣暗道今日自己著實奇怪,怎麼會為陌生人愣神。斂眸望向蘇亮,朗聲道。

  “走吧,本王也該會會那耀國權相了。”

  翌日,天高氣爽,天湛如洗,白雲卷卷,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罄冉一早便坐在了梳妝檯前收拾起了妝容,今日她要到裳閱衙去“選才”。

  化妝品早已備好,皆是她根據現代的經驗,用花粉自制的。

  手指慢慢描畫間,眉形高挑,飛入鬢角,冷艷無雙。眼線又濃又黑,整個眼睛耀若晶石,顧盼間皆是風情,香粉抹鼻,使秀鼻越發挺直渾圓。肌膚晶瑩如玉,不施粉黛已是白若皓雪。

  睫毛用自制的睫毛夾夾過,用藍樹纖維層層拉長。藍樹纖維呈現灰藍色,雙眸瞬間絢爛妖媚了起來,鼻影暗掃,腮紅暈開,雙脣紅點……

  望著銅鏡中出現的冷艷美人罄冉勾脣一笑,滿意地眨眨眼。

  用銀色的絲帶將垂在兩耳的長髮挽起,隨即地挽了個月芽髻,插上一支鳳尾碧玉簪,其它的發皆散在身後,起身間青絲微舞。

  她選了件簡單的白色秋裙穿上,外披一件湖色起蓮花暗紋的軟紗,光影流動朵朵白花招展起舞。

  對鏡望了眼,只覺鏡中那個美麗的女子竟是未曾識得般陌生,她不免得意一笑。

  將紗帽帶好,抱起緞錦包裹的琴,罄冉輕步邁出屋子,一路走出內院,見店家和小二瞪大了眼,竟似不知殿中何時有她這號人一般,罄冉不免好笑地挑起了櫻脣。

  “小二,馬車可備好了?”

  “呀,是您啊,姑娘這麼一打扮小的都不認識了。姑娘您這……這可真好看。”

  罄冉見小二一臉樸質,雙頰微紅,知他是真心稱讚,頷首道了謝,邁步上了馬車。

  吩咐一聲,馬車緩緩而動,車角鈴鐺叮咚,向著內城裳閱衙滾滾而去。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五章:裳閱琴音

  馬車尚未進到內城,寬闊的官道上已是車水馬龍,各式各樣的車駕將八馬並驅的大道塞的滿滿的,其中還夾雜著幾聲粗俗的吆喝。

  車夫眼見馬車根本無法通過,回過身來,請示道。

  “姑娘,這路上車駕太多,擁擠的不行,你看我們……”

  罄冉聽到車夫苦悶的話語,掀開簾子望了出去,不免微微蹙起了眉。眼前之景又豈止是一個熱鬧了得?

  大道上一排排的車架完全堵住了前面的道路,想來都是去參加“選才”的。想到酒樓中大漢的話,說是胭脂鋪子將門檻都拆了,再看眼前景象,罄冉又覺好笑。卻不知這些人中有多少是衝著那四個知名的公子而去,她黛眉輕挑,思忖半晌。

  “就送到這裡吧,你可以走了。”

  罄冉說著便輕擺羅裙跳下了馬車,女子這般下車著實特別,可她動作間滿是優雅和從容,竟是說不出的風姿。

  車夫一愣,罄冉已是從腰際掛著的錦袋中取出了碎銀。車夫眉開眼笑接過,躬身道:“謝謝小姐,小姐定能應選。”

  罄冉微微點頭,淡然道:“成你吉言。”

  那車夫又道幾句,屁顛屁顛地趕著馬車而去。

  罄冉站在道路盡頭望著人頭攢動的內城,輕輕嘆了一口氣,抱緊懷中烏尾琴穿梭而行。

  裳閱衙前如所料一般更是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放眼望去鶯鶯燕燕,當真是一場色彩的盛宴。前來選才的少女們,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為的就是能進得宮內,一展芳澤,希望能得到王公貴胄們的青睞。

  罄冉見她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淡笑一聲,排在了隊伍的後面。女人多的地方話自然也不少,罄冉多年習武,耳力自是極好,她留意聽了下,竟十有八九是在講那四個少年英傑。聽了會兒覺得沒意思,便兀自想起了心事。

  裳閱衙前擺放著一張桌子,一個年過花甲的太監正把著關,不少女子方走到門前便被撂了牌子,打發而去。

  老太監這樣的歲數自然是在宮內見慣了美女,所以這一輪的把關,進行的很快,只聽一聲聲宛若公鴨的嗓子喊著。

  “走。”

  “留。”

  這樣,不多時便輪到了罄冉,老太監見她帶著紗帽自是以為她容顏低陋,眉宇一挑,尖著嗓子便欲揮手。

  罄冉卻不慌不忙地抬起右手,輕輕撩起面紗,見那老太監瞪大了眼睛,目有光亮,竟從凳子上一躍而起,她微微頷首便又放下了面紗。

  老太監不明顯的喉結上下幾動之後,哈哈一笑,仰手揮向身旁的小太監。

  “還愣著做什麼,趕快帶姑娘進去,非要咱家吩咐不成?沒長眼睛的殘骨頭。”

  “姑娘請。”

  罄冉微微點頭,心道看來今日的一翻打扮沒有白費心神,輕移碎步在老太監及眾人灼熱的目光下,跟著那小太監緩緩向衙內走去。

  衙內正進行著第二輪篩選,正是才藝的表演,各式各樣的樂器早已經備好,大堂前方仍舊是一排的太監,自然是才藝表演的監考官。

  那小太監上前對著一三角眼的太監耳語了幾句,那人忙望了過來,上下打量了兩眼,笑著道:“姑娘善於那種樂器?”

  罄冉單手抱住烏尾琴,微微斂襟一禮:“自備烏尾琴一把。”

  “姑娘請。”

  罄冉點頭,邁步至檀木桌前,已有太監將上面原先的古琴挪走,她將琴放下解開包錦,撩衣坐下,動作清雅之極卻又撩人心扉。

  抬手將紗帽上的輕紗挑起,輕輕搭在帽檐上,抬眸一笑間十指輕挑。頓時琴弦上便猶如溪水落澗,流水一抹,琴音裊裊升騰,縈繞梁間。這一刻,連天上的浮雲也不忍離去。

  抬眼間,見眾人神色痴迷,她手指飛走,音調猛轉,琴音拔高,穿雲破空,如銀漿乍裂,又似驚蟄春雷,一時間衙內眾人齊齊失色。

  眼見已至雲霄,琴音卻又忽轉輕柔,如白羽自空中飄落,低至塵埃,泣噎嗚咽。

  直至低到極致,琴音終於彌散在空中,一曲已畢,大堂之內竟鴉雀無聲,只是怔怔的望著端坐在琴前的罄冉。罄冉見此淡淡一笑,輕啟朱脣。

  “獻醜了。”

  雖然只是輕輕的一句話,但是玉珠一般的話語,卻如雨點濺入深湖,在每個人的心底蕩起層層漣漪。

  “不錯,不錯。”

  “何止是不錯,簡直恍若仙音。”

  “嗯,對對。”

  罄冉聽著幾個太監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不覺嘴角又掛上了一層笑意,看來這測試是通過了,這也完全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接下來便是狗皇帝的壽宴了,她雲罄冉等這一日,已經太久,太久了……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六章:英傑雲聚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

  九月一到,天地間便有了秋意,秋意在一個多霧的黎明溜來,染紅幾片葉子,昭告著它成熟的美。

  元康十五年九月初三,秋高氣爽,晴空無波,金秋的陽光刺破第一抹雲層灑照人間,綻放出迷人的光彩。

  秋風和煦輕柔,藍天白雲飄逸悠揚。世人忙忙碌碌又開始了新一日的勞作,此時的他們尚不知這一日的特別。

  然而多年後,卻有史學家津津樂道地提起這日,提起戰英帝的五十壽誕。只因這一日,在鵲歌城中雲集了此後中原大陸盡六十年的風雲人物。

  他們或是開疆拓土,或是激昂文字,或是英雄了得,雄霸一方,或是稱霸天下……名垂青史的豈止一人?成就傳說的又何止單單?

  雖然此時百姓只記得這日是戰英帝的五十壽誕,可是多年後,這日被提起卻再非此因。

  只為這日,命運巨大的齒輪開始無法抗拒的沿著它既定的軌道緩緩運轉,帶著世間的英豪們轉入既定的宿命。

  這日他們在鵲歌城相聚,終將註定此後數十年或是猜忌、敵對、對持或是攜手、結盟、相知。

  他們終將在這紛紛亂世如同揮墨一般,留下屬於自己的色彩,或是濃重,或是淺淡,而最後匯成的那副畫卷,卻是那般絢爛多姿,足夠世人津津樂道豈止上百年?

  而那畫卷中最濃重,最艷麗的一筆,此時又有誰能預測?它不是那稱雄一方者,不是那稱霸天下者,不是那君臨天下者,而是一位女子,一位傳奇女子啊!

  然而這些都是後話,此刻世人關注的依舊是戰英帝的五十壽誕。

  宮宴雖是安排在晚上,可一大早整個戰國便忙碌了起來。官員早早設壇而拜,高高的城墻上,街頭上更是掛滿了紅燈籠。花團錦簇,彩旗飄揚,四處展現著天家氣派。

  戲台更是幾步一設,清一色地唱著《賀壽》。

  “紅羅朱緞扎門彩,青松翠柏呀搭壽棚。扎呀扎門彩,搭呀搭壽棚,壽棚上高照著一對紅紗燈,那呀那麼大呀那呀那麼紅。”

  這戲調歡快,鼓樂為主,一時間走到哪裡都是花鼓擂動聲,咿呀呀的歡唱聲響徹京都。

  城中的小打小鬧自是比不上宮裡,宮中這日更是繁鬧。為了戰英帝的壽誕,朝廷大赦天下,官府不理刑名,一個月前更是禁止屠宰。

  宮中用彩畫、布匹將殿宇包裝得絢麗多姿,一盞盞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四處搖曳。天還未亮戰英帝便親臨正和殿,在高高的正和御階上接受百官朝賀和壽禮。

  美中不足的是這些本該是在乾垣殿舉行的,然而眾所周知,乾垣殿已在十一年前毀於一場天火。正和殿雖是沒有乾垣殿那般壯闊雄偉,但也能顯示天家威儀了。

  接著戰英帝會在正和殿接受百官叩首禮,百官捧觴祝壽,享御宴。待這些程序走過已是下午,皇帝會攜宮妃、皇子、公主、皇孫等移駕御花園,一同聽戲曲。

  用罄冉的話說,狗皇帝白日的時間全是用來招呼自己人的,晚上才輪到那四國使者。夜幕降臨,便也是勾心鬥角的開始,世間一切貪戀和慾念便也會在暮色下蠢蠢而動。

  “選才”所選出的女子只為參加夜宴,罄冉和那些一道選送入宮的女子在霓蕓院受了三日宮廷禮儀訓練,只待這日夜宴的到來。

  當夜色慢慢覆蓋整個天幕,整個皇宮在燈火的映襯下顯得飄渺如夢,宛若仙境。

  金碧輝煌,華燈寶燭,霏霧氤氳,彌漫周匝。紅色的毯鋪展了一路,上熏百花香,步入其上隱隱傳來縷縷芳香。天家的風采,似乎在這樣的日子更能彰顯而出。

  夜宴要在正和殿舉行,酉時,殿中已是安置妥當,龍椅高高在御台上散發出金光,御台的側面則是眾宮妃的位置,早已垂下了細紗,影影綽綽惹人遐思。

  御台的下一階安置著四個獨立席案,是為四國使臣而設。再往下才是戰國皇子及眾位臣工的習座。殿中則用塭州上等紅鑲毯鋪地,正是舞台所在。

  酉時正刻,戰國的眾臣工已在正和殿列坐,而四國使臣則會在半個時辰後到達,此刻沒有皇帝及使節在,氣氛自是輕鬆而熱烈。百官們各依親疏,自是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而此刻百姓的目光卻是放在了離皇城不遠的使臣館,不時四位前來參加壽宴的異國使臣便將從館中而出,前往皇宮祝壽獻禮。百姓早聽說了這幾位使臣的威名,自是希望能借此一睹風采。

  雖是從使臣館到皇宮的道路已被禁衛軍封鎖,可遠遠的街頭卻是擠滿了人,他們個個踮腳觀望,只盼能遠遠看上一眼,也算長了見識。

  酉時四刻車駕緩緩從使臣館而出,四國使節或是乘車,或是坐轎,或是騎馬,在禁衛軍的護送下緩緩向皇宮而去。

  到了皇宮宣和門正是戌時,燕國使臣高祥臨一身灰色儒袍從轎中緩緩邁出,蒼老的面上淡然祥和,宮燈照映下老者雞皮鶴發,然其身板卻是筆直堅挺。

  鳳瑛自馬車上撩袍而下,一襲深紫色秋衫,繡滾蟒銀邊,金冠束髮,腰纏寶帶,光彩照人,舉手投足間更顯從容優雅,風流俊秀更勝往日。他望著宣和門上高高的金匾揚眉一笑,笑若春風。

  見高祥臨邁步,他抬手施禮:“老太傅先請。”

  高祥臨也不客氣,頷首而笑,目有神光:“鳳相抬舉,老頭子便承受了。”

  說著便邁步第一個進入了宣和門,此時燕奚痕和藺琦墨才並騎而來,鳳瑛腳步一頓,面有笑意。

  旌國,麟國本就交好,麟國吳王策亂,旌國曾派翼王領兵相助,這二人一起來卻也不是什麼異事。

  鳳瑛笑望二人,只見燕奚痕一身天青色長袍,廣袖在秋風下微微卷蕩,映著宮中華麗的燈火顯得有些肅淡,可卻更襯托出其身量高大,英挺不凡。鳳瑛早就聽說旌國翼王性情沉穩內斂,只此風姿便可見一斑,不免微微抿脣。

  藺琦墨則是一襲白色儒衫,白衫迎風,衣袖鼓動若雪。人美冠玉,皎若雪蓮,黑髮用碧玉簪輕輕挽住,烏髮下膚似白玉,鼻挺秀峰,眉似墨裁,目若黑石。

  鳳瑛早聽聞此人生的貌美,又有小名四郎,早年領兵不少大將欺他年幼,心中不服,又見其貌美,酷似兔兒爺,便直稱他四郎以視羞辱。

  如今一見,果真如此。鳳瑛不免微微撇脣,觀望間正見藺琦墨不知對燕奚痕說著什麼,眉眼間淨是笑意,越發襯得整個人爽朗俊逸。

  兩人打馬宮前,拉轡停馬,同時翻身下馬,動作間一人利落凜然,一人俊逸瀟灑。燕奚痕將馬韁甩與宮人,上前衝鳳瑛抱手一禮朗聲道:“我與四郎勞鳳相相候,卻之不恭。”

  鳳瑛舒雅一笑,清潤聲音滑過夜色:“二位風姿卓拔,賞心悅目,鳳瑛等的可是歡悅異常。”

  燕奚痕朗聲一笑:“早聞耀國鳳相溫潤如玉,君子如蘭,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鳳瑛笑意更染,望向藺琦墨:“慶城一別已有十一年,四郎一向可好?”

  燕奚痕眉宇微動,他倒不知面前二人竟是舊識。不過聽鳳瑛直呼四郎,他卻目有深幽。五國之中誰人不知,麟國藺少將最討厭的事便是別人稱呼其四郎,他和藺琦墨雖是舊識,可稱呼其四郎也是從昨夜才開始的。

  藺琦墨聽之卻是揚眉一笑,黑亮的桃花眼往燕奚痕處一晃:“原道景軒不善言辭,今日方知只是時候未到,氿乾王風姿果真不凡。”

  鳳瑛雖是被封為氿乾王,可國人這般稱是尊號,外人稱卻是諷刺。這點鳳瑛豈會不知?可此刻他卻面無異色,臉上的笑意甚至更甚幾分,朗月般一笑:“四郎見笑,請。”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七章:四國賀壽

  戌時正點,鐘聲震響,戰英帝終於從正和殿偏殿移駕。

  “皇上駕到。”

  傳侍太監清亮的聲音響徹宮殿,戰英帝滿面笑意邁著威嚴的步伐大步跨進了正和殿,百官起身行拜叩之禮,一時間殿中黑鴉鴉跪倒一地。

  皇七子狄颯跟在戰英帝身後,不似以往玄衣墨帶,今日的他一身喜慶的紅袍,金絲盤蟒暗紋行動間光華閃爍,宮燈將他本是冷硬的面容渲出一絲罕見的柔和。

  殿外秋風微起,他紅色衣衫鼓動如烈焰燃燒,整個人仿似從鬼蜮中步出的修羅。

  戰英帝笑著示意百官平身,有些大臣起身間不免留意到那抹艷色,眾人從未見七皇子著黑色之外的顏色,如今竟身著紅衣,一時間不少已偷眼望了過來。

  狄颯自是感受到那觀望的目光,微微停住腳步,眼波一掃,冷冽如霜,竟讓那些人齊齊暗吸一口涼氣,悄然低下了頭。他這才微抿脣角,抬步走向最首的席案,撩袍而坐。

  此時的戰英帝已和四國使臣寒暄幾句,正笑意盎然地望著殿中臣子,見殿中一派喜慶,眾皇子各有千秋,文官恭順,武官持重,紗幕後更有後宮嬪妃佳麗如雲。再加上四國來賀,普天同慶,如此盛況,他只覺滿身暢然,豪氣蕩生。

  禮官上前執禮,眾皇子、臣工紛紛起身,俯跪舉杯邀祝聖上千秋萬歲。四國使臣也紛紛起身,舉杯相賀,接著宮女川流不息地將熱騰騰的肴饌擺上席案,殿中鼓樂齊鳴,歌女長袖善舞,火紅的衣裙翩翩,一支極為喜慶的華美歌舞已在殿中敬獻。

  裊娜宮娥魚貫而入,手捧鎏金酒盞腳步輕盈,行動間帶起酒香馥郁芬芳。四國使臣也紛紛執杯相敬,殿中彩聲大作,觥籌交錯。戰英帝見此情此景自是高興,不時同使臣點頭示意,舉杯相邀。

  一曲歌舞畢,舞女齊聲恭賀皇帝千秋萬歲,領賞謝恩便流雲般退了下去。

  此時高祥臨起身舉杯,蒼老的聲音卻清晰地響徹殿宇:“我主恭賀陛下千秋萬歲,福壽綿綿,此乃我燕國的賀禮,還望陛下笑納。”

  戰英帝哈哈而笑,揮手示意,宮廷大總管梁安忙一揮拂塵步下御台,接過那賀禮送到了戰英帝面前。

  戰英帝將錦盒打開,卻見一株難得一見的千年老山參,華燈下主根、側根、蘆頭、環紋及不定根均合乎要求,十分完美。雖是不出彩,可燕戰兩國向來沒什麼交情,還頗有摩擦,這賀禮談不上貴重,卻也合儀。

  戰英帝朗聲一笑:“也請高太傅帶本王問候燕帝。”

  接著燕奚痕撩袍而起,高大的身材昂藏在深衣中,整個人宛若一把深斂劍鞘的寒劍。他望了眼台下,這才笑道:“旌國恭祝陛下聖體安康。”

  一句話簡簡單單,不卑不亢,揮手間霸氣渾然天成,侍者已從席後步出呈上了賀禮。

  梁安接過,只覺手臂一沉,微微詫異,呈與戰英帝。

  長盒被打開,卻見一支鋼鐵鍛造的蓮花沉睡在錦盒中,宮燈一朝銀光四射,頓時殿中眾人神色各異。

  鳳瑛微微挑眉,隨即幾不可聞地一笑,藺琦墨卻是揚脣一笑,抬臂輕呷了一口酒,美滋滋地嘖吧了幾下嘴。

  大殿中的狄颯眉宇一冷,面色微沉,冷哼一聲。

  燕奚痕卻是毫無所覺般,朗聲道:“蓮花一支,寓意佛心慈悲,托借萬物感化世人的向善之心,皇兄在翼城恭賀陛下壽辰。”

  戰國自年前便和旌國邊境緊張,旌國雖是國力不如戰國,可卻有獨一的鋼鐵鍛造技術,在戰場上兩國多有碰撞,旌國便是憑藉此占了上風。

  在兩國關係緊張的此時,送這般賀禮,其意不言自喻。旌國這是在表態,表明旌國並不會懼怕戰國!

  戰英帝眸中銳利轉瞬而逝,揮手示意梁安將賀禮扯下,笑道:“翼王代朕多謝令皇兄。”

  燕奚痕淡笑回坐,眾人這才齊齊舒了一口氣,將目光投向兀自執著酒杯笑意融融的藺琦墨。

  靜默半響,藺琦墨似是才感受到眾人視線,放下杯盞,茫然眨眼卻是望向鳳瑛。

  鳳瑛見眾人全看了過來,也不在意,擺袍起身一笑,眾人只覺如沐春風。

  “耀國的賀禮宮宴之後陛下自會見到,瑛在此先恭祝陛下壽比南山,恭祝戰耀兩國友好和睦。”

  眾人聽他這般說不免齊齊詫異,戰英帝也目有興致,哈哈一笑:“朕甚為期待,王爺請。”

  見戰英帝舉杯示意,鳳瑛笑著回敬。尚未回座藺琦墨已是站了起來,珠玉般的清悅之音響起:“我麟國恭祝陛下福樂綿綿,祝戰國國泰民安。”

  手一揮,小廝捧上一隻錦盒,待錦盒打開,殿上眾人不免齊齊抽了一隻氣。只見那盒中一方玉璽,光芒四射,陳列在金黃的鍛錦中。

  “金鑲玉璽!”

  不知是誰驚呼一聲,戰英帝更是從龍椅上霍然起身,突又按捺住心中激動緩緩坐下,朗聲一笑。

  “恭賀皇上喜得金鑲玉璽。”殿中曲東平最先起身俯地跪首。

  左周傳國玉璽,如今五國先祖皆是左周臣子,燕國攻克雁城,周瀝王自縊,然而燕國人將雁城掘地三尺也未找到這方傳國玉璽,如今在此重現,眾臣工也忙紛紛起身,頓時恭賀聲大起。

  狄颯跪首間卻是微微蹙眉,冷冽的目光抬起撇了眼兀自笑得絢爛的藺琦墨。不禁心道,傳國玉璽如此重器,據之,焉知非禍。

  幾國皆呈上賀禮,一翻相慶後,禮官示意歌舞繼續。眾人笑語宴宴,卻見一個滿身紅裝的女子自殿外緩緩走來,窈窕的身姿一點點的清晰,讓人恨不得起身傾盡身體靠向殿門好把她看個清楚。

  紅衣紅帶,女子抱著一把烏尾琴緩緩走來,墨發飛揚,姿態翩然。夜風突盛,卷起數朵紅菊,撲上她的衣袂,宛如妖紅盛燃於火,魅惑難言。

  當女子走近,眾人不免驚呼出聲,本以為今日殿中已是各種風姿皆具,卻不想此刻方顯完美。今日穿戴紅色之人何其多,宮女、舞女,甚至包裹七皇子,可此女一到,眾人方知原來紅色也可以被穿得如此冷艷、如此雅致,似冰似火,讓不辨心緒。

  大殿之上一時靜謐,眾人猝不及防地齊齊被捲入了一場艷色之中。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八章:索命修羅

  罄冉踩著紅毯緩緩走上正和殿的高階,無數盞琉璃萬歲燈將整個宮宇照的明華如晝,她紅衣隨著夜風招展,搭在雙臂的長帶披帛更是和著腰際流蘇飛飛揚揚,在夜空中卷蕩舞蹈。

  她的周身似是閃動著光華,那耀彩直入雲霄,映亮了殿中所有人的雙目。

  她長袖抱琴,動作間婉轉多姿,黑亮的烏髮輕約飛花,一步步進入殿中。不似那些舞女低頭順目,她高高昂著頭,長眉飛鬢,晶眸奇絕,曳地長裙飄灑身後,環佩清越。

  她在殿中長案停步,緩緩垂首將懷中烏尾琴放下,撩裙而坐,寬大的廣袖在華燈下劃過優美的弧度,姿態高雅清絕。

  台上的鳳瑛望著她一步步走來,莫名地竟是心中一觸,正執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頓。無疑這個女子是美艷的,甚至堪稱絕色,可是美貌的女子何其多,他從不是一個貪圖美色的人。

  只是這個女子身上的氣質太多特別,她宛若一朵墨菊,開於老秋,色濃不重,在色彩繽紛的秋菊襯托下,凝重而不失活潑,華麗而不失嬌媚。

  藺琦墨本是燦爛的笑在女子一步步走來時莫名一凝,他目光微閃,不明白心頭涌上的熟悉感來自何處。舉杯輕啜,腦中浮現一首詩。

  世人愛佳色,靈均餐落英。墨衣林下去,標緻更凄清。

  燕奚痕微微一愣後卻是斂目望了眼對面目光幽深盯著那女子的鳳瑛,面有所思。

  狄颯劍眉輕挑,隨即四顧那些目露輕狂的臣工,冷哼一聲,目有不屑。

  眾人表情各異間罄冉已在案前落座,紅色錦袖下如玉的手緩緩抬起,珍珠粉點綴繪製美甲在華燈下一晃,十指若兩片輕鴻落於琴弦。

  紅色的廣袖與烏黑色古箏交相輝映,大指略微展開,手指微微彎曲,左手按弦,右手彈弦,一段音律緩緩流出。

  眾人只覺神情倏然清爽許多,只她指尖滑動間已是被帶入了另一方天地。

  只是那琴音響起,鳳瑛卻微微挑眉,幾不可聞地咦了一聲。

  他的聲音極小,只微微在喉間吟動,可坐與他身側的藺琦墨卻聽得清楚,望向罄冉的目光滑向她十指撥動的琴弦。

  只是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在琴聲響動時燕奚痕撥動碧玉扳指的手重重一按,停頓幾許。

  罄冉所談正是一曲《平沙雁落》,初時曲調悠揚流暢,似有時隱時現的雁鳴從弦間歌出,眾人似是看到了雁群降落前在天空盤旋顧盼的情景。

  罄冉彈奏間目光並不停頓在琴弦上,她美目顧盼,流轉間冷艷清絕,目光似無停頓地在大殿滑過,可只此瞬間已將殿中情景一一收入腦中。

  她心中默想著狄颯所在的方位及境況,手指飛走,琴音已是撥高。

  雁群翔而後集,驚而復起,曲調一波比一波高,層層直上,她眉宇挑起,昂起了頭盯向高高在上的戰英帝。

  突然曲調生至最高,她抱琴一縱而起,身影騰起空中,手中卻是不停,隨著錚然之音響徹殿宇,一隻飛鏢已是攜帶著寒風狂啕從烏尾琴中飛射而出,向戰英帝疾掠而去。

  冷咧的聲音隨著飛鏢閃過鳴響在殿宇中。那鏢在燈燭下如一道流星,一道藍色的流星飛向戰英帝。那鏢顯是猝了毒的。

  一切發生的太快,眾人尚不及反應那鏢已是到了戰英帝近前。

  戰英帝驚呼一身,瞪大眼眸,直覺地拉過龍椅近前太監,一聲慘叫傳來,那太監已是重重倒在了他的身上。他來不及再做動作一聲更高的尖銳琴聲再次傳來,他眼望著又一隻鏢激飛而來。

  此刻那抹飛揚在空中的紅色身影便如地獄修羅般讓他驚恐,他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龍顏,提起倒在身上的太監擋在了脖頸間,那鏢竟深深沒入太監的脖頸,穿透而來,他嚇得大呼一聲向龍椅一側偏到躲閃,狼狽不堪。

  可令他更加驚懼的是,另一鏢已到了眼底,正衝著他的雙目呼嘯而來。女子竟似早料到他會向這邊躲避,他眼見已無時間躲避,驚恐地瞪大了雙眼,面上表情扭曲,滿臉蒼白,那鏢在他已見紅色的眼中急速變大。

  可就在那鏢飛至面前的一刻,一聲清脆的碰擊聲傳來,那鏢竟突然改變了方向微微一晃從他頭頂飛射而過,直直插在了龍椅後正驚慌躲避的梁安眉心。

  梁安連驚呼都不及脫口,面中已是多個一個黑洞,身體直直向前倒去,滾下了御台。此刻的罄冉已經和狄煞戰在了一起,大殿之上一片驚呼。

  戰英帝冷汗森森,心有餘悸地瞪著滾下台階的梁安,心狂跳不止,此時戰國的老將軍易蒼已是衝上了御台,擋在了他的身前。

  “快!護駕!護駕!”

  幾個御前侍衛這才驚醒,擁上將倒在戰英帝腿上的太監拉開,戰英帝竟是在侍從的扶持下才站起身來。被護送著退向偏殿,他下了兩節台階又覺丟人,轉身吼道。

  “給朕留活口!”

  藺琦墨聽到這話挑眉一笑,目光更加熾熱地望向那場中的虹影。餘光看向殿下東躲西藏的百官,笑得越發幸災樂禍,只是笑容間卻莫名多了些連他自己都未曾覺察的緊張。

  鳳瑛目光亦追隨著罄冉,神情淡然,只是微微握著的手卻暴露了心間的沉思。他也看到了殿中躲藏驚呼著的百官,不免輕挑薄脣,暗嘲,戰國……哼,怕是氣數已盡。

  燕奚痕卻是微微抿脣,目光追隨著紅衣女子,神思不辨。

  殿中罄冉落座的琴案離龍座距離極遠,又是一高一低,行刺起來極有難度,罄冉這才將鏢埋在了琴中。

  藉助機關和琴弦之力來發射飛鏢,再加上她御氣琴弦,鏢勢自是凜冽,本以為三鏢定然能取那老賊性命,卻不想眼見那最後一鏢已要射中,偏偏被人用利物擊偏,讓老賊逃得一命。

  她正欲去查那利器飛出之處,狄颯已是飛撲而至。罄冉眼眸瞬間蘊紅,凌厲射向狄颯。手中烏木琴飛執而出,帶著雷鳴之音旋轉著向狄煞撞去。

  狄颯迎上罄冉的紅眸,只覺似有冷厲的寒風從中呼出,又似冰峰碎裂,攜著峻冷撲向自己。他微微一愣間那琴已是飛至身前,琴未及身,琴風勁嘯,狄颯不想女子竟如此了得,武功竟不在自己之下,暗罵怎會偏偏此時失神?

  他心知不能強搠,於空中仰身閃避,那烏尾琴從頭頂飛馳而過,砰的一聲撞在了龍柱上,擊成千萬片射向四方。一些大臣不及躲避,被木茬掃到,慘呼聲不斷。

  狄颯冷眸驟斂,足下連環踢出數腳,飛身撲向罄冉,雙掌急急擊出,直衝向罄冉胸前膻中、紫宮二穴。

  罄冉冷哼一聲,並不驚慌腰支扭擺,壓下身姿,躲過那兩掌勁風,手腕下沉,一掌擊向狄颯右足。

  狄颯右足忽然一旋,身影在空中一飄,急急蹬上朱紅漆柱回身間數個盤旋,已如鶴衝九天,再次向正欲向殿外飛衝的罄冉撲去。

  華燈下,兩道紅影交錯飛旋,勁暴者如鶴唳晴空,輕盈者如光渡星野。狄颯掌勢卓然凌厲,威勢十足,罄冉則清颯自如飄然若雲,兩人片刻已是站了數招。

  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七皇子,接著。”

  一道金光滑過殿宇,威沉的響聲傳來,罄冉心生一驚,是狄颯的金輪到了!

  她一個回身正見狄颯與同時飄然落地,金光一閃兩手間已是多了兩個巨大的金輪。雙輪各有五個鋸齒,齒鋒銳利,在華燈下閃著猙獰的冷光。

  罄冉心一緊,雙眸微挑,狄颯已是右臂驟揚,右手飛輪呼嘯而出,直逼罄冉眉宇!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九章:殿中激鬥

  罄冉心一緊,瞬間便將殿門處情景收入眼中,只欲在大隊禁衛軍到來之前脫身。她心知擺脫不了狄颯便無法順利離開,眼見狄颯尚未動作,她飛掃高殿之上,冷冽的雙眸帶過殿上三個身影,暗念,只要那三人不出手,她還是有信心逃脫的。

  思慮間只覺一道金光夾帶著雷烈之勢橫向掃來,罄冉雙眸驟斂,御勢向後錯身,心中暗驚,這狄颯的金輪果真厲害,輪未到攻勢已近,森森呼嘯下,金光畢現,金輪奪命果真名不虛傳。

  狄颯十指插在金輪指洞中,雙臂疾走,縱身便向罄冉撲來,招式不斷,鋸齒翻轉,一時間大殿之上金光游舞,金輪帶動風聲鼓鼓而響,便如奪命鬼音,說不出的恐怖。

  大殿上未及退出的百官更是戰戰兢兢縮在桌下不敢露頭,那些武官眼見七皇子輪風狠辣,根本無從相幫,便紛紛散開在殿內四周,防守有序。

  罄冉飛身間將殿內情景收入眼中,心頭冷笑,卻也不驚。目光瞥向殿外,只要衝出大殿,夜色掩身,他們便再奈何不了她了。

  她手中並無順手的武器,是萬萬不能與狄颯糾纏的。狄颯金輪雖是厲害但她不欲相爭,只欲脫身,她相信憑藉自己的武藝,還是有機會逃出大殿的。

  她提氣縱身,身影如一道鴻雁在大殿之上疾走,她躲閃著狄颯的攻勢不斷找機會向殿門靠近。可顯然狄颯也看出了她的意圖,他緊緊追隨著罄冉的身影,金輪呼呼而響,聲聲響徹在罄冉周身。

  罄冉身影飄然如羽,輕靈如燕,一時間大殿之上兩道紅影被金光隔開,相互追纏著,紅影層疊地幻出,若流光溢彩一般,兩相飛舞。

  狄颯眼見罄冉輕功厲害,又異常靈動,他竟無法靠近她,他驚喝一聲,足下連踏。御氣右手,鐵腕翻滾間飛輪帶出一聲尖銳的鳴響,直直衝前方罄冉背部旋插而去。

  風雷之勢飛快壓來,金輪未到罄冉身後衣衫已被輪風掃到,錦裂之聲傳來。她面色微變,目光在前方所站一名武將面上帶上,薄脣輕挑,身形旋轉,金輪從她肋側旋轉著飛過,青絲飛舞被鋸齒掃到,黑髮飛揚而落。

  那金光被罄冉避過直直衝向站在殿側的武將,那武將只覺罄冉身影一閃,金輪便從天而降,他驚呼一聲,金光已到,一身慘叫傳來,右臂飛出,他面色蒼白倒在地上捂住被削掉的肩膀大叫連連。

  罄冉冷笑一聲,回頭間狄颯已接住旋轉飛回的金輪,她眉宇微動。

  金輪的威力所在不僅僅是它的五個利齒俱鋒利無比,更因金輪急速旋轉時利齒便化作一個巨大的碾命車輪,而在狄颯的手中,這把金輪居然能夠迴旋飛轉,而且轉動間狄颯竟能飛接入掌,可見臂力強勁。

  狄颯雙手翻轉金輪再次撲來,罄冉身影再閃,串花拂柳一般精妙閃過陰霾無比的攻擊。飛動間一個熟悉的面孔閃如眸中,罄冉雙眸瞬間眯起,似有冰破飛激而出。

  曲東平!是曲東平狗賊!他正趴在桌下探出頭向外看,縱使面容蒼老不少,然而罄冉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他。她心胸間一股憤慨涌上,正欲撲向那邊,狄颯再次衝來。

  罄冉眼前閃過爹爹的音容笑貌,爹爹一桿長槍挑遍三軍,從未遇敵手,不想竟然死在亂箭之下,心中不禁一股激盪的衝動翻騰。

  她清冷的眸底暗雲涌動,隱約可見竟是殺機,不再迴避狄颯手中金輪,雙掌探出,靈蛇一般繞過金輪,緊接著五指委曲,指若蔥削的纖纖玉手,頃刻間已如鷹爪一般襲向狄颯的手腕,動作間竟是靈狐般的敏捷。

  狄颯一招攻來,見到她竟然沒有躲閃,心頭詫異間撞上少女雪寒的冰眸,不知為何,她那雙清冷似臘月寒潭一般的眸子竟閃耀著莫名的熟悉。

  人生數度輪迴,總在不經意間便會涌上一股莫名而又衝動的感覺,或許只是一瞬間而已,但是高手對決豈容瞬間走神?便是眨眼的瞬間,罄冉的右手已經攻到,他只覺得左手手腕一麻,金輪已經脫手掉落。

  而這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待兩抹身影再次錯開、站定,眾人所見之下,七皇子手中的金輪只剩下一個,而另一把金輪已經被握在了罄冉的手中。她白皙的右手臂上赫然一道深深的傷口,觸目驚心,兀自低落一道殷紅。

  狄颯剛毅的薄脣緊緊抿起,但是依然抑制不住心底的那絲震驚。金輪脫手,二十餘年這是第一次,望著女子冷清的雙眸,他只覺心中五味雜陳,額際青筋跳動。

  殿上本慵懶而依的那抹輕逸白影微微一震,緩緩將手中的玉杯放下,目光望著罄冉指尖不斷滴落的殷紅,脣角微挑,神思不辨,而那晶亮的眸中卻是閃過耐人尋味的色彩。

  鳳瑛微微側頭看向藺琦墨,嘴角勾起,玩味而笑。

  “怎麼了?四郎好像有些緊張。”

  藺琦墨輕笑,抬手執杯,俊逸回眸迎上鳳瑛秋水含笑的深眸,他亦是笑容如風,舉杯含酒,目光再次望向罄冉,毫不避諱,淡聲清越。

  “這般美人兒受傷,四郎自是心疼,狄颯真不會憐香惜玉。都說氿乾王君子如玉,最懂憐香惜玉,難道氿乾王不緊張嗎?”

  他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鳳瑛一直握著的雙手,輕笑挑眉。

  鳳眸燦若繁星的眸子笑意更勝,點頭回首,便也舉杯輕呷,目光卻不再離開殿中半分。

  燕奚痕淡然的目光滑過兩人,目有所思,看向場中的目光不免又認真了幾分。

  狄颯雖然一把金輪被罄冉奪取,但是他手持單輪,攻勢依然不減絲毫,金光大盛之處,狄颯身影猛然拔高,高高躍起,金輪自上而下攻至,罄冉猛然錯開的瞬間,狄颯緊接著扔出了手中的金輪,罄冉身影未定,金輪再次攻至。

  望著這場廝殺,殿中眾人俱是一驚,七皇子自是不必說了,如今竟有一名妙齡女子能與其平分秋色,望向女子的目光已是不經意中多了些它意。

  見狄颯手中金輪脫出,燕奚痕身後的蘇亮驚呼一聲。

  “雪輪舞,狄颯的殺手鐧。”

  燕奚痕微微側頭,蘇亮撇撇嘴,卻見鳳瑛和藺琦墨目光也在他面上稍縱停留,不免茫然瞪眼。

  罄冉何等耳力,自是也聽到了他那聲驚叫,神思一緊,眼見金輪已經閃到她的身前,帶動金光閃晃,果真如一場金色狂雪激卷而來。她不及細想,揮出那把奪來的金輪,擋在身前。

  金輪飛衝而來,刺破金雪,她只覺手臂猛然一震,身影已被震出一丈之外,胸中似被擠壓而過,難受異常。罄冉面色一變,不想那飛旋的金輪竟然有如此雷霆之勢。

  她強忍住胸口的那陣翻涌,望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金輪,嘴角揚起一個完美的弧度,那一縷笑意,傾國傾城,只見她手一揚,金輪驟然飛出,竟似在空中擦出火花一般。

  眾人猛吸一口冷氣,想不到少女擲金輪的手法這麼高明。等到眾人眸光落定,卻見那把明晃晃的金輪赫然飛上了屋頂,半個輪身沒在房梁之中,抽氣聲不斷。

  鳳瑛深潭般的眸中閃過一絲輕笑,扭頭看向四郎,清淡無比開口道。

  “果然是個才智雙全的美人,四郎好眼光。”

  四郎斜望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鼻翼輕輕扇動幾下,還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

  狄颯何曾受過如此羞辱,見罄冉目有挑釁,他雙瞳猩紅,眼見女子飛身向殿門而去,他御氣掌中單輪再次飛出。

  罄冉卻似早知他會如此,猛然翻身,右手抓過裙擺處,手中已是多了五個淚珠形的鈴鐺,鈴鐺一端極為尖銳,她瞅準時機,在金輪閃至身前之際用盡全力向旁飛閃,同時回身將手中銀鈴執出。

  場中眾人望見她的動作皆是驚異,然而下一刻就在金輪拍上殿中朱紅龍柱時,那五個錐形的鈴鐺也直追而上,尖尖的一端撞上金輪,擦出金光四濺,尖端直直沒入龍柱,徒留五個圓頭將五指洞填滿。金輪已是被死死釘在了柱子上,帶起殿中一股震動。

  狄颯只覺雙手空空,望著自己的金輪竟是無力抬臂,而罄冉方才躲閃間卻被他輪風掃到,身上多處衣衫已裂,她忍住疼痛,長長的披帛揮出,宛若一道紅橋,在眾人尚未反應間便纏上了曲東平露在桌外的雙腳,狠力一扯。

  一聲殺豬般的尖叫傳來,曲東平已被她長帶拉起,瞬間便被她扣住了喉嚨擋在身前。

  看到這一幕,鳳瑛面容微變,而藺琦墨身影微動,兩人餘光互掃一眼又瞬間移開。

  兩人的動作落入燕奚痕眸中,他心中的疑惑更甚幾分。

  罄冉挑眉望向冷冷看來的狄颯,拉著面色慘白的曲東平不斷向後退,直到退至碎琴處才停下。

  目光在鴉雀無聲的大殿上帶過,最後依舊停留在狄颯面上。

  “你不會以為憑他便能救你的命吧?”狄颯冷聲道。

  罄冉失笑,笑聲竟是叮咚如鈴:“誰人不知七皇子狠辣,六親不認,他?算個什麼!”

  罄冉冷眸撇向曲東平,手中傳來陣陣哆嗦,她目有不甘,有憤怒,有激狂。

  她寧願這人現下有些骨氣,她不願相信英武的爹爹,聰慧的娘親,剛毅的姐姐,她們便是死在這種孬種手中。見狄颯身影微動,罄冉咬牙回神,手腕一動,哢嚓一聲響徹殿宇,她腳下同時狠踢而出。

  十道琴弦便如破風而出的利劍,顫動著飛馳而出,又宛若十道流星,飛閃著縱向殿口。那裡一排弓手正執弓而立,琴弦來的太快,快到他們尚不及反應,已被琴弦穿喉。來不及呼聲,便直直向後倒去。

  “小心傷了你們禁軍統領。”

  於此同時罄冉高呼一聲,扯過已經死去的曲東平閃身便縱出了大殿。

  一切來的太快,連鳳瑛都以為女子是要用曲東平做人質,卻不想她說殺便殺,這女子夠膽量,也夠聰明,更夠果斷。

  藺琦墨眼見罄冉當著狄颯的面殺了曲東平,再聽她那聲高呼,他禁不住燦爛一笑,看向殿中冷冷而立的狄颯,歪脣搖頭。

  身影拔起,高呼一聲:“哎呀,怎麼跑了,快追啊。”

  起身間鳳瑛和燕奚痕也已撩袍而起,三人對望一眼神色各異卻齊齊下了御台紅階。

  此刻狄颯已經飛身出了大殿,殿外一眾禁衛軍箭駑齊發,箭羽聲響徹夜空。大殿之上的文臣們終年在京,何曾見過這種場面,個個靜若寒蟬,有的已抱成一團,瑟抖不已。

  罄冉閃身而出,雖是用曲東平護著身體,可奈何箭支太多,仍免不了臂上受了一箭。好在她輕功奇佳,轉眼已衝破箭陣縱向了殿角。

  耳聽前殿三面皆有威沉的腳步聲急速而來,她在殿角處一閃,將手中已被射成刺蝟的曲東平扔出,一個縱身便向殿後而去。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十章:各懷心思

  狄颯飛身追出殿外狹長的雙眸凝滯在殿角,正撇到那紅影瞬閃而逝。

  他隨手奪過一把勁弓飛身便追了上去,而被罄冉扔向這方的曲東平,他竟連撇都不曾撇上一眼,直直便從屍體上橫跨而過。

  大殿之中的眾人耳聽外面腳步聲向後方而去,紛紛四散。嬪妃們更是在禁衛軍的護送下向戰英帝退往的側殿退去,殿上頓時一片混亂。

  鳳瑛從御前紅階上走下,回眸掃了一眼殿中的狼藉景象,嘴角勾起一抹清淡淺笑,趁著回視的工夫,他已經幾不可察地放慢了腳步,微微落後藺琦墨和燕奚痕。

  待到前方二人步出數步,他環視四周,微微彎身,俊逸之姿從地上挽起一縷秀髮,卻是罄冉跟狄颯交手時,被他金輪削掉的那段青絲。

  他抬步間將那縷黑髮湊近鼻息,輕扇幾下,從那髮絲竟幽幽有不明晰的蘭草香味傳來。他眸光微閃,脣角輕勾,負手身後掌心一動,那縷髮絲便再次悠悠蕩蕩落在了殿中。

  藺琦墨走到宮門前,發現鳳瑛並未跟上,他微微驚疑,眼角餘光回撇正見鳳瑛輕嗅著一縷絲發。他心頭一滯,面有所思,旋即,眸中閃過一道精光,脣角更是笑意連連,燭影下越發顯得面容不凡。

  見鳳瑛舉步而來,藺琦墨對他輕輕一笑,眸中色彩耐人尋味,鳳瑛面上卻沒有絲毫不適之色,回他一個清爽笑容,深眸點點星光流暢而出。

  他輕笑著從藺琦墨的身旁大步而過,在燕奚痕碩長的身姿旁站定,燕奚痕淡笑著望了他一眼,剛毅的嘴角擒住一抹戲謔,隨即饒有興致地遙望著宮中雜亂之景。

  藺琦墨又望了眼那地上的一抹墨色,燦若繁星的眸底閃過一絲光影,扭頭間身影一動竟又輕輕後退了兩步。

  回望殿內紅紗,那紗幔之後一抹清秀的身影若隱若現,那身影看上去弱不禁風,但是卻蘊含著淡定、沉穩之色,藺琦墨眼眸一亮。姐姐果真尚未離開,他不動聲色地衝那邊微微抬手,淺笑一下舉步出了大殿。

  月妃將他的動作收入眼中,心中有些想法破土而出,她招手衝身邊宮女微微點了下頭,那隨身宮女便輕移蓮步,從側廊而出,沒一會便到了殿外。

  藺琦墨正移步廊下,那宮女從側廊閃身而出,正巧和他撞在一起,藺琦墨忙假裝去扶她,低頭間在宮女的耳邊低語幾句。接著抬頭輕笑一聲,舉步向前方不遠處站立的鳳燕二人走去。

  鳳瑛轉頭望見藺琦墨的動作,輕聲一笑看向燕奚痕。

  “風流藺少將,果真不錯。在這戰國皇宮中竟也不見收斂,鳳某望塵莫及啊。”

  燕奚痕淡笑回首,正見藺琦墨一臉偷腥般的笑意舉步而來,他微微搖頭看向鳳瑛。

  “四郎少年心性,風流天成,也無可厚非。”

  “怎麼?汣乾王嫉妒四郎比你受美人青睞?”

  藺琦墨話語圓潤溫和從身後傳來,不禁令人心神盪漾,燕奚痕朗笑一聲,便又轉眸望向火光大勝之處,卻見到大隊的皇宮守衛朝後宮奔去,燕奚痕回頭間正聽鳳瑛朗笑道。

  “四郎風采鳳某可比不得,後宮我們怕是去不了了。哎,可惜了那美人,被這麼多禁軍追著又身受重傷,想來是凶多吉少了。”

  鳳瑛說罷,笑望四郎一眼便舉步向側殿而去。

  藺琦墨微微聳肩,抬眼望了下後宮的方向,果真火把大盛,怕是整個禁軍已將後宮團團包圍。

  此時,燕奚痕也已回身:“今日戰英帝顏面盡失,四郎不去表示一下?”

  藺琦墨聽他話語中帶著分明的嘲弄和打趣不免一愣,燕奚痕此人雖是隻比他年長四歲,可難得的性情極為沉穩,這般打趣他倒是首次得遇。隨即想到戰旌兩國態勢,想來女子這麼一鬧,倒是令旌國得意了。

  他爽朗一笑,眉宇一挑:“去,怎麼不去。四郎尊老愛幼,戰英帝受此驚嚇自是要去安撫一下的。燕兄請!”

  燕奚痕會意而笑,兩人舉步間卻見一個宮女急急從側殿奔出,待見到藺琦墨的身影忙奔了過來驚呼道。

  “藺將軍,您快去看看娘娘吧,恐是方才受了驚嚇,突然便氣喘不止……”

  藺琦墨神色大變,忙疾呼一聲,在宮女的帶領下連招呼都沒打便匆匆朝側殿跑去。

  身後燕奚痕目光深沉,腳步也慢了起來,低頭微思。

  藺琦墨的姐姐乃是戰英帝的月妃娘娘,這事他是知道的。聽說姐弟兩人失散多年,藺琦墨去年出使戰國在宮宴上兩人才幸得重逢。月妃受寵,這次藺琦墨前來賀壽進宮看望其姐豈止一次?這對於後宮女子來說可是萬般恩寵了。

  只是這月妃既這般受寵,便萬萬不是尋常女子,又豈會被方才情景嚇得失常?想到方才殿中藺琦墨和鳳瑛的種種異常,燕奚痕腳步微沉,側頭又望了眼後宮方向。

  那女子到底是何身份,竟能牽動這般大的動靜……他這個從來都缺乏好奇之心的人也不免勾起興趣了。

  藺琦墨跟著宮女匆匆奔入側殿,宮妃早已被安置妥當,他只聽殿內明黃的帷幕後隱隱傳來痛呼聲,宮女帶著他直接進了內殿。

  戰英帝正一手摟著月妃低聲安慰著,卻聽月妃一聲聲喚著。

  “小四……小四。”

  藺琦墨忙閃身到了床前,戰英帝抬頭急急道:“藺將軍,你姐姐這是怎麼了?你不來她不願就醫,你快勸勸她。朕真是沒了主意了。”

  藺琦墨只見月妃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滾而落,她一雙手更是緊緊地揪著胸前衣衫。藺琦墨大驚,忙在她胸前幾處大穴驟點,從懷中取出一個白色瓷瓶,湊近她鼻翼讓她深深嗅了兩口。

  月妃這才緩緩放鬆了表情,慢慢地臉上也恢復了紅暈,她似有虛弱地望向戰英帝:“臣妾讓皇上擔憂了。”

  戰英帝見她顯然已經無事,安撫幾句蹙眉望向藺琦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姐姐她生來體弱,素有舊疾,已經多年不曾發病了。可能是方才受了驚嚇,竟引發而出,已經無事了,只是這幾日需要好好休息。陛下能否容藺某送姐姐回去?有些要注意的還需交代宮女留心。”

  “快,送月妃回宮。愛妃,你回宮好好休息,朕處理好事情就去看你。”戰英帝溫聲安慰,復又看向藺琦墨。

  “琦墨代姐姐謝過陛下厚愛,陛下也需好生歇息才是。”藺琦墨笑著說罷回身便跟著宮女匆匆出了殿。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十一章:後宮脫險

  宮女扶著月妃出了側殿,早已有馬車停候,她扶著宮女的手上車,方坐定面上神情便恢復了清爽和恬淡,哪裡像是生病之人?

  藺琦墨閃身鑽入馬車,吩咐一聲,馬車滾滾而動在一隊禁衛軍的護送下向後宮而去。

  見藺琦墨望過來,月妃壓低聲音:“那是罄冉?”

  藺琦墨挑眉一笑:“姐姐倒是記掛那丫頭,小四想十之八九是她。”

  月妃微微搖頭:“這孩子……方才見她直逼那曲東平我就猜會是她。哎,十一年了,怎麼還這般衝動,怕是受了重傷。”

  藺琦墨卻是一笑:“這丫頭有點膽量,要不是燕奚痕那一阻,戰英帝現在怕是已經沒命了,那丫頭功夫不在小四之下呢。戰英帝這些年日日被噩夢纏身,宮中防範極嚴,他更是一步也不踏出皇宮。對付他,怕也只有這麼出其不意方能湊效。”

  月妃點頭,隨即又微微蹙眉:“狄颯可不是好相與的,你還是快些找到那丫頭吧,晚了也許就來不及了。”

  月妃說罷輕拍車壁:“快些。”

  太監應聲將馬車趕得飛快,一路回到月琴宮,藺琦墨將月妃送入寢宮,出來時卻是白衣上赫然沾著一片晦物。宮女忙驚呼一聲上前,執起絹帕便要給他整理。

  “這可如何是好?七皇子先前住在霜桐宮,三年前才開府建制,奴婢現在就去問問,找件男衫來。”

  藺琦墨搖手避過:“算了,回使館再換吧。娘娘方才吐過,溫些蓮子粥來,仔細照看著。”

  宮女應聲,見他快步往殿外走,忙追上:“要不將軍乘娘娘的馬車回去吧,這衣服……”

  “嗯。”藺琦墨望了眼胸前的一片深色,蹙眉點頭。

  待閃身上了馬車,他深思一轉,想著方才來路禁衛軍追趕的方向和火把大盛之處,揚聲道:“小東子,走西華門,繞過株順宮,從惻雲門出後宮。”

  小東子應聲揚鞭,馬車便向東面較為偏僻的西華門而去。

  卻說罄冉飛身來到殿後遙望一眼,見皇宮和數年前並無多少變化,心知後宮所在,急壓胸前幾處傷口,飛身便向東面跑去。

  翻過兩處高墻,躲閃過兩批禁衛軍,眼見迎面一堵高達近十米的厚墻擋路,罄冉冷笑一聲。

  身後急急的腳步聲迅速而來,她跑動間,扯落身上長綾,抬手一拋,長綾一端已是縛住宮殿的一角,她回望一眼身後大批的追兵,露出一層笑意,媚艷如花,伸手挽住長綾,身影一蕩,飛升而起。

  宮燈掩映,她紅色的長裙似被鍍上了一層金色,輕透靈動,隨風飛揚鼓動,長長的披帛在風中此起彼伏,似乎已幻化為她飛翔的羽翼,觀者為之心神動盪。

  夜風獵獵,揚起女子烏黑的長髮,映著月上殿宇,竟似月宮嬌娥,又若飛天仙女,那回望的笑容映亮了整天夜空。

  狄颯遠遠看到這一幕,手中將要破弦而出的箭羽為之一頓,轉瞬間女子的身影已經飄然落入了那高墻之後的後宮。

  狄颯驟然捏緊手中弓弩,狠命一力,弓弦應聲而斷,似在憤懣自己放在的一刻失神,又似怕這勁弓傷到那天仙一般的身姿。他心中五味雜陳,旋即,猛然吼道。

  “還不快追!”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繞道宮門朝後宮追去。

  罄冉進入後宮,心知狄颯帶兵馬上便到,她匆忙辨別方向,朝後宮最為冷清的西面急掠。

  果然沒跑一陣,身後便傳來了紛亂的追趕聲,她回望點點火把正急速向這方聚攏。罄冉擰眉,放緩速度,將身上幾處不斷淌著鮮血的傷口草草裹好,心知倘若不是這些血跡追兵豈有這麼快便發現她行蹤的道理?

  她翻身穿越在層層樓台間,在一處花園停下,靠著大樹微微喘息,見火光慢慢移來卻也不急,飛快脫下身上的紅色外套,露出一襲緊身夜行衣來。找了塊輕重合適的石頭用那紅衣縛上,匆匆翻上大樹,在枝椏間一陣忙碌。

  眼見禁衛軍匆匆追來,她將整個身體貼近樹幹,手中一動,那地上被紅衣包著的石頭便高高飛向了不遠處的宮墻。噗通一聲傳來,那紅衣裹著重石正空中晃過紅影,正落在隔墻院內的深湖之中。

  “在那邊!快追!”

  “快!快!”

  罄冉望著大隊禁衛從身下經過匆匆趕往湖邊,不免鬆了口氣,火光稍遠,她用力按住右臂箭羽,長眉擰緊。黑亮的眸子如夜鶯四望重重宮宇,見無人注意這邊,飛身便閃入了東面的幽院向西面寧靜的殿宇奔走。

  她隱入一個幽靜的宮樓,眼見株順宮三字在燭光下閃爍,目有微光瞬間便向西面奔走。她翻過一道宮墻,只聽隔著朱墻傳來一陣馬蹄聲。

  罄冉眸有驚異,閃身翻上墻正見不遠高墻夾著的宮道間一輛馬車緩緩而來,馬車搖動間車角宮燈晃晃閃閃,越發顯得奇異。

  此時這裡怎會有馬車經過?她來不及細想,前方不遠處便是出後宮的惻雲門,顯然這車是要出宮的!只要知道這些便夠了不是嗎?

  此時的狄颯正帶著禁衛軍在湖邊搜查,眼見禁衛軍將整個湖照的波光粼粼,亮若白晝,他微微抿脣。

  湖面上早已恢復平靜,他目光落在湖中,黑若點漆的雙眸幽光起伏不定。

  那女子果真眼見走投無路便投湖了嗎?直覺不會這般簡單,女子萬萬不是這樣的人!可剛剛他分明便見她飛身從墻上越過落入了湖中,他的心間不知為何竟涌出一陣煩躁之感。

  眼見禁衛軍將整個碧湖團團圍住已經開始打撈,他望瞭望宮墻,走至湖邊細細查看著。目光在幾根斷枝驟然停頓,快步而至,拾起那斷樹枝查看。再望了眼旁邊院子的樺樹,他目光銳利驟閃,冷聲喝道。

  “別撈了,給本王翻遍整個後宮也要將人找到!”

  禁衛軍雖是詫異卻不敢怠慢,心知定是七皇子發現了什麼,瞬間分成幾組向不同的方向散開,展開地毯式的搜索。

  此時的鳳瑛剛剛出了皇宮,回望一眼明華如晝、壯闊恢弘的戰國皇宮,輕勾脣角冷笑一聲。他撩袍上了馬車,慵懶地靠向車壁,輕聲道:“留意藺琦墨,他是否帶人回使館,報與我知道。”

  “是。”一個微冷的聲音仿似鬼魅般突兀響起,馬車滾動間已有一道黑影閃身從車底滑出消失在了夜色間,恍若幽冥。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十二章:誰才是貓

  株順宮亦是后妃生活休憩之地,多住的是後宮低級宮娥,這裡除了內侍,朝廷命官及禁衛軍一般是不得入內的。

  感覺馬車行的飛快,藺琦墨微微掀開車簾,馬車正行過西華門進入株順宮和寶路殿的交道,高高的朱紅墻豎立兩側,道間異常安靜,經過這個長廊轉彎便臨近出後宮的惻雲門,他不免微微蹙眉。

  心念難道那丫頭並未往這邊跑?不對啊,剛剛依照他看到的禁衛軍追兵方向,她應該是向這邊而來。以她對皇宮的熟悉該知道株順宮這裡防守最為稀疏,禁衛軍想要過來需要的時間也最長。罄冉聰明異常,該是往這裡來了,至今未曾出現,難道是受了重傷,出了意外?

  藺琦墨眼見馬車已經快行出高墻,正欲喚小東子把車放慢,卻覺一股詭異的血腥氣息撲面而來。

  他心念一動,微微閉目,轉瞬間喉嚨上已是多了一抹寒光,感受到極具壓迫力的冰冷視線盯在自己身上。藺琦墨卻是挑脣一笑,燦若星河的眼眸順勢睜開,撞進一雙清冷若雪的水眸。

  他眸光一亮,黑濃的睫毛輕動,毫無避諱地上下在罄冉身上掃視,最後目光依舊停留在她緊盯著自己的雙眸上。

  只見燈影下,她儂麗的雙眸泛著點點清冷之光,襯著白玉般的臉龐,如一朵滾動著晶瑩露珠的芍藥,讓他的目光為之一凝。

  罄冉也死死盯著藺琦墨,面上表情冷峻而微疑,只覺面前之人著實不簡單。長相不凡且不說,從後宮出來卻並非太監真真奇怪。雙眸如黑寶石般熠熠生輝,盯著人的目光卻甚是討厭。

  她冷冷撇了一眼他修長挺秀的身軀,只覺那昂藏在白衣下的身體柔韌有力,一看便是常年習武之人。只是這人為何看上去那般眼熟?

  藺琦墨見她目有所思,卻是勾脣輕笑。

  罄冉被他的笑聲嚇了一跳,著實未想到此人這般不要命,手中一緊,森寒的匕首便又欺近了幾分,眼見已經深深抵入了他的頸窩。

  藺琦墨見罄冉目光上下掃視著自己,只覺從未被年輕女子這般肆無忌憚地打量過,雙眸微眯,面上笑意更深,竟略帶享受之色。
  他心知她並未認出自己,竟莫名升起一股惱意,目光放肆地在罄冉胸前掃過:

“姑娘倘若看上了在下不妨直說,不必如此的。姑娘這般樣貌,在下很是樂意屈從。”

  他許是怕被外面人聽到聲響,刻意壓低了聲音,略帶低啞的男音,和著他放肆地落在胸前的目光,罄冉瞬間目光一凝,低頭間正見身上黑衣被劃開了一道口子,白皙若隱若現。

  她這些年一直在山上,甚少下山,雖算不上不諳世事,可也從未被人這般調戲過。面上不免一紅,手中的寒刃卻是狠狠刺向藺琦墨的脖頸。

  只是他這一開口,那股熟悉的感覺便越發勾起了思緒。

  藺琦墨只覺頸間一疼,忙收了目光微微靠向車壁避開鋒芒:“姑娘小心點,郎君我嬌弱的很,萬一不小心刺破了,姑娘不心疼也就罷了,可一會兒出宮怕是要麻煩了。”

  他那聲郎君讓罄冉眼眸一眯,微怔一下:“四郎?”

  “啊!情妹妹認出情哥哥了?來親個!”藺琦墨哇哇一叫,伸手便要去撥罄冉抵在脖子上的寒刃。

  罄冉微微鬆了一口氣,竟有種想翻白眼的衝動。心知這廝既然在這裡,定然是為她而來,再加上心頭莫名的信任,她見他的手推向匕首,就勢便把它放了下來。

  心神微松只覺身上四處疼痛,她微微晃動一下,扶著車壁正欲坐下,剛巧藺琦墨起身上前。馬車竟在同時晃動一下,停了下來。

  罄冉腳下不穩,一個踉蹌便向前撲去,正好撞在藺琦墨身上。他就勢倒在座上,順手便將罄冉抱在了懷中。

  身體被一雙鐵臂鉗著,鼻翼間一股陌生的男兒陽剛氣傳來,罄冉一驚,蹙眉瞪目。這廝分明就是故意的,他扶她一下便好,卻偏偏這般。抬頭正欲發怒,卻聽車外傳來太監的問詢聲。

  “將軍?怎麼了?”

  顯是那太監聽到了動靜,這才停了馬車。罄冉身體一僵,便不敢再掙扎。

  藺琦墨戲謔看她一眼,想到每次見她,她似乎都張牙舞爪,不免一笑,懶洋洋抬眸肅聲道。

  “沒事,本將軍想起以前逗弄貓的事情,一時好笑而已。快走吧。”

  馬車再次動了起來,罄冉微微一掙,藺琦墨本扣在她腰際的手竟自動鬆開。罄冉見他一臉得意,瞪他一眼,暗罵這廝長了一雙貓眼,爪子也比貓賤,悶聲咬牙:“你才是貓。”

  感覺馬車轉彎,藺琦墨淡淡挑眉,不再言語,只微微側身:“過來。”

  罄冉先是不解,四望了一眼馬車,再看向他身後的軟榻卻是微微蹙眉。只覺馬車滾滾而動,已隱隱感受到不遠禁衛軍的氣息,她咬牙錯開他邁向了軟榻。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十三章:車駕出宮

  月光淡影,帶著一種迷濛清冷之意均勻地塗抹在宮殿朱墻上,惻雲門在一大隊禁衛軍的守護下,火把焰焰,肅整緊持。它就像是遏制後宮的一個巨鉗,將後宮和前庭分隔開來,將大內后妃宮娥鉗制在重重紅墻中。

  馬車緩緩靠近惻雲門,隨著車身輕晃,罄冉只覺渾身緊繃,異常難受。她此刻就側躺在軟榻上,背貼車壁,而她的身前則緊緊貼著藺琦墨。

  罄冉只覺整個身體都緊緊貼著他,緊繃的胸膛,沉穩的心跳,突兀的陽光氣息,她從沒和哪個男人這麼親近過,一時間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藺琦墨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緊張,輕聲悶笑,帶動身體一陣顫動摩擦過罄冉的身體。罄冉渾身一僵,腿一躬便狠狠撞向他的腿窩,藺琦墨不妨,抽了口冷氣,兀自撇嘴,馬車已經行至惻雲門。

  禁衛軍見馬車過來,高順大喝一聲,兵勇們瞬間呈現防禦狀態。手中長刀森森,層層疊疊,將惻雲門圍了個嚴嚴實實。

  小東子勒韁停車,禁衛軍後衛校尉長高順虎目圓瞪,將佩刀一拂,跨步上前,厲喝一聲。

  “什麼人!”

  小東子從懷中掏出腰牌,揚聲:“月琴宮的,奉皇上之命送藺將軍出宮的。”

  “可有腰牌?”高順面容微松,跨步車前。

  小東子將腰牌遞上,一個小兵上前小聲對他耳語了幾句。他眉宇微展,將腰牌遞回:“原來是月妃娘娘病了,藺將軍辛勞了。只是月琴宮的怎麼從此處出宮?”

  小東子笑道:“鳳月門那邊正搜捕刺客呢,將軍的衣衫髒了,趕著回使館呢。”

  高順點點頭,微微躬身:“藺將軍,刺客的事將軍也清楚,這馬車下官需得檢查一下,還請將軍行個方便。”

  馬車傳來一聲慵懶的低哼,小東子趕忙將車門推開,頓時每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馬車中。

  只見一個身著白底蘇緞,上隱銀絲煙雲的男子橫臥在寬敞的馬車中,姿態慵閑,面上表情淡淡,只是那白玉肌膚,烏髮散垂,桃櫻紅脣,卻是令眾人微抽一口冷氣。

  看守宮門的這些禁軍雖是沒有參加宮宴,但藺琦墨的威名卻是聽過的,如今得見卻均是一驚,誰能想到那赫赫有名的麟國少年將軍竟是這幅“嬌弱”模樣。

  連高順也是一愣,他站的離近馬車,從車中隱約傳來陣陣熏香,更是令他一怔,半響未回過神來。

  藺琦墨似乎感受到氣氛的怪異,他微挑雙眸冷冷撇向高順:“怎麼?高大人又不搜了?本將軍可沒那麼多功夫陪你們在此耗時間,蕓湖的姑娘們還等著本將軍呢。”

  他後兩句說的曖昧,罄冉不自覺地微微動了下,卻是藺琦墨後撐的手臂狠狠一緊,她兀自蹙眉咬脣。

  見藺琦墨微有惱意,高順忙收回目光,吩咐手下上前搜查,罄冉只覺身下一陣哐哐噹當,顯是禁衛軍正在搜查車底。

  “大人,除了車中都搜了。”

  高順點頭,衝車中拱手笑道:“藺將軍,您能不能出來一下,待我的人搜了車中便送將軍出宮。”

  藺琦墨慵懶抬眸,身子又向後靠了靠,那樣子竟似個被寵壞的紈褲公子:“本將軍懶得動,你們愛搜就自個兒進來。”

  說罷見高順蹙眉,他冷哼一聲:“這馬車中一目了然,高大人不會是懷疑本將軍竊取了你們宮中之物吧?”

  高順趕忙搖頭賠罪,可右手卻是微微一揮施了個眼色,立馬便有一隊禁衛涌向馬車。

  藺琦墨心神一凝。

  身後的罄冉雖是被他擋得嚴實,又有車壁上的流蘇相遮,再加上車中光影昏暗,禁衛軍只在車下自是發現不了其中端倪,可這上了馬車卻難說了。

  眼見禁衛已經走上前來,他冷聲道:“要搜就快點,沒看到本將軍一身晦物急著回去換衣服嗎?”

  此時的罄冉也是一陣心驚,她躲在藺琦墨身後只覺他身材異常欣長,倒是把自己擋得嚴實,可這禁衛上車看不看得到她先不論,單車上隱約的血腥味就會出紕漏。

  眼見禁衛軍已有一人要躍上馬車,就在此時,另一隊禁衛軍匆匆而來,打頭之人一身鎧甲,眉眼英挺,正是禁軍副統領程英。

  他快步走來,望向高順:“怎麼回事?”

  “是藺將軍要出宮,卑職正在例行檢查。”

  那正欲上車的禁衛軍見程英過來,便躬身而立,程英笑著上前:“原來是藺將軍,陛下剛才還問起將軍,怕刺客驚了您,程某馬上送您出宮,將軍慢走。”

  “這馬車一目了然,還搜什麼。將軍乃是我戰國貴客,還不快快放行。”程英厲叱道。

  高順忙吩咐禁軍讓道,藺琦墨衝程英微微仰臂頷首,小東子關上車門,馬車飛馳,出了惻雲門。

  待行出一段,藺琦墨才覺不對,身下罄冉竟毫無反應。他身影一動,翻下軟榻,回頭卻見罄冉蒼白著面色竟是暈了過去。

  見少女面色蒼白如紙,細密秀氣的睫毛輕輕顫抖,面容寧淡,沒有了方才的凜冽,卻多了幾分嬌柔,他心一緊。

  撇脣望向罄冉染血的黑衣,目光停頓在她尚插著一支箭羽的頸窩。想來方才她閃身入車已是拼命一搏,如今脫離危險心神一鬆便暈了過去。

  “死丫頭,還是這麼不會照顧自己,總如此暈倒在男人面前可不好,是要吃虧的。”

  他喃喃說著,伸手便探向了罄冉胸前衣襟,錦緞破裂聲順勢而起。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十四章:蕓湖風流

  馬車疾馳在青石路上,偶有清風帶過,揚起車簾輕晃。

  月光碎落,帶著清冷迷濛之意滑入車中,落在罄冉冰雪般細膩的肌膚上。

  她身上的緊身衣已被藺琦墨大力撕開,月白色的肚兜遮不住曼妙身軀及那冰晶玉膚。

  美人艷姿麗容,鳳眉高挑,墨發散舞,衣不蔽體,若不是那肚兜上宛若紅蓮一般的血跡,這幅畫面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男人銷魂。

  藺琦墨扯開罄冉的衣襟,竟有片刻的呆愣,半響才自嘲一笑。心嘆,看來自己並如想像中的那般心堅如鐵。

  他微微側頭,閉目平復了下狂亂的心跳,這才在軟榻旁跪坐。從軟榻下暗格中取出一個小盒子,將其打開,裡面竟一應處理外傷的藥物皆備。

  他兀自挑眉便動作了起來,用紗布蘸藥將罄冉身上大小傷口擦乾淨,抹藥,包紮,一氣呵成。

  雖是這些動作再熟悉不過,可他手上卻多有凝滯,待處理好罄冉身上細碎傷口,他已是滿頭大汗。

  舒了一口氣看向她肩窩處的箭羽,藺琦墨掀簾望了眼車外,而後揚聲道:“去蕓湖。”

  小東子應聲轉道,馬車向著外城蕓湖飛馳而去。

  行出一盞茶的功夫,馬車已是遠遠離開了皇城。外城不同皇城,人聲喧囂,花燈明照,甚為熱鬧。

  小東子駕車一路向東,穿過繁華大街,熙攘人群,小半個時辰才到了一處清湖前。

  那湖極大,隱約不見邊際,明月生輝。湖邊輕紗曼搖,馬車錦轎沿湖停了一路,更有僕從下人在湖邊巴巴望著湖中,正艷羨著主人得享風流。

  數十艘畫舫搖曳湖上,其間紅燈高掛,將整個湖面照的波光閃動,虹影斑斑。

  遠遠便聽舫上歡歌笑語,絲樂陣陣,正是鵲歌城乃至整個戰國有名的風月場蕓湖煙花之地。

  遠遠的只見一座三層高的樓閣建在水光中,在數十座畫舫的簇擁下顯得異常惹眼,正是這十里風月場最為有名的眺星樓。

  小東子將馬車趕至眺星樓湖邊,四周華燈炫目,一道九曲橋通向湖中高樓,早已有數十名華服麗女站在湖邊。

  見小東子將車停靠,眾女搖曳著手中錦帕紛紛涌了上來。

  藺琦墨剛從車上下來,便被女子們團團圍住。

  “哎呦,原來是藺將軍。”

  “藺將軍可算又來了,讓我們姐妹們想壞了。”

  “兩日不見,將軍越發英俊了。”

  ……

  姑娘的嬌笑聲此起彼伏,藺琦墨隨手拉過一粉衣姑娘輕擁逗弄,一面望向樓中。他見一個身著紅衣的高挑女子嬌笑而來,收了目光輕輕在倚在胸前那翠衣姑娘的粉面上一捏。

  “爺這不是來了嘛。”

  “奴家就說今兒星月皎潔,定是有貴人要來我這眺星樓,可不就等到了藺將軍。”

  紅衣女子搖步而來,烏髮高挽,嬌聲悅耳,一雙眸秋水輕揚,兩道眉青山長畫,身姿秀雅,風韻成熟,竟是風華別緻,正是眺星樓的樓主裴朗星。

  藺琦墨望向裴朗星,眉眼飛揚:“樓主這眺星樓可是鵲歌城一極妙之處,藺某豈能只來兩次?”

  他說著幾不可查對裴朗星施了個眼色,微撇了馬車一眼。裴朗星嬌笑點頭,輕撫香巾。

  “藺將軍說的是,姑娘們還不快迎將軍進去,今日定要將軍盡歡才不枉將軍高看我們眺星樓。”

  藺琦墨朗聲一笑,擁緊懷中嬌兒,引得她一聲嬌呼,紅翠飛揚,簇擁著他向樓中而去。

  藺琦墨進了樓便被三個翠衫女子引領著登上三樓,跨步進入最裡一間雅室,他揮袍在梨木矮榻上一躺,衝幾個婢女揮手。

  “你們都退下吧,本將軍自行等清月姑娘。”

  關門聲傳來,他微微閉目,稍有片刻,屏風後傳出微亂的腳步聲,沒一會裴朗月便從屏風後閃身而出。

  藺琦墨一躍而起,正見她身後一黑衣男子抱著罄冉繞過屏風,他跨步上前接過罄冉,飛快便閃身床前將她輕放在了床上。

  “沒人發現吧?”

  “沒有,我已經吩咐小東子回去了。這姑娘失血過多,這箭傷可耽誤不得了。”裴朗星說著,揮手示意那黑衣男子退下。

  藺琦墨點頭:“我這就給她拔箭,還得煩勞裴姐姐多多留意外面。”

  “少爺放心。”

  藺琦墨見她退出,望著罄冉越發蒼白的面容微微蹙眉。他方才在車上已經檢查過,她肩頭的箭帶有倒鉤,箭要拔出,怕是要有一番苦頭吃了。

  跨步上前將罄冉身上裹著的黑布拉開,徹底撕開她那件黑色緊身衣,藺琦墨穩了穩心神,努力不將目光滑向她胸前的凸起,凝眸忙碌了起來。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十五章:如斯可惡

  罄冉只覺像是身在油火中煎熬,又似在冰凌中沉浮,整個人忽冷忽熱,昏昏沉沉。

  腦中浮現紛亂的幻影,一會是爹爹朗笑的面容,一會是娘親溫柔撫摸她的面龐,一會兒又是漫天滿地的鮮紅,她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可眼皮竟似壓了重物般無力。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將自己抱起,那懷抱溫暖而寬闊,像極了爹爹寬厚的胸膛,她正欲靠近些,那人卻已遠去。

  似乎有溫柔的力量上下其手在自己身上做著什麼,刺痛一陣陣傳來,她心中恐慌無比,卻無力阻止,只能心生煎熬的任由那人胡作非為。

  接著一陣劇痛傳來,她便又昏沉了過去。後來隱約似是聽到了一男一女在說話,然後便又被那個溫暖的懷抱擁住,一陣地動山搖接著便歸於了沉寂。

  待她完全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垂著金色流蘇的淡藍色絲綢幔帳,邊角更是繡著繁複精美的銀色玉蘭花紋。風一吹動,那長長的金色流蘇擺動起來,光彩流離。

  空氣中裊裊有安息香縈繞,罄冉只覺頭又重又疼,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抬手撫額,隱隱想起昏睡時聽到的話。

  “這姑娘既然是如今戰國通緝的要犯,少爺不妨將她留在朗星這裡,帶回使館怕不合適。”

  “不,你去準備,我今夜便帶她回使館。”

  “怕是不妥吧?”

  “放心吧,有姐姐在,戰英帝不會懷疑到我。至於狄颯,他也不敢公然忤逆戰英帝,衝撞使臣。”

  “少爺可是擔心鳳瑛?”

  “鳳瑛此人心機頗深,如今戰麟兩國結盟在即,倘若被他抓到把柄,怕是會生事端。想他萬萬料不到我會將人帶回使館。”

  “少爺此番虛虛實實,那鳳瑛定以為人在我這處。”

  “怕也只能瞞得住他兩日,那尾隨馬車的人可是走了?”

  “走了,只是那人功夫極高,我們追丟了。”

  “罷了,去準備吧。”

  罄冉蹙眉,回想著這些斷斷續續聽到的,分析著自己的處境。想來那少爺定是藺琦墨,那女子叫朗星,聽他們的話,現在自己應該是被帶到了使臣館。

  戰麟兩國結盟,罄冉倒是略有聽聞,藺琦墨說不能讓鳳瑛抓到把柄,想來耀國有破壞結盟的意思。

  那麼藺琦墨呢?他在這麼敏感的時候救了自己卻是為何?

  她正思慮間,卻聽屋外傳來腳步聲,她心神一凝,忙閉上了眼睛。

  藺琦墨從屋外端著水盆進來,將銅盆放在六角鼎架上,擰了毛巾,走向床榻。

  走了兩步,腳下卻是一頓,隨即望著床上閉目的罄冉他脣角一勾。腳下輕快走向罄冉,在床上坐下,伸手便去解她胸前衣襟。

  正閉目假寐的罄冉一驚,猛然睜開眼睛正撞上他壞笑的黑瞳。

  “你做什麼!”

  “冉妹妹醒了啊?瞧你把傷口又掙開了,四郎正準備給你擦拭胸口污血呢,情哥哥好吧?”藺琦墨眨巴著晶亮的黑眸笑道。

  罄冉方才就發現身上的傷口已被處理過,連她身上的衣服也被換上了珍珠白的裙衫,如今見他這般,想起暈迷中撫摸上身體的那雙寬厚卻溫暖的手,一時只覺一股羞惱襲上心頭,衝地面容緋紅一片。

  她心知這事怪不得藺琦墨,相反自己倒是應該謝謝他,可那謝字在他戲謔的目光下怎生也道不出,只能頭一扭蹙眉不語。

  悶了半響,只覺藺琦墨的目光一直不曾移開,她回眸咬牙:“這次算我欠你的。”

  藺琦墨本以為她會怒目相向,或是乾脆動手拼死要殺了自己,再不濟和大部分女子遇到這種事一般尋死覓活,萬萬沒有想到她會這般。一時間愣在當場,瞠目結舌。

  半響才幹笑兩聲喃喃道:“早知冉妹這般大方,方才該多看會兒的。失策失策。”

  罄冉微怔一下才明白他在說什麼,氣的身體微顫,伸手便要去抓身旁瓷枕,卻不想帶動了傷口,她冷抽一口氣,一陣暈眩襲來。

  身體一軟,已是被藺琦墨點上了穴道。她怒目瞪向他,眼見他賊笑著向自己探出手來。

  “不過沒關係,現在看更好,冉妹妹不要害羞哦。”

  “你要幹什麼!”

  罄冉眼睜睜看著那廝挑開胸前的衣服,露出緋紅色的肚兜,氣得胸脯起伏不停。

  藺琦墨眸光黝黑而過,忙收回了視線,兀自咽了口氣,瞪向罄冉:“我給你檢查傷口,就你這副模樣,爺還沒興趣呢。”

  罄冉狐疑看他,見他目光移向自己肩窩處,神情專注,果真只是要看看她的傷口。她鬆了一口氣,又覺不好意思,扭頭將臉埋在了被褥間。

  一翻動作傷口果真又滲出了血,感受他修長的雙手在肩窩處動作,罄冉咬牙不讓自己重喘,心裡卻不免憤憤。什麼叫她這副模樣沒興趣,她的模樣怎麼了!至於一副鄙夷的神情嗎!

  沒一會藺琦墨便重新包紮好了傷口,起身望了眼罄冉,見她兀自不語,瞟了眼桌上的銅鏡。眸中帶笑,脣角一勾便走了過去。

  他將銅鏡拿起,放在床邊,委屈道:“本來想給冉妹妹洗臉的,既然冉兒這麼凶,就自己來吧。四郎走了。”

  說罷竟果真一溜煙消失在了房中,那姿態可謂瀟灑之極。

  罄冉心下狐疑,拿起鏡子一望,頓時哭笑不得。

  只見鏡中的自己頂著兩對黑糊糊的熊貓眼,嘴巴更是紅紅一片,臉上似一張雜亂的水彩畫,精彩紛呈。

  怪不得他方才說她這般模樣沒興趣,這樣子鬼見了都要退避三舍。

  她化妝用的那些東西都是特製的,需要用特殊的藥水才能洗去,想來是四郎用水給她擦洗臉蛋兒才弄成這樣,望著鏡中的自己,一陣悲鳴自罄冉胸間抑不住滋生而起。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十六章:耀國鳳瑛

  秋風送爽,秋夜清新而寧靜,月光如水,呈現著漫漫寒冬前的短暫芳香。

  鳳瑛從馬車中撩袍而出,深吸了一口清新的夜風,這才不緊不慢地跳下馬車,負手仰望著高階大門上懸掛的匾額,三個燙金大字寫著使臣館,夜色明燈下熠熠生輝。

  “使臣……”他喃喃而語,忽而一笑望向身旁的柳清。

  “你可知這使臣二字的來歷?”

  柳清聽他這般問卻是一愣,不過見鳳瑛面有笑意,竟似心情極好,他便笑著答道。

  “回相爺,鄭國以前出使他國的官員被叫做寧卿,使臣一詞是從北秦才開始沿用的。據史冊記載,北秦禹王時,國主派寧卿出使阿帕國,為了顯示北秦天朝風範,禹王為那派遣的官員御賜出使憑證,這種憑證叫使節,由銅鑄成,在其上雕刻北秦聖獸,已示鄭重。此後寧卿便被改成了使節卿,左周時周訶王又覺使節卿太過繞嘴,於是便改成了使臣,沿用至今。”

  鳳瑛輕輕點頭,巋然一嘆:“各國使節之上所刻動物皆有不同,我耀國以鳳為圖,麟國刻之以鷹,燕國為蛇,旌國以梟,戰國承襲了左周,刻之以大蟲。使節取材也各不相同,有銅、木、鐵、鋼、玉。可這五支使節卻有一個共同點,你可知是什麼?”

  柳清微怔,迎上鳳瑛隱有暗光的眼眸,他手心竟有汗滲出,蹙眉片刻躬身道。

  “屬下愚鈍。”

  鳳瑛卻也不在意,只微微一笑目光又滑向那幾個鎏金大字。

  “北秦禹王為顯北秦天朝風範而鑄造使節,如今這使節材質,樣貌多有變化,可它代表的本意卻從不曾變。”

  柳清微愣,隨即竟單膝跪地昂聲道:“屬下定衷心為國,絕不辱沒耀國二字。”

  鳳瑛見他這般卻又是一笑,輕輕抬袖。目光望向皇城方向,今日殿上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明爭暗鬥。

  高祥臨送上賀禮透著淡然,燕奚痕獻上的鋼蓮隱透冷傲,藺琦墨……一隻鑲金玉璽,一箭雙鵰。至於他送入宮的賀禮,怕是經過那紅衣女子這麼一鬧,戰英帝是無福享受了。

  這小小的使臣館,平靜和樂的表象下隱藏的又是什麼……

  耳邊傳來清晰的馬蹄聲,鏗鏘有力,鳳瑛微微側頭,正見燕奚痕打馬馳來,青袍舞動,更襯得身形筆挺昂然。

  “單聽這馬蹄聲便知是翼王——。”鳳瑛見燕奚痕翻身下馬,笑道。

  燕奚痕回其爽朗一笑,將馬韁甩給迎上的兵勇:“此處風景倒也奇佳,鳳相好興致。”

  使臣館的前方乃是一波碧湖,圍著碧湖是一片楓葉林,如今已艷麗火紅,映照著一池碧水也紅磷波波。

  兩人相識一笑,皆是伸手相請,同時踏上了台階。入了使臣館一陣寒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更有落葉翻飛而舞,微有蕭索之意。

  不知為何鳳瑛心頭竟涌上一絲悵然,輕聲一嘆:“秋風秋雨愁煞人啊,怕是明日要下雨了。”

  燕奚痕抬眼望向天幕,低頭朗聲而笑:“秋風之性勁且剛,下場雨倒也清爽。”

  “哈哈,翼王此言有理,倒是鳳某傷春悲秋了。”

  兩人再談幾句穿過一處抄手走廊,迎面鋪展開兩條路,二人客套幾句便可自而回。

  鳳瑛回到寢殿沐浴過後便入了書房,依著軟塌翻著書,更有兩個姿色上乘的婢女給他輕輕捶打著雙腿。

  燈燭漸瘦,燈花爆開,他將書隨手放在一旁,望瞭望更漏,擺手示意兩個婢女下去。

  兀自閉目沒多久,便有一個黑影閃入房中,跪地領命。

  “相爺。”

  鳳瑛依舊半閉著眼眸,只輕輕抬了下右手食指。

  黑衣人見狀也不起身,仍舊單膝跪地揚聲道:“藺琦墨將人帶到了蕓湖的眺星樓,屬下本欲進入查看,奈何……”

  “被察覺了?”

  “屬下無能。”黑衣人低頭。

  鳳瑛擺擺手示意黑衣人起身,睜開眼眸望著跳動的燭火:“讓人留意眺星樓,將那女子找出來。另外再著人盯著藺琦墨,使臣館這邊也不能放鬆。”

  黑衣人見他目有所思但卻不再開口,躬身而退,閃身間已是消失在了夜色中。

  鳳瑛輕撫額頭,微微挑眉。

  今日在大殿上他故意讓藺琦墨發現他的一翻小動作,為的就是讓他深信那紅衣女子是雲罄冉。

  一方面是欲借他之手救那丫頭,另一方面卻是不欲戰麟兩國結盟順利,如今藺琦墨竟果真救了那丫頭。鳳瑛心頭卻涌上一股詫異,如此敏感的時候藺琦墨卻為個女子冒這般危險,卻是為何?

  還有今日殿上燕奚痕那一擋,雖是察覺的人不多,可他卻是看得真真。戰旌兩國本就形勢緊張,可他竟出手相幫戰英帝。燕奚痕此人,怕是比傳聞中更加沉穩善謀,萬萬不能小覷吶……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十七章:奪飯風波

  藺琦墨走後,罄冉起身在銅鏡下坐下,望著鏡中自己五彩斑斕的臉,愣了會神,隨即淡然一笑。

  這妝容不用藥水只會越洗越亂,便只能這樣了。不過這樣也好,倘若有追兵來了,只這張臉便能嚇著他們。

  罄冉這般想著,挑眉一笑,只見鏡中那張怪臉亦是一笑,眉眼相連,一團漆黑,很是詭異。她生生打了個冷顫,起身隔著窗縫向外看去。

  只見窗外隱約可見亭台曲廊,碧水幽院,月亮不知何時已經隱匿在了雲層中,夜色漆黑不見一顆星星。

  然而月色還是透過濃重的烏雲灑落了些許光芒,那光芒遮遮掩掩,影影綽綽,寧靜而悠遠,照著院中樹葉紛落,隱有落雨的趨勢。

  這次雖說沒能殺掉戰英帝,可是卻讓他受了不少驚嚇,自從上次火燒皇宮,宮中便傳言戰英帝為噩夢困擾,想來經她這一鬧,他便更無好夢可言了。

  最重要的是她手刃了曲東平那老賊。那老賊身為禁軍統領,是可以留宿宮中衙署的,這些年他跟著戰英帝甚少出皇城,每每出宮身旁總有禁軍守衛,她也曾試著接近老賊,可每每失敗,倒不想這次竟這般容易就得手。

  許是初報小仇,罄冉眼前不斷閃現和家人在一起的情景,兀自一嘆。

  其實有許多事是不用去想它,它永遠在哪裡的,好似多少年前的一輪明月,它總是在你的心裡懸掛著。

  藺琦墨端著托盤進屋正見少女面朝窗戶,微微仰著頭,身影清拔,長髮微揚。

  他微微一怔,關上了門:“你倒不怕被發現,害的四郎我擔驚受怕的。”

  罄冉回頭,藺琦墨生生打了個冷顫,伸出右手直指罄冉,一臉幾欲噴血的表情:“你怎麼還是這幅鬼模樣!”

  罄冉卻也不理他,兀自上前接過餐盤便在小桌邊落座,待藺琦墨回神,她已雙手並用夾了一口醋溜魚吃得正香。

  藺琦墨見她這般卻又是一愣,倒不想這丫頭如此境況還能吃的下飯。

  他拉椅在罄冉身旁落座,伸手拿起了碗筷,夾了根冬菜,正欲往嘴裡送,卻是罄冉猛然抬頭看了過來。

  兩隻熊貓眼瞪得老大,越發顯得雙瞳黑亮,他微微一怔,她卻燦爛一笑,紅脣大張,露出白淨的兩排牙齒,雜亂的面龐頓時顯得異常詭異。

  “藺將軍可要多用些哦。”

  罄冉說著便也去夾了數根冬菜,極不文雅地送入口中,直嚼地口中脆脆作響,一雙眼睛卻是一瞬不瞬地瞪向藺琦墨。

  藺琦墨望著眼前這張臉,哪裡還有心思用膳,吞了吞口水,將碗筷一放,訕訕而笑。

  “冉妹妹自己用吧,四郎我方才吃過了,我……那個出去看看。”他說著一躍而起,匆匆便出了房間。

  將房門關上這才壓下心頭那股作惡,肚中傳來一陣叫聲,他回頭哼了一聲,這才邁步向膳房而去。

  屋中罄冉見他起身而去,挑眉輕笑一聲,只覺心情好了許多,碗筷齊用,風卷殘雲般將桌上膳食吃了個底朝天。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在房中走了兩圈,便盤膝在床上落座,運功療傷。

  狄颯的雪輪舞,她雖是用金輪勉強擋下,可難免受了內傷,如今調理起來,只覺胸間疼痛,渾身虛軟,一翻運氣周身,待停歇下來,身上已是出了一層大汗。

  她兀自端坐片刻,待周身舒服些便脫下外衣在床上躺下,心道現在雖是暫時沒有危險。可麟國和戰國結盟在即,藺琦墨又是麟國人,她雖是感覺不到他有惡意,可卻也不得不防,所以還是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為妙。

  那麼她便必須休息好,才能有力氣逃亡。正欲閉目休寢,卻聽房門吱呀一響,她扭頭正見藺琦墨繞過屏風走了過來。

  藺琦墨望了眼桌上,但見碗碟空空,他雙眼圓瞪,鼻翼一跳,詫異地望了眼床上的罄冉。

  半響才嘿嘿一笑,暗念這丫頭可真是好食量,兩個人的份兒一人搞定,不知道的還以為幾百年沒吃飯呢。可真真是他見過食量最大的女子了,怪不得想辦法把自己逼走,想來是看上了他的飯。

  藺琦墨兀自好笑,快步走至床前,見罄冉睜著大眼望著自己,花花的面上隱約帶著詢問,他也不理。自行在床邊坐下,兀自便去掀被。

  “你幹什麼?”

  罄冉見他這般大吃一驚,鑽出被子,怒目瞪他。

  藺琦墨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兩腳一蹬,便脫了長靴,兀自一笑,慢悠悠掀開被子便躺在了床上。

  “你說我要做什麼?自是睡覺啊,天色不早了,冉妹妹也早些歇息吧。”藺琦墨睜著晶亮的眼眸,眨眼說罷,竟閉目而眠。

  罄冉一時無語,半響才惡狠狠說道:“起來!滾下去!”

  藺琦墨無辜睜眼:“冉妹妹怎麼這麼凶啊?這可是四郎我的床,為了不讓那些壞人發現冉冉,四郎我可是犧牲了自己的清白吶。”

  罄冉只覺一股怒氣上涌,雙掌齊發便向他那閃動笑意的俊面擊去。藺琦墨卻是身子一滾,躲過一擊,右手探出繞向罄冉腰腧穴。

  罄冉欲閃身相避,可許是方才運功太耗心力,一陣頭暈傳來,待她移身已是晚了一步。整個人已經被藺琦墨抱入了懷中,她急欲掙脫他的懷抱,可雙臂失力,她根本使不出一絲力氣,只得無力地伏在他懷中。

  更可氣的是,那廝也不知是有意無意,竟將溫熱的胸膛整個貼了上來,壓得她呼吸沉重,鼻翼間更是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衝得她雙頰滾燙。

  藺琦墨抱著罄冉,笑得極為得意,只覺出了方才奪飯的惡氣,本欲調弄一下她,可如今暖香在懷,不知為何竟一時捨不得鬆開手。

  他身體一個翻轉,便將罄冉壓在了身下,神態越發悠然自得。

  “冉妹妹不想睡嗎?也是,冉冉吃了那麼多飯,要不我們運動運動消化一下?”他神情認真,可語調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罄冉聽他刻意壓低運動二字,聲音沙啞,他的手指更是不懷好意停留在她胸口上。她幾乎能感受到他說話之間吐出了熱氣,想到自己面上的水彩畫,不免暗自冷笑。

  好在沒有洗臉,這要真頂著張正常面容,這廝不定怎樣呢。對著她這樣的面容他都能挑逗的起來,可真是了不起啊!

  人言麟國少將藺琦墨風流,果真沒有冤枉他。罄冉心頭升起鄙夷,咬牙切齒冷聲道。

  “你,下、不、下、去!?”

  藺琦墨聽她一言一頓說得清楚,顯是已經生氣,便收了逗弄之心,身體一翻在床邊兒躺下。

  “冉冉好凶啊,不好玩,四郎要睡覺了。”

  罄冉見他果真閉目而寢,竟無離開的打算,目光在房中溜轉,眼見只有這一張床,心知他說的有理。

  這裡畢竟是使館,人員混雜,各方耳目眾多,自己藏身在他的寢房無疑是最安全的。他也確實不益歇在他處,無奈之下她只得妥協。

  好在這床極大,她向床裡挪了挪,挑起一角被子,面朝裡側躺下,身體本就虛弱,再加上屋中燃著安神香,沒一會便就昏昏沉沉陷入了夢境。

  藺琦墨聽她呼吸綿長,這才翻身而起,望著依於床角熟睡的罄冉,笑了一笑。

  他俯身將她身體放正躺平,取過錦枕墊於她腦後,替她蓋好被子,走到小桌前在椅上落座,右肘支桌,手掌托頭,閉目間沒一會便也熟睡了過去。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十八章:嫁禍燕國

  一場秋雨稀稀落落下了一夜,翌日卻是金陽灑照,晨光落在宮宇間,皇宮似被洗刷一淨,再沒有了昨夜的喧囂,歸於靜謐。金光打在月琴、順華、瑤華、玉苑等幾處後宮最重要的宮殿殿脊上,金燦燦一片。

  早已有宮女太監在亭閣間忙碌著清掃一夜落葉,後宮似還受到昨夜禁衛軍的攪擾,宮侍們噤若寒蟬,誰都不敢多言,只默默低頭做事。往日間各宮太監走動遇到,還笑著打趣幾句,這日卻是兀自謹言慎行。

  狄颯帶著禁衛軍將後宮已是翻了個底朝天,眼見天光已亮卻毫無所獲,不免心生氣悶,整個面容黑沉鐵青。

  他負手站在重安殿中,望著四處搜尋的禁衛們,眼眸中銳利迸現。這是唯一一個尚未搜查的宮殿了,倘若此處也尋不到那女子,怕是多有可能她已經逃遁出宮了。

  “王爺,一無所獲。”禁衛軍前衛校尉長李揚跪地請示。

  狄颯眼見眾禁衛已在殿前院子集中,顯是沒有發現,他雙眸緊握,長眸微眯。

  李揚只覺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罩頂而來,他心生懼怕,額頭瞬間汗珠顯露。卻在此時一名禁衛匆匆自院外奔來,入了大殿直直跪倒。

  “王爺,華英殿一間下人的耳房中發現了一件黑色夜行衣,對比了沉入湖中的那件紅衣,上面多處裂痕都相互吻合,應該是那刺客之物。”

  “走。”狄颯雙眸一閃,大步便跨出了高檻。

  一行人到了華英殿早已有侍衛捧著那件搜出的黑衣呈到了狄颯面前,一名錦衣衛送上鹿皮手套,狄颯戴上,這才自托盤上取過那黑衣。

  一翻搜查,他將黑衣放在鼻翼輕聞,隨手將衣服扔在托盤上。冷冷望向耳房中被押出的幾個宮女。

  “是從誰的物件中翻出的?”

  “回王爺,那宮女已經投井,正在打撈。不過據查,那宮女名為紫苑,家中只有一個老母,其母乃是……燕國人。”

  狄颯冷哼一聲,撇了眼說話的侍衛:“昨夜只有惻雲門出去一輛馬車?”

  “是,高順昨夜把守惻雲門,是送藺將軍出宮的馬車。”

  “去喚高順過來問話。”狄颯在殿前高椅上坐下,輕敲椅背,面色陰沉。

  侍衛正欲領命而去,卻聽一聲清亮的喊聲。

  “皇上駕到。”

  狄颯雙眸一眯,冷冷望向身旁眾人,眾人皆垂頭面面相覷,皆不知是誰將消息傳到了戰英帝的耳中。

  此刻戰英帝已是邁步走了進來,狄颯忙領著眾人見禮,一行人進了大殿。

  戰英帝和月妃在首位坐下,他冷聲喝道:“秦妃呢?將她給朕帶來。”

  狄颯一驚,抬眸望了眼兀自而坐的月妃,低頭間薄脣緊抿。

  先前跪在地上的宮女太監見戰英帝面色不好,更是瑟瑟發抖。這華英宮可不就是秦妃的寢宮,想來戰英帝是懷疑到秦妃了。

  沒一會一個宮裝麗人在兩個宮女攙扶下跌跌撞撞撲在了戰英帝面前。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什麼都不知道。”

  狄颯撇向秦妃,眉頭微蹙,暗道愚蠢。

  果然便聽戰英帝冷笑道:“朕還什麼都沒有問,秦妃你喊什麼冤啊!”

  秦妃面色瞬間又白了幾分,戰戰兢兢看向戰英帝,卻見他脖頸處纏著紗布,顯是昨夜受了輕傷。秦妃身子一抖便垂下了頭,再不敢言語。

  月妃起身去扶她:“皇上,秦妃姐姐昨夜在宮宴上定是受了驚嚇,今日又被禁衛軍嚇到,這才語無倫次,皇上莫要怪罪才是。雖說秦妃姐姐的母親原系燕國,可那宮女已經畏罪自殺,此事定是與姐姐無關的。”

  “秦妃的母親是燕國人?”戰英帝蹙眉。

  “回父皇,秦大人的夫人是缺城人,缺城二十四年前已歸入我戰國,何來燕國人之說?”狄颯冷冷說著,抬眸撇了眼月妃。

  月妃卻也不驚,輕笑道:“是臣妾妄言了,皇上還是讓姐姐起來吧,臣妾願以身家性命擔保,此事和姐姐無關。”

  “起來吧。此事一目了然,那宮女既是燕國奸細,昨夜的女刺客便定然在燕國使館中藏匿,颯兒,你這就領兵去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父皇,此事怕沒那麼簡單,那刺客怎麼可能是一個小小宮女能窩藏得了的?兒臣方才聞過那件夜行衣,上面隱有星海香的味道。星海香極為珍貴,乃是流砂小國送與戰國的貢品。兒臣記得父皇似是賞賜給了月妃、瞳妃、如妃,我母妃也得了些。可獨獨沒有賞賜秦妃娘娘,這夜行衣在華英宮出現著實是奇怪。”

  月妃心中一驚,暗自握拳,心嘆這砮王狄颯果真心思縝密,竟注意到了熏香。也怪她當時情急,沒有考慮妥當。

  見戰英帝面有所思,月妃笑道:“王爺這是在懷疑本宮了?皇上,那星海香臣妾雖有幸獲賜,但是卻吩咐宮裡人分成數份,往各宮姐妹處都送了些。煙塵,可是這樣?”

  “回娘娘,奴婢按娘娘的吩咐各宮都有送。秦……秦妃娘娘這裡也是送了的。”

  狄颯冷笑:“本王並沒有懷疑月妃的意思,本王母妃也分到了。本王只是覺得這事蹊蹺罷了。”

  戰英帝面前浮現那閃著藍光的飛鏢,心中驚懼,大喝一聲:“好了,都別說了。朕昨日留在月妃處,自是最清楚不過了。先將燕國使館給朕團團封住,朕倒要問個清楚。這件事就先這樣吧,秦妃貶為秦嬪,宮中混入了奸細都不知道,真真愚蠢。”

  見戰英帝揮袍起身,眾人正欲跪地恭送,卻聽月妃道。

  “皇上,臣妾自從昨夜就心有餘悸,實在是放心不下陛下,能不能讓砮王貼身保護陛下一日,萬一那刺客尚未逃遁出宮,有砮王在陛下身邊也可確保萬無一失。”

  戰英帝拉過月妃輕拍她的柔胰:“還是你貼心。颯兒,你便留在宮中吧。”

  狄颯跪地領命,見戰英帝攜月妃而去,蹙眉半響,才緩緩起身,衝李揚招手。

  “你和高順帶兵去使館,多留意麟頜院。”

  使臣館本就離皇宮極近,禁衛軍訓練有素,沒一盞香功夫已將燕頜院圍了個嚴實,一翻搜查竟毫無所獲。

  李揚心中惦念著狄颯交代的事,要他們多留意麟頜院,可如今戰麟兩國交好,實在是沒有理由讓禁衛軍前往搜查。正思慮間,卻見鳳瑛一襲白衣飄揚,踏著清風,款步而來。

  他忙躬身迎上:“鳳相受驚擾了。”

  “李大人說哪裡話,戰國發生了這樣的事,鳳某也甚為憂慮。陛下可龍體大安?”鳳瑛溫和而笑。

  “勞鳳相惦念,陛下一切安好。”

  “鳳某也希望能早日找到那刺客啊,既然將軍懷疑她藏身在這使館中,單搜燕頜館難免有失公允,我耀國為示清白,自願請禁衛軍前往搜查,將軍請。”鳳瑛說著白袍輕拂,讓開了道路。

  李揚眼眸一亮:“哈哈,多謝鳳相體諒下官,只是耀頜院搜查了,若是不搜麟頜院世人難免說我戰國不公,不如全搜,萬一刺客藏匿在這使館中,我戰國也需保護各位使臣的安全。”

  “李大人說的是,請。”

  李揚揮手,早就整立在側的禁衛瞬間散開,向耀頜院,麟頜院分散開來。

  許是失血過多,再加上安神香的作用,罄冉一覺睡得極為香甜。待睜開眼睛時天光已是大亮,她習慣性地欲抬起右手撫額,可手一動便感覺不對。

  她低頭一望,險些尖叫出聲,只見一雙修長的鐵臂橫空而出,壓過右臂正停留在她的胸前。

  “唔……早啊。”藺琦墨恰在此時睜開了黑亮的桃花眼,不忘衝罄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罄冉怒目盯向他:“拿開!”

  “什麼?”

  罄冉見他裝傻,左手抬起五指成爪,瞬間襲向藺琦墨的右臂。

  藺琦墨見到她這般,嘻嘻一笑,旋即,眸中擒住一抹放肆的笑意,右手抬起,靈巧的錯開她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肩頭。

  罄冉不想他竟還有臉還手,猛然側過身,雙掌齊齊向他拍出。藺琦墨此刻側躺在床上,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竟然無法躲閃,他眸光一閃,索性將整個身體壓向了罄冉。

  罄冉見他非但不躲,反倒整個身體猛然朝自己撲來,心中微驚之下,慌忙張臂阻攔,卻是晚了一步,手臂剛好被他環腰抱住。

  下一刻他一個翻身便將她壓在了身下,罄冉雙腿正欲曲起,藺琦墨卻似早知她會如此,動作迅捷如同一隻伺機待發的獵豹,手腕如鐵圈般狠狠鎖住罄冉手臂,有力的雙腿更上糾纏住她修長的兩腿,死死壓著她的關節。

  罄冉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貼近到不足三寸的俊美容顏,掙扎了幾下,藺琦墨壓得死死,她根本就沒法動彈。

  兩人這樣貼身挨著,恰逢昨夜罄冉又脫了外衣,而藺琦墨更是隻著了件單衣,一時間彼此之間肌膚的熱度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罄冉一陣惱火,又頗覺尷尬,雙頰飛紅一片,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一大早的,冉冉就這麼熱情。是不是看四郎我長得英俊,見色起意了?”

  見色起意!

  罄冉望著他一臉痞子樣,只覺一陣噁心。想起兩日來兩人的相處,這廝卻是沒半刻正經樣,花花口口的,惹人厭惡。

  她狠狠眯眼,正欲臂間用力震開他的牽制,卻聽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將軍不好了,禁衛軍前來搜查了。”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十九章:四郎受虐

  大床上,罄冉和藺琦墨僵持著,身體緊貼,四條腿更是緊緊纏繞在一起。四目相對,各自涌動著激流。

  藺綺墨從罄冉眼中看到了激怒,厭惡。可她清冽的眼底更似有清泓一灘,波盪著朦朧的羞澀,而那一抹亮光竟如斯讓他心動,捨不得退開。

  而罄冉更是從男人晶亮如潭的眸光中看到了調謔,逗弄。那眼底潭水涌動,竟是灼熱的專注,讓她莫名一陣心悸。

  罄冉心頭一顫,可望著男人滿面登徒子的笑意,又覺一股厭惡涌上心頭,她正欲御氣掙開他的牽制,屋外卻傳來壓低的驚呼聲。

  “將軍,不好了,禁衛軍過來搜查了。”

  屋中的兩人此刻哪裡還顧得上掐架?俱是一驚,對望一眼。藺琦墨正欲閃身而起,耳邊已是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來不及了!

  他望向身下罄冉,顯然她也這般想,正蹙眉四下打量著房中,想來是在找躲避之所。

  藺琦墨對這房中物事再熟悉不過,這裡根本就無從躲避,他心念微動,一手探出去便欲扯罄冉的衣衫,一手更是瞬間將自己的衣襟拉開,露出胸前堅硬昂然的肌膚來。

  “你做什麼?”罄冉一驚。

  “不想被發現就配合點,哥哥會很溫柔的。”藺琦墨眨巴著寶石般的黑眸,秀美的雙眸更是不懷好意地在罄冉身上滑過,笑語間哪裡有半分的緊張。

  罄冉眼見他此刻還有工夫開玩笑,直欲嘶吼,一手按住他伸向襟口的手,怒目瞪他。

  她心知藺琦墨的想法,雖是認司他的辦法,可要她在眾人面前行這種事,那是萬萬不行的,就算是做戲也不成。

  耳聽外面響聲越來越大,她一個咬牙,掙開藺琦墨的牽制,翻身強勢將他壓在了身下。

  瞬間兩人的姿態便是翻天覆地,藺琦墨被罄冉壓著躺在軟被間,而罄冉則跪坐在他的胯間,修長的雙腿便緊貼著他的腰際。

  藺琦墨尚未回過神來,卻聽罄冉冷聲一笑。

  “我這個模樣還是在上面的好。”

  她說罷趁藺琦墨目瞪口呆間,撕拉一聲便將他的上衣扯落,隨手扔在地上,又從床上扯過幾件外套扔得滿屋都是,望了眼藺琦墨疏鬆繫在腰間的白玉腰帶。

  她眉宇一蹙,狠力便扯了下來。看著藺琦墨伸手去拉正欲往床上滑落的長袍,罄冉鄙夷撇他一眼。

  “就你這樣?本姑娘可沒興趣。”
 
    她說話間將自己的頭髮扯亂,盡數拉在朝向房門的一邊,遮蓋住花花的面頰。一翻動作皆是在轉瞬之間,待她方甩好頭髮,屋外已是傳來了喝聲。

  “搜!”

  “噯,你們不能進去,這是將軍的寢室,不能進去。”

  “昨日宮中進了刺客,我等是奉命搜查,多有得罪了。這也是為了你們將軍的安全,還望多多包涵。搜!”

  罄冉耳聽紛亂的腳步聲已經向房門急速而來,她脣角一扯,手腕翻轉,只聽啪啪兩下破空聲響徹房中。

  她手中的白玉腰帶應聲揮出,帶起勁風,瞬間藺琦墨白瓷般的胸膛上已是多了兩道紅痕。

  藺琦墨哪裡料到她會這般,一時不防,胸前已是交錯了兩道長痕,眼見鮮血便要流出。他哀呼一聲,瞪向罄冉,滿臉憤怒。

  罄冉卻毫不在意,她壓下身軀,俯在他耳邊低聲耳語。

  “叫啊。”

  那嬌軟柔膩的聲音傳到藺琦墨的耳中,不知為何,竟憑空生出一種說不出的誘惑。他心裡頭一顫,眼見女子直起身體,烏黑的長髮在眼前晃動,曼妙的身姿高昂身上,他的視線禁不住有一陣的恍惚。

  然而就在這恍惚的當頭,一記破空聲再次傳來,這次罄冉竟用了大力,頓時皮開肉綻,藺琦墨的胸前便宛若有紅蓮層層盛開,立時紅光雪膚,妖冶異常。

  他大呼一聲,面上表情豈知是哭笑不得,已是黑沉一片。

  顯然屋外禁衛軍也聽到了他那聲慘叫,屋門恰在此時被大力撞開,一群禁衛軍望著屋中情景,驚得僵立原地,目瞪口呆。

  只見大床上,威名赫赫的藺將軍被一個身材曼妙的女子壓在身下,那女子正揮動著一條腰帶往將軍身上抽打。

  而少年將軍媚眼迷離,衣不蔽體,白玉般的胸膛上交織著紅痕數道。他長髮散亂,紅脣妖嬈,俊顏緋紅,那樣子竟是妖冶不可方物。

  屋中情景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那便是,迷亂。令人浮想聯翩,讓人窒息的迷亂。

  就在禁衛軍暗吞口水,浮想聯翩之際,一聲大喝穿刺了小院。

  “誰讓你們進來的,都他媽的給本將軍出去!滾!”

  那暴喝聲傳來,同時伴隨著一記狠勁的掌風,被踢開的房門瞬間被那掌風襲到,砰的關上。也掩住了屋中的迷亂之色,恍惚中人們只看到少年將軍面若修羅。

  房門關上,眾人才從剛才的視覺衝擊中回過心神,口乾舌燥者有之,面露鄙夷者有之,偷豎雙耳者有之,面面相覷者有之。

  可是當上禁衛軍的哪個也不是傻子,從剛才的情景還看不出來嗎?

  顯然,這麟國的少年將軍是個受虐狂啊,竟喜歡被女人承歡!都被打成那樣子了,居然還那般享受……

  想到方才撞門前聽到的那聲迷離的叫聲,眾人不免齊齊唏噓不已。
  
“高大人,還……還搜嗎?”一個禁衛軍舔舔乾燥的嘴脣上前請示。

  高順輕咳一聲,渾身不自在地整整衣服,這才揮手道:“撤,撤。還搜什麼!”

  禁衛軍如獲大赦,紛紛而退。

  高順復又望了眼屋中,真不知道砮王怎麼會懷疑到這種人身上,這麟國的少年將軍分明就是個……

  長成那般不提,還行如此之事,難怪麟國人諷刺他是兔兒爺。想到昨夜惻雲門從馬車中傳出的香味,高順面上更顯鄙夷,禁不住蹴了一口,大步出了麟頷院。

  耳聽門外腳步聲逐漸遠去,四下又恢復了靜寂,罄冉才舒了一口氣,鬆了緊繃的身體。

  藺琦墨此刻心中已是不知滋味,面色表情複雜,瞪著坐在自己身上的罄冉,只覺一陣悲哀。

  而罄冉卻恰在此時心神一鬆,身體一軟竟完全跨坐在了他的腰腹。藺琦墨悶哼一聲,目光有一瞬的迷離。

  窗外突然有風吹入,大床上鑲金絲的紗帳隨風舞動,交織著女子長髮紛擾,恰露出白皙婉美的脖頸,他心神一晃,竟微有怔意。

  罄冉卻越想越覺好笑,笑意在胸間再抑制不住,雙肩不停抖動著,最後乾脆朗笑出聲,直至笑倒在床側。

  聽著她輕快地笑聲,藺琦墨卻是鐵青了面色,眼見罄冉笑得越發囂張,他忽然脣角一勾,翻身便鉗住了罄冉的雙手,高大的身體一滾,再次將她壓在身下。

  罄冉忙收了笑意,輕咳數聲:“不玩了,不玩了。”

  藺琦墨冷冷地看著她,微微仰起下頷,自那上挑的眼角斜斜投下的目光中充滿了嘲笑。

  “毀了爺的名聲,還想全身而退?”

  他見罄冉滿臉警戒,卻又忽而一笑,笑容瀟灑而誘人:“冉冉既然這麼愛玩遊戲,四郎就只好勉強自己卻之不恭地享受冉冉的服侍了。不過,冉冉辛苦了這麼久,也該輪到四郎了。”

  他說著便俯下了身子,在罄冉耳際輕輕哈氣,滿意地感受到身下嬌軀一陣輕顫。

  “你……你別鬧了,這種手段只能瞞得住那些蠢蛋,可瞞不了狄颯,你還是快想辦法把我送走吧。”罄冉急急說著。

  藺琦墨卻毫不所覺般,兀自俯身在罄冉耳邊,輕吹著她的絲發:“怎麼?冉冉怕了?”

  罄冉見他越來越放肆,他溫軟的雙脣甚至已經擦上她的耳朵,她驚呼一聲忙掙扎著躲避。

  而藺琦墨恰又俯身,只覺她若軟的豐腴擦過胸前傷痕,一陣刺痛傳來,卻也同時帶起身體顫粟不止。

  淡淡的血腥味混合著罄冉身上若有似無的少女芳香,形成一種罕有的味道,宛若沙場和閨閣的奇妙混合,讓人情不自禁地心跳急促。

  他重重喘息一口,分明感覺一股燥熱襲上身體,瞬間便向腹下躥涌。藺琦墨一驚,哪裡還顧得上挑逗罄冉,再這樣下去分明就是引火上身。

  他喉結微動,迅速在罄冉微燙的耳根印下一吻,在她尚未反應時,飛身便閃下了床,動作間拉過被她丟棄一旁的腰帶,鬆鬆束在腰間,斜斜一束,露出大片昂藏的胸膛來。

  白衣紅痕,可真真是炫目,他苦笑一聲,回過頭來。迎上罄冉怒氣騰騰的眼眸,歪嘴一笑。

  “爺要是找不到媳婦,冉冉可要負責哦。”

  罄冉白他一眼,冷冷起身:“你還是先想想怎麼送走我吧。”

  “不急,起碼這幾日不會再有人來搜查。”

  聽藺琦墨說得肯定,罄卻兀自挑眉。休說呆在這裡安全不安全,單是和這廝相處,罄冉便有一萬個不願意,她正想著逃離的可能性。卻見藺琦墨大步走了過來,在床邊坐下,竟伸手便來撫她垂在胸前的長髮。

  罄冉一驚,正欲後閃,卻聽藺琦墨淡笑道。

  “凝露丹。”

  罄冉一愣,微微蹙眉:“什麼凝露丹?”

  四郎卻是將她的發挑起,湊近鼻翼深嗅一口,一臉陶醉:“芷蘭生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真香。”

  罄冉莫名打了個冷顫,一把抽回自己散落在他指尖的長髮,冷冷瞪他:“你到底說是不說。”

  藺琦墨撇撇嘴:“那凝露丹用在你身上可真真是浪費,你這女人又凶,又醜,還不懂情調,真不知道鳳瑛是怎麼惦記上你的。”

  罄冉心下越發狐疑,拉了一縷長髮放在鼻尖輕嗅,卻是什麼也沒聞到。

  “凝露丹,是用七種珍貴花木,七種珍貴藥草,搗爛煎熬而成,服用者沒有任何感覺,但是身上卻會散發出一股若有若無的蘭草香味。櫻雀鳥對這種香味頗為敏感,能在數百里之內準確捕捉到。櫻雀鳥乃是耀國獨有之物,甚為難養,只供皇室賞玩之用,冉冉是知道的吧?”藺琦墨說著,不忘上下打量了罄冉兩眼。

  “七種珍貴花木?”

  “嗯,俱是稀有之物,所以凝露丹可是珍品,只吃上一粒便能終生含香呢。而且凝露丹女子服用有駐顏的功效,對於習武之人更是通經練脈的聖品。這東西,整個耀國,怕是也不會多於五顆。鳳瑛竟會捨得用在你這丫頭身上,嘖嘖,真不知道是什麼眼光。”

  罄冉的面色隨著藺琦墨話語落下,越發清冷。當年鳳瑛派人跟著她,她本以為甩掉那些人便算逃脫了,不想鳳瑛竟還留了這麼一手,真真可惡。

  “有沒有解藥?”

  “解藥?這東西又不是毒,可是萬金難買的聖品,要什麼解藥!”藺琦墨驚聲道,可表情卻甚為幸災樂禍。

  罄冉一聽,只恨得雙眸翻涌,冷聲道:“你不怕鳳瑛找到我破壞戰麟兩國結盟?”

  藺琦墨聳聳肩:“怕有什麼用,經過剛剛,他現在早就已經知道了。怕是這麟頷院外,已經布滿了他的眼線。”

  罄冉一驚,微微蹙了眉:“你準備怎麼送我出去?”

  “我為什麼要送冉冉出去?四郎可是喜歡冉冉的緊,還想多和冉冉親近親近呢。再說了,冉冉武功高強,也用不著四郎來想辦法啊。”

  藺琦墨說著,抬步走至小桌邊坐下,捻了一粒花生輕輕一拋,接入嘴中,一臉悠閑。

  罄冉卻也不急,心知他定不會讓自己落在鳳瑛手中,如今他們是綁在一棵草上的螞炸,她也沒什麼好焦慮的。

  這般想著,便不再搭理藺琦墨,兀自盤膝而坐,運功御氣,治療內傷。

  藺琦墨見她這般卻是一愣,眼見她已經閉目,便也不好打擾,拋起幾粒花生接下,訕訕又呆了一會,便拉好衣衫向房門走去。

  臨到屋門,卻腳下一頓,想起方才的情景,竟覺得手上無力。這出去,還真不知道別人會用什麼樣的目光看自已呢,他兀自吞吞口水,鼻翼輕跳,深吸一口氣,這才硬著頭皮,閃身出了房。

  罄冉聽他出去,睜開眼睛望了眼緊閉的門扉,抑不住淡淡一笑。復又面色微沉的思索一陣,才重新閉目運氣。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二十章:暗渡陳倉

  藺琦墨雖是嘴上說不急,面上嬉笑取鬧,可心中都也知道必須盡快把罄冉送走,不然真被搜到怕要壞事。

  臨到傍晚時,他已經做好了安排,捧著一套麟國侍衛的裝束進了寢室。卻見罄冉依舊盤膝坐在床上,運功療傷。

  他挑眉走至床前,將衣服放在床上,伸手在罄冉眼前晃了幾下,眼見罄冉連睫毛都不曾動一下,卻覺無趣。閃身在小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水呷了一口。

  罄冉這才收了氣,雙眸撇了眼他放在一旁的衣服,微微一思,開口道。

  “看來你打算讓我光明正大從使館正門出去嘍?倒是個好辦法,只是我這臉上花花綠綠的,有些惹人注意。”

  藺琦墨聽她這般說,卻是毫無動作,連看都不看過來一眼,還輕聲哼了一聲。

  罄冉見他微微嘟著嘴,那樣子竟似在賭氣,不免一陣哭笑不得。不就是方才他進來她沒有理他嗎?至於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廝是個二八姑娘呢。

  他既然不出聲,她卻也沒哄人的閒心,乾脆閉目繼續運功。

  藺琦墨雖是扭過了頭,可餘光一直在留意著罄冉,眼見她竟毫無反應,甚至還閉上了眼,只覺一陣氣悶。忽地一下從椅子上蹦起,跳到罄冉跟前。

  兩回狠狠跺了兩下腳,又重重地咳嗽了數聲,眼見罄冉還是毫無反應,他嘿嘿一笑湊近罄冉。

  “冉冉,你都要走了,就沒有話跟情哥哥說嗎?”

  罄冉這才睜眼望他,淡淡一笑:“有啊。”

  “什麼?什麼?四郎洗耳恭聽。”藺琦墨立馬雙眸放光,將腦袋湊得更近。

  罄冉卻是微微仰身,撇向那套衣服:“你好像忘了拿鞋子。”

  藺琦墨面上神情頓時凝結,半晌才勉強開口:“還有什麼話?”

  罄冉面上閃動思慮,見他眸光越來越晶亮,才將頭一垂搖頭道:“沒了。”

  藺琦墨嗚咽一聲,霍然站起身來,雙手顫抖著指向罄冉:“你……你個沒良心的死丫頭。枉四郎我為你做了這麼多,哼,現在的小姑娘,真是越來越不知感恩,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

  罄冉見他面容隨著身體不住顫抖,不免噗嗤一笑,整了整面容認真望向他:“謝謝你。”

  藺琦墨一怔,旋即,面上浮現起清風朗月般歡悅的笑容來。可那笑還未蔓延到整張臉,已是換成了他平日嬉鬧的神情,湊近罄冉綿聲道。

  “怎麼謝?讓爺香一個如何?”

  罄冉白他一眼,正待開口,卻聽房外傳來腳步聲。

  “將軍,您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都拿進來吧。”藺琦墨面容一衰,隨即才回頭揚聲道。

  一個中年男人進入房中,將一包東西放在了桌上便躬身退下,從進屋到出房垂首恭敬,連抬頭不曾。

  這倒是讓罄冉微微挑起了眉,倒不想這藺琦墨還蠻得屬下敬畏。

  “你要的東西都在裡面,今夜戌時我會吩咐我的人穿上夜行衣從四面同時逃出麟頷院,同時會有一隊麟國侍從自院門出館,你混在其中,出了使館只要到人多的地方便好說了。為了不讓鳳瑛起疑,我就不送你了。只是冉冉可一定不要忘了四郎的好啊,四郎我多想永遠把冉冉留在身邊啊,冉冉可知道四郎用了多少自制力才忍著不親自送冉冉,四郎做這般犧牲,那可都是為了冉冉啊……”

  罄冉本聽他說的認真,也用心在聽,哪誠想他突然就扯到了別的地方,而且面上表情也跟著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變,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瞪向藺琦墨。

  見他竟有喋喋不休之狀,乾脆不再理他,霍然起身便去翻那放在桌上的包袱,眼見裡面果真都是能用得上的東西,不免微微扯了下脣角。

  她將幾個小瓷瓶取出,一一聞過,正是用來洗臉的幾味藥。她回頭正欲去拿銅盆,卻是一下撞在了藺琦墨身上。

  “冉冉,你怎麼都不理我,都要走了,也不好好跟四郎說說話,太薄情了。”

  眼見他堵在身前,瞪著眼不讓路,罄冉瞪他一眼:“出去,我要洗臉了。”

  藺琦墨卻是眼眸一亮,立馬閃開,眨巴著眼睛道:“冉冉要洗臉?太好了,四郎總算能知道冉冉的真面目了。”

  罄冉只覺被他笑得一陣目眩,然而正在這時門外傳來喚聲。藺琦墨微微側頭,面上表情有瞬間的沉思,回頭卻又是這種騙死人的笑容。

  “嘿嘿,四郎有點事要出去一下,冉冉可要等等四郎哦。”

  罄冉見他一陣風般出去,趕忙收拾著去洗臉,復又覺得自己好笑,竟似怕他看一般,倒是行事受了他的影響,兀自笑笑便又忙碌了起來。

  她洗了臉,便坐在梳妝鏡前收拾起了自己,先將發梳成男子髻發,又將修長的眉毛用短刃硬生生刮掉一截,再用炭筆給細細加濃,在尾稍處壓低。

  烏藥在鼻側淡淡地抹出陰影,俊挺的鼻梁大了一個圈還顯得極為平塌。用炭筆畫過眼睛,將眼角畫垂,登時人也變得不那麼精神了。

  最後用胭脂和了松膠,貼在嘴巴下面,可不就是一顆大紅痣,這下再看鏡中人,竟連自己都覺得異常陌生。先前扮成妖女還能看到些本來的影子,這下好,竟生生變成了個面色尋常的男子。

  罄冉撇撇嘴,起身關好門,用束布束好胸,再穿上藺琦墨送來的衣服,套上鞋子,正好聽到屋外傳來腳步聲。

  她起身間敲門聲傳來,想來是藺琦墨回來了,罄冉竟突然生了逗弄他的心思。閃身到房門,鬆了門門,眼見他低頭進來,劈頭就是一掌。

  藺琦墨一驚,身軀急挺錯開那一掌,手腕一翻向身側罄冉襲去。

  頓時掌風四起,一人如狸貓矯捷,一人若豺豹迅猛,一來一去,瞬息之間兩人已是過了數招,竟連對方面容都不曾看清。

  待兩人身影錯開,藺琦墨眼見與自己交手之人竟穿著麟國侍從裝,再望屋中已是沒有了罄冉的身影。微微一怔,隨即大叫一聲,再次用他纖長的手指顫巍巍指向罄冉。

  “你,你!啊!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還不如剛才那張鬼臉呢。”

  罄冉見他錯胸頓足不免好笑,邁步走向小桌,將東西收拾妥當,眼見天光已暗,便回頭望向藺琦墨。

  “這兩日謝謝你。”

  藺琦墨竟難得的沒有笑鬧,只定定望著罄冉,半晌才道:“雖是有程英幫你,可你進宮行刺戰英帝還是太過魯莽,以後莫要這樣了。”

  罄冉第一次見他這般對自己說話,只覺他的眸中似有暖意融融的火光在燃燒,那般晶亮真誠,一時竟是一怔。

  “哈哈,這樣冉冉就感動了?”藺琦墨卻是朗笑著上前,在罄冉肩頭一搭手臂,笑得滿面開花。

  罄冉蹙眉閃開他,一陣氣悶。恰在此時院中傳來了腳步聲,藺琦墨收了笑意,撇撇嘴。

  “你出去吧,接你的人來了。出了使館,便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使館外有狄颯的人守著呢,小心點。”

  罄冉望了片刻,淡笑點頭,轉身便向外走去。藺琦墨望了眼小桌上放的包袱,復又撇向空手而出的罄冉,輕輕撇了撇嘴。

  “倔強的女人,有錢白拿還不要。”

  罄冉出了房,果真見迎面而來有數個和自己一樣裝束的麟國侍衛,她一走近,幾人便將她圍在了中間。罄冉跟著他們向院外走,臨到月門處仍能感覺到身後那道彷若實質的目光。

  她忍不住回頭,只見藺琦墨依舊是那身白衣落落立在廊下,黑色的長髮被輕風吹的略有凌亂,面容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朦朧,卻更加秀美,瞳孔漆黑如夜,在她回頭的一刻恍然間似有亮芒一閃而逝。

  罄冉正待細看,卻見他猛然一笑,衝她使勁揮手,還不停眨巴著黑亮的眼眸,嘴角更是一張一合說著什麼。

  罄冉用心一看,面容一冷,扭頭再不看他一眼,邁步出了月門,心中卻在嘀咕。

  “捨不得他?她巴不得早些逃脫魔掌呢。”

  藺琦墨見罄冉扭頭,卻是收了手臂,斜斜往門上一靠,撇了撇嘴。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月門,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如藍天下飄過一朵懶散的白雲,又若清水帶走一片落紅。

  他望向星夜如布,喃喃自語:“怎麼辦?好像有點兒捨不得呢……”

  罄冉隨著那些麟國侍從,剛走到麟頷院洞口,卻聽一陣喧囂從後院傳來,隱約正是藺琦墨寢房的方向。

  她一驚,回頭去看,但見濃煙陣陣從小院中衝起,接著便是火光衝起,瞬間映亮了一方天空。喧囂聲越來越大,隱隱傳來呼喊聲。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姑娘,咱們快走吧。”

  罄冉身旁的一名男子微微靠近她,低聲道。

  罄冉回頭,對他輕輕點頭,重新邁步向洞門走去。心中卻是多了份暖意,她心知藺琦墨是在吸引別人的注意力,好讓她能順利逃脫。

  不過這使館反正也是戰國的,想來他燒的該是蠻開心吧……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二十一章:擦身而過

  罄冉隨著幾個麟國侍衛出了麟頷院,外面已是一片喧鬧。使館的戰國侍衛、宮侍們正提著水桶,拿著撲火物事向這邊衝來,罄冉本還擔心會有人注意到他們,眼見四下混亂,看來所慮多餘了。

  她心神剛松,卻撲捉到一抹雪色,目光為之一凝,正是鳳瑛衣衫飄然從耀頷院緩步而出。

  月光皎潔一方,恰似落在那一抹雪白之上,映得他衣袂搖動間似有光華從中流瀉,腰間絲絛綴著的碧玉琅環更是在一抹雪色中隨著他的腳步彼起彼落。

  朗月之下,他身形挺拔修長,容顏清俊,目若繁星,邁步間自有從容優雅,一襲白衫在藺琦墨穿來是瀟灑不羈,在他穿來卻是高華閑雅。

  他大步向麟頷殿走來,正和罄冉迎面撞上。在大殿上罄冉並沒有多餘的工夫打量他,現在不期然迎面撞上,竟一時沒能收回目光。想到這人面上一派溫雅,實則滿肚子壞水,竟在自己身上下了藥,罄冉一時更是心生氣惱,暗握雙手。

  鳳瑛多年習武,敏銳地察覺到一道頗為特殊的注視。他目光微轉,瞬間便鎖定了罄冉,見只是個面容尋常的士兵,不免微微詫異,正欲再看,那士兵卻似乎被他盯得慌了神,忙身體一縮,低下了頭。

  鳳瑛腳步微頓,而便在這瞬間,那一隊士兵已經從身旁走過。

  罄冉低著頭不免暗自掐了下手掌,暗罵自己莽撞,怎麼就忘了習武人異常敏銳,錯身而過,她甚至還能感受到身後有一道目光微微一瞥,心跳加速間已經步出十幾步,她這才鬆了口氣,心念好險。

  復又想起方才鳳瑛投過來的那一道目光,他顧盼間竟讓人覺得神清氣爽,罄冉只覺一陣唏噓。

  十一年前她知道鳳瑛不似表面上顯現的那般溫潤爾雅,那是因為他偶爾眸中會透露出尖銳,可剛剛對視上鳳瑛雙眸的那一刻,她竟從中望到了春風般絲暖的輕柔,看來十一年不見,這人更加深不可測了,怨不得藺琦墨不擔心狄颯,但是卻將鳳瑛防得滴水不露。

  罄冉思慮間已經出了使館,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卻見天空已是紅光遍布,想來火勢又大了,怕是這火要滅一夜呢。

  這樣的火光,這樣的喧囂聲,倒讓罄冉想起了多年前她火燒乾垣大殿的那個夜晚,想到男孩晶亮著眼眸拍手稱妙的情景,罄冉卻是一陣恍惚,不覺間竟已微微挑起了脣角。

  一行人出了使館,早有藺琦墨安排的人送上了馬匹,他們打馬便向外城奔。罄冉一路留神,確定了並無跟隨之人,這才鬆了心神。

  一入外城,到了人多之處,便辭別了那些麟國侍衛,為謹慎起見,她在外城兜兜轉轉幾圈,這才在一處小巷將那套軍服脫下,藏了起來,又略改發式沒入了人群。

  鳳瑛到麟頷院的時候,那裡已是火光沖天,人聲鼎沸,火頭如潮水般由正殿向四面延伸,烈焰滾滾,濃煙燻得人睜不開眼。他輕聲而笑,眸中竟是玩味,眨眼間火燃這般大,燒油也不過如此。

  正滅火的使館守備劉大人見他走來,忙跌跌撞撞撲了過來,一臉焦急,面容哀戚,竟似馬上能哭出來一般。

  “鳳相爺怎麼過來了,這裡火勢太大,您還是快回去吧。如今藺將軍不知所向,您要是再出點事,下官可怎麼跟皇上交代啊。這好好的,怎麼就著火了呢。”

  鳳瑛撇了眼一旁正蹦跳著,面容激憤的麟國從官及護衛們,神情微變。

  “藺將軍不知所向?”

  “是啊,麟國人說藺將軍在屋中,可這火怎麼眨眼就燒這麼大了,也不見裡面有動靜,藺將軍這要是有個事,下官這腦袋……”

  那劉大人還喋喋不休,鳳瑛已是轉身而去,剛走了兩步,卻見藺琦墨從斜對面的花徑間一躍而出,哈哈大笑著轉瞬便引得滿院人鴉雀無聲望向他。

  他見眾人這般卻是笑的更加得意,半晌才收住笑意,揚聲嘟嘴道。

  “本將軍武藝超群,又豈會被這火困在屋中?哼,你們這般小看本將軍,本將軍原想躲起來好好讓你們急一急的。不過,念在你等這般關心本將軍的份上,就暫且饒了你等小看之罪了。”

  藺琦墨揚聲說罷,眼見滿院子人似傻了一般釘在遠處,不免面容一冷,高聲喊道:“都看著本將軍幹什麼?還不快滅火!莫名其妙的本將軍的寢宮就著了火,這事戰國可要給本將軍個交代啊。”

  那劉大人只覺頭一陣大過一陣,本來這些日子藺琦墨就沒少給他出難題,現在又被他這般戲弄,人總是有些脾氣的,可奈何誰人不知皇上寵愛的月妃娘娘那可是這魔頭的親姐姐,他只能壓下脾氣,大聲喝著讓士兵們滅火。隨即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迎上搖步走來的藺琦墨。

  “下官就說嘛,以將軍武功之神勇怎麼可能被困在殿中呢。”

  “哎呀,劉大人,你剛剛跟氿乾王可不是這麼說的啊。剛剛我分明聽你說……”

  劉大人沒想他竟這般不給自己面子,面上笑容又僵了幾分,鳳瑛在旁看得輕勾脣角,移步上前,笑著打斷了藺琦墨的話。

  “劉大人還是快些指揮滅火吧,這火蔓延下去可就壞了。”

  那劉大人面帶感激地望了鳳瑛一眼,心中將兩人一貶一揚間已是溜出老遠。

  蔭琦墨卻是撇嘴一笑:“氿乾王不會也是擔心本將軍被困在火中才……”

  鳳瑛朗笑著打斷藺琦墨的話:“鳳瑛可不敢小看四郎。鳳瑛是好奇那位被四郎金屋藏嬌的美人,平日四郎藏的嚴實,鳳某有自知之明,來了怕也不得見,如今這金屋被燒了,鳳某心想也許能見上這美人一面呢。”

  藺琦墨卻也隨著他哈哈一笑:“那些瘋言瘋語氿乾王竟也信?”

  鳳瑛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看來今日鳳瑛是見不到美人了,哎,天色也不早了,鳳某便不打攪了,告辭。”

  藺琦墨卻是笑著搭上了鳳瑛的手,湊近道:“這使館如今滿是塵煙,真真討厭,四郎欲往蕓湖找樂子,鳳相可賞臉同去?”

  鳳瑛撇向他拉著的右臂,揚眉一笑:“既是四郎相邀,鳳某自當奉陪,請。”

  藺琦墨哈哈一笑,兩人相攜著便向月門走去。藺琦墨不忘回頭大喝一聲:“劉大人,這火可要趕緊滅啊,本將軍還要回來睡覺呢。”

  兩人走出幾步,鳳瑛微微側頭對身後之人略施眼色,那人身影一閃便向耀頷館而去,藺琦墨撇了眼卻也不甚在意,只脣際滑過了一抹淺笑。

  月上中天,禁衛軍副統領程英的府邸。

  院子裡下人已經歇息,只有幾盞風燈在夜色中晃晃悠悠發出微光。程英負手站在院中,聆聽著不遠街上一陣整齊劃一的馬蹄聲遠去,蹙起了眉。

  皇帝壽宴遇刺,為了追捕刺客,如今京城一到亥時便全城宵禁。巡邏兵勇一隊接著一隊,嚴密盤查所有可疑之人。

  程英心中似有惦念,煩躁地在院中來回踱著步子,眼見天幕深沉,他嘆息一聲,擰眉向房中走去。

  就在此時耳邊傳來輕微的響動,他雙眸一亮,正欲跨步,眼前一晃,從屋頂跳下一個黑影。

  “大哥哥。”

  程英面上瞬間染起了笑意,上下打量著來人,只見她微帶笑意,盈盈站在眼前,目光清亮如兩泉湖水。

  程英忙側身讓門,眼眸四射,聆聽著四周的動靜,見毫無異樣,這才回身將房門關上。

  “冉冉,你這一天一夜躲在什麼地方?現在京城排查的這麼嚴,你怎麼不早些到我這裡來?”

  “讓大哥哥擔心了,我這一日都在使臣館,倒也安全。怕狄颯已經懷疑到大哥哥,所以乾脆就呆在那裡了。”罄冉淡笑說著,在小桌前坐下,倒了兩杯水示意程英坐下。

  眼見他滿面擔憂,心中感激,便又道:“我這不是好好的。”

  程英嘆息一聲:“大哥哥早不讓你去行刺戰英帝,你怎麼偏不聽呢,非要做這般危險的事情,你要是出個什麼事,我怎麼對得起大帥。你去也就罷了,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好歹我也是個禁衛軍副統領,幫你將後路鋪好還是能做到的……”

  罄冉笑著打斷他的話:“大哥哥,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可你不為嫂嫂想想,也要多多顧念虎兒啊。當年爹爹的舊部多受牽連,你如今能當上禁軍副統領已是不易,罄冉怎好……”

  罄冉的話尚未說完,卻聽外面傳來匆匆的腳步聲,程英一驚,和罄冉對望一眼,站了起來。

  罄冉閃身沒入暗處,院中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老爺,砮王殿下來了,已經進了府門了。”

  罄冉一驚,從暗處閃身而出,正對上程英沉重的面容,兩人俱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看來狄颯是心生懷疑了。”罄冉說著便要往屋外衝。

  程英心知她是怕連累自己一家,忙伸手拉住她,急急道:“快躲起來,真要搜到你,大不了這官不做了。冉冉休要陷我於不義。”

  罄冉見他眸中全是堅持,心知現在出去未必來得及,情況不明,也確實不易魯莽,點點頭收住了腳步。

  程英這才鬆了一口氣,撇了眼桌上的茶盞,見罄冉領會,他才不慌不忙地推門而出。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二十二章:狄颯懺悔

  程英快步而出,剛邁出月門便見狄颯迎面而來,一襲玄色緊身勁裝,黑色大麾自寬大的肩頭傾瀉而下,隨著步伐麾角張揚而起,更顯得身形挺拔修長,整個人宛若一柄懸而未發的劍。

  程英一驚,不想狄颯的速度竟這般快,眼見他竟是孤身一人,心下稍安,快步迎上,跪地施禮。

  “微臣迎接來遲,王爺怒罪。”

  狄颯右手微抬,淡聲道:“程大人請起,本王巡防至此,來討杯清茶,攪擾程大人了,大人不會見怪吧?”

  程英心中摸不定他為何而來,忙起身笑道:“王爺折殺下官了,王爺能入府,實乃下官福分。還請王爺移步正堂,容下官奉上……”

  狄颯卻是淡淡一笑打斷程英的話,目光落在他身後月門的匾額上:“書廬。這可是程大人的書院?”

  程英雙手微握,笑著應道:“正是下官書院。”

  狄颯微微領首,挑眉道:“不必相煩了,本王便在程大人書房飲上一杯清茶便可。”

  他說著便舉步向院中走,程英無奈揮手示意下人奉茶,快步跟上。

  兩人進了房,狄颯眼見房中裝飾簡單,卻處處透著清雅,三大排書架整整齊齊排列在房,其上纖塵不染,不免兀自挑眉:“倒不想程大人不光武功卓絕,還是個文武雙絕的奇才。”

  他目光四射,隨即落在東面墻壁上掛著的一幅《石梅圖》微微凝滯。

  程英目光在光影暗淡的書架後稍做停留,他心中很清楚,這屋中能夠躲人的也就是那書架後面的一個小夾縫。

  眼見狄颯並未留意那處,鬆了一口氣,抬步上前笑道:“藺嘯的《石梅圖》。這是下官無意間覓得的,是張贗品,不過能臨的這般真倒也少有,下官心中喜歡就掛在這處了,王爺見笑。”

  狄颯卻是輕牽脣角:“程大人這幅《石梅圖》可不是贗品,再真不過了。”

  程英一愣,盯向墻上的畫:“怎麼可能?這畫下官僅花了一百紋銀,怎麼會是真跡?”

  感受到狄颯斜撇而來的目光,他微微一驚,這才想到和自己說話的人乃是堂堂王爺,忙將心思從畫中拉回,微微躬身:“下官失禮,王爺既說是真跡,那定是無疑了。”

  狄颯卻也不在意,指向那畫:“你看,這梅花用了書法八法來畫出疏篁,運筆簡潔有力,正是藺嘯的慣常畫風,壽山石,用濃淡水墨暈染而成,又用了披麻解索皺,剛勁中不失端凝,與梅之風骨相呼應。這梅花的枝幹乃是用鐘鼎筆法寫出,蒼勁淺條雙勾,格調高古,獨樹一幟,可謂空前,僅此一幀,蔭嘯也堪稱名家了,也難怪世人稱其為梅花屋主。這畫僅繪一枝梅,單有四朵梅花在梅枝上很孤立地綻放,揭示了畫者孤獨和落寞的心態,該是其後期所作。”

  程英大喜,雙手相搓,滿目亮光,大步走至畫前細細觀察,連連稱是,情態癲狂。

  狄颯見他這般卻是微微詫異,倒不想程英一介武夫,竟也是雅致喜畫之人,不免心中更加對其另眼相看。

  罄冉躲在書架之後,隱沒在暗處,狄颯自是看不到她。可她卻是將屋中情景全部收入眼中,眼見程英滿心歡喜,心思全在一幅畫上,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她心知大哥哥對藺嘯的仰慕,奈何其畫作極少,雖其辭世不過二十年,可其畫作卻多在戰亂中遺失,留世很少。大哥哥以為是贗品都珍之又珍,如今知道乃是真跡,自是一時情難自抑。

  不過這樣也好,她還心憂大哥哥緊張,讓狄颯察覺出端倪呢。她心知狄颯武藝驚人,不敢多加打量,垂了雙眸,只靜靜聽著屋中響動,心中的緊張卻是少了許多。

  “呀,王爺請坐,下官失儀。”程英回頭見狄颯站在原地,趕忙讓座,目光在書架後一閃,暗罵自己大意。

  狄颯微微頷首,舉步走向小桌,眼見上面還有一盞清茶,徐徐冒著熱氣,他拂袍在程英拉好的凳子上坐下,示意程英落座:“程大人入夜還有獨自品茶的習慣?”

  程英忙將那一杯清茶推開:“丑時臣還需去和高大人換班,怕犯困,喝茶提提神。”

  此時兩個婢女才匆匆自主屋被調來,忙著上前奉茶,待她們退下,狄颯呷了一口茶讚賞的看向程英:“這幾日為刺客的事程大人也辛苦了。”

  “不敢不敢。”

  程英連聲稱著,望著狄颯悲喜不辨的面容,心中更是驚疑不定,萬想不明白這冷面王爺今日所來為何。但他已是確定狄颯絕對不是因為知道罄冉在此,前來搜查。他正兀自驚異間,卻見狄颯將茶盞放下,清冷的目光移了過來,程英一驚,忙收斂心神。

  “程將軍與本王素無交往,可知本王為何會在父皇面前舉薦將軍做禁衛軍副統領?”

  狄颯的面容在燭光下略顯清雋,卻是少有的溫和,程英心頭一跳,目露惑然。

  自從雲藝去世,其親兵更是遭到戰英帝忌憚,多有防範。當年在朝堂上和雲藝相好的朝臣更是被打壓的極為嚴重,在軍中如他程英這樣的雲藝舊部,更是殺的殺,貶的貶,他也不例外。

  曾被貶為祥驎坊校尉,說的好聽了也是個從七品的官,說的難聽不過就是個餵馬的。卻是在禁衛軍出缺時,狄颯在朝上推薦了他,當時他還心中驚惑重重。

  本以為他舉薦,提拔了自己,總會有所圖謀,卻不想這些年來,論起兩人第一次私下說話那便是這次。如今見狄颯問起,他更是疑慮重重,不免緊張了幾分。

  “下官不知。”

  狄颯微微點頭,目光再次落在那副《石梅圖》上:“藺嘯乃是武將,被喻為梅花屋主,畫梅一絕,也算是一代奇才,想來定是頗愛梅才能畫出梅之風骨。不過,程大人敬仰藺嘯想來不是單為其畫吧?”

  程英一愣,見狄颯目光雖是清冷,卻沒有銳利,隨即回道:“下官所敬乃是藺嘯其人,敬其對瀝王的衷心。人人都道藺嘯乃是愚忠,可下官卻並不這麼以為。”

  狄颯微微挑眉,示意他說下去。

  “藺嘯此人並不是徒有武藝的粗人,他志向遠大,自幼刻苦讀書,尤喜兵法。他生逢亂世,時局不靖,烽火連延,戰端四起,他總想廓清天下,這從他很多詩作中不難看到。他難道便不知道左周已是氣數已盡?難道便不知周瀝王絕非明君?他知道,可他早年落魄時受過周瀝王的恩典,再加上周瀝王雖是昏聵,可對其卻是信任有加,委以重任,滴水之恩涌泉相報。藺嘯心知他一人縱是天縱奇才,可也難靠一己之力力挽狂斕,可他還是對周瀝王盡忠到了最後。下官敬之,乃其忠義。”

  狄颯點頭:“程大人乃是性情中人,當年雲將軍視程大人為親子,大人對雲將軍怕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吧?”

  程英一驚,卻見狄颯面色淡淡,竟似只是隨意而言,他心中驚懼,兀自看著狄颯,額頭已經浮出了細汗。

  隱在暗處的罄冉也是心漏跳了一拍,本以為狄颯只會懷疑是大哥哥放走了刺客,卻不想他竟然連她的身份也猜到了。那麼他今日來到底為何?若是惡意,卻偏偏獨自前來,姿態也不似。若不是惡意,現在又提到爹爹,難道他是想趁此拉攏大哥哥?

  “程大人不必緊張,本王也只是隨口說說。程大人對雲將軍的情意本王心中清楚,程大人可以敬仰藺嘯忠義,難不成卻不允本王賞識你對雲將軍這份情意。”

  狄颯微微一頓,復又道:“雲將軍忠心耿耿,當年是本王少不更事……”

  他面容閃過隱痛,隨即搖頭又道:“此事不提也罷,大人乃是雲將軍調教之人,對朝廷的衷心本王信得過。即便父皇當年在雲將軍的事上行的錯了,本王對大人的衷心卻也信心不已,這便是本王當初舉薦你的緣由。本王自己也想為當年的事彌補一二,倘若當年本王不是年少,定會勸阻父皇,如今想來……”

  程英定定望向狄颯,開始只道他是故意這般說,用意拉攏自己,可眼見他清冷的眸中閃動著清晰可辨的懼悔,程英心生感嘆,竟是默默不能言語,眼眶也是一紅。

  罄冉雙手緊握,心中情緒萬千,萬不想竟會聽到這番類似懺悔的話。她緊咬牙關,才忍住不讓自己有魯莽的舉動,不讓自己嘶吼出聲。心頭卻有一個力量在嘶喊著,為父親鳴不平。

  錯了?他竟這般輕飄飄的說錯了!將一切都糾結為少不更事!多麼可笑,她根本不屑他的懺悔,爹爹也不屑!

  “本王今日來,是有件事要求證。”

  罄冉胸臆起伏間,卻聽狄颯再次開口,她忙深吸一口氣,安撫著心緒。

  “那刺客可是雲罄蝶?”狄颯問出,見程英默聲不言,輕聲一嘆又道。

  “方才本王說的話對父皇已是大為不敬,但卻句句都是本王心底的話。程大人若是不信本王也罷,本王就此告辭。”

  程英見他竟果真起身邁步,忙站了起來,衝口而出:“雲罄蝶已經死了,王爺難道不知?”

  狄颯一驚,猛然回身:“死了?”

  “沒錯,曲東平當年親自動的手,皇上下的令,王爺……王爺當夜不是也……怎麼可能不知道。”程英面露詫異。

  狄颯面容驟然一冷,眸中宛有冰雪凝結,半晌才道:“本王當年曾下令誰都不準為難她,曲東平好大的膽子。”

  罄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眸,瞪向狄颯,萬萬不曾想到他當年竟有意放姐姐一條生路。當夜的情景在眼前滑過,清晰如昨。

  當時她離得太遠,根本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只見姐姐狠狠瞪著狄颯不知吼著什麼,後來狄颯便策馬而去,接著便是曲東平用利劍刺透了姐姐的心窩。

  她回想著,面前不斷浮現當夜的殘況,不覺間望向狄颯的目光越發銳利,越發複雜。有恨意,有不信,有憤懣……

  突然狄颯側頭向馨冉望來,目光清冷,穿過重重書架清楚地落在了罄冉所在之處,罄冉一驚,忙強壓下種種情緒迫使自己收回了目光。

  狄颯卻依舊盯著那處,目光微微閃動。程英一驚,忙上前一步:“不論如何,下官謝王爺當年的一份心意。”

  狄颯這才回頭,望向小桌,面前浮現方才進屋時桌上的一杯清茶,目有所思。半晌才抬頭看向程英,點頭道:“本王和雲將軍僅一面之緣,卻不想還是那般情景下。本王敬仰其風采,何況當年本就是本王的過錯,大人切莫如此說。”

  他這般坦誠而言,程英倒是一時楞在當場,不知如何應答。

  卻是狄颯輕聲又道:“那麼那日的刺客便是雲將軍的小女兒,雲罄冉了吧……”

  程英一驚,聽他話語肯定,更是心頭直跳。

  狄颯卻是猛然回身,面向書架的方向向前走了數步。程英更是驚懼,緊跟而上手握成拳。

  罄冉亦是身體微動,做好了應變準備。卻見狄颯停在書架一步之處,目光望向她這邊,似是過了許久,又似只是片刻。

  他突然揚聲道:“雲將軍衷心耿耿,為我戰國立下汗馬功勞,是我狄氏有愧其忠義,狄颯深表歉意。”

  狄颯言罷竟微微俯身,隨即轉身望向程英:“天色不早了,本王不打擾程大人了,謝謝大人的清茶,本王告辭,大人不必相送。”

  程英見他大步向屋外走去,望著他剛直的背影竟是呆立當場。心中卻隱隱嘆服,這七皇子向來以狠辣著稱,卻不想也是性情中人,身處高位,還能坦誠認錯,但也不失男子磊落。

  他聽到身後傳來響動,卻是一驚,罄冉已是跨步而出,面容情緒難辨,越發顯得清麗冷傲。

  “你怎麼就出來了!”程英一驚,忙大步去關門。

  “不必了,大哥哥,他知道我躲在後面。”

  程英一愣,腳步一頓,想到方才狄颯的動作和那幾句面向書架說的話,果真是已經察覺。

  程英微微蹙眉:“他是怎麼發現的?”

  罄冉輕挑脣角:“狄颯武功不差,方才我雖情緒失控,可讓他肯定我在房中的卻是那桌上的杯子。”

  程英不解,望向小桌,卻聽罄冉道。

  “大哥哥是個左撇子,方才我收拾桌上茶杯和椅子卻忘了這事,他進來看了那杯子和凳子的擺放可能有疑,後來我情緒失控,讓他懷疑我藏身在書架之後,兩者加一起便肯定了。”

  程英想起方才狄颯目光在小桌前停頓,想想果真如罄冉所說,不免感嘆。

  “砮王心思嚴謹,纖毫必查,果真少年英才。”

  罄冉冷哼一聲,見程英目有疼惜,微微一笑:“大哥哥,我不易在此久留,剛才狄颯雖是放過了我,不過保不準他後悔。我走後,大哥哥也要對他多加提防才是。”

  程英一驚:“你去哪裡?現在全城都是搜捕的官兵,你能躲到什麼地方?他既心知是我放了你,又在剛剛沒有為難我們,便定不會再來。砮王雖是狠辣,卻也並非反覆無常之人,再說,我看他那樣子,倒不像作假。冉冉還是留在我這裡吧,等風聲過了,你想做什麼大哥哥都不留你,只現在不能讓你走。”

  罄冉面有動容,卻是搖頭道:“不,我信不過他。誰知道他那番話是不是別有圖謀,我雲罄冉也不稀罕他什麼懺悔和道歉。爹爹的死他萬死不能抵過。大哥哥放心,我一定保護好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我先前放在這裡的易容物事可還在?”

  程英還欲再勸,可心中對狄颯卻也不甚放心,蹙眉思慮片刻才道:“不在我這處也好,你留在這裡的東西我都收拾在寢房,你等我取來。”

  罄冉點頭,程英快步而去,沒一會便提著個黑包袱回來。罄冉接過,打開,裡面幾個瓷瓶,幾套男子衣服,正是一年前她放在此處的東西。

  罄冉將包袱捆好,負在背上,看向程英:“大哥哥,我走了。今日一別,還不知何時方能再見,你多保重。”

  程英心生歉疚,只覺自己能做的終是太少,跨前一步拉過罄冉的手:“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這仇我終是要報的。”

  程英眼眸一熱:“大帥要是還在,定不會……”

  “大哥哥,你不用勸我。我殺了戰英帝,怕是爹爹泉下未必高興,可我放不下……你們有你們的堅持,盡忠報國,雖死無憾。可我也有我的堅持,此仇不報,我永遠也不能活的安心,睡的踏實,永遠都會被噩夢糾纏。大哥哥也莫為冉冉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眼見少女本該嬌柔的面上淨是冷硬果決,程英側頭輕眨雙眸,這才回身拍拍罄冉的手:“大哥哥對不住你。”

  罄冉笑笑,用力一握他的手,跨步而出,身影一縱如狸貓迅捷,一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程英兀自僵立半晌,終是長聲一嘆,心頭暗念,恩師,您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冉冉。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二十三章:大隱於獄

  鵲歌城乃是戰國京都,更是五國首屈一指的大城市,經濟繁華自是不必多言。

  一大早天還沒亮透,街頭已是各色小攤鋪支起,賣什麼的都有,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這兩日朝廷為了抓刺客,城中宵禁,可天一亮,城中百姓該做什麼照樣做,絲毫不受影響。這座歷經風雨的都城早已見多了血雨腥風,區區刺客在百姓看來也只是茶後飯點的談資而已,還不至於影響到他們的生活。

  罄冉此刻一身粗布長衫,腰際繫著條大麻繩腰帶,頭帶灰色麻布巾,抹黑了臉,整個人比昨日扮小兵時更見平凡。

  她慢步在街頭晃著,眼見一隊官兵吆喝著從前方衝來,她不躲不避只側身微微讓道。待官兵從身旁呼嘯而過,她冷冷一笑接著向前走去。

  在一處賣玉器飾物的小攤鋪前站定,眼見那攤鋪老闆乃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她眸中閃動亮光,瞄了兩下,順手拿起一件月牙形的翠玉佩打量著。

  觸手一般,並沒什麼溫潤之感,她撇撇嘴隨手扔下,又去拿旁邊的碧玉簪子。手剛伸出便被攤鋪老闆隔開,接著便是大漢毫不客氣的喝聲。

  “幹什麼呢!有錢沒錢?什麼東西都敢碰。”

  罄冉抬頭瞥了眼大漢,勾脣譏笑:“小看人,你這佩就是白送爺都不要。”

  大漢顯是見多了這樣的人,只冷哼一聲噈道:“嘿。臭窮酸,爺的東西還不樂賣你呢,沒的讓人噁心,沒錢裝大爺的龜孫子。”

  罄冉卻是譏笑幾聲,指著方才把玩的月牙小佩:“你這佩成色一般,質地更是差的沒邊兒,能賣一兩銀子不錯了吧?瞧見沒?這是十兩紋銀,爺買了。”

  罄冉說著從腰際摸出一錠銀子在大漢眼前一晃,大漢立馬面色一變,滿臉開花般的笑意。

  “喲,看走眼了,看走眼了。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爺您這一看就是貴人啊,剛才多有得罪,您可別跟我一般見識,咱也就是小老百姓,沒見過啥世面。來這玉佩您拿好……”

  大漢一面笑著一面拿起那塊月牙小佩欲往罄冉手中送。

  罄冉眼見他就要碰到手中的銀兩,冷冷一笑,手一撤讓大漢撲了個空。見他面容微變,她更是笑的壞心。

  “爺又不想買了,不好意思,您這佩啊,還是留著自己看吧。”她說罷轉身便走。

  身後傳來一陣叫罵聲,連周邊做生意的都不住投來鄙夷的目光,罄冉毫不在意,只晃蕩著身體向前快走。

  那玉器攤的大漢罵了幾聲,眼見罄冉已經走遠,便也不再多罵,只覺今日著實倒霉,剛擺上攤子就遇上了無賴。

  他噈了一口痰,目光撇向攤位右角卻是一愣,他分明記得那地方擺著兩件翠玉手鐲的,怎麼不見了?空空如也?

  大漢猛然驚醒,衝出攤鋪便去追趕罄冉,口中更是大喊著:“小偷,他媽的看爺抓到你,不打斷了你的狗腿。”

  罄冉聽到身後的喊叫聲,輕撫手中的鐲子,脣角微挑,接著便跌跌撞撞扒開前方擋著的人向前奔。

  “抓住他,抓住那小偷!”

  街上的攤位一般都是固定的,攤主們也多有認識,眾人一見大漢指著罄冉喊嚷,一愣之後紛紛圍堵。

  罄冉不會兒便被幾個年輕男人圈在了中間,此時那大漢已是氣喘噓噓趕了過來,上前一把拽住罄冉的胳膊,一個大力便將她的手提了上來。

  她手中可不還拿著兩個翠綠翠綠的鐲子嘛,人贓並獲,頓時四下圍著的人炸了鍋般,叫罵聲沖天而起。

  罄冉只低著頭諾諾不能語,身上一疼,卻是被踢了數腳,她順勢倒在地上,掩面而笑。

  偷爺的東西,好大的狗膽!也不看看,爺一隻胳膊就能把你捏死。”

  “有胳膊有腿的,怎麼這麼不長進。”

  “世風日下啊!”

  “把他送去見官,不能便宜了他。”

  “對,送去見官,不然下次不定又偷誰家的東西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罄冉只默默垂頭聽著,倒也懶得再做戲。

  眼見大漢上前將自己拉起,這才雙手合十,哀求道:“大哥,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我這次吧,以後再也不敢了。”

  “饒了你?你這種人說話能信嗎?你當爺是傻子?走!今日說什麼也要見官。”大漢說著扯了罄冉便向街頭拖。

  “東子,你儘管去吧,你的攤子今兒大娘給你看著。”

  “如此便有勞大娘了,我去去就回。”

  大漢笑著道了謝,惡狠狠在罄冉腿上一踢:“免崽子,走。”

  “東子,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這小子我看機靈的很,別半道跑了。”

  “不用,就憑他?我還能看的住,我去了啊。”

  大漢一面和路上的人打著招呼,一面死命拖著罄冉向京兆衙門走。罄冉只覺到處都是鄙夷的目光,不免面色微紅。好在臉上有厚厚的灰粉蓋著,想來也看不出異常。

  “小虎,以後就是再窮也不能跟這種人學,不然娘可不認你!”

  聽著四處響起的唾棄聲,罄冉不免一陣苦悶,看來這做壞人也是件極不容易的事。

  大漢拉著罄冉到了衙門,官差問明了情況,一聽是偷了兩隻玉鐲,便下令開牢門,將罄冉直接收押。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歷來是不用上公堂的,戰國的曆法寫的很清楚。

  偷的東西折合銀子多少,所關押的期限多少,白紙黑字,根本不必多審。

  按罄冉所偷兩隻玉鐲,也就關上一個月,到了期限自會被釋放出獄。

  陰暗的監牢因為沒有陽光,一年四季都有一股發霉的味道,在這裡春天似乎永遠不會光臨。

  罄冉被關押的地方只是普通牢房,男女皆有,每日哭聲喊聲不斷。

  罄冉和三個大漢關在一起,對於這三個獄友她毫無興趣,而那三人自打知道她是因偷雞摸狗被抓了進來,看她的目光除了鄙夷還是鄙夷。

  罄冉兀自自嘲,不想竟連犯人都看不起自己。不過她也不介意,既然目的已經達到,管別人怎麼看待呢。

  他們不屑搭理她這種人也好,反正她素喜清淨,來這裡也只是為了躲避滿城的搜捕,等過兩日外面風聲小了,她自會離開。

  而且,在她看來這些人厭惡她更好,她正好可以不被打擾的運氣療傷。這牢房雖是環境極差,倒也讓人安心。

  不管是《越獄》裡的外國牢房,還是港劇電影中的監獄,總免不了恃強凌弱。罄冉這兩才進來兩日便體會的異常深刻。

  剛進來的第一天,當獄卒提著一桶不知是什麼的黑水扔在牢獄前時,三個大漢爭搶伸手去撈,半晌罄冉見兩人從中摸出一個被泡的發漲的黑面饅頭。

  而那沒搶到的大漢更是拼命地在水桶中不懈努力,他骯髒的手臂在水桶中攪了一圈,才發現只有那一個黑面饅頭。

  他將目光從桶中拉出,直直朝搶到饅頭的兩個大汊望去,卻見他們正使勁往嘴裡塞著那黑糊糊粘糊糊的東西。他許是已餓得發慌,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一個發狠,兩眼直盯所剩不多的饅頭,撲了上去。

  罄冉冷冷望過去,卻見兩人瞬間已是扭打一處,漆黑的雙手交纏著搶奪那隻剩一口的黑面饅頭,那被壓在下面身形較小的大漢竟直接從上面漢子口中向外掏著饅頭。

  罄冉望著他們,心中說不出的悲涼,原來當年在慶州爭搶饅頭,比起這些人並不算什麼。亂世,果真如爹所說,人命比草芥還不值。

  她默然的閉上了眼眸,半晌只聽一聲噈罵響在身邊。

  “還算你小子知趣,聽著,這飯食別想分到半點,不然別怪老子不客氣。”

  罄冉只當沒聽到,兀自閉目修養,半晌聽到獄道傳來腳步聲,睜開眼正見一個獄卒邁步走來。她輕拍衣袍起身,走了兩步喊道。

  “小哥能否過來一下?”

  獄卒鄙夷的撇了她一眼,沒好氣的怒道:“滾!”

  罄冉手臂微動,再抬起手上已是多了一錠銀子,微微一晃,頓時滿牢的目光皆匯聚在了身上。她只淡淡一笑,望著快步跑至跟前的獄卒笑道。

  “給我弄幾個白面饅頭,剩下的歸你了。這樣的好事天天有,不知小哥可願做?”

  獄卒自是滿口答應,拿了銀子沒一會便送來了五個饅頭。

  罄冉將三個包好放在身旁,兀自吃了起來。她知道三個大漢正齊齊盯著自己,並且目光越來越凶恨,卻連眼皮也不曾抬起一下。

  終於三個大漢對望一眼齊齊撲了上來,罄冉冷笑一聲,左手手腕微翻,右手依舊拿著饅頭輕咬,待左手放下,大漢已經倒在地上慘叫連連。

  頓時牢獄中鴉雀無聲,三個大漢半晌才掙扎著從地上爬起,靠在墻上偷偷打量罄冉。

  自此,罄冉便成了牢獄中一個特殊的人。她每日安靜地坐在枯麥草中,一言不發,牢中的人甚至懷疑她睡覺也是這種姿勢。她每日都有白面饅頭吃,可卻再沒有人敢多說一句,只能偷偷投去幾個紅眼而已。

  罄冉多是閉著雙目,打坐療傷,偶爾睜開眼睛,只看向牢獄上方的一個小小窗戶。

  從她坐著的地方看出去,能看到一小方碧藍的天空。時而會有鳥兒飛過,留下幾聲歡快啾鳴。如此一晃便是三日,罄冉的傷也在慢慢的恢復中。

  罄冉本以為這半個月都會如此平靜無波的度過,卻不想這般藏匿,她還是被有心人尋到了……

  這日傍晚,牢頭恭恭敬敬地在前開道,躬身帶進幾個錦衣人。罄冉聽到聲響依舊閉著雙眸,直到察覺到一股壓抑的目光,她才緩緩睜開眼眸。

  入目一個身影清雋的男子站在廊道上,雪白的長衫在微光下發著亮光,柔和而熨帖地包裹著男子修長的身軀,他的眉目清朗如靜川明波,身姿俊雅若芝蘭玉樹,靜靜地望著罄冉。

  眼見罄冉看過來舒展一笑,罄冉只覺朗月出天山,赤風拂乾田,那漆黑的雙眸更是碧湖宛若映著湛藍的天空般波光瀅瀅。

  “冉冉,讓鳳瑛好找。”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二十四章:叫鳳大哥

  “冉冉,你可讓鳳瑛好找。”

  鳳瑛跨步立於獄道中舒緩一笑,目光淡淡落在罄冉身上。

  罄冉卻也不驚,只是靜靜坐著望他,脣際似笑非笑。

  獄頭打開牢門,躬身進入,笑著衝罄冉點頭哈腰道:“小人實在不知公子乃是耀國飛遠將軍的小少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公子請。”

  罄冉挑眉,但見鳳瑛已是彎腰步入了牢房,淡聲而笑:“冉冉可玩夠了?你可讓鳳哥哥好找,怎麼貪玩的性子就是改不掉呢。你若不回去,姚將軍可是要跟鳳哥哥拼命的。”

  他說罷又看向那牢頭,笑道:“這孩子犯了點錯,被姚將軍打了,結果負氣離家。這不,竟躲到了這裡,可真讓人好找,鳳某這就帶人走了,勞煩了。”

  牢頭見鳳瑛衝自己笑,還和自己和顏悅色的講話,只覺渾身飄飄忽忽,半響都回不過神來。暗道,這耀國的丞相大人果真風采無雙,還如此和藹可親,以後誰要說他是奸臣,是亂臣賊子,他張牢頭便第一個不允。

  罄冉耳聽他話語帶寵,又見他笑容溫雅,看向鳳瑛的眸中已是帶上了分明的嘲意。她目光四掃,眼見牢道中分散而立的數個黑衣人,個個虎目精深,氣息綿長,儼然都是武藝高強之輩。再看鳳瑛逸立身前,笑意清淺,她心知此番只能隨他離去,自己是萬萬沒有逃走的機會的,心底微沉。

  牢頭回過神來,眼見罄冉竟毫無反應,不免心中氣憤,心到這富家公子果真是任性而為,被父親責罰居然離家出走,如今被找到了,還一臉不悅。

  “小公子,這父子間哪有隔夜的仇,您還是……”

  牢頭的話尚未說完,罄冉已是輕撩袍角站了起來,微微撫過衣上塵土,看都不看鳳瑛一眼,一言不發,快步而出。

  鳳瑛也不介意,對牢頭輕輕頷首,跟著步出了牢房。

  罄冉出了牢獄,刺眼的陽光一晃,她垂眸閉目,待慢慢適應了陽光,這才睜開眼眸。但見道上長長的隊伍恭候一旁,和那日她在酒樓上看到的鳳瑛入城時情景一般無二,心知是鳳瑛要回國了,自己直番被他脅持,倒是也不無益處。

  一個貌美侍女碎步上前,引了罄冉到一輛寬大馬車前,早已有婢女移了繡蹲,罄冉踩了登上馬車,回頭間正見鳳瑛一襲雪色紗袍,俊面含笑,悠悠走近。她冷嘲一聲,目光一晃,彎腰進了馬車。

  車內裝飾精緻,車頂垂下一隻精巧的鏤空熏球,正裊裊升騰著淡香。一聲清脆的鳥正睜著烏黑的圓眼瞪著自已,狀似好奇。

  罄冉雙眸微眯,心道這大概就是藺琦墨所說的櫻雀鳥,她本以為此處離耀遙遠,鳳瑛就算令人晝夜兼程將鳥從耀國京都送來也要月餘,這才安心藏身在監牢之中,卻不想……

  暗罵都是此鳥惹得禍,罄冉冷哼一聲,那鳥竟似察覺到了她的敵意,撲扇幾下翅膀,鳴叫一聲,叫聲婉轉如歌,姿態卻充滿了攻擊性。

  耳聽馬車外傳來動靜,罄冉轉身落座,剛抬頭,珠簾一蕩,鳳瑛已是閃身而入,清風一笑,邁步越過她,落座在了軟榻上。

  鳳瑛望了罄冉一眼,見她面容清冷,他越發笑的溫和,抬手輕敲車壁。車夫長喝一聲,馬車滾滾而動。

  鳳瑛執起茶壺倒了兩杯清茶,一杯推至罄冉一邊,見她連眼皮都不曾抬起,只淡淡一笑便仰身靠在了辦墊上,隨手拿起身旁散落的書翻看了起來。

  車中一時靜寂,罄冉從微微蕩起的珠往外看,路上行人如織,熱鬧非凡,眼見馬車向東行進,看來真是要出城,她垂雙眸,掩眸而思。

  鳳瑛目光滑動,翻了一頁,隨即執起茶盞輕抿一口茶水,便再次將目光投向了書頁。

  罄冉望他一眼,但見他白色的紗衣蕩下軟榻,隨著馬車晃動飄揚,靠著軟榻,資態閑雅,彷若春柳。書卷擋住了他的面容,罄冉雖是看不到,但卻能想像到那面上宛若清風的笑容。

  在牢房近三日,她滴水未沾,此刻卻也渴了。她冷冷移開目光,執起茶盞幾口灌下茶水,又倒了幾杯飲下,這才覺得脣不再發乾。

  鳳瑛餘光掃到她的動作,眸閃過一絲意,將書卷一合,隨手放在桌上,雙手交疊,枕與腦後,閉上了雙眼。

  任是罄冉心性冷漠,被這般對待也難掩心頭怒氣,她冷哼一聲,蹙眉去看鳳瑛。馬車顛簸,他長長的睫毛如蝶羽般輕顫,在眼臉上投出一片淺淺的影,光陰溯轉,罄冉一時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冬季。

  同樣是在馬車中,少年玉面淺笑,光影從面上滑過,笑意暖人心胸。那年他幫自己逃出慶城,雖是心思不純,可罄冉卻不得不承認,他是幫了她很大忙的。若不是他在酒樓中攔下她任由她衝動行事,也許她早已命落黃泉了。

  這般想著,罄冉擰緊的眉宇微展,目光微微收斂。卻在此時鳳瑛倏然睜開了眼眸,一雙鳳目眸如琉璃,靜靜凝視著罄冉,面容平淡。

  罄冉一驚,尚未細思,已是別開了目光,突又覺得自已莫名其妙,目光清冷再次盯向鳳瑛。

  卻見鳳瑛黑眸瞬間笑意騰騰,脣角露出俊雅笑容:“身上的傷可都好了?

  罄冉不想他出口便是關切,神情自然,眸有關切,倒關切,倒彷若兩日乃是多年不見的好友一般。她心中雖是知道這份關心真假不辯,可在他笑意融融的目光下竟抑不住心頭涌上暖意。

  暗道這鳳瑛果真不簡單,單是一笑便讓自己險些鬆了心神,罄冉兀自一凜,冷聲道:“不勞鳳相惦念。”

  鳳瑛淡笑,面有黯然:“一別十多年,冉冉跟鳳大哥生疏了。”

  罄冉但覺他那笑容隱含惆悵,倒似她欺負了他一般,挑眉冷嘲:“我倒不知我什麼時候多了個姓姚的爹。”

  “權宜之計,冉冉是在為此生氣?那鳳瑛先給冉冉賠罪了。”鳳瑛說著竟站起身來,長揖一禮,面上更是笑容不減。

  罄冉頓時生起鐵棍捶上棉絮的無力感,只覺面對此人,生氣發怒根本就無濟於事,一時間又想起藺琦墨來,只覺這兩人雖是性格迥異,可都有本事讓人深感無力。

  她冷哼一聲,乾脆不再說話,仰靠向軟榻,卻不再閉目歇息,廣袖一晃取下掛在馬車角壁的鳥籠,逗起了鳥兒。

  那櫻雀鳥鳴如歌,不似夜鶯的鳴叫聲高亢明亮,但卻清空恬淡,婉轉若淺溪滑過青石,讓人浮躁的心一下子歸於沉靜。

  這般鳥鳴本該讓人舒心,可罄冉聽之卻心間升騰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怒氣,再想到身上的凝露丹,怒由心生,右手一翻襲向鳥籠。

  鳳瑛一驚,右手一抬將鳥籠向後送去,身軀急向後仰,避過她的一掌。

  罄冉卻冷冷一笑,欺身向前右手如爪,再次撲向那鳥籠。鳳瑛雪袍一揚,探出右手扣向罄冉手腕。罄冉心知他定會阻攔,右手猛然向下一翻,一搞撤,左手快速探出。

  兩人一來一回,轉眼已是交手數翻。

  罄冉眼見鳳瑛一手護籠,僅以一手相擋,竟從容不顯慌亂,動作間更是靜逸自如,內力極為綿長。她不免心中微凜,加快了招式,頓時雙臂翻飛,帶起凜冽的寒意。

  鳳瑛眉宇微跳,他清俊的身影豁然立起,神情也變得專注了起來。

  搖晃的馬車中,一時間身影交錯,響聲陣陣。加之鳥兒的清鳴,車中一時好是熱鬧。

  好在馬車極為寬大,兩人雖是招式施展不開,但拳腳間卻也無礙。

  鳳瑛一手相撫,又要回護鳥籠,罄冉下手間又毫不留情,他只能連連迴避,白色的輕袍在馬車中不時劃過優美的弧線。

  “冉冉何必跟一隻鳥兒計較,倘若冉冉不喜它,我將它放生便是,何必如此。”

  鳳瑛抬怡臂,架住罄冉一波又一波的攻擊,面容微沉道。

  罄冉見他內力運轉得十分嫻熟圓潤,好勝心起,加之心間本有怒氣,現在又觀鳳瑛似極重視那鳥兒,她原本倒沒有想真把那鳥兒怎樣,現在卻是誓要取了鳥的性命不可。

  身形輕舞,騰挪側閃,雙手以各種姿態襲向鳳瑛,招式也越來越快。

  鳳瑛眼見她這般,脣角含水量笑,不再躲避,開始正面迎擊,兩人一來一回,鬥至激烈處,雖身處馬車,動作舒展有陰,卻也生出幾分酣暢淋漓之感。

  罄冉只覺胸中似有激流洶涌,氣運全身,身體忽然一側,閃過鳳瑛攻其右肋的一招,身子一轉,又猛然向後傾去,竟是直直砸向鳳瑛。

  一股怪味衝入鼻翼,鳳瑛微微蹙眉,倒退幾步已是身體貼向了車壁,眼見罄冉要撞上身體,他本能間右手控出,一個海底撈月,摟上了罄冉後仰的身體,緊接著罄冉整個身子便躺在了他的懷中。

  四目交接,鳳瑛眸光一幽,只覺少女雙眸晶澈,卻又隱含清冷,眼見那眸中一轉間俱是戲謔的嘲意鳳瑛閃神,暗叫一聲不好。

  罄冉卻恰好此時飛抬右腳,側身朝鳥籠蹋去,動作迅捷無比,卻又沉穩有力。而她顯然是下了狠手,那一腳力發千多鈞,鳥籠應聲被她踢扁,而籠中之鳥鳴瞬間戛然而止,已是命歸黃泉。

  鳳瑛眉宇蹙起,很快卻又開來,將手中鳥籠隨手扔向軟榻,廣袖一揚,摟上罄冉的腰,雙臂驟然施力將罄冉緊緊鎖在了懷中。

  罄冉本以為他會大怒,加上她在牢房中呆了幾日,身上一股怪味,方才她向後倒去鳳瑛便如所料,連連後退,可現在他竟反常地抱著自己不放。她不想他會如此,一呆之下,愣在當場。

  鳳瑛卻是低頭悠然而笑:“氣可消了?”

  罄冉感覺到他摟住自己腰際的手滾燙有力,看著他那雙清爽般的眼睛,心中竟莫名一陣慌亂,面上卻依舊保持著鎮定,挑眉道:“罄冉身上又髒又臭,別辱了相爺的衣。”

  鳳瑛笑容不減,身子慢慢下俯,逼得罄冉微眯雙眼,溫熱的氣息撲近。

  “叫我鳳大哥,我便放手。”

  他說著微挑雙眸,笑容竟帶著幾分得意和戲謔。

  罄冉眼見他的笑容在面前逐漸放大,他呼出的氣息帶著動作間的潮熱,撲入全身每一個毛孔,腰間的雙臂更是滾燙地灼熱著每一寸肌膚,偏偏他的左手又扣在腰俞穴,督脈氣血由此輸向腰之各部,罄冉不敢亂動,面容微冷。

  眼見鳳瑛面容又向下壓了寸許,他長長的睫毛清晰如數,罄冉一慌忙扭頭衝口道:“鳳大哥。”

  鳳瑛身體似有瞬間的緊繃,隨即朗聲一笑,鬆開了手。閃身取了扔在軟榻上的鳥籠,掀簾步出了馬車。

  罄冉見他邁步而出,只覺馬車中順暢了不少,這才察覺鳳瑛此人,雖是外表濕潤,身影清雋,可給人的壓力卻絲毫與氣質不符。

  她恨恨落座又感胸間舒坦了不少,自打那日被秋颯傷到,這些日雖是多有調息,可總覺得胸間窒悶,方才翻攻勢,出了一身薄汗,卻覺暢快淋漓,現在想來只覺甚為奇怪。

  目光移向裊裊升騰白煙的熏籠,罄冉心念一動,起身湊近那熏籠細聞,猛然一怔。

  竟是薄雁草的味道。

  這薄雁草極為難覓,多生在懸崖峭壁之上,甚難成活,與練武之人卻是極好的治療內傷良藥。大汗淋漓中浸泡之,更利藥效發揮。

  剛剛鳳瑛……莫不是故意引自己出手?可能性他為何要這般?

  罄冉蹙眉撫額,目光穿過晃動的珠簾望向天際湛藍,眼前閃過鳳瑛笑意盎然的面容,只覺得越發迷惑了。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二十五章:平心靜氣

  鳳瑛再次回到車中時罄冉已是靠著車壁睡著了,許是內傷未好,再加上方才一翻動作消耗了心神,她睡得極沉。

  鳳瑛望著她緊閉的眼眸,目光輕閃。她的面上雖是做了許多修飾,可那長長的睫毛,線條秀美的臉型卻無不張揚著掩飾下的美麗。

  鳳瑛眼前恍然滑過那日少女紅衣翩翩,驚動了滿殿喧囂,他挑眉輕笑,緩緩靠近罄冉,伸手在她睡穴微按。罄冉原本還僵直靠在車壁上的身子便軟軟而倒。

  鳳瑛適時接過,讓她靠在懷中,俯身將她抱起放在軟榻上,又替她蓋上狐裘。輕敲車壁,馬車再次滾滾而動。

  鳳瑛在方才罄冉落座的硬椅上落座,只覺隱隱從罄冉身上傳來的怪味一陣陣衝入鼻翼,兀自抬起衣袖聞了聞身上,不免蹙眉一嘆。他望向睡得沉沉的罄冉微微抿脣,心道自己這衣服真真是白換了。

  伸手推開車窗,清風吹進,這才覺得呼吸順暢了不少。

  隨手拿起放在小桌上的書,依著車窗,翻看了起來。

  罄冉醒來時只覺身下搖搖晃晃,忍不住微微蹙眉,一時不知身在何方。腦中微微清醒,她猛然一驚,睜開了眼眸。

  入目,一人一襲青衫,背對自己而坐在正望著窗外景色,背脊挺直,宛若青松,正是鳳瑛。

  他似是察覺到什麼,驀然回過頭,正迎上罄冉睡眼惺忪的雙眸。

  罄冉一愣,錯開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自榻上起身。肩頭的白色狐裘散落,燈影下那狐裘的毛領處赫然黑了一片,正是方才她脖頸接觸之處。

  罄冉抬頭,眼見鳳瑛目光也落在那狐裘上,不免面上一紅。剛剛用身體去熏鳳瑛的勇氣已是不見,馬車中靜寂無聲,在他含笑的目光下,罄冉只覺一陣尷尬。

  “馬上便到紅河鎮了,可餓了?”

  鳳瑛見她笑,卻是微微一愣,揚聲衝外吩咐:“行快些。”

  車夫應聲,大喝揚鞭,馬車一晃,向前快遞駛去。罄冉將自己一邊的車窗打開,探出頭去看。

  馬車前後數十騎前呼後擁,馬上男子皆是黑衣束甲,神采奕奕。眼見那些隨車出城的侍女皆已不見,她微微垂眸,也不多言,依著車窗吹起了冷風。

  車駕果真沒一會便進了一座小鎮,罄冉仰頭去望,正是紅河鎮。這是去耀國的東進之路,罄冉這些年所呆的雲蕩山雖是在戰國和旌國邊境,可旌、耀兩國本就臨近。

  這鵲歌城以東的城鎮她倒也清楚,心中微微安定,面上有清冷襲上,罄冉一愣,抬頭竟是落起了寒雨。

  “小心著涼,進來吧。”

  鳳瑛舒雅的聲音傳來,罄冉點點頭,探身入了馬車,將車窗關上。回頭見鳳瑛面帶笑意,眸中閃爍著關切,真真假假倒也看不分明。

  她回以淺笑便轉開了目光,也無心多加探究。

  心想反正對此人冷面相向也沒有用,再加上兩人也無甚深仇大恨,真細細算來,鳳瑛卻是幫過自己不少。

  單單說現在,他可能還是因為火藥的事容不得自己落入他人之手,再不然就是想將自己收為己用。可她不是也想順勢依靠他離開鵲歌城嗎?”

  誰也不比誰真誠到哪裡去,誰也不比誰高尚多少,又何必斤斤計較。再加上鳳瑛也不曾真正傷害過自己,反而替她療傷,罄冉一時間也便釋然了。

  就這般跟著他倒也不錯,起碼不會受餓挨凍,待想離開了,想辦法甩脫他便是,最會有機會的。現在,倒不妨平心靜氣地和他好好相處,畢竟伸手打笑臉人這樣的事,自己還欠功力。

  罄冉思慮間馬車已是停靠在了一家旅舍外,鳳瑛躍下馬車,早已有下人打起了傘蓋,他攏了攏狐裘,回身笑著衝罄冉抬手。

  罄冉一愣,撇了眼他伸來的修長手指,微微挑眉:“風大哥看我這般需要嗎?”

  說著已是手撩袍角,跳下了馬車,身影一晃繞過鳳瑛,邁步入了雨幕。

  鳳瑛抬起的手指微動,接過侍從遞上的錦帕拭去上面的落雨,跟著邁入了旅舍。

  紅河鎮是個小鎮,旅舍甚為簡陋,好在倒是沒有什麼客人,卻也勉強住得下他們這一隊人。

  鳳瑛進了旅舍衝罄冉客氣幾聲便兀自進了房,燈影下他似乎在看什麼東西,不是還用筆批寫了幾下。罄冉心想罄冉身為權相,只不過是秘折之類的東西,撇了幾眼便失去了興趣,兀自在大堂坐著發呆。

  那些侍衛倒是極為有秩序,或坐著喝茶,或忙著給鳳瑛做膳食,或忙著燒沐浴熱水。倒是將店家嚇得呆立一旁,不知所措。

  罄冉早就聽聞耀國鳳相奢華,出門從來都是前呼後擁,如今得見,不免心中微嘲。這廝少年得志,一手遮天,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呢。

  “公子,沐浴的熱水已經備好,公子請。”一個相貌英挺的男子上前垂首道。

  罄冉一愣,不想自己也能跟著得益,想著方才心中的誹謗,不免脣角劃過一絲譏誚。隨著那男子入了房,眸光撇到浴盤邊放置的一套雪白男式鑲繡秋衫,罄冉不免笑意更深。

  伸手摸了摸水,剛剛好,熱氣升騰,隱隱有淡香浮起,罄冉抬起衣袖聞了聞腋下,呼吸一窒。想起方才在馬車中的情景,想來鳳瑛這般講究的人,當時仍受著她身上的惡臭,還要淺笑連連,一定心理不舒服吧。

  罄冉心頭竟升起一絲得意,心情順暢地除去衣物便跳入了水中。一翻清洗,將那鑲繡的長衫穿上,在小銅鏡前落座。望著鏡中映出的清雅面容,她目光一凝,微微一思。

  轉身從破衣服中翻出幾個瓷瓶,正是自己易容用的東西,她挑脣一笑,重新在鏡前落座,忙碌了起來。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二十六章:喋血迷情

  罄冉對鏡描畫,沒多時鏡中人已是變了副模樣。這次罄冉沒有將自己往醜處打扮,反倒處處彰顯優點。

  將眉加濃加密,將雙眸勾得狹長而上挑,將鼻掃得更挺,將臉畫出堅硬的線條,將脣角掠出薄銳的鋒線。

  頓時整個人便一晃變成了清冷挺俊的少年公子,陪著一襲白衣,越發高華傲然。

  房外適時響起敲門聲,罄冉將案上散落的瓷瓶收好,放入懷中,這才跨步打開了房門。

  門外的男子正是方才帶自己入屋的那英挺侍衛,此刻他正瞪大了眼,一臉驚訝地微張著嘴。不過到底是鳳瑛的近身侍衛,片刻他便收斂了面上表情,又恢復了那種無情無緒的面容,低頭躬身讓道。

  “公子請,相爺正在房中等候公子用膳。”

  罄冉點頭,邁步而出,跟著他走至隔壁房門。男子推開門扉,迎面鳳瑛正就著銅盤淨手。

  素白的修長雙手輕撩清水,動作優雅,水聲如歌,與房中簡陋的布局格格不入,卻又異乎尋常的讓人覺得本該如此。

  罄冉邁步而入,他也不回頭只淡笑道:“冉冉不必客氣,坐吧。”

  侍從拉開椅子,罄冉落座,眼見鳳瑛淨了手,侍從奉上香巾,他擦了擦手,又擲回銅盤中,接過侍從奉上的清茶和潔鹽,輕漱數口,吐與漱盤之中,這才欲轉身。

  罄冉忙收了目光,望向滿桌菜肴。

  鳳瑛轉身卻是一愣,微眯著眼將罄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才笑著落座:“冉冉這般裝扮,風采倒是不輸藺四郎。”

  罄冉聽他這般說,藺琦墨嬉笑風流的嘴臉便在眼前滑過,她微微蹙眉,眸中閃過一絲不快。

  鳳瑛將她的表情收入眼中,脣角輕佻,執起了銀箸,夾了段青筍笑著放入罄冉面前碗中。

  “這菌溜青筍味道很獨特,是用新鮮蘑菇、香菌、兔肉燉過的高湯浸泡後放入鍋清炒的。雖是簡單倒也清爽,冉冉試試。”

  罄冉眼見面前菜色葷素調配,色彩搭配顯是用過心的,就連盛菜的瓷器都是成套精美,顯然不是這旅舍所有。她的眼前晃過牢獄中三個大漢爭搶一隻黑面饅頭的情景,不免輕嘲道。

  “這青筍可不是這季節的東西,依我看這菜可稱不上簡單。”

  鳳瑛卻也不介意,只撇了罄冉一眼,淡笑著又夾了一塊瘦肉放入她碗中。

  “冉冉這幾日吃苦了,多用些。”

  他見罄冉雖是不說話,卻執起了銀箸便也不再多言,用起了膳。

  罄冉撇他一眼,嘗了嘗他夾到碗中的瘦肉,只覺味道極為鮮美,不免眼睛一亮,又細品了兩塊,卻見鳳瑛含笑望來。

  “冉冉覺得這櫻雀鳥肉好吃?那不妨多用些。”他說著示意一旁侍從,侍從忙跨步上前將那盤肉移到了罄冉面前。

  罄冉口中動作微微一頓,面前滑過那隻櫻雀鳥圓瞪的黑眼珠,和它歌聲般的鳴叫,不免覺得一陣發怵。冷冷撇了眼鳳瑛,又動起了筷子,卻再也不碰那一疊櫻雀肉。

  兩人一時無語,罄冉不得不承認,鳳瑛很會享受。一頓飯吃下來,罄冉只覺異常舒服,果真是色香味俱全,怕是連各種營養也是均衡搭配的。

  兩人用過膳,侍從撤下盤碟,又奉上香茗。鳳瑛輕呷了口茶,望向兀自垂眸不語的罄冉。

  “冉冉沒有話要問鳳大哥?”

  罄冉挑眉一笑:“我問了你便會回答嗎?”

  鳳瑛淡然而笑,微微頷首。

  “你要帶我去哪裡?”

  “耀國帝都景城。”

  “你為何要花這般大的功夫來找我?”

  “冉冉這話奇怪,鳳大哥只是擔心你而已。”

  “哦?那當年給我吃凝露丹也是擔心我?”

  “凝露丹是千金難買的聖藥,當年冉冉幾日幾夜未曾休息,鳳大哥只是怕你身子承受不住。”

  罄冉輕嘲而笑,起身便向外走:“鳳大哥對罄冉的好,罄冉心領了,想必鳳大哥也累了,罄冉不打擾了。”

  鳳瑛見罄冉頭也不回拂袖而去卻是笑容更深,衝一旁侍衛使了個眼色,那人點頭邁步而出。

  罄冉回到房間盤膝而坐,運氣數周,便和衣躺下,聆聽著外面的動靜。

  雨已經越下越大,暴雨斜飛砸在窗欞上,砰砰而響。寒風呼嘯,將外面的一切聲音都彌散在了風雨中。可罄冉還是隱約撲捉到了綿長的呼吸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這房間外果然是布滿了高手。

  想到方才鳳瑛的回話,和他面上和炯如風的笑容,罄冉不免挑眉冷笑。她能想像,倘若自己現在跑去質問他為何在她的房外布滿耳目,他定會很肯定的告訴自己,這完全是為她的安全考慮。

  眼前清晰滑過鳳瑛面上的真摯和柔和,罄冉譏笑數聲,男人演起戲來比之女人可要

  有水準的多。

  她翻了身不再多想,閉目間聆聽著落雨的聲音,沒一會便睡了過去。

  臨到半夜,罄冉卻突然睜開了眼眸,細細聆聽,眉宇一跳翻身而起。

  幾乎同時,隔壁的鳳瑛也察覺到了異常,長長的睫毛微閃,卻沒有動作,只留意著外面的聲響。

  沒一會,嘈亂的聲響紛紛傳來,聲音越來越大,偶爾幾聲慘叫刺破了夜的寂靜。顯是他的近衛風嘯衛和人交上了手,鳳瑛並不心慌,他知這旅舍附件有近百名暗衛,除非是大批敵人來襲,否則無人能突破至他的寢室。

  片刻後,耳聽動靜越來越大,他這才睜開了眼眸,微微蹙眉,坐起了身。

  “十三,怎麼回事?”

  “回相爺,清風已帶人迎擊,相爺無需多慮。”

  屋外傳來應話聲,鳳瑛沉吟一聲,正待躺下,卻聽不遠處傳來清風的怒喝聲,接著嘹亮的嘯聲自四面八方傳來,正是風嘯衛遇到強敵時才發出的信號。

  鳳瑛猛然起身,扯過一旁長袍急速披上,單聽外面的嘯聲已是越來越急,顯然來者甚眾,而且武功不低。鳳瑛面色凜然,閃至窗前,推開窗戶向外望。

  院子中黑影重重,劍光如織,正是風嘯衛和一群黑衣人戰得難分彼此。耳聽旅舍外不斷傳來慘呼聲,更有黑衣人不斷向外涌入院子,看來外面的風嘯衛已是不敵。

  鳳瑛目光落在那巍巍顫動的箭羽上,面色微沉。身影閃動,掠過懸與帳側的寶清劍便衝出了房。

  此時庭院之中黑衣人已是又多了一倍,僅剩為數不多的風嘯衛在苦苦抵抗,鳳瑛不想這群人的速度竟如此之快,面容不免又沉重了幾分。

  此時身際氣息浮動,他微微挑眉間,十四個黑衣人從天而降,呈半月形將他圍堵在了廊下。鳳瑛卻不驚慌,目光四掃,清風而笑。

  “雲燕十四鷹,果真名不虛傳。”

  黑衣人似不想他定如此快便分辨出了他們的身份,微微一怔,相互交換了個眼色。位列正中的貌美女子嬌俏一笑,聲若清鈴。

  “鳳相好眼力。”

  “七妹莫要跟他囉嗦,動手,遲恐生變。”

  那人話語一落,十四人身影同時移動,攻勢凌厲直逼鳳瑛。屋檐下頓時宛若群燕驚飛,令人眼花繚亂。

  鳳瑛手中長劍破鞘而出,只覺周身殺機重重,他下手也毫不留情,劍勢如風如雷,身形卷旋間帶起層層雪浪,轉身已從屋檐交手數遭,戰到了庭院中。

  此時看守罄冉的風嘯衛眼見形勢危急,早已加入了戰鬥,可他們迎敵間卻扔將罄冉圍在中間。黑衣人越來越多,風嘯衛縱使武功高強,可也抵不過這般瘋狂自殘性的襲擊,漸漸的圍在罄冉周身的風嘯衛越來越少。

  罄冉卻是無動於衷地站著,面無表情地望著庭院中衣炔翻飛的鳳瑛。顯然那圍著他的十四人是這些黑衣人中武功最為高強的,而且他們默契很高,攻守有序,物器長短有異,配合極好。

  鳳瑛雖是武功高強,可一時竟傷不到他們中的任何一人,而那十四人顯然也奈何不了鳳瑛。十四人圍成的圓弧中,頓時陷入了膠著的耐力戰。

  罄冉一瞬不瞬地盯著鳳瑛,只覺此人劍勢變幻莫測,一時霸道,一時輕靈。霸氣時凜冽無比,與其清風俊雅的形象完全不符,輕靈時又翩翩若仙,讓人恍若觀舞。圍著他的黑衣人攻起的勁風蕩起他的衣炔,而他如同穿行在狂風駭浪中的扁舟,又似狂風暴雨下的青松,每每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劍,卻總能破除密若絲織的攻勢。

  罄冉正兀自心驚,餘光卻見一直在自己身前不遠處的一名風嘯衛右腿一曲跪在了地上。那個身影她認識,正是傍晚傳膳的男子。

  罄冉扭頭間手指飛動,一直捏在手中把玩的兩枚腰果破風而去,正打上刺向男子的兩柄寒劍上,生生將那寒劍擊偏寸許。

  而男子也恰在此時揮動手中長劍,劍氣橫掃,兩個黑衣人血流如注,截腰而亡。男子起身回望,衝罄冉感激一笑,便又加入了戰鬥。

  此刻數個黑衣人御氣而起,向罄冉飛衝而來,罄冉微微蹙眉,正欲迎戰,卻是不遠處一名一直留意罄冉的黑衣人大聲喝道。

  “他武功甚高,莫要管他,全力擊殺鳳賊。”

  黑衣人聽令瞬間向鳳瑛處凝聚,罄冉揚眉淡笑,想來這些人是誓要取鳳瑛性命的。她眼見鳳瑛被一群群黑衣人層層圍住中間,不免心生喟嘆。

  方才聽黑衣人言及“鳳賊”,想來這些人定是耀國之人,而且認定了鳳瑛是奸相,竊國之人。鳳瑛少年得志,意氣風發,可那笑意盎然卻只是張假面,相交之人,怕在他心中,也都是一顆顆的棋子。便是出行,亦要帶上大批的侍衛,所謂青雲志,又能給他帶來什麼呢?

  罄冉思慮間,院中風嘯衛已是越來越少,僅剩的十幾人皆是以一敵十,甚為辛苦。罄冉正思慮間不再看這熱鬧,縱身走人之際,卻聽一聲驚呼傳來。

  “鳳哥哥!君兒來了!”

  罄冉揚眉去看卻見一個紅衣女子飛奔而來,黑髮飛揚,眉目嬌美。女子顯然很擔憂鳳瑛,奔得很急,一雙妙目全盯向被黑衣人圍攻的鳳瑛。

  罄冉望向鳳瑛,分明見刀光閃動間,寒影映亮了他清雋的眉宇,在聽到女子喝聲時,其上一道清痕折起。罄冉脣角一挑,靠向廊柱觀望了起來。

  那自稱君兒的少女片刻便到了院中,手中長鞭揮舞著向鳳瑛處跑去。

  她雖是武功不強,可顯然甚為情急,黑衣人竟被她傷到了幾個。眼見她越衝越近,十數個黑衣人同時閃動,將她圍了個嚴實,眨眼間女子已是險象環生,面色煞白。

  罄冉不免搖頭失笑,真不知說這少女天真痴情好,還是莽撞愚蠢好。不過她倒是該感謝這少女,因為很明顯鳳瑛不想這少女出事。

  罄冉清鈴的目光瞥向鳳瑛,但見他正努力向少女靠攏,可奈何圍著他的人太多,而且個個都是高手。雖多有被他所傷,可竟毫不退縮,鳳瑛幾次突圍皆被纏住。

  罄冉挑眉而笑,一腳支地,靠向身後墻壁,神情慵懶地望向那少女,只等鳳瑛看來。那少女驚呼一聲,罄冉也適時感受到了鳳瑛掃過來的視線,她瞬間扭頭,撞上他唯有怒意的目光。輕勾脣角,朗聲問道。

  “凝露丹可有解藥?”

  鳳瑛身形後翻,避過一刀,扭轉腰身間利落送出一劍,劍光四射,立時倒下兩人。他目光掠過不遠處驚叫連連的少女,容不得多做計較,目光微寒望向淺笑慵懶的罄冉。

  “有。”

  罄冉目光一閃,直逼鳳瑛。鳳瑛長喝一聲,劍勢驟然強勁,逼得周身黑衣人慘叫連連,他眼見一時根本突不出去,而那紅衣少女長鞭已是脫手飛出。恨恨回頭盯著罄冉冷聲道。

  “救她。”

  罄冉聽罷揚脣而笑,心知她和鳳瑛已經達成了共識,眼見那少女面色煞白地瞪向正旋刺胸前的寒刃,罄冉縱身而躍,急速折下廊下一根枯枝,運力彈出,恰好那寒刃架開。

  她身形疾射,足下一帶,便挑起了一柄青劍,手中寒光一閃,縱入了黑衣人的攻擊圈,瞬間便將那紅衣女子護在了身後。清冷的目光四掃,劍光帶起一層寒光。

  長劍一晃,頓時卷旋起層層銀光,手中若有龍吟,劍氣強盛,嗆聲不絕,片刻間便逼退了那些圍攻少女的黑衣人。

  黑衣人不想此間竟還有這般武功不下鳳瑛的高手,不免齊齊色變,目光陰狠了起來。而恰在此時,罄冉身後的少女卻似剛回過心神,竟掙扎著呼喊著要往鳳瑛那處去。

  黑衣人見罄冉分神,對視一眼,驟然出擊。罄冉心知這些人狠辣,不敢怠慢,手中招式不斷,動作迅捷,真氣更是激起她白色長袍隨風勁鼓,龍吟聲裂,響徹小院。

  鳳瑛眼見罄冉身影如孤鴻掠影,劍氣逼人,竟是不在自己之下,不免微微心驚。心知那日在大殿之上她是沒有順手的武器,不然狄颯未必能重傷與她。

  罄冉拉著少女穿行在刀光劍影中,不時發出狠烈的攻擊,雖是圍攻的黑衣人越來越多倒也游刃有餘,只是少女一直掙扎,惹得她甚是心煩。眼見一名黑衣人刀柄橫掃襲向身後,她微微揚脣,只在那刀刃要掃上少女時將她使力一拉,少女身影一動,那黑衣人刀鋒橫過罄冉彎下的腰,手腕卻狠狠撞上正直起身子的少女。

  少女脖頸受撞,哎喲一聲,軟軟昏了過去。罄冉將她軟倒的身體拉在身前放下,護在原地承接著攻勢。

  卻在此時遠方響起了馬蹄聲,蹄聲雖遠,可卻能聽出雷霆之勢。鳳瑛雙眸眯起,面有笑意。僅剩的五六個風嘯衛更是精神一震,動作越發勇猛。

  罄冉見黑衣人動作微滯,心知是鳳瑛的救兵到了,微抿雙脣。

  果然黑衣人耳聽馬蹄聲越來越近,再看鳳瑛竟無甚重傷,心知今日已是功敗垂成,一人大喝一聲。

  “撤!”

  頓時眾人身影翻飛,交相呼應掩護著向院外撤去。鳳瑛眼見風嘯衛緊追直上,將手中長劍歸於鞘中,淡聲道。

  “不必追了。”

  便在眨眼間,院中黑衣人消失的無影無蹤,只餘一地的屍體,和隱隱的痛呼聲。罄冉眼見那幾個滿身鮮血的風嘯衛自覺檢查著院中傷兵,掌握未及逃走的黑衣人,以及為自己人點穴止血,清點傷亡。

  她望向鳳瑛的眸中不免多了些感嘆,心道此人雖是陰陽臉,甚為可惡。可能力卓群,也難怪位極人臣。

  片刻便有大批侍衛涌入院中,火把將庭院照的兩若白晝,罄冉眼見這批來的人皆是風嘯衛衣飾,不免暗自心驚。方才她已經見識到了風嘯衛的手段,武功個個不低,卻不想這般近衛鳳瑛竟還有這麼多。

  眼見眾人忙碌著收拾院中殘局,另有兩人跟鳳瑛回報著什麼。他神情淡然聽完揮了揮手,接著便有一批風嘯衛撤出了庭院,想來是去追那些黑衣人了。

  罄冉正欲舉步回房,卻是鳳瑛回退侍衛走了過來。他身上多有血跡,映得清俊的面容多了幾分平時不曾有的冷熱,罄冉淡笑迎上他的目光,撇了眼躺在地上的紅衣少女。

  “幸不辱命。”

  鳳瑛卻是看都不看那少女一眼,只定定望著罄冉,半響才清風一笑。

  “冉冉好劍法。”

  罄冉眼見他揮退了所以風嘯衛,此刻卻又扔那少女躺在冰冷的地上,優哉游哉地談論她的劍法,不免心有詫異。

  “她凍壞了你可別怨我。”

  鳳瑛卻是低頭撇了那少女一眼,眸中分明有冷意迸出。

  “鳳瑛生平最不喜受人威脅,冉冉是第一個,而她……”他說著長眉輕佻,湊進罄冉,話語便吐在罄冉的耳邊。

  “是你的幫凶。”

  他潮熱的呼氣噴吐在耳際,吹拂起幾縷髮絲,蕩得耳朵微癢,罄冉退後幾步。

  “鳳大哥不會出爾反爾吧?”

  鳳瑛勾脣一笑,鳳眸微微上挑撇了罄冉一眼,轉身走至庭院中的石桌前,撩袍落座,這才慢悠悠抬頭看向罄冉。

  他望著罄冉白玉般精美的面龐,濃黑的劍眉,烏黑的狹眸,清冷的目光,掃過她嫣紅的紅脣。突然勾脣一笑,笑意竟有幾分輕佻,倒和他平日裡溫潤如風的笑極為不同。

  頓時,罄冉只感男子滿身風流,散發著幾絲蠱惑,她正不安間,卻見鳳瑛緩緩抬起了右手,他左手將雪白的廣袖擄上,露出羊脂玉般精美的手臂。

  手一揚,寒光驟閃,一道殷紅的血絲便赫然爬上了他的右手腕。罄冉呼吸一窒,眼見紅色蘊出,白紅相映,宛若紅梅開與冰雪,而他面上笑意更深,她微微蹙起了眉。

  鳳瑛卻是將身體向小桌前靠了靠,姿態舒雅,清俊眉目挑起,笑著伸出了右手。

  “不是要解藥嗎?自己來拿。”

  罄冉一愣,瞪向他不斷淌出血跡的手腕,目有不解。

  卻聽鳳瑛淡聲道:“我的血便是解藥,信不信隨你。”

  迎上他漆黑不見絲毫波動的雙眸,再望他白玉雕塑般剛勁的手臂,罄冉莫名一陣心跳加速。目光探究的望著鳳瑛,見他不似開玩笑,而他更不會是無聊到這般消遣她的人。

  罄冉微微蹙眉,隨即卻是一步步走向鳳瑛,在他一步開外站定,面有猶豫。卻聽鳳瑛忽而一笑。

  “鳳大哥這般犧牲,冉冉不心疼嗎?”

  罄冉一愣,但見血珠在他腕下凝聚,一滴滴落入泥土,她深吸一口氣,雪色長袍一撩便單膝跪在了鳳瑛身前。纖長的睫毛輕閃,湊近身體,將嫣紅的雙脣慢慢貼上了鳳瑛淌血的手腕。

  她的脣帶著夜風的清涼,鳳瑛的腕卻是血氣涌激的火熱,冰與火的交融。頓時兩人身體均是一震,萬籟俱寂。罄冉雙脣微僵,分明感覺脣下肌膚有片刻的輕顫。她呼吸一窒,半響才雙脣微動,輕輕吸允了起來。

  脣齒間涌上了獻血的腥熱,罄冉只覺頭皮一陣發麻,院中雖是屍首早已被風嘯衛拖走,可寒風中無處不是血的味道。凌亂的血跡,雪白的長袍,如玉的手腕,罄冉心跳怦怦做烈。半響不聽鳳瑛言語,她不知該用多少血才能化解體內的凝露丹,只能一直俯在鳳瑛腕間。偏偏那傷口細長,鮮血淌的極慢,她一隻覺得自己便如電影中的吸血女鬼,荒謬感襲上心頭,倒是舒緩了心頭的劇跳。

  鳳瑛定定望著俯在身前的少女,她此刻一襲男裝,墨發高懸,長絲翩飛,雪白的袍子若白蓮在俊逸的身下盛開。她白玉般精美的額頭在眼前晃動,長眉俊美,睫毛輕閃,雨後的空氣清晰如洗,少女眉目更是彷若畫卷在眼前晃動。

  腕間傳來的酥麻直入心扉,他竟愣在當場,失了心神。

  罄冉半響不見鳳瑛反應,心中微惑,輕輕抬起了頭,鳳瑛這才驚醒過來,淡然而笑,望著罄冉的雙目更是黑不見底,翻涌著令人心驚的光痕。

  “冉冉是要榨乾鳳大哥的血嗎?”

  罄冉面容一紅,趕忙放下了他的手腕,喃喃道:“你又沒說可以了。”

  鳳瑛卻是笑容微斂,輕聲道:“別動。”

  罄冉只覺他目光柔和而專注,似帶著某種蠱惑的力量讓她僵立在側,正不知所措,鳳瑛已是抬起了手臂,修長的手指輕輕觸上罄冉的脣際。

  “這裡有血跡。”

  他的聲音微沉,似是壓抑著某種情緒,罄冉只覺他溫潤的手指觸上了脣角,莫名一股曖昧排山倒海淹沒了她,她心生一驚,正欲起身,卻聽一聲尖叫響在身後。

  “啊!你們……你們在幹什麼!”

  鳳瑛和罄冉同時一驚,回頭去看,卻見那紅衣少女坐在地上,瞪大的眼眸中俱是難以置信,一臉見鬼般望著他們。

  罄冉苦苦一笑,看來他們……被看成是斷袖了……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二十七章:真假鳳瑛

  由於昨夜旅社的動靜太大,紅河鎮連夜呈報了州郡,翌日清晨旅社便被戰國湖州守軍圍了個嚴實。

  鳳瑛一番交涉,小小郡守自是不敢有所怠慢,只是死傷太多,雖鳳瑛言死者都是耀國人,可怎麼說人是死在戰國的領土上,麻煩事卻也不少,這樣便耽誤了行程。

  罄冉倒也無所謂,一整日都在房中看書,午後出門一會還碰到了那自稱君兒的少女,少女一記毒眼掃來,顯然還在那鄙夷罄冉不要臉玷污了她的鳳哥哥。

  罄冉也懶得解釋,只回她一個冷眼,便轉身回了房,調息運功,只覺得內傷已是好了七八,心下稍定。

  自昨夜起這旅社便被風嘯守衛首戶地滴水不漏,罄冉心知錯過樂套利機會,如今想要逃脫更為不易,可想到體內的凝露丹已解,便覺得值了,反正現在剛離開鵲歌城沒多遠,倒不妨就在風嘯衛的守護下走遠點。

  鳳瑛雖是心思謹慎,可對她卻是有一個極大的弱點。那便是他一心想著將自己收為己用,對自己雖是心有算計,可還不至於傷害於她,這樣她便不必擔憂被下藥,或者是陰險暗算,時間久了總有機會逃脫的。

  其實罄冉也想過跟隨鳳瑛去耀國,可再三考慮,總覺得鳳瑛此人太過老成,為人陰險,不適合相隨。再加上耀國朝局複雜,鳳瑛雖是一手遮天,可難免還有一群保皇派,昨夜的襲擊便能窺探一二。罄冉再三考慮,實也不欲攪進耀國的內鬥中,所以還是早早逃脫的好。

  臨近傍晚,罄冉推門而出,一場秋雨一場寒,眼見樹葉紛紛落入泥土,天氣又陰冷了幾分,冬日已經瞬息而致,她挑脣一笑,似是在嘲諷老天爺的冷情多變。

  正欲邁步回府,眼前墨色一閃,鳳瑛邁著舒緩的步子進了庭院,寒風吹起他的袍角,落葉捲飛,他踏葉而來,面上依舊是晴朗如風的笑。映著天際的夕陽,整個人越發文若洗玉。

  這廝一早隨郡守出去,那郡守又連連相邀他入住驛館,罄冉本以為他不會回來了,如今猛然見到他卻是微微一愣。

  “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輝,冉冉好興致,”

  鳳瑛笑著道,目光點點幽深籠罩在罄冉身上。他這般目光讓罄冉莫名想到昨夜的一幕,眉宇微蹙,卻見西房房門被大力推開,紅影一閃,君兒已是滿臉興奮奔了出來。

  “鳳哥哥,你可算回來了。人家的手臂都受傷了,你也不關心一下,早上醒來不見鳳哥哥還以為你又拋下人家走了呢。”

  鳳瑛見君兒要撲上自己的手臂,藉著抬臂捋發的動作避過,笑著道:“怎會,昨日死了那麼多人,鳳某這不是有正事要忙嘛。怠慢了君兒,可真是鳳某的過錯。”

  君兒聽他這般說,再見他目光含笑,只覺心頭一甜,在他柔若清風的目光下不免紅了雙頰。

  “鳳哥哥,我的櫻哥兒呢?怎麼沒有見到它啊,我這些日子沒有它在身邊都睡不著覺呢。”

  鳳瑛笑容稍減,面有難色,半晌才蹙眉道:“君兒,鳳哥哥對不住你,櫻哥兒……被歹人殺了。鳳哥哥回京一定再補上你一隻一模一樣的,可好?”

  罄冉倚在門上挑眉看著這一幕,不免都要為鳳瑛的做戲喝彩了。她分明看到鳳瑛眸底的不耐,只是卻不知道這少女是何等身份,竟能讓鳳瑛這樣的人如此費心對待。

  眼見鳳瑛軟語哄著那君兒,而君兒已是淚水漣漣,罄冉想起那日鳳瑛故意挑明櫻雀肉一聲,讓她心中不暢的事。再聽他講自己說成歹人,罄冉不免輕勾脣角,冷笑一聲。

  “鸚哥兒?不就是昨日吃掉的那隻櫻雀鳥嘛,清蒸的呢,味道還真不錯。”

  罄冉說罷,眼見鳳瑛微沉著面容掃向自己,她挑釁的揚了揚下巴。轉身回房,君兒驚叫哭喊聲適時在身後響起,罄冉不免心情舒暢,關門間卻看到鳳瑛面容清冷的對那君兒淡聲道。

  “回京後本王定會遣人陪送君主幾隻櫻雀鳥,那隻已經死了,君主是不是要本網親往郡王府負荊請罪才算滿意?”

  罄冉將門關好,眼底劃過鳳瑛冷淡而俊面和君兒驚慌失措的笑臉,不免心中懊悔。那君兒看上去只是個天真不識世事的小姑娘,卻不想自己的一句話未能令鳳瑛如何,怕是到讓這姑娘傷透了心呢。

  當清雪初落,大隊也到了耀國的邊關重鎮露州,露州乃是耀國有名的魚米之鄉,物產豐庶,民多商賈。這日十二月初三,正是露州每逢三、九之日的集市。

  罄冉坐於馬車上,亦能感受到城中的繁華熱鬧。身在馬車另一側的耀國錄郡王之女陸悅君更是一臉興奮,不停掀開車簾望向車外。還不時回頭衝鳳瑛笑語。

  “鳳哥哥,你看那邊,是不是在玩雜耍。”

  “鳳哥哥,那個泥捏的小人是不是很好玩?年前父王給我買了好幾個哦。”

  ……

  陸悅君每每回頭,鳳瑛都回以淡笑,一派溫潤。他偶爾會望向冷淡坐於一旁的罄冉,目光深含探究,罄冉卻也不甚在意,每每亦回之淡笑。這些日子三人同乘一輛馬車,常常只有陸悅君不停說話。

  相處數日,罄冉發現這陸悅君甚為單純,乃是耀國錄郡王的麼女。那錄郡王手握重兵,是耀國首屈一指的異姓王,祖上曾得耀國王氏恩典,如今夾在皇權和鳳瑛之間,卻一直保持中立,也難怪鳳瑛對陸悅君多有敷衍。

  可陸悅君卻是一門心思撲在了鳳瑛身上,處處體貼,事事討好。這次更是偷跑出來到戰國尋找鳳瑛,往往鳳瑛一句溫語便能讓她高興一天。罄冉不免暗生感嘆,只覺得鳳瑛利用一個小姑娘的痴情達到目的,未免太過不擇手段。

  可她卻也親眼看到,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官員爭相將閨女引薦給鳳瑛,各種理由稀奇古怪,只要能讓女兒在鳳瑛面前露露面,真真是什麼辦法都想來。

  罄冉一時譏嘲,這整個耀國,不知有多少如陸悅君這樣的女子便被他春風般溫雅風流的外表欺騙,有多少女子痴了心,中了蠱,而他便冷眼任她們痴,任她們狂。真不知該說鳳瑛無情,還是該罵那麼多女子瞎眼。

  馬車要要行出露州城,再向東行,沒多久便行至一處山澗。慘淡的東陽在東方厚厚的雲層中若隱若現,轉瞬間又被霧氣遮沒,寒風刮來鑽入脖頸和衣袖,罄冉卻不覺得冷,兀自依靠車窗望著外面的風景。寒風吹起她鬢邊的長髮,越發顯得面容清冷。

  “鳳哥哥,好冷啊,讓他把車窗關上好不好?”

  一陣寒風灌入,將手中炭火吹的紅光閃爍,陸悅君身子一抖,猶豫地望了眼罄冉,委屈著看向鳳瑛。

  這些日子陸悅君也看出來了,鳳哥哥很重視這名冷艷的男子,她雖然是甚為不喜有他同行打擾自己和鳳哥哥獨處,可絲毫不敢多言。再加上莫名有些怕男子清冷的面容,此刻雖是心有不滿,卻只能可憐兮兮的懇求鳳瑛。

  鳳瑛從書卷中抬起頭來,兀自望了眼陸悅君,尚未去看罄冉,罄冉已經是霍然關上了窗戶。與此同時,更是身影一動,起身鑽出了馬車。

  他剛剛在車外落座,只覺肩頭一暖,低頭卻見身上多了見雪白的狐裘,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何人所為。這些日子鳳瑛多有關心,可謂事事體貼,罄冉心中雪亮,便也每每回頭回以做戲的淺笑。

  “謝謝鳳大哥。”

  “冉冉何必跟我這般客氣。”鳳瑛說罷,正欲在罄冉身邊落座,卻見迎面疾馳而來數十騎黑袍男子。他竟是忽而展顏一笑,回頭道。

  “仲卿倒是消息靈通,迎妹來了。”

  話語方落,陸悅君便從馬車中鑽了出來,滿臉開心衝著迎面而來的馬隊揮手。

  “哥哥,哥哥。”

  罄冉兀自坐著,目光卻盯向前方,只見當前一人身著玄色鑲金勁裝,面容俊秀,烏髮飛揚,御馬從善道間俯衝而下,姿態英氣勃發,神采奕奕。

  罄冉早就聽說耀國錄郡王之子陸悅峰,表字仲卿,武藝超群,又深諳兵法,乃是耀國一員猛將,如今得見,不免細細打量著。

  陸悅峰一騎遠遠甩出眾人從山坡上飛衝而下,在馬車前勒住駿馬,望著站在馬車上的鳳瑛,臉上綻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隨即身形一縱,落地時已到了馬車近前,一撩袍角便欲單膝跪下。鳳瑛縱下馬車,將他一把抱住,二人同時爽朗而笑,身後眾多風嘯衛亦是滿面欣喜激動之色。

  罄冉只覺鳳瑛這一笑與往日極為不同,竟是發自真心的笑,讓他整個人看上去變得很不一樣,英朗不少,不免盯著他多看了幾眼。

  確實鳳瑛笑意騰騰的目光掃了過來,罄冉一愣,忙錯開了目光,再望過去時正見鳳瑛握住陸悅峰的雙肩細看他幾眼,笑道。

  “還是這西邊的水土養人些,仲卿再回京城,可是要把滿城的世家公子比下
去了。”

  身後鳳嘯衛轟然而笑,更有大膽的吆喝道。

  “咱們鳳嘯衛的一品武郎將風姿是那些個世家公子哥比不得的。”

  罄冉雙眸微眯,他心知翁曉薇•風嘯衛乃是鳳瑛的近身侍衛,卻不想陸悅峰身為郡王之子,竟亦是其中一員。看來,那錄郡王早就不是什麼朝中中立力量,不知何時已被鳳瑛攬為麾下了。

  只是他卻不明白,這樣隱秘的事情,鳳瑛何以對自己毫不掩飾,難道在他看來一入耀國,他雲罄冉已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哥哥,你們說話都不理君兒,太過分了。”

  陸悅君嗔聲響起,鳳瑛微笑道:“仲卿,你這妹妹鳳瑛可是完璧歸趙了。”

  他說完竟微微側頭,意味不明的望了罄冉一眼,罄冉承接到他幽深重重的目光,微有不解,詫異間鳳瑛已是收回了目光。

  陸仲卿順著鳳瑛的目光瞥了一眼罄冉,只覺他清冷若雪,俊出塵。方才他便留意到這個氣質超群的男子了,只是礙於鳳瑛一直不加介紹,便也不好多問。如今見鳳瑛的表情,更是心中生疑。眼見鳳瑛收回目光,他強迫自己拉回視線,笑著到。

  ”小妹被嬌慣壞了,多謝相爺擔待。父親已在莊中備好酒宴,相爺請。

  陸仲卿說著回身牽過一匹通體漆黑名叫他•腳踏白雲的駿馬,一望便是匹神駒。馬爾目光炯炯望著鳳瑛,不斷踢著四蹄,將頭往鳳瑛處蹭,顯是認識他。

  “飛傲可是日日盼著相爺呢。”

  鳳瑛撫摸著馬兒明亮的鬃毛,眸若暖陽,面容越發顯得清爽柔和。

  “哥哥和鳳哥哥都騎馬,君兒也要騎,才不要回馬車裡呢。”

  陸悅君語帶委屈若有意的撇了眼一直冷漠坐在馬車上的罄冉。

  陸仲卿微微一怔,目光再次掃過罄冉,面有異色。

  鳳瑛卻是微笑,側身到:“這裡可沒有空閒的馬匹,君兒想騎馬,飛傲讓與君兒便是。鳳瑛正巧有些疲累,坐馬車便好。”

  他說著也不給陸悅君開口的機會,轉身一縱便站在了罄冉身邊。

  陸悅君回頭望了他兩眼,滿目委屈,可說出口的話總不能再收回,便只能不甘不願的爬上了馬背。

  陸仲卿望一眼,見鳳瑛在罄冉身旁落座,姿態嫻雅,一時更加驚異。他自小和鳳瑛相識,自是知道這位權傾朝野的少年程翔富貴奢靡,卻從未見他這般不修邊幅過,目光不免再次望向罄冉。

  罄冉卻恰如此時抬眸望來,清冷的目光掃過陸仲卿,他只覺得那目光冷冽如霜,卻偏又澈如秋水,心中一跳,忙收回了視線。

  罄冉垂眸,鳳瑛卻微微湊近她笑道:“仲卿和我甚為親厚,他的妹妹我自是要多加照顧的,”

  罄冉只覺他話語間帶著解釋的意味,莫名一怔,回頭卻看他近在咫尺的黑瞳中盈滿了戲謔的笑意,映著自己清冷的面容在眼眸中輕輕閃動。他竟莫名一慌,錯開了目光。

  “你對她管我何事。”

  鳳瑛卻是輕笑出聲,笑聲歡悅,雙掌交疊枕於腦後,兀自躺在了馬車外。

  “我也沒說跟冉冉有關啊。”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二十八章:詆毀鳳瑛

  山路拐了個彎,陸悅峰帶著眾人東拐西拐穿過一片樹林,便進入一個山谷。

  景色不由讓人眼前一亮,只見山谷位於一座山峰處,谷外是嚴寒冰凍,谷內卻像是溫暖如春,綠樹紅花,妖妖嬈嬈,更有數百棵嬌艷欲滴的紅梅,襯上谷中一片霧氣騰騰的湖面,宛如進入了人間仙境。

  山谷中央,一排排雕欄玉砌的房屋便如那瓊樓玉宇,天上樓閣。罄冉一驚,卻不想錄郡王竟在此處有這麼大的宅院。

  入了府,罄冉只道勞累,鳳瑛便吩咐下去,自有侍女帶著她穿過重重樓閣,到了一處極為僻靜的小院。

  院子雖小,可處處精緻,顯是招待貴客用的庭院。他剛進屋,便有兩個靈巧的侍女前來服侍,罄冉心知是鳳瑛刻意交代過要好好照顧自己,便也不客氣的使喚兩個侍女。

  一番洗漱,罄冉便早早睡下,心想如今已入耀國,得趕緊脫身才好。不然越臨近耀國京師,怕越是難以逃離,只有修養好了身體,精神飽滿才能和鳳瑛周旋。

  他飽飽的睡了一覺,翌日起來,天光已是大亮。穿戴整齊,出了房,卻見昨日的兩個侍女正在院中梅樹下笑著說話。一個正端著繡繃繡花,一個則托腮細看,兩人神情均是柔和恬靜。

  他一怔,只覺得這個場景好熟悉。多年前,母親和姐姐也是這般,一個秀一個看,他卻每每在一旁跳來蹦去的搗亂。那樣的日子遠的似是一場夢,罄冉苦澀而笑。

  母親一直希望她能快快樂樂的,做個普通卻幸福的女子,每次她跟父親舞槍弄劍,母親都頗有微詞。當時她卻頗不認同母親的看法,總想著學好功夫,將來行走山水之間,豈不美哉。

  可是如今,望著這兩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子,她卻突然羨慕了起來。合適自己臉上也會有這樣恬淡的表情……

  陸君悅大步走入院中,罄冉已是回過心神,清冷的目光看向她。不明白這個耀國郡主何以來找自己,她可是感受得出,這郡主對她可是沒什麼好感。

  兩個侍女看到陸君悅忙起身行禮,陸君悅揮手令她們下去,便幾步走上了台階,探究的目光直盯罄冉。

  “郡主何事?”罄冉物資拂袖回屋在凳子上落座,目光淡淡落在院外的梅樹上。

  陸君悅眼見罄冉在她的地盤上還敢如此無禮,想到這些日子礙於鳳哥哥自己看人顏色,可謂受盡了委屈。她只覺得一股火氣升起,出口的話語便也衝了起來。

  “你和鳳哥哥到底是什麼關係?”她說著在罄冉身前站定,直直擋住了罄冉望向園中的目光。

  罄冉也不在意,轉開目光倒了杯水物資呷著,這才慢悠悠說道:“郡主想聽什麼?抑或是郡主想聽到怎麼樣的回答?”

  陸君悅在罄冉身旁恨恨落座:“那天鳳哥哥為什麼讓你親他……親他手!為什麼他讓你和他住一個院子?”

  罄冉一愣,卻不想鳳瑛也住在這個院子,難怪處處精緻。淡淡撇了一眼陸君悅,罄冉輕哼:“我和他什麼關係?你覺得會是什麼關係?”

  “我怎麼知道!鳳哥哥為什麼總對你笑?對你那麼好?”

  罄冉又笑,滿是諷刺的說:“他喜歡我,郡主聰穎難道便看不出來?”

  陸君悅一愣,旋即猛然站起身子,一臉怒容:“你胡說!你是男人,鳳哥哥怎可能會喜歡你!你休要詆毀鳳哥哥,鳳哥哥堂堂男子,怎麼可能……”

  “不可能嗎?那日他讓我親他的手,你也看到了。他不光是斷臂,而且還是虐待狂,他喜歡做那種事情的時候將我鎖起來,有時候還用鞭子打我。當然,有時候他興致高了,也會允許我抽打他,還會……”

  “你別說了!別說了!我不信,我一句都不信!我這就找鳳哥哥問個清楚!”陸君悅嘶吼著,說著便欲起身。

  罄冉卻是猛然起身,擋在了她身前,面有懇求。

  “郡主,你幫幫我好不好,我不想被他……我家中已有妻子,我的妻子很美麗,很溫柔,我很愛她。我們本來過著安靜幸福的生活,是鳳瑛那惡魔生生拆散了我們!我恨他,可又不敢忤逆他。我……我真想我妻子。郡主,你幫幫我,幫我逃出這裡好不好?郡主進來時也該看到了,這院外圍滿了風嘯衛,我雖然功夫還行,可這麼多人看著,怎麼也逃不出去的。”

  陸君悅見整罄冉神情真摯,滿臉懇求。眼前不斷滑過那日看到的那一幕,那時候眼前這個男人親吻著鳳哥哥,鳳哥哥分明臉上帶著笑容,那笑容自己從來都沒有見到過。好溫柔,就像爹爹看娘親時一樣。

  她如今細細想來,一路上鳳哥哥確實是時時刻刻都讓風嘯衛跟著這個男子。而且自己問起這個男子的身份,鳳哥哥也總是扯開話題。還有剛剛她進院子時男子面上苦澀的笑容,他一定是想到自己的妻子了吧。

  陸君悅越想越狐疑,越想越覺得這事是真的,小臉頓時煞白。

  罄冉眼見她面容幾變,便加油添醋的又道:“郡主若是不幫我,我便也不苟活在這世上了。我若不是心系我那娘子,想再見她一面,我……我早就沒臉活在這世上了。”

  陸君悅眼見面前男子面容凄切,竟多了幾分柔弱,襯得冷艷的面容越發耀目,多了幾分柔和若女性的風姿。她想起以前聽到的關於斷臂的說法,似乎斷臂的男子都喜歡這種有些女態的男子。

  難道鳳哥哥果真是……

  她心一驚,頓時情緒複雜,只覺腦中轟轟直響,怎麼也弄不明白自己傾心的鳳哥哥,怎麼突然就變成了……變成了一個惡魔。

  “郡主?”

  陸君悅猛然回神:“我想想,我要好好想想。”

  罄冉見她食神的回生,忙追上兩步:“郡主即便不信,請您也千萬不要將此事告訴鳳瑛。他……他會折磨死我的。”

  陸君悅一愣,探究的看向罄冉。

  罄冉心知她起了疑心,忙又道:“郡主不知,鳳瑛他男女不忌,可斷臂之事卻瞞的極好。當初他抓我時將我的隨從都殺了,真真可怕。”

  陸君悅盯著罄冉半響,見她申請當真是怕極,點了點頭,便失神落魄的出了院子。

  罄冉眼見她消失在院中,禁不住輕聲而笑。

  她這番話漏洞百出,怕也只能騙騙陸君悅這樣的單純小姐。而且在陸君悅心思頗亂不及細想之時,如今只有等了,若是今日那陸君悅還沒有消息傳來,那便是不準備幫她了。

  不過倘若陸君悅真相信了她的這番鬼話,罄冉卻有信心她一定會幫自己。一路而來,她發現這陸君悅雖是嬌蠻,但是心性卻極為善良。

  她這般欺騙她,雖是迫於無奈,但也希望能借此讓陸君悅對鳳瑛產生恐懼心理,那麼縱使將來知道上當了,怕是對鳳瑛也心有芥蒂。

  鳳瑛實非良人,陸君悅痴心於他,終是要心傷……

  鳳瑛想來有許多事情要和錄郡王商談,一早罄冉沒見到他的人影,本以為中午會見到他,卻不想他竟沒回小院用膳。

  罄冉獨自用過午膳,正欲打坐練功,卻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步履輕淺,節奏卻不慢,罄冉一聽便知是陸君悅,頓時勾起了雙脣。

  果然,沒一會陸君悅便推門而入,也不多繞彎子,肢解便道。

  “今晚爹爹設宴,鳳哥哥讓你去的話你推脫了便是,我會想法子來這裡找你。”

  她說罷便轉身而出,直直出了院子。

  罄冉見少女半日竟憔悴了很多,不免有些懊悔。

  旁晚,鳳瑛回到小院,果真提出讓罄冉一道出席晚宴,罄冉自是淡漠推辭。

  鳳瑛倒也不強求,只是頗為狐疑的盯著罄冉笑問。

  “陸君悅今日來找過你兩次?”

  罄冉一驚,淡淡道:“她為櫻雀鳥的事來興師問罪,我只是將櫻哥兒死時的慘狀給她描述了一下,外加形容了下櫻雀肉的美味。怎麼?王爺心疼了?”

  鳳瑛歪脣一笑湊近罄冉:“怪不得陸君悅一臉失神落魄,原來冉冉對付女子也這麼有一套。只是,為何陸君悅今日才想起這事。”

  罄冉冷哼一聲看向鳳瑛:“如今她有爹爹和哥哥撐腰,自是不同。”

  鳳瑛微楞,隨即卻是朗聲一笑,眨眼道:“那冉冉呢?”

  罄冉眼見近在咫尺的面容隨著那笑容熠熠生輝,忙錯開目光退了兩步。

  “你不是要去晚宴嗎,再不走晚了。”

  鳳瑛確實朗朗一笑,泰步而出,步出房門卻又回頭,挑眉一笑。
 
 “鳳大哥可是很榮幸能成為冉冉的靠山。”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8 PM

第二十九章:欲取天下

  是日夜,竟下起了大雪,請然眼見天色越來越暗,可陸君悅還不曾來,不免有些狐疑。正來回踱步,卻聽內室房中傳來細微的響動,他一驚,閃身入屋。

  卻聽叩擊聲傳來,接著一聲脆響,東面的墻壁已是慢慢洞開,著屋中竟有秘道。

  罄冉挑眉一笑,眼見陸君悅從墻後探出頭來。

  “進來。”

  罄冉閃身而入,陸君悅在墻面凸扣上一按,身後墻壁慢慢闔上,罄冉只見秘道甚窄,兩壁皆是青石砌鑿,不甚在意,微微一笑。

  “我只帶你到前面岔口。我要快些回去,不然爹爹和鳳……他們恐會生疑。你自己沿著這條秘道一直往前,出口是北山,我能幫你的就這麼多,你自己好自為之。但願你能和你妻子早日相聚,也不枉我冒險救你。”

  罄冉知她心思,明她心有芥蒂,也不介意。眼見她按了機關,輕聲道。

  “陸小姐,你是個好姑娘。而那鳳瑛心機深沉,絕非良偶,小姐聰穎,必知取捨。今日小姐恩情,在下銘記於心,就此作別。”罄冉說罷,長揖一禮,轉身沿著秘道向漆黑的盡頭走去。

  陸君悅望著她的背影,想著她的話,只覺得心頭悶悶的極為難受,待前方火光消失,她仍愣愣的望著黑漆漆的廊道的盡頭,半晌才回過神來,跨步而去。

  罄冉出了秘道,果真見群山環勢,秘道便在半山腰間,銀輝清照,雪舞飛卷,寒風飛過,吹的她微微瑟縮了下。

  心知鳳瑛一旦發現自己逃匿,定然會派人來追,她不敢耽擱,施展輕功便縱入了雪峰起伏間。

  四周高峰峻嶺在夜色下模糊不清,風嘯過耳,宛如鬼哭狼嚎,她充耳不聞,在雪地山林間穿行,宛若山間雪鹿。

  雖是山林難走,索性她謀劃多日,帶足了水糧,繩索等物,下山倒也不算困難。

  一夜疾奔,曙光大勝時,她略略改扮了裝束便向距離最近的露州奔去。

  只要到了露州,買上一匹上好的馬匹,一路向北再轉到溪鳳河,越國境,由旌國境內迂迴向西,便能到暈蕩山。

  鳳瑛在耀國實力太大,這一路藏身不明智,只有以快取勝,她就不信自己不眠不休,還快不過鳳瑛。待他發現自己不見,派人來尋自己,總是要花時間部署的吧?

  一夜落雪,天光大盛時,院中已是英壯素裹,紅梅披了雪衣越發俏麗。

  鳳瑛昨夜盛酒,再加上已將事情安排妥當。這日他起得極晚,推門而出時陽光照的梅枝輕雪亮光閃閃。他輕笑著任由侍女披上暖裘,抬步入了院子。

  瞥向對面緊閉的門扉,問道:“公子可是已用過早膳?”

  侍女心知他問的是對面房中那異常冷清的公子,忙躬身道:“公子尚不曾醒來,奴婢們不敢打擾。”

  鳳瑛目光一凝,眉宇微跳,大步便向對面房直直走去。上得台階,一把便大力將房門推開。目光四掃面容一冷,輕哼一聲。

  “讓外面的風嘯衛都進來,去請你家少爺。”

  鳳瑛撩袍在小桌旁落座,眼見侍女慌慌張張跑出去,他雙目微眯,隱有冷意。

  風嘯衛一進院落,見鳳瑛坐在罄冉屋中,面色不悅,便心頭一驚,隱約猜到發生什麼事了。打前的一個人,更是幾步邁上台階,在廊下單膝而跪。

  “屬下失職,只是屬下們守護一夜,並不曾懈怠,不曾察覺異常,亦未曾聽到房中傳出響動。”

  鳳瑛卻目光不動,亦不開口讓他起來。院中風嘯衛瞬間跟著跪地,頓時院中氣氛低到了極點。

  陸悅峰大步進入院中,看到的就是這般情景,他面容微變,心中不免對罄冉的身份更加猜疑。他眉宇微蹙,想著昨日晚宴上妹妹的神情,目光微閃,邁步進了屋。

  “相爺,這事怨不得他們,想來……是君越那丫頭惹得禍。”陸悅峰說罷,回頭吩咐。

  “去請小姐過來。”

  “不用請了,我自己來了。認識我放的,跟他們無關。”清脆的女聲在院中響起。

  陸悅君邁步而來,上了台階,在廊下站立,低頭又道。

  “鳳哥哥要罰,就罰我吧,人是我放走的。”

  “你!小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真是哥哥寵壞你了!越來越無法無天了。相爺,您看怎麼處置,不必顧念,這丫頭真該好好治治了。”

  鳳瑛眼見陸君悅一直低著頭,餘光撇了一眼陸君峰,忽爾一笑:“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放了就放了吧,她既無心在這裡,留了人又有何用?”

  陸君悅卻是忽然抬頭,滿臉詫異:“鳳哥哥肯放過他了?”

  鳳瑛又笑道:“這話怎講?我何時為難過她。她是戰國逃逸的重犯,我見她身手不凡,便幫了她一把,要籠絡於她。她利用我逃出了戰國,如今眼見已經安全,不想報恩,竟又利用你跑掉。鳳哥哥還真是好奇,她是怎麼說服你幫她的?”

  陸君悅“啊”的一聲大叫,氣得渾身顫抖,轉身就跑:“他騙得我好苦,看我找到他不扒了他的皮!”

  陸君峰一把抓住她,將她拎回來,蹙眉喝到:“他到底是怎麼騙你的,還有你可是昨夜故作離席的時候送他走的?”

  “他無恥,說……說鳳哥哥有龍陽之好,還說他家中有妻子相候,說他甚為思念家鄉妻子,是鳳哥哥強迫他……我真是瞎了眼了,怎麼會相信這種小人!”陸悅君心中氣惱,衝口而出。

  陸君峰一愣,隨即卻是一陣憋笑。

  龍陽之好?相爺?

  院中風嘯衛也是一陣好笑,憋得面色微紅,有些自制力差點的,已是雙肩顫抖不已。

  “你這死丫頭,真真是……沒腦子。”陸君峰強忍著笑,悶聲罵道。

  鳳瑛面色陰沉,霍然而起,眾人忙收拾表情,各自將頭垂的更低。

  “看守不嚴,各下去領十下軍棍。”

  眾人忙躬身而出,鳳瑛撇了眼顯是知道自己說存華的陸君悅,煩悶的看向陸君峰。

  可他瞬間平復了心情,清風一笑:“仲卿,這可是今冬第一場雪,有沒有興致一登東坪山?”

  李俊峰一愣,朗然一笑:“相爺相邀,仲卿榮幸之至。”

  陸君悅眼見二人先後而出,只覺一陣氣惱,欲出言跟上,可又不好意思,一時呆立當場,望著鳳瑛的背影怔怔出神。

  東坪山頂,鳳瑛勒馬崖邊兒,馬兒嘶鳴一聲,人立而起。他俯瞰著銀山素裹,遠近一片蒼茫起伏。他眸光微斂,遠眺間,身影拂去清和,隱有睥睨天下的傲氣凜然。

  馬兒嘶鳴聲傳來,李俊峰也攀上了山巔,勒馬在鳳瑛近前,笑道。

  “還是相爺先了一步。”

  鳳瑛淡笑,翻身下馬,負手在崖邊站立,仰望浩瀚天幕,素日含笑的面容平靜無波。

  陸君峰跟上在他的身側站立,望著崖下,風攪雪,雪裹風,好不壯觀。他默然片刻,笑著到。

  “小妹魯莽,相爺……”

  鳳瑛擺手而笑:“罷了,是我疏忽了。”

  “相爺為何不派人去追,仲卿願帶人親往,定將人拿回以補小妹之過。”

  “她既然已走了一夜便追不回來了,算了。我再想法子找尋吧。”鳳瑛暗嘆一聲,輕瞥一眼陸君峰,見他滿面愧意,這才又是一笑,道。

  “仲卿不必掛懷,也不是什麼多麼重要的人。”鳳瑛說罷,遙望滄茫雪山,目光落在西山的方向,長嘆一聲。

  “明日就要回京了,軍營是來不及去了。許久不見兄弟們,甚為想念啊。回去又得過那種勾心鬥角的日子,還是仲卿在這邊關好啊,能活的光明磊落,舒心暢意。”

  陸君峰一怔,鏘然道:“相爺兄弟們誓死追隨相爺。相爺將這五十萬邊軍交給屬下,樹下定誓死守衛平郡。”

  鳳瑛朗笑著,回身重重拍了下陸君峰的肩膀,卻只用力道出一個字:“好!”

  他沉默良久,仰望天幕,迎著寒風呼卷,面容微沉,又道:“仲卿,光守好平郡好遠遠不夠。這平均一帶良田頗豐,水源充足,歷來便是我耀國魚米之鄉。我要你,助我將這西面半壁江山,變成天下最富饒的一方,變成我鳳瑛雄圖霸業最堅實的後盾,異日一統江山的強力支柱,你可明白。”

  鳳瑛的話如此透徹,陸君峰一怔,只覺得一股豪情衝擊而起,望著眼前男子挺拔傲然的身軀,他心為折服,不由應聲跪下,沉聲道:“屬下明白。”

  鳳瑛回身將他托起,沉聲道:“你自小聰穎,我們又一起讀書習字,素來親厚。有你在此鎮守,幫我守著半壁江山,我在朝中便能進退自如。只是安民施政非一日之功,你性子剛毅有餘,沉穩不足,需得在磨練磨練。”

  陸君峰赧然一笑,道:“如今方知相爺早年讓屬下細讀歷年民聲考錄的緣由了,相爺放心,屬下定不辱命。有餘遠守著瓊北,高復鎮守江寧,相爺在朝中大刀闊斧,無需顧慮。”

  鳳瑛回頭與他對視,二人會心一笑,他翻身上馬,廣袖一揮,遙指四野,目光炯炯:“仲卿,終有一日,這天下會四海歸一,百姓會安居樂業。這些絕非短短數年可以實現,也許窮盡你我一生都未可見,但我卻相信,這耀國終會在我鳳瑛的手中內政清明,萬眾歸心,四海來朝。”

  陸君峰只覺馬上之人渾身散發著攝人的氣勢,和他平日溫潤如玉判若兩人,卻又是那般的風采卓越。他遙望蒼茫山嶺,壯志直衝九霄,忍不住肅然道。

  “仲卿願眾生追隨相爺,立下不世功勛。”

  鳳瑛朗然而笑:“好!仲卿,我們再來賽一程,你若贏了便將我書房珍藏的那把青雲劍贈予你。”

  “相爺此話當真?那劍相爺可是珍藏了十五年了,連擦拭都不假他人之手的,仲卿心往久已啊。”陸君峰一個縱身騰上馬背,目有興奮。

  鳳瑛淡笑:“爺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小子別高興,需得贏了我才行。”

  “哈哈,今兒個仲卿誓要贏了爺這彩頭。”

  兩人相視而笑,同時清喝一聲向山道衝去,馬濺落雪,蹄破山河,暢快酣然,乃是英雄本色。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三十章:重要決斷

  罄冉在露州買了匹上好的馬兒,一路風餐露宿,換了幾匹馬終於在第四日趕到了旌戰兩國的邊境城市同州。

  此去雲蕩山也就是半日路程,連天的趕路她也累了,再加上這同洲城她經常來,十一年住在雲蕩山,下山多是再次購買所需。就算鳳瑛的人此刻追來,在這同洲城怕是也不能奈她何。

  於是罄冉便找了家茶樓,隨意點了幾碟小菜,一壺清酒。一面用著,一面聽著樓中雜人的閒談。

  突然她面容一沉,望向東首窗邊的幾人,只聽哪些人性質勃勃的在談論著不久前戰麟兩國的結盟。

  這兩國的結盟罄冉是知道的,可卻從不知這其中尚且有她一分功勞。

  “什麼?燕國竟敢派刺客在戰英帝壽辰上行刺殺之事?你是怎麼知道的,別是瞎說的吧,還女刺客,誰信!”

  “嘿,你還別不信,我前日剛從戰國回來。現在整個戰國都將這件事傳遍了!聽說那女刺客極為厲害,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了禁軍統領曲東平。後來還從守衛森嚴的皇宮中逃了出來,愣是沒找到人!你們也不想想,皇宮防守多嚴密,那刺客就是再厲害,沒有內應怎麼可能逃走。”

  “有道理。”

  “你們知道是誰幫了那刺客嗎?戰國的砮王可是親自搜查,最後在華英宮找到了女刺客的夜行衣,那華音宮的秦妃娘娘,那可是和燕國有很大關係的。秦妃的生母,那可是燕國人,你們說,刺客不是燕國派來的又是誰?“

  ”嗯,難怪戰英帝這麼著急發兵,唉。這回燕國被兩國夾擊,恐怕氣數已盡哦。“

  ……

  罄冉聽著這些話,脣角漸漸勾起一抹笑意,譏諷而冰冷。

  本以為他是單純的只為救她而冒險,卻不想他竟也在不覺中利用了她。是啊,簡琦墨少年有成,乃是鱗國第一勇將,豈會簡單?是她太過天真了,還是她太過苛求?

  罷了,罷了,這樣也好。省得每每總也想起臨別時他的笑,總也覺得有愧於人,這般,雖是自己還欠了他,來日還了便罷。

  罄冉想著,竟是再無胃口,昂頭飲下一杯清酒。扔了一錠碎銀,起身便出了酒樓。

  她翻身上馬,待行至西城門,卻見城門緊閉,士兵把守森嚴。他這一路已經多有聽聞,自翼王燕奚痕在戰英帝壽辰上送了那黑鋼蓮花,戰旌兩國的關係就越發緊張,不想竟連邊關都已關閉。

  她微微蹙眉,打馬上前,立馬便有旌國士兵上前喝到:“停下!做什麼的?趕緊走開!”

  罄冉無奈,只得回馬向東門而起,心道,唯今只能從城外西面的峭壁翻過,繞道回雲蕩山了。

  她一騎飛馳,到了號稱萬夫莫開的雲蕩山東面懸崖,收韁引轡,欲止坐騎,不了勢激力迫,駿馬突然人立而起。她忙左手按住銀鞍,用力一撐,身子微微升起寸許,化去坐騎騰衝力道,復又黯然落座馬上。

  翻身下馬,將馬鞍卸下,輕拍馬兒:“去吧,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如今你自由了。”

  馬兒似是聽懂了她的話,探頭輕蹭她的衣襟,罄冉失笑:“方才還那麼凶,現在怎的又捨不得走了?”

  她嘆息一聲:“可惜這峭壁陡峻,我真沒法帶你走。去吧,自己做個自由的馬兒,豈不甚好?我……多想也能自由自在的活著啊!”

  她說罷猛然一拍馬身,馬兒嘶鳴一聲,向谷中跑去。

  罄冉眼見它消失在眼前,這才提一口氣,手攀凸石,足踩凹岩,猱身躍上,縱到高崖崖邊,沿著峭壁向上攀岩。

  高崖之上罡風猛烈,呼嘯作響,烈風狂飆之中,罄冉卻含氣凝立,披風當襟,輕衣飄揚,她望了眼腳下的山巒,嘆息一聲。

  本以為此去能手刃英帝,卻不想終是失敗而歸,看來自己需要考慮另外的道路了。行刺一事,終是太過艱難。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邁步下山,身影輕盈,待夕陽低垂時終於到了雲蕩山中的麻原村。

  可她尚未進村便察覺到了異常,以往這個時候鄉親們會三三兩兩的聚在街頭巷尾閒談,可這日竟是不見一人。

  而且村中竟毫無炊煙,這豈不奇怪?

  她正兀自驚異間,鼻尖卻嗅到一絲異味!是血腥味!

  罄冉大驚,四顧之下,尋找隱蔽的小道閃進村中。

  卻見整個村子屍積如山,血流成河,陰風慘厲,猶若鬼市。單是斷手殘足便比比皆是,更重要的是,所有的屍體皆被砍去頭顱,慘不忍睹。更兼四下裡一股股血腥屍臭味道,彌漫其間,令人作嘔!

  罄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她緩緩閉目,平復下心頭驚懼,這才一步步踏入村中,希望能找到尚有生息的村人。可是,找遍了整個村子,竟沒有一個人生還。

  她心頭沉重,大步向家中而去,步入院中,卻見院子裡橫七豎八倒了一地黑衣人,同樣是被砍去頭顱,不同於百姓的衣服,粗服段褐裝扮。這些人皆著黑衣,而且看屍首的身軀應該都是青壯年。

  他們露在衣袖外的手漆黑如碳,顯是中毒而死。

  罄冉微微蹙眉,站定細細聆聽了屋中響動,這才推門而入,揚聲道。

  “出來!”

  半晌不聽有任何動靜,她心中詫異,抬步入了室內,頓時面容一僵。卻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僵立在窗邊,一手還死死按著墻上機關,那機關恰是控制院中毒氣所用。

  罄冉不忍想看,閉目間,面前似乎還晃著男孩燦爛的笑臉,漆黑的眼珠。

  “冉姐姐,你今天下山好早啊!”

  “冉姐姐,我娘說了封我爹腿好了,要請姐姐到我家吃飯呢,姐姐可一定要來啊!”

  “冉姐姐,你要去哪裡?去很長時間嗎?”

  小六……那是小六,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何其殘忍!

  罄冉雙拳緊握,抑不住胸間劇烈起伏的怒氣。他默然半響,跨步上前,將早已僵直的小身體拉入懷中。掰開男孩緊緊抓在機關的手,將他放在床上,抖了凌亂的被子給男孩蓋上,遮住他血肉模糊的脖頸。

  默然片刻,她憤然而起,大步跨出了院子。在東墻下有節奏的輕敲幾下,腳下哢嚓一聲,顯出一個石階來。她邁步進入地窖,輕叩機關,窖頂轟然合上,與此同時,窖中也火光大亮。

  她下了台階,但見窖中一切如故,這才鬆了一口氣。地窖中仍是師傅留下的各種珍貴書籍、藥劑、陳酒、及珍藏的幾件神器等物。

  罄冉在軟塌上坐定,明燈下面容清冷,薄銳上的雙脣更是緊緊閉著,顯是壓抑著情緒。

  雖然村中家家戶戶皆被洗劫,可她卻不會傻傻的以為村中百姓是被山賊所掠。一來山賊沒有必要趕盡殺絕,二來殺死這些百姓對山賊毫無益處,若是山賊將百姓留下,過幾年再來行搶豈不更好。再來,山賊也沒必要將百姓的首級砍下。

  首級……首級……

  怕是只有一種用途,戰國歷來以首級電算軍工,誰斬殺的敵軍首級多,便會得到厚賞,將領更可加錄軍功,待軍功到了便能加官進爵。

  如果她沒有弄錯的話,戰國和旌國剛剛在雲蕩山不遠處的平原起了一次衝突,兩方皆有死傷。

  亂世,這便是所謂的亂世,惶惶一國,竟荒謬到用自己同袍的血來做上官發財的墊腳石!

  軍隊不再是保家衛國的存在,而成了百姓的夢魘!這便是戰國!便是個令人窒息的亂世!

  罄冉越想越是氣憤,越想越覺得荒謬,竟是哈哈大笑起來。半晌才收住笑,恨恨的起身。爹爹,這便是您守護的戰國,女兒是多年來只欲取戰國英帝首級為您報報仇,從未想過要與您深愛的戰國為敵。

  可是現在,您老看到了嗎?戰國已經不值得女兒信仰,女兒今日要忤逆爹爹了,自此女兒再不固守戰國之人的成約。女兒要竭盡所能,令這亂世早日結束!

  罄冉目光炯炯,心中已是有了決斷。她要從軍!而且,她要投軍旌國。

  方言天下五國,戰國英帝好大喜功,雙目閉塞,致使戰國百姓深受其害。耀國鳳瑛專政,皇權旁落,朝中大臣勾心鬥角,不能同心。鱗國新皇心胸狹窄,極難容人,疑心甚重,非為名主。燕國更不必多言,如今被戰旌兩國夾擊,怕是不日而亡。

  她,雲罄冉,可不欲去送死。唯今只有投靠旌國,其國主旌文帝,素來愛民如子,心胸寬大,又有翼王燕奚痕這般才能俱佳之人衷心輔佐,百姓雖是深受戰國欺凌,可卻頗有傲骨,萬眾一心。

  她若投軍旌國一定能一展才能,為民立命。況且,戰旌兩國關係緊張,終會一決殺場,投軍旌國,早晚有一日她要領兵在、長驅直入,令戰英帝生不如死!

  罄冉拿定主意,思慮一翻,便忙碌了起來。首先是將一身打扮重新改過,既然是要從軍,便是長久打算,不能馬虎。

  她將長髮散開,在鏡前端坐,用梳篦細細梳過,長袖一揮,帶過斂剎劍,寒光一閃,青絲飛落。她看都不看一眼,用方巾將頭髮裹好,從水甕中取水,細細洗過臉,回覆了本來的面貌。

  起身走至案架,取下兩個瓷瓶,倒出一紅一黑兩粒藥丸來,用水鬆下,沒一會便覺得一股燥熱之氣從胸間涌出,喉間更是刺痛難言,只嗆得口鼻辣痛,淚水漣漣。

  她蹙眉忍過,片刻後那股難受遠去,她再對鏡而照,抬起脖頸,那光潔的頸部已是多了一處突起,分明便是男子的喉結。形狀,樣子絲毫不差,她輕勾脣角。

  “老頭的藥果然好用!”

  一出聲,卻又是一笑。確實那聲音再不如原本的清雅動聽,而略帶沉音,雖是聽上去依舊清朗,可卻少了女子的圓潤清麗,而多了幾分男子的沉啞有力。

  她望著鏡中人,絕美俊秀,如黑緞般的發金永一方青帕束起,膚似寒冰,眉若墨裁,鼻挺秀峰,脣點桃夭。

  雖是略顯女子妖媚,可姿容卻是清冷高潔,眉宇間更是多了這個時代男子才有的堅毅,睿智。再配上明顯的喉結和男子的聲音,縱使有人生疑,覺得她女態,想也不會將她懷疑成女兒。

  更何況,聞藍丸已經去掉了她身上的少女體香,再加上她自小便不曾打耳洞,只要將胸前纏上層層布裹,怕是過幾日自己都會以為機子乃是男兒身了。

  罄冉換過衣衫,拿起斂剎,起身取了瓶師傅配置的絕好金創藥,及常見毒藥的解毒丸收入懷中,踏步而出。

  夜色凄迷,她出了村子,身影如電,向雲蕩山下不遠的戰國駐守軍營掠去。

  到達軍營已是月上中天,整個軍營靜悄悄的,唯有一堆堆篝火發出微弱的光。

  罄冉閃身進入,眼見營中的高台上懸掛著一顆顆頭顱,夜色下亂發飛舞,極為可怖。她目光陡然陰冷,不再多看,顧目而盼,將軍營中情景收入眼底,找準主帳。小心避過守軍,穿過數座營帳,利落的解決掉立在帳前打盹的四名守軍。

  罄冉身影一閃,便入了大帳。她目光落在床前衣架上掛著的高級將領穿戴的盔甲,冷冷一笑。

  在地上一滾,便到了床前。床上一個大鬍子男人正睡的香甜,罄冉不再等,手中斂剎出鞘。

  顯然那床上的將軍也是身經百戰,生死關頭不知遇過多少,劍光一閃,他竟猛然睜開雙眼,然而對上罄冉的目光,只覺得寒氣撲面。

  只來得及張大了嘴,尚不及反應頭顱已被罄冉斬下。罄冉避身閃過他噴涌而出的鮮血,冷冷一笑,扯了床帳將頭顱包住。斂剎蹭過男人的胸膛,將殘留的血跡拭乾,這才歸入鞘中。

  細細聆聽後,閃身出了帳,施展絕好的輕功沒一會便神不知鬼不覺的沒入了黑暗之中。

  兩國交戰,向來不屑用此暗殺之計,可她雲罄冉非是將士,只為鄉親們報仇,亦不怕被指點什麼光彩不光彩。

  翌日,天光方亮,同洲不遠處的旌國鎮西軍營中已是聲響不斷,操槍聲,搏擊聲,跑步聲,嘶喊聲……顯是營中士兵已經投入到了新一日的操練之中。

  誰人不知,這支鎮西軍是翼王燕奚痕一手帶出,乃是旌國首屈一指的精兵。不知多少次令戰國人受挫,軍風更是極為嚴明,被稱為是旌國的鐵血戰士。

  守營的一隊士兵此刻更是精神抖擻的持槍而立,目光炯炯。誰人不知,前日翼王已經從京都回來,此刻就在營中,他們自是比平日來的更加精神。

  卻在此時,傳來馬蹄聲,迅疾而近的馬蹄聲聲聲如雷,迅捷有力。看守的兵勇不免暗自對望,這樣的蹄聲,這樣的速度,怕是只有王爺才能當的,可是王爺分明在軍中不曾外出啊……

  眾人不免齊齊看向遠處,不一會一人一騎出現在視野中。好風姿!眾人不免齊齊屏息。

  卻見那馬上之人青衫飛揚,馳騁間自由灑脫不羈,飛馬疾馳間,依舊風華翩翩,如明波朗月春風過境,俊雅兒舒朗。雖不是自己王爺,可竟也是個毫不遜色於王爺的美男子。

  待那一騎而近,眾人俱是目瞪口呆。好容貌!

  但見那男子神情漠然清冷,天神般駕馭馬上。一雙星冷深寂的眸子中是淡漠而清冷的目光,便如風冷長劍漠漠寒光,卻又讓人折服。

  半晌一名小兵才上前,躬身道:“這裡乃是軍中重地,公子可是有事?若是無事,還請速速離去。”

  罄冉眼見眾人驚愣後目光炯炯,且上前詢問之人態度雖是謙恭卻也不卑不亢,不免微挑雙眉,看來自己此來,沒有來錯。

  正欲說話,卻聽見不遠處傳來清朗之聲。

  “怎麼了?”

  說話間,一個相貌出眾,一身鎧甲的男子大步而來。罄冉凝眸望去,輕勾脣角。這個男人她見過,正是那次在酒樓中,大肆打量她的兩名男子中的一人。

  她思緒滾動,心中好笑。翼王?原來我們早就見過了呢。

  蘇亮大步而出,笑著望向罄冉,方才他便遠遠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笑話,來了這麼精彩的男子,他蘇亮豈有不過來結識的道理?可是這男子怎麼恁是眼熟?

  “在下乃是軍中少郎將,敢問這位仁兄可是有事?”

  罄冉也不多言,將手中布包向前一扔。蘇亮忙接過,笑著道。

  “仁兄有話只管說來,軍中可是不能私自收禮的。”

  罄冉揚眉:“不是禮品,乃是本人的投軍誠意,郎將大人不妨打開看看,可是稱心。”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三十一章:初入軍旅

  “不是禮品,乃是本人的投軍誠意,郎將大人不妨打開看看,可是稱心。”

  聽男子這般說,蘇亮卻是一怔,挑眉望向男子,見面前男子形容優雅,再加上莫名的熟悉感,讓他對他甚有好感。蘇亮便也不再多言,爽朗一笑便兩下打開了那布包。

  “啊!”

  眼前手中乃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蘇亮不妨,總是見慣了此物,也不免驚呼一聲,險些將手中之物拋出。

  耳邊響起一聲輕笑聲,他抬頭憤憤盯著笑意淡然的罄冉,實在不明自己哪裡得罪了這人。這分明就是有意戲弄自己,方才任誰看了他的表情都會以為布包裡是什麼極好的東西。

  蘇亮心中悶悶,面上卻不願承認自己被嚇到了。他低頭將那人頭拎起,一望之下卻是大驚:“這不是……不是……”

  罄冉見他一臉驚異,結結巴巴再也說不完整,便揚眉接口道:“這正是戰國的驍勇將軍馬國成,也是本公子投軍的誠意。”

  蘇亮面容微變,隨即卻是一笑,樂呵呵道:“小兄弟怎麼稱呼啊?先跟本參將進營中,細細道來,待本參將稟明了王爺,自會做安排。如何?”

  罄冉翻身下馬,抱拳道:“在下姓易,單名一個青字,還望參將大人在王爺面前多多美言。”

  蘇亮吩咐小兵將罄冉的馬帶往馬廄,一面道:“那是那是,本參將和易兄弟一見如故,自是希望易兄弟能留在營中的。本人姓蘇,單名一個亮字。”

  罄冉想起蘇亮在酒樓中放肆的目光,心中微動,忙躬身揚聲道:“啊!原來是蘇兄,以後還請蘇兄多多關照。”

  蘇亮在她亮晶晶的目光下莫名一陣寒戰,怎麼聽怎麼覺得那“蘇兄”在她口中說出,聽上去極為彆扭,倒似“酥胸”?

  他眼望面前的男子,卻見男子一臉清風笑意,分明就是儒雅之人,這才暗道定是自己多心,尷尬一笑:“呵呵,易兄弟還是叫我蘇亮吧,你先等等,我去向王爺請示。”

  罄冉點頭,望著蘇亮腳步匆匆而去,輕勾脣角笑了起來。

  蘇亮進了大帳,卻見燕奚痕一身便服,正坐在長案後反反覆覆擺弄著一把巨弓。

  他眼見燕奚痕神情專注,不敢打擾,便躬身立在了一旁。

  卻見燕奚痕調試了幾下弓弦,霍然起身,講一支金羽箭打在弦上,輕輕一拉便是滿弓,他右手一鬆,弓弦發出一聲極大的轟鳴,竟似弓弦上擠壓了強大的能量一般,與此同時金羽箭破空而出,直直飛出大帳,射入猿門之外的木樁上,接著竟是破樁而出,直直衝向了天際一般,射程威力竟是亙古未見。

  蘇亮忍不住驚呼一聲:“好強的威力!這射日弓總算被王爺研製成了!”

  燕奚痕亦是眸光微閃,顯有欣悅,大臂一伸將巨弓遞給蘇亮。

  “拿去令兵器司趕制,務必讓每個弓箭兵能人手一支。若是軍費不夠,就從本王的食祿中扣。那是什麼?”

  他見蘇亮面有興奮的接過巨弓,目光含笑移向蘇亮手中的布包。

  蘇亮這才恍然,趕忙將布包仍在了地上,一腳踢開:“是一個自稱易青的男子送來的,說是要投軍,這是他投軍的誠意。”

  燕奚痕目光淡淡掃過地上的人頭,微微挑眉:“馬國成?有點意思。他既要投軍,便令他先去步兵營吧。”

  他說著在主座撩袍而坐,端起茶盞輕呷一口,眼見蘇亮站著不動,輕佻雙眸:“還有事?”

  蘇亮面有不解:“王爺不見見那易青?此人來的著實奇怪,他又殺了馬國成,別是戰國故意嫁禍我旌國,別有圖謀。”

  燕奚痕輕笑:“不必了,就算是心懷不軌,這人頭已在我大帳之中。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果真戰國前來興師問罪,本王求之不得,到還要陳辭試探下戰國虛實呢。你多留意他便是,本王到要看看他意欲如何。”

  蘇亮應聲領命,轉身把玩著手中勁弓,正欲大步而去,卻是燕奚痕微微蹙眉。

  “慌什麼!把這髒東西帶出去扔了。”

  蘇亮一愣,忙衝燕奚痕嘿嘿一笑,彎腰提起那人頭,似是想到什麼目光一亮,腳步輕快出了大帳。

  燕奚痕望著他興衝衝的樣子,微微蹙眉,看來這個角易青的男子頗有幾分能耐啊。他的參將竟能受其影響,有些意思。燕奚痕輕勾脣角,冷哼一聲執起案上的兵書,再不多想,看了起來。

  蘇亮出了大帳便直直走向罄冉,面有難色,將那布包遞上,蹙眉一嘆:“唉,你這誠意王爺看不上,你還是趕緊走吧。”

  罄冉一愣,眉宇蹙起,心中一動,有些明白過來。想來那王爺是將自己當奸細了,自己原想著現在不是徵兵之時,拿了這人頭一定會被重用,倒是欠考慮了。

  心頭鬱郁結果那人頭,心念,不收便不收。待兩國有了大戰,他直接山戰場,到時候一切自當明了。她冷冷一哼,轉身就走。

  蘇亮卻是一陣呆愣,忙上前攔住他:“噯,你這小子怎麼說走就走,一點堅持都沒有,現在的年輕人都你這樣麼?”

  罄冉目光狐疑看向他:“莫不成我還求你們收下我?”

  蘇亮鼻翼微跳,撇撇嘴氣悶道:“我方才是逗你的,王爺讓你先去步兵營報道,這人頭你自行處理了吧。本參將還有事,你自行去步兵營吧。”

  蘇亮說罷,轉身便走。

  罄冉耳聽他嘟囔著什麼“死小子,鬼精靈”不免暗自好笑,向前走了兩步卻又站定回望主帳。方才那力運千金的一劍該是3出自翼王燕奚痕之手吧,不枉有當日四大名將之稱,果真有非凡之處。

  只是她雲罄冉也不會差了,早晚有一日要讓那帳中之人刮目相看。

  罄冉化名易青投入了鎮西軍中,可她萬萬沒想到,軍旅生活會如此艱苦。燕奚痕治軍極嚴,每日天尚不亮便要起來操練,有時甚至要頂著寒風刺骨,頂著飛雪穿身。她雖多年來日日到山頂練武,可卻沒有這麼早起過。

  操練到天亮才能用些膳食,軍營的膳食自是好不到哪裡去。接下來便是一日的對練,步兵營分成兩隊,相互練習搏擊。待到下午又要聯繫陣法,一日竟是沒有片刻的空閒。

  不過令罄冉欣慰的是,那嚴厲的翼王竟每日都和大家一起,好幾次遠遠看著那個挺拔的身影,罄冉便升起幾分激賞,默默將心中的苦都壓了下來。人家身為王爺都能以身作則,自己還有什麼好說的?

  多日來,倒是聽聞了不少燕奚痕的好話,士兵們整個把他當作神一般崇拜。罄冉倒是對這個翼王越來越好奇了起來,每每望見那個身影,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操練辛苦也就罷了,最讓人受不了的便是和數十人擠在一間大帳中。罄冉雖是在最角落找了個席鋪,可休憩時怎麼也免不了心中的彆扭。再加上這些士兵身上的味道著實難聞,好在現在是冬季,罄冉真不知倘若到了夏季該怎麼自處。

  不過自己身上怕是也髒的可以,故而,每天雖是疲累可都要折騰半晌才能入睡。他為了布暴露自己女子的身份,謹慎其間,在營中甚少說話。

  睡覺時也總是面朝營帳,縮在一角。操練中士兵已經知道她身懷不凡武藝,又向來不愛與人結交,倒也頗為懼怕她,不敢打攪。

  只是夜夜士兵們的粗言穢語讓她心中難堪,沒有辦法最後乾脆找了棉花堵住雙耳。只道趕緊打仗吧,不然自己真的尚未建功立業,已精神崩潰成了痴兒。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祈禱,戰爭還真就爆發了。說起來,這場戰爭的誘因還和罄冉有些或多或少的聯繫。

  事情是這樣的,在旌國和戰國交界處,有一個小鎮名曰駝馬店。

  小鎮位於旌國關卡寒谷關的西面數裡處,身在山谷之中,極為隱蔽,但歷來便被視為是旌國之境,鎮中人也自稱是旌國子民。

  可便在近一個月前,旌國寒谷關駐軍巡邏至這個小村落,卻發現這個村落的人憑空消失了,數千人的小鎮空無一人。駐軍多次偵查卻毫無線索,此事一直被傳為奇聞。

  直到三日前,一名婦女跌跌撞撞到了寒谷關,哭喊著要見駐軍統領。

  至此小鎮之事才浮出水面。原來是駐紮在戰國邊境的守軍,不甘軍旅寂寞,又恰逢朝廷新任命的守軍將領萬年達乃是個極為好色之人。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萬年達親自帶兵,血洗駝馬店,殺掉所有男人,擄走了鎮中婦女。

  事後他們更是毀屍滅跡,將男人的屍體拖回戰國境內餵了野狼,而這些女人便成了戰國駐軍每夜的暖床奴,被糟蹋凌辱。

  小鎮雖是不大,人口不多,可卻個個都是旌國子民,再加上寒谷關官兵多有鎮中之人。一時間,整個寒谷關憤然不能檔。

  戰旌兩國駐軍本就臨近,消息尚不及稟報給燕奚痕,又恰逢戰國巡視兵與旌國哨兵相碰,當即便是一場廝殺。戰國哨兵死傷甚眾。

  當日萬年達便領著兩萬戰國兵勇氣勢洶洶到了寒谷關,一翻辱罵叫陣,關中本就激憤,再見此景,哪裡能壓制的住怒火?當即便出關迎戰,發生了更大的衝突。萬年達最後領著不足一萬的兵馬而歸。

  戰旌兩國關係本就一觸即發,如今又發生了這麼大的衝突,頓時便是小兒都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

  消息傳到鎮北軍營時,燕奚痕蹙眉片刻,便做了一翻戰備部署。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三十二章:血染衣袍

  馨冉跟著步兵營頂著寒風,一夜翻山越嶺,寂肅而行,穿過數座山峰,終於在黎明破曉時刻趕到了高峰澗的谷口。

  他們依照軍令,潛伏在谷中兩旁的山峰亂石間,待掩好身形,馨冉顧目四望,不免心中有些發沉。

  這一路上她留意著谷中地形,自是發現高峰澗峽谷崎嶇,而他們現在潛伏的谷口,怎麼看也不是易於設伏之處。她心頭劇跳,怎麼也沒有想到,第一次上戰場便會碰到一場以命搏命的死戰。

  是的,她根據谷中地形已猜到他們此行的目的。高峰澗峭壁徒立,乃是設防潛伏的極妙之處,倘若能將敵軍引入谷中,前後堵截,再高空設伏,那敵軍便是人數再多,也是無濟於事,插翅難飛。

  當然,敵軍也不是傻子,定是要派了前鋒軍進入谷中查探,得知谷中無異才會大軍進谷。

  而他們現在潛藏在谷口,定是誘敵所用。定是要製作出大軍陣勢,激戰而退,這才能讓敵軍深以為乃是旌國大軍不敵,才會跟著窮追入谷。

  這樣的話,此戰定會慘烈無比,馨冉心生沉重。望向不遠處的步兵統領馬剛,卻見他亦是神色肅然,滿面沉重,眉宇更是緊緊蹙著。

  這更讓馨冉堅定了心中所想,她顧目四望,眼前晃動的是一張張鮮活的面容。然而,這些面容會有多少再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陽……

  馨冉心中惻然,眼眶已是微微發熱。刺骨的風吹起長髮,她斂神凝息,不再多想,目光炯炯望向山道。

  臨近正午,太陽白花花當空罩下,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刺目的眼光打在山石間,石頭更見生硬,讓人心生寒意。

  已經潛伏兩個時辰了,可是敵軍還沒有到,馨冉只覺身體發僵,渾身發冷。眼睛更是被寒風刺得生疼,她微微閉目,輕柔眼角。

  卻在此時,山路盡頭,鳥群沖天而起,馨冉猛然睜開眼眸。

  來了!

  馨冉雙拳微緊,手心已經沁汗。畢竟是第一次上戰場,心跳也微微失速。

  她凝眸間,已能看清敵軍明晃晃額弓弩刀劍在白花花的陽光下散發而出的沖天寒光。

  黑壓壓的大隊向這邊壓來,目所及,沒有盡頭。來軍竟在數萬之上!

  而他們,則只有五千人!馨冉陡然心一緊,蹙起了劍眉。

  敵軍越來越近,待大軍停在谷口,馨冉凝眸望向那一騎高立陣前的男人,突然目光凝滯。

  她雙眸眯起,直盯那人面上一塊青色胎記,右手猛然握緊手中長劍,骨節凸顯,胸臆起伏。

  那人她見過!

  她清晰的記得,那夜,她藏身在石穴中,火光盛亮之處,曲東平身後的男子,面上赫然便有這麼一塊青色胎記。

  半圓形的胎記,絕不會有錯!

  馨冉銀牙緊咬,死死壓制住心頭的激盪,不讓自己有衝動之舉。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馬剛右手高高揚起,又陡然沉壓,頓時,藏身在谷前的弓弩手瞬間起身。

  雕弓強矢,震耳欲聾,漫天的劍光刺破了蒼白的天空,一輪密集的箭雨過後,谷中戰國軍隊已是馬嘶亂蹄,稍有慌亂,死傷不少。

  馨冉眼見他們雖是有慌亂,可隊形卻不曾有變,不免暗自心驚,看來這些乃是訓練有素的精兵,想來定是鎮守在雲蕩山以西白峨關的守軍。

  來不及細想,馨冉餘光但見旗牌官令旗一揮,她頓時便如一道黑色的急電,迅捷衝出,直逼敵軍陣前那高頭大馬上的統領而去。

  此時,身後進攻號角才方方吹響。馬剛一聲大喝:“兄弟們,殺啊!”

  頓時隱沒在山道中的旌國將士紛紛涌出,向谷下逼壓,嘶吼聲震動山谷。

  馬剛一刀將一人半邊臂膀劈下,只覺眼前一晃,一個人影已從頭頂閃過。他心生一驚,暗念,好功夫!

  凝眸去看,卻是那叫易青的小兵,馬剛眼見他利落劈倒數個敵軍,縱身已是向敵軍更加密集的前方突去。

  馬剛微眯雙眸,但見易青被數十個敵軍圍攻,仍舊所向披靡,武功竟是卓絕不凡。

  馬剛暗贊,倒是個不怕死的。難怪出營時蘇參將讓自己好好留意這小子,回去細細稟報,想來定是王爺有意要培養提拔這小子。

  他正思慮,卻是一人橫刀劈來,他忙收回心神,大喝一聲,揚刀擋掃。

  鼓聲如雷,烽火沖天,殺聲四起,刀光劍影,血肉橫飛,這便是戰場。寧靜的谷口,頃刻間便已是人間修羅場。

  敵軍蜂擁而來,馨冉只能本能地揮動著手中寒劍,一刻也不敢鬆懈,她深知這是戰場,容不得半點心慈手軟。

  長劍飛來,招式迅猛,所過之處激起一片血舞,她偶爾四望,眼前晃動著的是一雙雙殺紅了眼的眸子。

  此刻,誰都不肯退讓一步,生死一線之間,只有強者才能生存。

  這鎮北軍乃是燕奚痕親自督導訓練的精兵,一個個悍然無畏,清雋的身影翩飛若鴻。

  她心知,此刻多拖一刻,主力便能多一刻在谷中設伏,此刻能多殺一個敵軍,便越能迷惑敵人,誘其入谷。

  這般想著,她手中長劍更是揮動如流水不息,激起一陣白光寒寒。慘叫聲不絕於耳,頃刻她已化生索命修羅。

  這一場誘敵戰前所未有的激烈,谷內迴盪著死亡與絕望的氣息,山上的蒼石早已漸漸染上腥紅,漫天蔓延的都是血色。

  不知這般廝殺了多久,有一個時辰,還是有兩個時辰?

  馬剛顧目四望,眼見時機已到,再頂下去怕是要自爆其短。他大喝一聲,旗牌管已是揚起了大旗,鳴金聲響起,頓時戰國軍隊開始紛紛回退。

  馨冉耳聽撤退的金鑼聲響,四顧間,講圍著的數個敵軍掃落馬下,也向谷中撤去。

  她眼見敵軍窮追不捨,而己方卻因後退被劈中後背倒下者不計其數。她當機立斷,大喝一聲。

  大家莫慌,匯合起來,相互照應,圍成圈旋轉後撤。

  她這一聲清喝運氣其間,聲聲震徹,不停在山谷中迴盪。眾人聽得,忙向一處合攏,馨冉更是劍光所向,將衝來的敵騎殺得紛紛飛落馬背。

  待她帶著一堆人和越來越多的士兵匯合起來,氣勢也越來越盛。馨冉指揮著大家圍成圈,迴旋著護著同伴,來回衝擊。

  她高立馬上,眼見何處有己方士兵落單,便指揮前往援救。人球越滾越大,氣勢也越來越不可阻擋,眾人且戰且退,終是殺出一條血路,向谷中去。

  戰國大軍眼見旌軍敗退,頓時震天喝喊,跟著追隨而來。

  馨冉只見身後幾人被敵軍纏住,她御馬回轉,飛身在馬頭上一踏,身影拔出,瞬間便到了隊伍最後,幾下解決掉打頭而來的數個敵軍,大喝一聲。

  快撤!

  有了這一強力同伴斷後,眾人且戰且退,向深谷之中逃去。

  退出數百米,馨冉眼見前方亂石嶙峋,隱含殺機,不遠處又恰是山谷轉彎之所。

  她一眼便察覺了亂世中的異樣,這山谷兩側藏了人!

  她望向前方,但見步兵營多已撤過了彎道,只有他們這一隊人,因為被敵軍撕咬著不放,徒留滯後。她心生一驚,心知山間的伏兵不會因為他們這幾個人,而失去伏擊的機會。萬一他們不能及時撤出,只能為後面的戰國大軍陪葬。

  心念陡轉,她大喝一聲。

  你們快退!快!

  她喝吧,便飛衝而出,向著黑壓壓而來的敵軍衝去。馨冉手中長劍暴走,身影如飛,縱躍在山道間,拼死拖住敵軍,身上片刻便多了好幾處傷痕。

  眼見眾人已經跑出十數米,她清嘯一聲,一劍刺入一人脖頸,將其甩下馬背,踏蹬御馬,劈落周圍數人,掉轉馬頭便向彎道衝去。

  剛過了彎道,她心一跳,眯眼望去,單間不遠處,金色的盤龍大旗下,一個硬挺欣長的身影肅然端坐馬上。

  銀盔烏靴,面沉如水,五官似雕刻出來一般硬朗,眼神凜冽森寒,默默地注視著這邊,正是翼王燕奚痕。

  馨冉但見他面色冰寒,脣角微微上翹,帶著些冷酷的意味,雙眸之中更是隱含譏譏誚。她心知此人對自己存有疑心,如今明明白白從他的眸光中看到,卻覺一陣委屈。

  馨冉想到方才的血戰,更覺心頭有憤,瞪向燕奚痕的目光也不免凌厲了起來。

  燕奚痕承接到她射來的目光,卻是嘴角越髮上翹。他突然仰手,瞬間掌中已是多了一把巨弓,不待馨冉反應,他手中勁箭如流星般驟然射出。

  燕奚痕一發數支,威力極大,帶起強勁的箭風撲面而來。馨冉根本不及反應,箭光已至。

  馨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只能本能得瞪大了雙眸,死死盯著燕奚痕,目光陰毒。心道,這什麼狗屁王爺!還英明神武?簡直就是一頭蠢豬,沙豬!

  本姑娘到了陰間,一定會找你算賬的!箭羽驟然而至,她心中默哀,吾命休矣!

  卻在此時,箭雨穿身而過,從她雙頰。頭頂。身側疾飛而過。

  連聲巨響,在身後傳來。馨冉一愣,回頭去望,卻見敵軍已衝過了彎道。先頭幾人,被燕奚痕箭雨所擊,竟鎧甲破碎,利箭生生穿過幾名騎兵胸膛,激起漫天血雨,箭勢一直穿過七八名騎兵之身方緩緩落地。

  馨冉大驚,暗道,好箭法!

  卻在此時,身後傳來一陣陣慘叫聲,馨冉心知是埋伏在山谷上的伏兵有所動了,不免眉宇染笑,回頭正見燕奚痕一馬當先向這邊衝來。

  他身後的大軍更是滾滾而動,馨冉大驚,趕忙勒轉馬頭,向敵軍衝殺。

  飛馳而來的燕奚痕雙眸緊盯馨冉,眸中隱含沉思,嘴角卻勾起了淺淡的笑意。

  戰軍前軍被大軍阻擋,衝速極快驟然停下,後軍不妨,頓時衝撞上前方同伴,人仰馬翻。

  軍後更是有數十塊大石滾滾而落,頓時便將山道堵了個死死。再有山谷上如同雨幕一般的飛箭流矢,巨石滾木,頓時死傷無數,慘叫聲不絕於耳。

  馨冉廝殺在前,衝過山道,但見被夾在谷中的戰國軍隊經過片刻慌亂竟然已經恢復了陣型,騎兵不斷壓向前來,更有盾牌手相互聚攏著向山谷上衝去。

  還有盾牌手掩護著數輛推至道旁的弩車,向山谷上方送火箭。弩車威力極大,雖是自下往上射擊,竟也瞬間放倒一片旌國軍士,許多士兵身上著了火,從山谷間滾滾而下,呼叫哀嚎聲不絕。

  馨冉大喝一聲,眼眸斗轉,一馬飛衝,奪過道旁一名弓弩手的弓箭,身影拔起,餘光卻見一襲黑影閃過,迅捷如雁。

  正是燕奚痕從馬上拔起身姿,在山道絕壁上一踏,回身間十餘支長箭如流星般射出,無一虛發,轉瞬將敵軍十餘名操控弩車的火箭手斃於箭下。

  馨冉冷哼一聲,將手中弓弩又扔給那小兵,同時雙眸輕閃,飛身踏上一人肩膀,便撲向不遠處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

  她飛身上馬,馬兒嘶鳴一聲,四蹄飛動,接著竟人立而起,只欲將她甩下馬背。

  馨冉也不心驚,攬韁控轡,左手按住馬鞍,用力一撐,身子微微升起寸許,化去坐騎騰衝力道。復又安然落坐馬上。雙臂施力,勒緊馬韁,馬轡深深陷入馬嘴,馬兒吃痛,再不敢猖狂。

  馨冉冷哼一聲,御馬想戰國軍中飛衝,身形在馬上馬下騰移。移動間掃落數名敵軍,衝到山道旁,右手一晃,氣貫劍尖,橫掃而過,瞬間將敵軍前排火箭手殺伐殆盡。

  她得意回頭,雙眸四掃,撲捉到一抹凌厲的目光,她兀自一驚。卻是燕奚痕冷冷站在一塊巨石上,眼中寒光點點,正落在她拉韁的手上。

  馨冉不解,低頭間卻見身下馬兒毛色純白,鑲以銀鞍,絡以金腦,裝飾頗為名貴。眼前晃過方才燕奚痕一人一騎傲立谷間的樣子,頓時驚悟,想來這竟是他的坐騎。

  馨冉莫名一陣愉悅,仰頭衝燕奚痕勾脣一笑,竟是充滿了挑釁。她目光一晃,驟然凝滯,卻見戰過後軍之中,那青胎將領正打馬指揮著騎兵突圍。

  馨冉銀牙緊咬,一聲長嘯,馬蹄高高揚起,一馬當先便向那處衝去,目光直逼那人。她神色冷漠,手裡銀光閃閃,劍光所到之處,立刻便是一條血路,有的人甚至連她手中的武器都沒看清楚,就已經倒下了。

  變化莫測的角度,天馬行空的招式。如霜的容貌和凌厲無雙的劍法拼湊在一起,顯得異常詭異非常,不少人已是注意到了這邊情景,莫不膽寒。

  而她身後的眾多旌國士兵,更是精神大振,呼嘯著緊跟而來。而戰國軍被她聲勢所懾,竟一時暗然無聲。

  燕奚痕望著馨冉背影,卻見她身形清瘦,於萬軍之中卻是威風凜凜,傲骨錚錚,回身間,眼神更是明朗清亮,喝聲又將鏗鏘有力,燕奚痕眸中不免浮浮沉沉探究之意更深。

  方被派來接替馬國成,勝任驍勇將軍的萬年達大聲喝令著騎兵輪番衝鋒,目光一掃,卻見一人飛衝而來,所過之處戰國士兵無有能敵。

  那人面容清冷,宛若神祗,目光腥紅直盯自己,那種仇恨的目光竟讓他心一膽顫,不自覺間已是勒緊了手中韁繩。馬兒吃痛嘶鳴一聲,四蹄亂躥,他凝眸再望,那人竟已迫近身前,他甚至能感受到男子雙眸中迸射而來的寒光。

  馨冉衣衫紅透,彷若血染,整個人如同從煉獄中飛馳而來的修羅,所過之處,劍光劍氣略過一片血雨,耳畔是各種慘絕人寰的凄厲狼嚎,是利劍刺入心臟後鮮血汩汩淌出的聲音。是馬蹄踏過人的脊骨響起的咯咯斷骨聲,是殘軀晃倒地的落地聲……

  “納命來!”

  萬年達竟被震在當場,眼見那一雙紅瞳越來越近,他猛然驚醒,面色慘白,驚呼一聲。

  “快快!射死他!快!上!”

  他喝著更是一面急轉馬頭,向軍後而去。

  馨冉眼見離目標越來越近,那人卻突然向後遁去,豈能如他所願?她身體拔起,御氣如一道利箭直逼那人,然而此時亂箭破空而來。她手中寒劍旋起寒光,抵擋住箭羽,待落地,那人已是隱沒在層層敵軍之中。

  馨冉眼見一匹匹敵軍向自己壓來,心中激憤,暴喝一聲,再次飛衝而起,手中長劍歸於鞘中,她伸手奪過對手手中長槍,銀槍縱橫,擋者披靡。瞬間便向敵軍逼壓數米,眼見不遠處軍旗招展,她雙脣緊抿。一聲暴喝,放倒兩人,身體若驚鴻之鳥,飄忽而起,驟然欺近那面大旗。

  那控旗小將顯是知道了她的目的,忙策馬直衝過來,口中大吼著,手中長戟如狂風暴雨般刺向馨冉。馨冉見他衝勢十分之猛,知不可強搠,長槍後刺猛然放倒右側一人,搶影翻動,身側人紛紛迴避,她身體驟然在地上一滾,回身間那控旗小將已迫在近前。

  她脣角輕勾,手中長槍適時送出,一槍刺中馬身,馬兒嘶嚎,頓時將那將領甩下馬來,小將堪堪在地上站定,迎面便是一槍直送腰間,他緩緩倒下。

  馨冉順勢接過大旗,回落馬上,揮舞著大旗,一陣胡亂衝鋒。頓時戰國大軍不明所以,跟著中軍大旗紛紛而動,陣型頓時便亂作一團。

  燕奚痕眼見敵軍大勢已去,負手立於巨石之上,遙望著那個囂張跋扈在敵軍中衝撞的身影,脣邊已是不知不覺間多了一絲笑意。

  蘇亮從山谷上下來,幾個騰空翻在他身後落定,見他目光專注望向前方,不免跟著看去。卻是一驚,驚呼道:“那不是易青嗎?他怎麼控著敵軍的中軍大旗!”

  再看卻是失笑,但見敵軍在這易青的攪局下,已經亂作一團,更有不少小隊衝撞在了一起,真真是一鍋粥!

  他正失笑,卻又望到馨冉身下的馬匹,頓時驚大了雙眸:“他怎麼騎著網頁的飛流?飛流竟讓他騎!”

  燕奚痕笑容微斂,側頭撇向蘇亮:“閒著沒事去幫幫他,這小子有幾分膽量。”

  蘇亮一愣,見燕奚痕目光淺淡,面容柔和,不免挑眉:“王爺這麼快便相信這小子了?”

  燕奚痕目光遙望:“你見過這般囂張的奸細嗎?“

  蘇亮哈哈一笑,朗聲道:”得令。“

  說著便從大石上騰勢而起,領著一隊人便向前方馨冉處廝殺。

  馨冉一面控著大旗,一面手中長槍飛走,忽然一道寒氣襲來,她心念電閃,手隨心動,身子向後傾倒,躲過致命的一劍,同時銀槍橫掃一圈,將一敵軍掃落下馬。

  沒等她立起身來,又一敵軍將領的劍招如潮水般遞來,馨冉忙將手中大旗側揮,頓時那旗便被劍勢劈碎,倒是阻了敵人的攻勢。

  她正欲起身相擾,卻聽一聲慘叫傳來。起身正見那人被蘇亮長槍刺破心窩,而蘇亮正頗為得意地望著自己。

  馨冉也不吝嗇,回他一笑,回望間,又撲捉到了那個青胎統領。馨冉猛然四望,一把扯過蘇亮馬側懸著的弓箭,彎弓搭箭,一氣呵成。頓時三支箭羽破空而出,直直逼向正揮舞長槍廝殺著的萬年達。

  萬年達此人雖是好色,武功卻也不算低,他斬落一人,只覺凌厲的箭勢瞬息而至。他憑著風聲,側首躲過直衝腦門的一箭,正後怕間,只覺胸間一痛,接著空氣便越來越稀薄。他不明間,只能瞪大了雙眸,眸中全是不幹、恐懼。

  馨冉冷冷看他跌下馬背,雙眸閃動,卻是死了呵呵一笑:”你跟他有仇?嘖嘖,戰國兩員大將皆死在你手。這萬年達剛到邊關就埋骨青山,真真命好啊。”

  馨冉心知他的意思,打了如此敗仗,留著也是死。她心情不悅,冷笑回頭:“你們不是懷疑我是奸細嗎?怎麼?這樣便信我了?”

  死了不想她會突然發難,尷尬一笑,復又朗聲道:“死了回頭情易兄弟喝酒抵罪,如何?”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三十三章:怒意難平

  此役鎮西軍大捷,戰國軍損兵折將,兩萬八千大軍幾近全軍覆沒,大將戰死,白峨關頓時也陷入了一片恐慌,關卡禁閉,邊關諜報八百里加急飛奏鵲歌城。

  翌日天關微亮,戰役才徹底結束,馨冉坐在大石上,仰望著天空中不停盤旋的數只鷹鷲,只覺一陣心寒。在掃向四周,旌國的士兵們正在清理著戰場,小小的山道間血紅一片,到處都是堆骨的屍首,殘肢斷臂,血肉模糊,鮮紅的血早已染得軍裝猩紅,慘不忍睹,甚至分不清哪個是戰國士兵,哪個是旌國士兵。

  集合的號角吹響,馨冉只覺渾身無力,喘息著起身,向人群中走去。待穿過騎兵營步至她所在的步兵營,卻是一愣,卻見稀稀落落不過數百人相互扶持著站在那裡。人人面上都是掩飾不住的疲倦,個個身上都是鮮血遍染,分不清事敵血還是己血。

  馨冉眼眶一陣發熱,出營時尚有五千人轉眼間竟十之九死……一個個不算熟悉的面容在眼前滑過,馨冉心痛閉目。卻聽一陣騷動傳來,她睜開眼眸,一群步兵營的箱底攙扶著涌了過來,血色模糊的面上卻是閃亮的笑容。他們個個目有感激,面含真切的笑容望著自己,馨冉不免呆立在場。

  “謝謝易兄弟救命之恩!”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跟著眾人皆大喝出聲。

  “謝易兄弟救命之恩!”

  “謝易兄弟救命之恩!”

  ……

  真摯的話語震破山谷,久久迴盪,馨冉望著他們,眼見他們竟有下跪的趨勢,忙上前扶住,面有赫然道:“當時的情況,是我們互相幫主才闖出一條血路的,你們不必如此,說起來,易青也該謝謝大家呢。”

  眾人一聽,不免望向馨冉的雙眸中敬重之意更濃。

  “易兄弟,若不是你指揮我們大家滾成人球,我們這些人哪裡能活到現在。”

  “是啊,我當時被一群戰國騎兵圍著,都以為死定了。”

  “當時若不是易兄弟拖住了追兵,咱們也不可能跑過潛伏區。‘

  ……

  馨冉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著,望著他們面上帶著的劫後重生的笑容,只覺眼眶發熱,忙輕眨睫羽,抬手重重拍向身旁士兵的肩頭。

  ”今後大家就都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同生共死!“

  ”好兄弟!“

  ……

  不遠處別營士兵也都紛紛望了過來,他們心知步兵營這次誘敵凶險,死傷無數,更是心有惻然。耳聽這邊吼聲震天,心有觸動,也都跟著喊了起來。

  頓時整個山谷激盪起一股豪氣,那是凝聚的力量,是同生共死迸發而出的團結,是劫後重生煥發而出的激情。

  燕奚痕端坐飛流之上,傲然立在半山腰的平台服俯視著谷中情景,目光定定落在馨冉身上,怎麼也移動不開分毫。此刻,這個叫易青的男子定然不知自己身上煥發出的是怎樣令人震撼的魅力,便如有萬丈光芒從他身上迸發而出,燕奚痕知道,那是人格的魅力。

  死了亦是心中激盪,半響才回過神來,朗聲一笑:”這般情景倒是有數年不曾見到了,上次兄弟們這般高呼王爺可還記得?“

  燕奚痕目光低垂,嘴角隱笑,豈會忘記?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的鎮西軍還沒有這麼龐大,一次行軍,軍中出了奸細,致使後路被截,軍中斷糧。兄弟們便是這樣日日呼喊著口號激勵著彼此,最終突破重圍的。

  這些年軍隊不斷擴建,兄弟們也日益成熟,越發沉穩,性情也不再外露。真正是勝不驕敗不餒了,這般情景確實已經多年不見了……

  燕奚痕收斂了嘴角笑痕,回頭道:”易青的那匹馬,還給他吧。“

  蘇亮一愣,隨即朗聲一笑:”王爺倒是惜才,看來蘇亮要失寵咯。“

  燕奚痕微微一笑,回頭望向馨冉:”怎麼?你莫不是懷念方入鎮西軍的日子了吧?”

  死了朗聲而笑,想起那時候王爺派給自己的任務總是最重的,每日自己更是要比別人少休息一個時辰,初開始還以為是自己哪裡得罪了這位王爺。死了看向谷中的馨冉,不免暗自為她捏了一把汗。

  待清點完戰場,馨冉便跟著大隊向谷外奔進。抬頭間卻見蘇亮打馬從前隊衝來,眼見他目光晶亮盯著自己,馨冉不免也望著他。

  蘇亮衝至馨冉身旁翻身下馬,跨前一步便將手中韁繩遞給了馨冉:"給你的馬,王爺體諒你一夜激戰,特允你騎馬歸營。"

  馨冉一愣,這才發現他馬兒後面跟著的赫然便是自己在耀國時買來逃命的那匹馬。後來在斷崖她放了這匹馬自由,沒想到從戰國軍營出來這馬兒竟從山林中衝了出來。

  後來她便騎著它到了旌國營中,由於被分到了步兵營,馬兒自是充了公。馨冉眼見這馬兒又回到了眼前,不免覺得一陣歡喜,只覺這馬兒和自己極有緣分。

  顯然,馬兒也是這麼認為的,它歡騰著揚起前踢,側頭蹭著馨冉的面頰,惹得馨冉笑著連連後退。

  她愛憐地摸著馬兒的鬃毛,將手伸至它的鼻翼,任由馬兒輕舔著,目光已是不自覺中帶上了暖意。

  蘇亮翻身上馬,朗笑:“你倒是個愛馬的。”

  馨冉揚眉而笑,也不答話,翻身上馬,馬兒歡悅地蹦跳著,她心生喜悅,清喝一聲,飛衝而出。

  馨冉迎風馳騁只覺胸前的那股悶氣紓解了不少,撫摸著身下馬兒柔順的鬃毛笑道:“我給你起個名字吧,便叫清風可好?”

  感受到馨冉的愛撫,馬兒嘶鳴一聲,腳下更見歡悅。馨冉朗聲而笑,揚眉間雙瞳撞入一個挺拔的身影,她笑容一頓,撇開了視線,輕拉馬韁,頓時速度便慢了下來。

  蘇亮從身後追來,竟揚鞭打向馬尾,清風呼嘯一聲,再次衝出。馨冉忙調整身姿,身後傳來蘇亮的朗笑聲。

  “易兄弟,你這馬術不錯啊,改日可要賽上一程的。”

  馨冉眼見馬兒飛衝,轉眼間到了隊伍最前方,而那裡金色的盤龍大旗下,燕奚痕昂然馬上,一騎在前,聽到這邊馬嘶聲修韌的脖頸,望了過來,恰好對上馨冉憤惱的目光。

  離得近了馨冉才發現,此人長得竟是極為英俊。不同於藺琦墨讓人炫目的完美容貌,不同於風瑛清風朗月般讓人望之會偶爾自行慚愧的面容,更不同於秋颯冰冷刀刻般立體的五官。

  這燕奚痕雙眉斜非如鬢,鼻隆挺直,雙脣微薄,一雙眼睛無比清澈,卻有目光熠熠。這樣的面容雖是第一眼看上去不會令人失了心神,可卻自有一股大氣,整張臉給人的感覺便是硬朗。再配上他高挺的身形,有著一種讓人無言描述的從容舒展。

  馨冉打量著燕奚痕的同時,他也在同樣打量著馨冉,雙眸微眯,帶著越來越濃重的探究。

  “易青,這是王爺,還不快謝謝王爺將馬還予你。”蘇亮打馬過來,笑道。

  馨冉這才猛然回過神來,瞪了眼蘇亮,“既然你也說了清風是我的馬。還回來是應當的,我為何要謝他。”

  蘇亮一愣,不想她會當著燕奚痕的面如此無禮,正欲衝她使眼色。卻是燕奚痕微微挑眉,望向馨冉坐下清風的馬鞍。

  “這馬乃是軍馬,何來私馬之說?”

  馨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馬鞍上赫然有一個大大的“西”字,正是鎮西軍所獨配的軍中馬鞍。

  她被堵得一時無語,想到那些一個帳中同宿的兄弟死的死傷的傷,生還者甚少,更是衝起一股火氣,冷哼一聲。

  “那我倒是還真要好好謝謝王爺呢,謝謝王爺將小的從步兵營升職到騎兵,這騎兵終是要金貴些,比步兵可是強多了。”

  蘇亮聽她話語中全是嘲諷,顯是在諷刺燕奚痕派步兵前往誘敵,騎兵卻坐享其成,只待敵軍入甕,論軍功時騎兵卻排在步兵之前。他眼見燕奚痕目光微冷,忙喝道。

  “易青,你胡說什麼!王爺這是深思熟慮後的安排,你休得亂言!”

  馨冉卻是冷笑:“是嗎?按蘇參將的意思,派去誘敵倒是我們步兵營的榮譽了?蘇參將真該去看看,兄弟們是怎樣拼死將敵人誘進谷中的!有些兄弟身體被敵軍攔腰砍斷,上半身跌落在地,可手上刀劍卻仍然呈砍伐之勢,下半身更是尚在疾走!有些兄弟兵器脫手了,乾脆抱住敵人死咬著不放,敵人刀劍砍來,縱使身子被砍去半邊,仍死死的吊在敵人的身上為同伴爭取一息生機!……結果呢?軍功照樣排在騎兵之後,就因為騎兵殺敵更多嗎?沒有我們拼死鋪路,他們能攻無不克?簡直笑話!這騎兵可不就是比步兵金貴嗎?”

  蘇亮被堵得張口結舌,眼見燕奚痕眉宇蹙起深深的摺痕,忙衝馨冉使著顏色,道:“咱們不是給他們報仇了嗎?那些戰國人被悉數……”

  他話尚未說完,馨冉便再次冷笑打斷:“蘇參將豈不聞血染戰袍意難平?縱使敵軍全部被擊殺,能換回逝去的生命嗎?”

  馨冉說罷再不看他一眼,清喝一聲,揚鞭便衝了出去。

  燕奚痕久久凝望著她絕塵而去的孤傲身影,眼見她消失在谷道間,眉宇仍舒展不開,眼中卻是隱有所思。

  蘇亮見他神情嚴肅,忙道:“王爺,易青他剛入軍營,難免意氣用事,王爺莫要怪他啊。”

  燕奚痕聽他話語中盡是焦急,不免揚眉望向他,忽而一笑:“他給你什麼好處了?這麼快便把你收買了?”

  蘇亮一怔,搖頭苦笑:”王爺沒生氣啊!害我白擔心一場。”

  燕奚痕卻是輕笑,復又目光輕閃望向前方:“他說的其實不無道理,明日讓這小子到燕雲衛報到。”

  他說罷亦是大喝一聲,飛流嘶鳴一聲,直衝而去,那姿態竟是說不出的舒暢。縱使蘇亮再遲鈍,這下也看得出王爺心情好著呢,剛剛他怎會以為王爺在生氣呢?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三十四章:高歌亂情

  回到大營,已是入夜,天空星幕如畫,弦月微斜。整個鎮西軍頓時便進入了歡騰之中。這場戰乃是戰旌兩國多年來打得最為痛快,戰果最豐的一次。

  以往,旌國礙於戰國強大,戰國年年返境,旌國雖予以回擊,可到底不曾正面還擊。兩國這些年積怨頗深,這次高峰澗一役殲滅戰國部隊近四萬眾,主講萬年達慘死,生擒戰國副將等十四名,降敵八千。

  旌國可謂出了一口惡氣,頓時營中士氣極為高漲,各處燃起火堆,飲酒吃肉,以示慶祝。中軍心知戰國不肯能再行攻擊,便也不曾下令約束,一時間整個軍營處處笑鬧,烤肉的香氣更是蕩在四周。

  馨冉被步兵營的兄弟們圍在中間,他們熱情地邀請她喝酒吃肉,她也都笑著接受。望著眾人興奮的面容,一時又想起那些再也回不來的將士們,馨冉卻是萬萬也做不到和他們一樣歡欣笑唱。

  戰場的殘酷果真還是不太適合女子,在這裡人的生命泰國卑賤,誰也不會比誰高貴多少。死亡不過是家常便飯,戰場便是這般,只有不停的奔走,只有不斷的廝殺。人的心也會在這樣殘酷的現實面前變得堅硬如鋼。

  馨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有一日,和這些士兵一樣,看著同營軍士倒在血泊中,變得無動於衷,變得麻木不仁。也許會的,縱使傷心又能怎樣呢?難道流幾滴眼淚,哀嘆幾聲能夠阻止這無情的戰爭嗎?能夠挽回年輕的生命嗎?

  在這裡人會變得渺小,猶如天地間無處不在的塵埃。

  馨冉苦笑,仰頭抬臂,手中酒壇傾瀉,一道銀箭在火光下帶著粼粼波光射入喉中。

  “好!”

  “好酒量!”

  ……

  一聲聲喝彩聲自身旁傳出,馨冉扔掉已是空缺的酒壇,笑著望向眾人生動的面孔。多麼可愛的戰士,勇敢無懼,真摯如火,激昂著生命的光彩。

  馨冉心中一股豪情滋生,真高興自己也能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她猛然起身,拔出手中長劍,笑道:“當此豪情之時,請以歌相和,紀念步兵營及鎮西軍中死難的兄弟們!”

  她說著手中長劍一擎,飛身一掠便到了火光之旁,眼中漸涌暖意,帶過四周使勁拍手吆喝的士兵,頓時手中長劍揮舞,三尺青峰刺破天空。

  “丈夫,處世兮,立功名。”

  “立功名兮,慰平生。”

  “慰平生兮,吾將醉。“

  ”吾將醉兮,發狂吟!”

  月華當空,火光閃爍,寒風拂面,隨著馨冉高昂的歌聲一聲聲響起,她修長的身體矯健如飛,手中長劍舞動游龍,颯沓如風。

  遠處的士兵們望到這邊情景紛紛涌了過來,一時間萬簌俱寂,唯有歌聲如織,響徹天幕。歌聲激昂,滿腔壯志,劍光熠熠,劍氣縱橫。

  空氣似乎在這一剎那凝結,千萬雙眼睛隨著馨冉舞劍之姿心馳神搖,仿見血染沙場,仿見建功立業,凱歌高奏。

  人人心中豪氣上涌,血脈賁張,加之這歌曲調簡單,又只有區區幾句歌詞,眾人默默聽了幾遍,不免擊打著刀鞘,和著節奏,跟著大聲唱了起來。

  “丈夫,處世兮,立功名。”

  “立功名兮,慰平生。”

  ……

  馨冉耳聽眾人相和,劍勢越發狂走,頓時便是飛沙漫天,慷慨豪情盡訴劍尖。

  無人注意到,此刻燕奚痕和蘇亮正站在眾人之後也在默默望著這一幕。

  燕奚痕目光炯炯望著被圍在中央舞劍的馨冉,只覺那颯爽英姿便令軍中明月都失了光彩。這個叫易青的男子,英挺俊秀,呼嘯沙場,傲骨錚錚,敢在戰場上搶他飛流,敢在他的面前發泄怒氣,他欣賞讚許,卻也不曾多加關注。

  然而此刻,這個俊逸少年卻生生如一陣風,吹入了他的心間。讓他清晰地在心頭刻印上了他的面容,他的姿態。那般強烈的震懾了他的心神。

  燕奚痕愣愣望著那飛揚的面容,只覺男子的眉秀麗婉約,如遠山青畫;他的眸澄淨剔透,似風中流雲;舞動間身姿綽約,揮袂如仙。

  昂揚的歌聲,攝人的風采,在心中風起雲涌,這般男子,當是男兒丈夫。可他為何,為何會覺得他如一朵怒放的玉蘭花,高潔皎美,如一株秋霜白蓮,淡雅出塵?

  這身姿分明是堅韌卓拔,可他為何偏偏覺得舒卷中隱顯媚麗?

  演講馨冉收劍而笑,燕奚痕的眼睛有一瞬間的慌亂,他能清晰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體內似有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多年來冷靜無波的心湖,彷彿春風乍來,吹破層層裡漣漪。

  “唱得好!唱得好!”

  片刻靜寂,場中爆發出如火的掌聲。

  蘇亮亦跟著拍手大喝,燕奚痕猛然回身,神色大變,復又面容一僵,猛然轉身,腳步匆匆便往回走。

  蘇亮一愣,忙快步趕上:“王爺,您去哪兒?”

  他追了幾步眼見燕奚痕面容不對,也不做聲,便不敢緊跟。腳步一頓,燕奚痕高大的身影已是消失在了營帳間。

  蘇亮思忖半響,如今剛打了勝仗,也沒有什麼軍情。後續事情都吩咐下去了,連下一步的部屬王爺剛才也都已經安排妥當。方才王爺不是還好好的,這到底是怎麼了?

  燕奚痕大步回到主帳,只覺心頭劇跳,面前不停晃動著那個從容舒展的身姿。他大步走向長案倒了一杯水,幾口灌下,只覺天地沉沉浮浮,日月兜兜轉轉,而他的心起起伏伏,似有什麼自其中炸開。

  他甩甩頭想將那個生動的面容自腦中扣除,可那張飛揚的面容卻固執地不肯走掉,而且越發清晰了起來。

  他只覺一陣慌亂,煩躁地在帳中來回踱了兩步,復又站定,接著掠過掛在銅架上的長劍便大步揮開賬簾衝了出去。

  翻身上馬,飛流嘶鳴一聲,便帶著他如一道旋風飛馳出了軍營,他駕馬狂奔,不停揮鞭,身軀騰起在馬鞍上,晚風自耳邊掠過,腦中嗡然作響。

  腦中恢復清明,他忖思道:絕對不會,自己絕對不會對男人動心!

  在鵲歌城他分明便是見過那種面容的,在酒樓上便是那清冽如冰雪的目光和他對視毫不示弱。那種面容他記得清清楚楚,便是易青!

  先前在戰場上看到這易青他便懷疑了,懷疑“他”其實是“她”。自己定是潛意識中已經將易青認定成了女子,才會這般……

  對!自己怎麼可能是斷臂之人!

  那麼既然易青讓自己這般失控,就該去證實!對!去證實!

  燕奚痕目光漸漸灼熱,隱透堅定,他只覺得自己此刻心中甜蜜中帶著苦澀,欣喜中又帶著焦慮。

  他是個意志堅定的人,亦是個時刻保持清醒的人,從來都明白自己要什麼,從來都是目標明確,勇往無畏。這二十多年來,很少有過令他迷惑之事,尤其是這些年,領兵在外,一個錯誤的決斷有可能斷送的便是上萬人的姓名,所以他無時無刻不是冷靜而自持的。

  然而這次,他竟生出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無措,心頭更是猶如有一匹驚馬在四處亂撞。這樣不行,他必須去弄清楚。

  他今年已是二十又四,不是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子,他自是知道心亂所謂何事。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平生第一次動心,竟是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時刻,平生第一次心亂,竟是連對方的性別都沒有弄明白。

  他知道現在自己面臨兩個事實,一個是殘酷的,也許會令他無法接受。而一個卻是甜蜜的,會讓他暢懷高歌。這些年征戰在外,皇兄不是沒有為他賜婚的念頭,相反已經逼婚多次。而他卻都每每推拒,一是自己常年在外,不想耽誤人家姑娘的大好韶華。

  而另一個他一直不好意思向皇兄啟口的便是,他……也在期待愛情,他不願娶一個陌生的女子為妻。他的妻子,必須有足夠的能力和他站在一起,他不要那些京城嬌弱如花的閨秀,他的女人需得有霜花般的傲骨。

  因為他是走在刀尖上的人,他的女人需得經受得住風霜,需得有不弱於自己的堅韌,那樣才能令他心折,才能讓他甘願奉上自己的一顆滾燙之心,那樣才能和他相互扶持,慰他征戰愴苦。

  而這些“她”都有啊!既然心中懷疑,他便定要去證實,雖是心中懼怕,多年的堅毅也不容許他退縮。

  燕奚痕猛然轉身,翻身上馬,目光灼灼,毅然望向前方,一聲清喝,飛流如一道白浪劈破暗夜向軍營方向馳騁而去。

  而此刻的馨冉正和步兵營的兄弟們切磋著槍法,哪裡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是怎樣的試探。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三十五章:校場槍影

  翌日清晨,天晴,冬末的風已是帶了稍許暖意,吹在臉上已不再那般刺面。

  馨冉和往日一般天未亮便跟著步兵營的士兵們操練武藝,許是昨夜喝的酒過多過猛,只覺頭隱隱作痛。操兵之後正欲回寢帳拿水囊,卻見蘇亮帶著見一一隊燕雲衛神情肅穆向這邊走來。

  馨冉眼見步兵營的兄弟們忙肅穆而待,撇撇嘴,心中頗有幾分不以為然。

  燕雲衛乃是燕奚痕的近身親衛,素來只聽從其一人命令,身階高於各營營長,也就是說隨便一個燕雲衛士兵都能使一營之長。可馨冉總覺這些燕雲衛太過自傲自大,目中無人。

  她撇了眼蘇亮,眼見他向這邊走來,不覺一愣,頓住了正欲轉身的腳步。

  “易青以下犯上,於戰時強奪主帥戰馬,且不服上司命令,私自行事,軍紀不明。王爺有令,綁其與燕雲衛,杖軍棍四十,即刻執行。”蘇亮肅目瞪向馨冉,說罷便衝身後燕雲衛輕輕揮手。

  馨冉一愣,還未待反應,已被燕雲衛反剪雙手,押著向中軍營地走去。

  身後步兵營的士兵們見馨冉被押走,頓時便個個面有不慎。但他們均知翼王治軍甚嚴,只得暫且壓下心中不滿,紛紛商討著要到中軍大帳為馨冉說清。

  馨冉被押著只覺一陣氣悶,她大喝一聲:“鬆手,我自己會走。”

  掙脫兩下,押著她的兩個士兵竟將雙手收的更緊。

  馨冉正欲御氣掙脫,卻是蘇亮笑著道:“放手吧,多有得罪,我等也是聽令行事,易青兄弟可別介意啊。”

  馨冉只覺他笑得有些奇怪,兀自蹙了一下眉頭便向中軍大帳走去。她在帳前空地站定,見那裡已經擺好了廷杖所用長凳,不免面容微沉。這四十軍棍下去,且不說傷處上藥是個麻煩,但是此刻便非得打得軍衣破裂不開,那還了得?所以說什麼是不能讓打的。

  燕奚痕負手而出,目光清冷上下打量著馨冉,眼見她面容沉冷,眉宇間顯有憤怒,他心中有笑,面上卻是一本正經,輕咳一聲,冷聲道。

  “易青,你可知錯?”

  馨冉冷哼一聲,挑眉瞪向燕奚痕,怒極反笑,道:“我不知錯,我先前不是那是王爺的馬,何來以下犯上之說?”

  “哦?那現在呢?面有不平,不服管教,見到本王既不行禮,又語出狂悖,算不算是以下犯上?”燕奚痕大步走至馨冉身前,目光熠熠盯著她。

  馨冉心下氣惱,抬頭看他,這才驚覺這人長身玉立,竟比自己高出許多。被他這麼近距離冷靜地審視著,馨冉只覺自己都能看到他瞳孔中那種憤怒的面容。那雙熠熠黑眸深處更似攪動著什麼不知名的情緒,要將人吞噬而入。一股壓力傳來,馨冉心一驚,忙低頭單膝利落行了個軍禮。

  “屬下易青見過王爺。”

  燕奚痕卻是一笑,揚聲道:“現在行軍禮,怕是晚了吧。連本王的戰馬都敢搶,若是不嚴加懲戒,日後豈不是更不服軍令,目中無人!”

  他說著便欲揮手令燕雲衛將馨冉拖下去重打,卻在此時,中軍轅門前傳來一陣喧囂聲。

  燕奚痕眸光微閃,嘴角輕挑,復又面色肅然看向馨冉。

  “怎麼回事?”

  “回王爺,是步兵營的士兵前來為易青求情。”

  “哦?讓他們都進來,本王倒要看看他們還反了不成!”

  馨冉耳聽岳小姐話語冷冽,不免心生一驚,為步兵營的兄弟們捏了一把汗。這燕奚痕今日是擺明了要跟自己過不去,他們這一來,怕是越為她說清,燕奚痕便越要拿自己立威。

  馨冉蹙眉間,數百個步兵營的士兵已是紛紛涌了進來,在中軍營地前跪下。

  “王爺,易青定是不知那是您的馬這才犯下大錯,您就看在他作戰勇猛,不畏敵軍的份上,饒過他這次吧。”

  “王爺,易青初入軍營,還不熟悉軍中紀律,您諒他是初犯,就恕他這回吧。”

  “王爺,易青這次戰役殺敵頗多,功過相抵,還請王爺從輕發落。’

  ”王爺,若非易青當機立斷,我等怕是已經死在了戰場,還請王爺……“

  眾人滿面懇請,紛紛說著。

  燕奚痕卻是冷寒了雙眸,厲聲打斷,冷笑道:”這麼說來,倒是本王不講道理了?本王管束一個小小士兵,竟都不能,我看你們這是要反了!“

  蘇亮雙眸一翻,差點笑出聲來,心道,王爺您這可不就是不講道理,官大一級壓死人嘛。

  卻聽燕奚痕冷哼一聲,又道:”步兵營聚眾鬧事,罰扣半年軍餉,以儆效尤。“

  眾人頓時齊齊愣住,只覺今日的王爺著實是奇怪,竟似換了個人一般。往日的王爺可是親和的很,也最愛聽眾人之言的。

  馨冉更是火冒三丈,且不說這次步兵營的兄弟們吃了多少苦頭,這些士兵皆是寒苦出身,軍餉意味著什麼,馨冉雖說不上知之甚深,可卻也不知道很多兄弟家中就靠著這點軍餉維繫口糧。

  兄弟們犯了錯是任憑挨打,也不願被扣軍餉的,燕奚痕竟被這般狠辣。她當即一惱,憤然起身,揚聲道。

  ”哼,想不到堂堂的旌國翼王,兄弟們心目中的英雄竟是這般不講道理,不聽眾言,嫉賢妒能。倒是我易青瞎了眼了,才投軍到這鎮西軍中。“

  ”本王嫉賢妒能?哼,你有什麼好讓本王嫉的?“燕奚痕斜撇馨冉一眼,挑眉道。

  馨冉卻是再度冷笑:”王爺是嫉妒屬下搶了您的風頭吧?“

  她說罷眼見燕奚痕面色鐵青,心中痛快又道:”軍營中歷來都是武藝說了算,屬下斗膽想與王爺比試一場,倘若王爺能在二百招之內讓屬下認輸。屬下任由王爺發落,倘若王爺不能,那屬下敢請王爺收回方才的軍令。“

  燕奚痕脣角微挑,猛然望向馨冉,揚眉道:”好!本王應你所請。“

  馨冉原以為要頗費幾句口舌,不想他竟這麼簡單就答應了,一時心有狐疑。只覺倒似陷入了一個不知名的陷阱,想到這些時日聽到的關於燕奚痕的評論,只覺他今日確實是有些反常。難道是因為昨日她說的那些關於步兵騎兵的話得罪了他,他才這般難為自己?

  也不對啊,一個能讓全軍將士交口稱讚,真心跟從的人又豈會是嫉賢妒能,不聽眾言,泄私報復之人?

  那到底是為何?難道他還在懷疑自己是那方派來的奸細。要趁比試試探自己的武功路數?

  馨冉尚不及細想,燕奚痕已是身體一縱,在閱兵台上站定,淡笑道:”怎麼?怕了?本王允你現在反悔。“

  馨冉這才猛然回神,冷哼一聲,雙腳微微一錯,一個御氣,身體行雲流水般已是飄到了台前,右足點地,身子躍起,若仙鶴輕翔,飄然落在燕奚痕身旁,身姿飄逸靈動,如雪落九天,柳隨風舞。可見輕功極為卓絕,台下一陣叫好之聲。

  燕奚痕見她動作卻是眉宇微動,看向馨冉的眸中墨色慾滴。他淡笑抬手,道。

  ”本王允你隨意挑選兵器。“

  馨冉卻不動作:”王爺用什麼?“

  燕奚痕眸有笑意,面上浮起激賞,道:”長槍。“

  馨冉挑眉一笑,回身間腳一勾,便挑起一支長槍攥在了手中:”那我便也用槍。“

  燕奚痕但笑不語,回身順手抄起台側一桿長槍,望向馨冉。

  馨冉也不逞多讓,手中長槍一掄,迅捷的槍勢向燕奚痕攻去。燕奚痕微微側身避過她第一輪槍勢,馨冉歷目一掃再次攻上。

  頓時台上風影滾滾,人影翻飛。台下眾人更是難得見王爺出手,更何況易青身手也是不凡,頓時個個睜大了眼眸,看著這一場高手間的對決。

  台上馨冉攻勢猛辣,燕奚痕卻是連連相避,手中長槍也只是在不得已時出手相擋。他只目光炯炯盯著馨冉的一招一式,幾招下來,但覺她的槍勢時而雷霆萬鈞,時而又輕靈飄忽,竟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不免微微蹙眉。

  他今日逼馨冉出手,就是欲從他的功夫中窺探馨冉性別。要知道男子、女子所學功夫一般有很大的不同。男子招式一般剛硬沉穩,女子則多輕靈敏捷。縱使女子學的乃是男子招式,也多會因為氣力不濟,露出破綻。

  而馨冉方才所用的登台輕功便是輕靈飄逸,頗有女子之風。燕奚痕正驚疑,卻不想她竟會選用長槍,這下他便有些犯傻了。

  長槍乃是眾多兵器中頗為剛猛之器,女子使用者頗少,能用好的更是寥寥,女子天生便氣力不如男子。舞槍者就算有之,時間一長也難免氣力不濟。可他觀馨冉槍勢虎虎生風,竟是極具攻擊性。

  馨冉眼見燕奚痕顯是心不在焉,屢屢避讓,心頭更是疑惑。心思斗轉也不明白他意欲為何,不安之下只欲早些結束這場比試。她手中長槍頓時如迅雷驚風,槍尖帶著銀光如夜幕漫天流星瞬間籠罩了燕奚痕全身,揚聲道。

  ”王爺,已經二十三招了。您再不還手,屬下可就贏了。還是王爺不把屬下放在眼裡?“

  燕奚痕眼見她強勢凜冽,也不驚慌,只是手中長槍也揮動了起來,挑、刺、擊、破。每一個招式都簡潔有力,沉穩凶猛,猶若猛虎下山,長蛇出洞。槍法雖是沒有馨冉的招式看上去讓人眼花繚亂,卻是自成章法,防守有序。

  馨冉眼見他回擊,槍勢沉穩,顯是長年在戰場上磨練的一套自成槍法,既省力又見效,好勝心起。頓時更是將手中長槍舞動地宛有雷霆之勢。

  蘇亮在台下看得起勁,只覺兩人槍勢一動一靜,一急一緩,卻是旗鼓相當,想來莫說是兩百招,怕是五百招兩人也是難分勝負的。

  台下燕雲衛更是個個面有震驚,他們皆是武功高手,自是也看出馨冉功夫不弱。昨日還心有不服,覺得這個長相女態的男子出盡了風頭,如今見她竟能和王爺戰成平手,看向她的眸光中已經收斂了輕視,多了幾分敬重。

  燕奚痕和馨冉再戰數十招,眼見她槍勢非但不弱反有漸漲之勢,只覺心口一陣堵悶,已是越來越狐疑,不敢再確定自己心頭所想。

  他本就是要馨冉贏的,此刻又心思煩亂,頓時便讓馨冉找到了破綻,一個後空翻,手中長槍順勢自上而下,劈向燕奚痕。

  燕奚痕神色一變,急忙運氣後返,險險避過她這一槍,可胸前卻是被掛起一道裂痕。他眸光見馨冉翻動間,身姿優美,心頭一動,眉宇一亮。

  長槍點地,借力在空中轉向,手中長槍驟然掠起,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擊向正撲將過來的馨冉。馨冉眼見槍影以轟山之勢向自己擊來,向側急掠幾步,身形側轉,手中長槍擊上燕奚痕長槍中部。

  一個借勢卸力,又在這股大力的推動下,身軀於空中急轉數圈,衣袂飄飛,正午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照在槍尖上,竟如一朵金蓮在台上緩緩盛開,濃麗炫目。

  燕奚痕被那光華所憾,眸有笑意,心中微安,移目間整好對上馨冉略帶倔強的眼神,黑深的瞳仁中,竟似有隱隱光華,冷冷地注視著他。

  他心一顫,越發肯定心頭所想,迅即揉身輕縱,再度向馨冉攻去,他氣運全身,長袍隨風輕鼓,兩人再鬥數招。眼見馨冉一槍擊向右肋,他身形忽然一側閃過這一招,身體驟然後飄,手中長槍在身前數個迴旋,竟脫手而出,擊向馨冉面容。

  馨冉不料他會將長槍脫手擊來,眼見槍影逼近,槍勢凌厲,紅纓更是旋的她一陣頭暈,她不由間已是身軀後仰。那知身子一仰,燕奚痕竟驟然閃近,右腳探出勾向馨冉左腳。馨冉頓時站立不穩,向後倒去。

  燕奚痕卻是雙眸陡然一幽,一把扣在馨冉拿槍的手腕上,一個御力,馨冉手中長槍脫手而出。燕奚痕左臂如海底撈月,頓時便摟住了馨冉向後仰的身軀。

  馨冉只覺腰際一緊,抬頭正撞上燕奚痕幽深難辨的雙眸,頓時只覺腦中空白,有些不明所以。

  而燕奚痕此刻卻控制不住狂跳的心,大掌之下柔軟的腰肢令他心馳神蕩,一陣狂喜衝入心頭。他驟然收緊臂彎,扣緊馨冉,望向她的目光越發熾熱熠熠。

  她不免蹙眉冷聲道:”王爺就算贏了也不必如此羞辱與我,我易青堂堂七尺男兒,願賭服輸,任由王爺處罰便是。“

  她說罷仰頭偏首,面容更是一片清冷之色。

  馨冉方才一翻動作,使得軍衣衣領微開,此刻一陣掙扎更是將白皙的脖頸全然露了出來。說話間那修長的脖頸間分明便有喉結上下滾動,在熠熠陽光下異常刺眼地靈燕奚痕陡然窒息,他只覺腦中轟鳴一響,手一顫,竟一個脫力鬆開了手。

  馨冉失去依託頓時跌落在地,氣惱地爬起來,卻見燕奚痕一臉驚慌失措,面上甚至帶著幾分失魂落魄。馨冉眨眼間,他卻已是恢復了常態,只是面容看上去仍顯陰沉。

  尚不待馨冉說話,燕奚痕已是上前一步,跨國馨冉:”你招式武功不在本王之下,輸便輸在應敵經驗不足之上。今日之事不再追究,本王帳中少一名親衛,你自今日起到我帳中候命。“

  他說罷竟不再看馨冉一眼,跳下點將台匆匆而去。

  馨冉望著他修長的身影遠去,只覺一陣迷糊,弄不明白他這沒頭沒腦的一陣倒騰,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步兵營的兄弟們眼見燕奚痕不再追究此事,一陣歡騰,只上前衝馨冉打了招呼,便出了中軍營地向步兵營而去。

  馨冉眼見燕奚痕剛讓自己入了燕雲衛,他們即刻便與自己拉開了距離,不免心中有些失落。見蘇亮面有所思站在台下,她幾步走近,蹙眉問道。

  ”王爺今日是什麼意思?“

  蘇亮猛然醒過神來,圍著馨冉來回轉了幾圈,直盯得馨冉渾身發毛,退開兩步,怒目瞪他。他才收回怪怪的目光,聳聳肩:”你問我,我問誰去?“

  他說罷,笑著湊近馨冉,一手抬起搭在馨冉肩頭,目光賊兮兮道:”你老實交代,你是怎麼讓王爺這般反常的?“

  馨冉蹙眉,正欲拍下她搭在肩頭的手,卻是燕奚痕不知為何又從主帳中揮簾而出。眼見這一幕,面色黑沉瞪向蘇亮,大喝一聲。

  ”讓你今日去操練騎兵陣法,怎麼還在這裡偷懶!“

  蘇亮一驚,忙應了一聲,向騎兵營跑去。馨冉一愣,再看向主帳,燕奚痕已消失不見,若不是回頭見蘇亮在中軍轅門外衝自己吐舌頭,馨冉險要以為是出了幻覺。

  她怎會覺得燕奚痕方才的吼聲有些氣急敗壞呢?真是怪事天天有!不再多想,馨冉邁步向步兵營而去,總是要收拾下東西,要搬窩了呢。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三十六章:關懷隱約

  鎮西軍駐紮的營地本就離近山谷,夏日這裡青山綠水,如今雖是冬季,可戰爭陰雲暫散,夜幕降臨,月光如水,倒也給肅穆的軍營增添了幾分柔美。

  月光透著白玉般虛幻的光澤,籠罩著接天的營帳,冬風雖是寒冷,倒也清爽,撲在臉上讓人異常精神,清新遼遠,似要撫平人多日來的緊張。

  馨冉抱著行李一步步來到主帳前,眼見大帳中透出影影重重的光線,幕布上一個挺拔的剪影晃動。她竟莫名有些緊張,揮簾進入見帳中用屏風隔開了一個小空間,安置這一張竹塌,馨冉這才安心,剛將包袱放在上面。燕奚痕便繞過屏風去了出來,馨冉回頭,目光相接,兩人皆是一愣。

  馨冉心頭一跳,忙恭敬道:”王爺。“

  她眼見燕奚痕只穿了件寬鬆的蟒袍,修韌的脖頸露在外面,微微張開的衣領更是隱現他精壯偉岸的上身,忙轉開了目光。

  燕奚痕見她低頭,嘴角輕勾,燈光下只覺她耷拉著頭,露出的一片後頸似有溫潤的玉光散發而出,那線條更是柔和優美,晃入眼中,竟讓他有些移不開目光。

  ”王爺可要安寢了?需要屬下做什麼嗎?“馨冉雖是低了頭,可仍能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眉宇微蹙,忙開口道。

  燕奚痕這才收回目光,輕咳一聲道:”不必了,本王素來不喜人打攪。你只警覺點,聽好外面動靜便好。“

  馨冉忙點頭應是。

  燕奚痕轉身,大步走向屏風,又突然轉身道:”你叫什麼?“

  馨冉險些將真實姓名脫口而出,心一驚,回頭道:”王爺真是貴人多忘事,屬下易青。“

  燕奚痕雙眸微眯,定定望了眼馨冉,再不多言,點點頭進了內室。

  馨冉這才鬆了一口氣,暗念此人不愧是常年領兵,只站著就有這麼大的壓迫力。白日在帳外人多,空間大倒不覺得,如今兩人同室,那股壓力便再擋不住顯露了出來。

  方才她便想過,與其像白日那般和這王爺針刀相對。倒不如恭敬些兩人方可相安無事。看來自己是選對方法了,只是……方才他果真是忘記了她的名字嗎?還是在試探什麼?

  馨冉搖搖頭,不再多想,剛在床上落座,卻是燕奚痕又走了出來。馨冉忙起身,一個瓷瓶從他手中拋出。馨冉本能伸手接過,卻聽燕奚痕道。

  ”今日一番比試,傷口怕是裂了,自己處理下吧。“

  馨冉一愣,他已轉身而去。她低頭間,那白瓷的小瓶觸手溫潤,上面還帶著他觸過的溫度。她挑眉,看來這人對下屬倒是用心。

  馨冉收拾一番,在榻上躺下,只覺比原先的營帳要舒服了不少。沒有怪味不說,還安靜了許多,想到不必往耳朵中塞棉花不免心中愉悅,輕輕揚脣,閉上了眼睛。

  耳聽內帳中燕奚痕似還在翻看書籍,沒一會燈便熄去,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馨冉心知是他在脫衣服,莫名有些尷尬,翻了個身不再多想,聽著外面傳來的風聲,偶爾傳來的馬匹嘶鳴聲,只覺心中異常寧靜。她知道這寧靜只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幻象,想來此刻的鵲歌城已經滿城沸騰了,畢竟和旌國的對峙中從未吃過這樣的敗仗。

  再過一會,聽不到內帳有任何動靜,馨冉才摩挲著將身上衣衫寬下,撥開瓷瓶,探索者向傷口上塗抹著傷藥。燕奚痕給的藥,果真是上品,抹上但覺清清涼涼,即刻傷口便不再那般疼痛。

  翌日,天未亮,馨冉便聽到集合的號角,迅速爬起來,穿戴整齊,不聽室內有任何動靜,她微微探頭望了眼,卻見內室中空無一人,燕奚痕竟已不在。

  馨冉一愣,暗罵自己睡得沉,忙慌慌張張奔出了營帳,投入到了燕雲衛的訓練之中。

  燕雲衛不同於步兵營,這裡的每一個人身手都極為了得,不光是武藝上,其心智、毅力等皆是軍中的佼佼者。這裡的訓練也不同於步兵營,早上的訓練大家手中武器更是五花八門,什麼樣的都有。也沒有隊形,各練各的,互不交流。

  馨冉出營時未曾將斂剎帶上,便隨意挑了一支樹枝拿在手中舞動了起來。身影移動間,卻見燕奚痕一身黑衣勁裝,腰系織錦武士巾,腳蹬黑緞靴自轅門外步了進來,像是視察他營剛回來。

  不想這位王爺每日起的這般早,馨冉不免暗自結舌,望著他的目光不自覺帶上了幾分讚賞。燕奚痕卻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瞬間便望了過來,馨冉只覺他的目光灼灼,雖是隔著人影憧憧,依舊毫無偏差地籠了一身,她一驚,忙不再多看,收回了目光。

  餘光見燕奚痕步入沙場,指點著燕雲衛的功夫,不免挑眉,這人竟似遒十八般兵器都會呢。她正驚疑間,燕奚痕已是走了過來,馨冉心一緊,選了一套稀疏平常的劍法練了起來。

  燕奚痕立於一旁,看了片刻,只覺他手中樹枝舞動間不乏灑脫,遒勁中透出飄逸,隨意一套簡單的劍法,卻沉著中變化無窮,宛若天成,如有神助,顯是出自名師指點。

  他微微挑眉,思索半天卻不得線索,不免看得更加認真了起來。

  馨冉半響不見他有所動,也不聽他開口,卻分明感受到落於身上的兩道彷若實質的目光。在他的目光下,只覺每一個動作都異常彆扭,乾脆收了樹枝,站定看向燕奚痕。

  ”王爺,屬下這套劍法有問題嗎?“

  燕奚痕這才恍然回過神來,微微一笑:”你這劍法看似簡單,卻變化無窮。你練得很好,看得出下了苦功夫。只是你的劍氣中沉穩不足,卻多了絲戾氣,顯是心頭有恨。招式變幻間又失之尖銳,乃是憤意郁結於心所致。你小小年紀,怎會……“

  馨冉只覺他的一雙眼如豹子一般閃爍著光芒,盯著他更是讓她有被整個看透的感覺,仿似自己一下子便變得透明了。

  那些遙遠的記憶鋪天蓋地忽然破空襲來,那些暗夜中不欲被人看到的傷痕,似乎一下子展露在了人前,讓她有瞬間的驚慌失措。

  這些年來自己一路走來,受了傷每每都是如一隻受傷的小獸,於靜夜中,默默舔著身上傷口,不會嚎泣,卻又抑制不住心頭的孤獨和渴望。多少次當自己躲與陰暗的角落,任黑暗替自己療傷,那時曾無數次渴望關懷,渴望溫暖。

  卻不想如今在他充滿暖意、疼惜、悲憫、探究的目光下,自己竟會生出一股無法抑制的渴求來。仿似小獸羸弱的掙扎中望到了母獸慈暖的目光。

  母獸?自己定是瘋了!眼前人分明就是那個處處對自己猜忌、堤防的清冷王爺,馨冉驟然回神,忙睫羽輕閃躲開了他注視的目光。輕輕閉目,深吸一口氣復又抬起頭來,果然打斷燕奚痕的話。

  ”屬下年幼,心浮氣躁,劍勢失之沉穩,定會注意。“

  燕奚痕被她一閉一睜雙眸的動作晃得微微怔然,忽而覺得眼前人如一隻受驚的小鹿,帶著怯弱和戒備自眼前閃過。再欲細看時那雙眸中已是一泓清水,波瀾不驚。

  他正欲再試探,卻聽耳邊傳來鼓聲。

  ”早訓結束了,屬下去領軍糧,謝王爺指點。“馨冉心中急跳,說罷便匆匆轉身,快步而去。

  燕奚痕眼見她匆匆而去,微微蹙眉,半響卻有挑脣笑了出來,竟是全然的愉悅。

  用過早膳便是燕雲衛每日的對打廝練時間,頓時沙場上刀光劍影,拳腳霍霍。

  馨冉昨日和燕奚痕比試,顯露了身手,燕雲衛又個個都是爭強好勝之人,一時間倒是有不少來找她對練的。

  馨冉只覺他們雖是心中好勝,但卻不存在任何人挑釁心理,個個都是豪爽之人,於是便也每每接受。這些人雖是武功不如自己,有些甚至在手下過不了十招,但是也個個都是驍勇之輩,馨冉身在其中,倒也沒有了燕雲衛囂張、目中無人的感覺。

  瞎嚷嚷和他們比試倒也高興,每每見到他們招式中有破綻也隱晦指出。眾人眼見她甚為可親,武功又極高,不免紛紛前來,一個退下另一個馬上找了上來。如此一番,馨冉倒也真有些累了,長劍挑去一名燕雲衛手中大刀,又細細跟他講了幾個招式,眼見他笑著走開。馨冉正欲找個地方歇息一會,卻見另一名燕雲衛提著斧錘笑著走了過來。

  她正為難,想著拒絕了會不會顯得過於自傲,畢竟這是自己到這燕雲衛的第一日,正猶豫。卻是不遠處傳來一聲清涼的叫聲。

  ”易青,王爺說了,你不必跟著他們練武了,過來帳中聽令。“

  馨冉回頭,正見蘇亮衝她不停眨巴著眼睛。她心下一樂,扭頭衝那提著雙錘的大高個抱歉一笑,忙轉身想大帳走去。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三十七章:所謂君子

  罄冉大步進了營帳,卻見燕奚痕正和蘇亮對弈,他目光隨意地掠過來,淡淡道。

  “燕雲衛都是血性漢子,你既加入,就安心呆在這裡。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他們都是極好相處的人。”

  罄冉眼見他的目光落在棋盤上,險些以為他是在自言自語,隨即又從他話語中聽出了幾分關切之意,便淺淺一笑,在他們身側的小椅上落座,也看向棋盤。

  蘇亮思慮半響,落下一字在平四路上,抬頭朗聲一笑:“都是大男人,有啥不好意思說的。我看你神情分明就是累了,怎麼還傻乎乎任由他們鬧騰。有時候看你這人挺精明的,怎麼小事上倒似少了根筋。”

  罄冉一愣,回頭從這處可不就正好能看到她方才呆的那沙場。心中涌起暖意,罄冉回頭衝蘇亮一笑。

  “謝謝蘇兄解圍了。”

  蘇亮卻是看向燕奚痕:“我可不敢假傳命令,再說,我跟王爺下棋,十個腦袋都不夠用的,可沒閒工夫看你。要謝就謝王爺。”

  罄冉看向燕奚痕,卻見他正欲落子的手微微一頓,她忙笑道:“屬下謝謝王爺關照。”

  燕奚痕只輕輕嗯了一聲,陽光照入帳中,罄冉竟發現他的耳根微微發紅。以為是太陽太戚,便起身放下帳幕,回頭卻見蘇亮一臉茫然看著自己。

  “你放帳幕做什麼?”

  罄冉一愣,看向燕奚痕:“我看王爺耳朵都被太陽曬紅了……”

  蘇亮望向燕奚痕不免一怔,可不是嘛,連俊臉都通紅一片呢。他心中奇怪,卻是燕奚痕肅目冷聲道。

  “下棋需得心靜,不靜則亂,亂則必敗。像你這般三心二意如何能贏棋。”

  蘇亮忙收回心思,目光又落在了棋盤上。罄冉自行倒了水,一面喝一面坐下細觀,卻見蘇亮每每思慮許久才下一子,燕奚痕卻是落子甚快,顯然這兩人根本就不在一個水平上。

  蘇亮雖是棋風弱,可棋勢倒也透著幾分瀟灑深刻,頗有大將之風。而燕奚痕的棋果真如其人,浩然煙波,大氣縱橫。罄冉再看一陣,眼見蘇亮已無活路,不免兀自挑眉,笑著起身。

  蘇亮也哇地大叫一聲,慘呼道:“又輸了。”

  “這次少輸三顆子,有進步。”燕奚痕隨意輕撥了下棋子,笑道。

  蘇亮也不甚在意,哈哈一笑起身道:“王爺,這次前往勘探地形,是不是還是我和高翔那小子前往?我去叫他準備,明兒就出發。”

  燕奚痕目光輕閃:“不,這次本王會親自去,你留在營中。”

  蘇亮一愣,想了半天也不明白王爺怎會要親自前往,完全沒有必要嘛。正欲詢問,卻見燕奚痕回頭望向正兀自飲水的罄冉。

  “易青和本王同去。”

  罄冉一愣,又見蘇亮看過來的目光甚為奇怪,有些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卻是蘇亮啊地大叫一聲,接著竟跑過來拉住了她的雙臂。

  “我說怎地看你那麼熟悉,王爺你看易青長的像不像那日刺殺戰英帝的女刺客?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嘛,現在他這張俊臉被身後的紅披風一映可不就和那刺客有些相像嘛。”

  罄冉一驚,忙蹙眉一臉憤然道:“我堂堂男兒,你怎可拿我比做女子!”

  她只覺燕奚痕銳利的目光也盯了過來,心中堅信自己那日的易容術,料他們也只是覺得臉型像,便兀自鎮定,回望向燕奚痕:“王爺不會也覺得易青長相若女子吧?”

  燕奚痕卻是不語,眸中若有所思,半響卻悶悶道:“你若是女子,倒是個奇女子了。”

  “就是就是,哪有女子像你這般入軍營,還敢搶咱王爺的馬,唱那般豪情的歌。若是女子,男兒還有活路嘛。不過,那日在大殿上刺殺戰英帝的女子倒卻為奇女子,若不是王爺用盤扣將那枚飛鏢擊偏,那戰英帝可就當場斃命了。”

  罄冉猛然聽他這般說,禁不住面色一變,“啊”地輕叫一聲。燕奚痕銳利的目光便再次凝滯在了她的面上,蘇亮也是詫異。

  “怎麼了?”

  “屬下只是沒想到竟有武功這麼厲害的女子,一時驚異而已。”

  “是啊,是啊,那女子的功夫絕對不低於王爺,易青啊,你是沒有看到。那女子不光武功厲害,那容貌更是一頂一的,我蘇亮也算見過世面的男兒,可那般女子生平卻是頭一次……”

  蘇亮滿臉興奮,說著竟是上前拉住罄冉的手臂,目光炯炯口若懸河。燕奚痕卻是突然上前從兩人中間穿過,直直走向內帳,也恰好令蘇亮不得不鬆開手臂讓道。

  眼見他高大的身影從兩人之間穿過,蘇亮回頭只覺今日王爺著實奇怪,剛剛被太陽曬得一臉通紅也不言語,現在分明這麼多空地不走,偏要走他們中間。

  他正欲拉了罄冉繼續說那難得一見的奇女子,卻是燕奚痕沉聲道。

  “今日有一批新兵器要運來,該是快到了,蘇亮你去營外迎迎。”

  蘇亮一愣,兀自衝罄冉意猶未盡地撇撇嘴,這才一步三晃地出了營帳。

  翌日,天光未亮,罄冉便跟著燕奚痕出了軍營,一路向高松嶺而去。

  這次出行乃是為了勘探高松嶺一路的地形,兩人自是不易身著軍衣。燕奚痕一襲墨紫長袍,烏髮輕束,端坐馬上,動作舒展從容,面上少了幾分身在軍營的肅穆,倒是多了幾分清朗俊逸。

  罄冉則是一套黑色勁裝,做侍衛打扮,勁裝裹身,更是顯得身材高挑,精神奕奕。只是所不明白的是,這身衣服分明就是燕奚痕選的,早晨他卻盯著她的上身望了半響,倒似她穿成這般有什麼奇怪似的。

  經過幾日的相處,再加上燕奚痕對罄冉多有關照,罄冉不免和他也漸漸熟絡了起來。如今出了軍營她只覺滿身輕鬆,再加上山風清爽,燕奚痕又讓她稱呼他少爺,頓時便覺身份上也親切了不少。

  兩人也不再像在軍營中那般疏離。罄冉和燕奚痕一路談笑,倒是相處的十分融洽,罄冉這才發現燕奚痕學識竟非常豐富,談起詩詞來還真似個書生,溫文儒雅。

  而燕奚痕見罄冉面上神情由軍營中的刻板嚴肅清冷轉為生動,有時甚至會露出些略顯女兒態的俏皮愉悅,不免看向她的目光中更加篤定了起來。心情也自是在這種篤定中越發暢快,每每朗笑,倒是顯得親和了許多。

  由於兩國戰旌兩國交戰,前往高松嶺的一路上基本都沒遇到什麼人,一路西行,兩人只在幾處哨所看到了戰國哨兵。這日夕陽西下,兩人在一處山谷停了下來,燕奚痕指著前方的高谷,告訴罄冉那處便是他們的目的地高松嶺。

  這一路燕奚痕給她講了這附近的地形,及旌國的戰略防署,由於這處多山,戰國若是舉兵來侵只能走高松嶺一線,這也是他們此來的緣由。

  罄冉十一年住在雲蕩山,雖是不多出山,可對這附近的地形還是有所了解的。在軍營聽到要來高松嶺便知道所為何事,可卻不想燕奚痕竟會將這種機密要事告知自己。知道他已信任了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感動。

  月光如水,罄冉跟著燕奚痕沿山谷翻過一處山澗,只聽耳邊傳來叮咚之聲,正覺奇怪,兩人轉過一處石壁,一股清泉陡然突突而出,泉水白騰騰一片,熱氣盈盈,竟是一處溫泉。

  “易青,你進軍營還沒有好好沐浴過吧,這可是本王精心為你安排的驚喜,怎樣?高興吧?”燕奚痕微微低沉的聲音自身側響起。

  罄冉一驚,回過神來向他望去,卻見他目光在氤氳的水汽下顯得越發幽深,漣漪波光似在其間滑動,帶著深深的笑意和探究望著自己。

  罄冉心一緊,忙扯出一個笑來:“王爺如此體貼下屬,易青感激不盡。”

  驚喜?驚嚇還差不多,天知道她此刻心中正充斥著怎樣的驚恐。頓時這幾日來燕奚痕的反常在腦中清晰了起來,這人分明就是懷疑到自己的女子身份了。

  枉費她一直將他看成是沉穩內斂、心思坦蕩、溫和無害之人,其實根本就不是。這人分明比鳳瑛、藺琦墨之輩更加陰險。

  那兩人一個笑面狐狸,尚能壞的讓人察覺。一個乾脆懶得遮掩,壞得徹底。

  而眼前人,狡詐隱在溫和中,竟讓人不知不覺還以為他是什麼坦蕩君子。天知道半夜三更將她帶到這處來有什麼企圖!還君子?分明就是一匹披著羊皮的狼!說不定還是大色狼。

  罄冉正兀自詆毀著燕奚痕,想著對付此人的辦法。

  燕奚痕卻已是饒有興趣地依著大石盯著她看,眼見她清雋的面容因為水汽蒸騰而顯得清透水潤,面上更是隱含怒氣,他只覺心中一陣喜悅。

  那感覺讓心頭一陣酥酥癢癢,陌生卻甜蜜,他眼見罄冉目光沉沉似在思慮著什麼,忙起身笑道。

  “我去撿些乾柴來,一會我們好好烤烤衣服。”

  他那後一句話刻意放低聲音湊近罄冉,罄冉只覺他灼熱的氣息便吹拂在臉頰,頓時便一陣尷尬,微紅了雙頰。

  而燕奚痕已是邁著輕鬆的步子向一旁樹林中走去,風中隱約竟還傳來他歡愉的歌聲。

  罄冉恨恨回頭,瞪向他消失的方向,一陣頭疼。

  怎麼辦?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三十八章:心如迷霧

  潭面水霧繚繞,白茫茫一片,月光下彷若仙境,帶著飄渺和誘惑。水汽撲面,微暖潮濕,迎面而來的風似乎都要熱了幾分。

  罄冉眼見燕奚痕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樹林間,初初的驚慌已經不見,心也在這般靜謐的環境中安寧了下來。

  不就是懷疑她是女兒身嘛?雖說各國都有不允女子上戰場的明文規定,可是就算被燕奚痕發現了女子身份,大不了自己卷鋪蓋走人就是。真不知道自己剛才的慌亂來自哪裡,倒似做了虧心事一般。

  再者,燕奚痕怕也只是懷疑,並沒有確定,不然也不會將她帶到這裡試探與她。只要她表現的夠鎮定,料想他也不會真要驗明正身。

  罄冉這般想著兀自挑眉一笑,望著眼前的溫泉,只覺一陣歡愉,她也確實該好好沐浴一番了。眼見燕奚痕尚未回來,罄冉便也向山林中鑽去,一路學著山雞的叫聲,果然沒一會便引出幾隻山雞來。

  待回到溫泉,燕奚痕已經架起了火堆,眼見她提著兩隻山雞過來,竟是一愣。

  罄冉卻彷若未知,笑著晃晃手中野味,在溫泉邊坐下,兀自收拾了起來。

  “王爺今日有口福了,易青別的不會,這烤野味的本事卻是有的。”

  眼見罄冉笑得灑脫,燕奚痕一陣迷惑。若說眼前人是女子,那她也太隨性了吧。和他一個大男人呆在這種地方,竟是毫不所知般,一點都不緊張?他不免心中忐忑了起來,這幾日來的篤定竟是又動搖了起來。

  罄冉察覺到燕奚痕打量的目光,心中竟是有幾分得意,動作越發輕快了起來。幾下處理好山雞,削了木棒將山雞架於火上翻烤,不時用匕首在雞身上劃上幾刀,手法利落,沒一會空氣中便彌漫起一股香氣來。

  那香氣飄蕩在鼻尖,燕奚痕卻是眉宇微微蹙了起來。若是眼前人乃是女子,她所作所為可當真沒一樣如姑娘的。沙場拼殺、軍營舞劍、就是這烤野味的本事也非是女子所為啊。

  燕奚痕正兀自望著罄冉發怔,罄冉卻是忽而笑著回頭:“王爺看著我做什麼?當真把易青當姑娘看呢?”

  燕奚痕卻是一笑,隨手添了幾支木柴,道:“易青確實長的極似姑娘。”

  罄冉翻了個白眼,挑眉:“像那個什麼女刺客?王爺,說起來戰旌兩國交惡,您為何要阻止那女刺客殺戰英帝啊?”

  燕奚痕目光微銳望向罄冉:“你問這個做什麼?”

  “好奇唄,聽蘇亮說那女子很是了得,長得又是傾國傾城,易青自然上心。”

  罄冉目光坦蕩望向燕奚痕,見他蹙眉,心中不免得意。他懷疑自己是那女刺客了吧?她料他想不到自己會這麼厚臉皮的自賣自誇。

  果然,燕奚痕盯著罄冉看了會兒,竟兀自搖了下頭,才幽幽道。

  “戰英帝比砮王好打交道,狄楓一直想出兵旌國,對於攻打燕國卻不甚贊同。再者,現在戰國砮王、峙王多有嫌隙,戰英帝又遲遲不曾立下太子,朝廷之中朋黨之爭甚為嚴重。君臣非是一心,國家豈能強戚?若是此刻戰英帝突然駕崩,狄楓擁有禁衛軍,能即刻控制鵲歌城,多半是他登基為帝,到時候旌國怕是會面臨大軍犯境。”燕奚痕說罷,探究地看向罄冉。

  罄冉心中氣憤,但是卻也知道各自有各自的立場,何況這些日子從軍,她人也成熟了不少,對於仇恨也有了些新的看法。雖是怨怪此人攪了她復仇大事,卻也談不上激憤。

  她面上一笑:“王爺想的倒是長遠,只是那女刺客怕是恨極王爺了呢。”

  燕奚痕挑眉:“哦?易青是這般以為的?”

  罄冉點頭,撕下一塊雞肉來遞給他:“那姑娘冒險去宮中行刺,定然是和戰英帝有什麼深仇大恨,被你這麼一攪,豈能不氣?”

  燕奚痕定定望著她,半響輕咬手中的烤肉,問道:“易青,你為何參軍?”

  罄冉大口撕下一口雞肉塞進口中,挑了挑火堆,笑道:“為功名唄,易青可不像王爺出身富貴,吾等乃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自是要靠雙手拼功名。”

  燕奚痕目光輕閃,只覺她大口吃肉的動作,看上去是那般灑脫,一點也不顯粗俗,顯是受過很好的熏陶,又怎可能是窮人家的孩子?何況她的功夫,她的見識,皆非同凡人。

  “你師出何人?”

  罄冉一愣,對上他幽深的雙眸,笑道:“非是不願告訴王爺,實乃當初易青拜師時師傅便有言在先,不準透露他老人家的名諱。”

  燕奚痕見她不願說便也作罷,點點頭,又道:“你家中可還有親人?”

  罄冉心念一動:“易青還有個妹妹,她和我相貌都隨母親,王爺若是見了,一準說我們像。

  燕奚痕心中一堵,英挺的雙眉蹙了起來,他定定望向罄冉,眼見她笑容溫暖,目光映著火光暖意融融,顯是想起了妹妹心中高興。他不免對心頭所想再次狐疑了起來,只覺似有什麼東西壓在心口悶悶的令他喘息不過。難道那日在酒樓中所見乃是易青的妹妹?可他……他心裡喜歡的是易青啊!

  罄冉見他不語,也不再說話,兀自吃著肉。

  燕奚痕見她不再說話,抬眼間卻猛然一驚,只見一隻蛇正吐著長長的信子自罄冉身後的石縫中探出身來,眼見便要咬上她的後頸。

  燕奚痕大驚,來不及拔劍便撲了上去,他將罄冉撲倒,大力之下,兩人在地上滾了兩下,在溫泉潭停了下來。

  罄冉正咬著雞肉只覺一個黑影如巨石壓頂,將她壓在了身下,滾落在地,嘩啦一聲手中烤雞已是掉落在了水潭中。她扭頭只覺臉頰蹭到一個柔軟的東西。對上燕奚痕幽深的雙眸,頓時一陣心跳失速,睜大雙眼看著燕奚痕近在咫尺的俊面。

  頭頂的蒼穹漆黑如墨,僅餘的幾點寒星若隱若現,周遭霧氣繚繞,如夢如幻。方才她碰上的分明是他的雙瓣雙脣,眼見他目光帶著幾分專注,幾分茫然,幾分迷離和探究望著自己,罄冉心頭微顫。

  溫熱的鼻息撲近,又讓她有些迷糊,本能下將頭一偏,半響不見燕奚痕有任何動作,罄冉又蹙眉扭頭,卻見他面上愣愣的竟微紅了雙頰。

  罄冉再次別開頭一陣尷尬,推推他:“王爺?”

  燕奚痕這才驚醒過來,忙一躍而起,無措地指了下方才罄冉坐著的巨石根兒:“有條蛇,我……”

  他話一出口卻又覺得沒必要多言,話語頓住,望向潭面。水汽氤氳,白茫茫一片,竟似自己此刻的心一般,看不清也道不明。

  罄冉也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拍手,眼見紅光映得燕奚痕俊面更見紅透,她心下一動,笑道:“嚇我一跳,烤雞都掉水裡了,衣服也都濕了呢。乾脆這就脫了衣服下去洗洗吧,我還真老久沒好好洗個痛快澡了,謝謝王爺。”

  罄冉說著竟果真三下五除二地將外衣脫了下來,又去解棉衣的繫帶,一面笑道:“王爺也快點脫吧,一會兒好早些歇著,明兒還要起早去查探地形呢。”

  燕奚痕此刻可謂心亂如麻,原道自己懂情,此刻卻又茫然了起來。竟有些不敢將目光放在罄冉身上,尤其是有了方才的那一幕後。他現下心中一直惦念著那個蜻蜓點水的一吻,綿綿的,糯糯的觸感竟讓他心馳神蕩。可……他抬頭見正見罄冉將棉衣脫下,此刻身上竟只剩一件單衣,寬大的領口露出修長的脖頸,可那上面的凸起卻再次讓他揪心不已。難道自己竟真是斷袖之人?

  罄冉見燕奚痕愣在一邊,竟是毫無反應,暗道糟糕,萬一他真要站著看她脫衣,自己難不成還真脫給他看啊?罄冉眼眸一轉,看向燕奚痕:“王爺怎麼還不脫啊?哦,瞧易青糊塗的,王爺是要伺候吧。”

  她說著跨前一步,抬手便欲去解燕奚痕領口的扣結,燕奚痕身子一僵,推開她退了兩步,面色微白,笑道:“不用不用,我再去找些柴來,一會我們好烤烤衣服。”

  他說罷也不看罄冉,轉身便匆匆向樹林中走去,沒一會便消失不見。罄冉挑眉一笑,快樂地哼起了小調,速度繞至大石後,將身上單衣脫下,解開層層裹布將自己沉入水中。

  她料想燕奚痕一時半會是不會回來了,不過這人也真夠彆扭得,不就是親了下臉頰嘛,怎會害羞成這般?還是方才她表現的太熱情,他怕她有龍陽之好吃了他?也許是尷尬吧,畢竟“兩個”大男人親在一起是蠻奇怪的。

  溫泉水舒適透骨,罄冉只覺全身毛孔漸漸放開,筋絡通暢,舒服極了,她真想泡在裡面再也不出來了。可又擔心燕奚痕會回來,只好匆匆洗過,又層層纏上裹布,穿好衣服在火堆旁做了下來。

  沒一會燕奚痕果然匆匆——,神情卻是異常凝重,大步到火堆前,幾腳便將火堆踢滅。罄冉心知出了事,霍然起身,腳一勾長劍在手,蹙眉問道。

  “怎麼了?”

  “似乎是狄颯到此處來了。”

  罄冉一驚,望向黑沉沉的樹林:“很多人?”

  “不是,狄颯飼養了一隻冰狼,叫聲有別於普通狼叫,我方才在林中聽到了冰狼的叫聲,想是狄楓到了邊關。”燕奚痕微微蹙眉。

  罄冉聽他這般說,亦是蹙眉,面有所思:“許是戰國也過來勘探地形,只一聲冰狼的叫聲說明不了什麼,也許狄楓並未來。”

  “我潛過去看看,你藏好先別出來。”燕奚痕說著撿起地上的長劍,轉身便欲向密林而去。

  罄冉兩步跟上他:“一起去。”

  燕奚痕見她堅持,微微一思:“一起去也好。”

  兩人穿過密林,遁著燕奚痕方才所聽狼叫聲的山坳走去,剛到一處山道,便聽傳來一聲狼嘯,刺破山谷的寧靜,聽上去極為可怖,竟連樹梢的山雀也都停止了振翅。

  罄冉正欲遁聲向前走,燕奚痕卻是一把拉住了她:“冰狼嗅覺異常靈敏,怕是再靠近我們要被它查覺。”

  罄冉也知如今敵方人數不明再靠近不益,心下一動蹙眉問道:“前面地形如何,戰軍可會騎了馬?”

  燕奚痕雖不明她為何這般問,卻微微思量一下:“前面乃是峭峰,他們該是徒步的。”

  罄冉雙眸一亮,衝燕奚痕神秘一笑:“看我將他的冰狼誘來,王爺去牽馬。”

  她說罷又向前走了一段,細細聽著那一聲聲狼嚎,認真琢磨著。沒一會燕奚痕便將馬匹牽了過來,不解望向罄冉。

  “你打算怎麼誘它過來?”

  罄冉回他一笑,得意地一挑眉,氣貫丹田,雙手圈嘴,長嘯一聲。那聲音竟和方才冰狼叫聲極肖,幾可亂真。

  燕奚痕雙眸一亮:“怪不得你能抓到山雞。”

  罄冉一笑,又吼了幾聲,片刻只見不遠處的亂石中便似一道閃電閃過,一隻迅猛的冰狼自山間飛衝而來。月光下它潔白的長毛隨風揚起,似帶著層層銀光,異常美麗。罄冉猝然屏息,幾乎第一眼便喜歡上了這隻身形彪悍、體態俊美的冰狼。

  燕奚痕卻是將手扣在了劍柄上,一雙黑眸直盯那冰狼,倘使它有攻擊舉動,便會頃刻出劍。

  冰狼撲下山澗,直直朝他二人而來,卻又在五米開外停下,一雙綠眼熠熠發光盯著他們。罄冉眼見它原地刨著爪子,忙一手推上燕奚痕抽劍的手,一面學著冰狼叫聲又吼了一聲。

  冰狼漸漸安定了下來,卻似有不解,悶吼幾聲,罄冉亦跟著它悶叫一聲,如此數翻,眼見冰狼渾身直立的毛髮變得柔順。罄冉衝燕奚痕做了個手勢,一步步慢慢靠近那冰狼,眼見她已能觸到冰狼高昂的頭。罄冉一陣愉悅,將手輕輕伸出。

  冰狼卻似是受了驚嚇,後退一步,再次嘶吼出聲,罄冉一笑,盡量讓自己雙眸溫和,慢慢靠近它:“我不會傷害你,放心吧。”

  她的手再次伸出,這次冰狼卻未曾躲開,罄冉輕輕觸上冰狼的毛髮,柔和的愛撫,沒一會那冰狼便也拿頭輕蹭著她的手,顯是非常愉悅。

  罄冉挑眉一笑,自懷中取出一個瓷瓶,扒開瓶塞,笑道:“很好吃哦,給你。”

  她說著倒出一粒在掌中,冰狼眨巴了兩下眼睛,聞了聞她手中之物,舌頭一卷便吞了進去。片刻,它雙眸輕動,四腳一軟便倒在了地上,竟是昏睡了過去。

  罄冉哈哈一笑,在冰狼身旁蹲下,輕摸著它柔順的皮毛:“上當了吧。”

  她笑著看向燕奚痕:“快把它弄上馬,一會戰國人該追來了。”

  燕奚痕默然步上前,將冰狼抱起扔在馬背上。月光一晃,罄冉竟發現他滿頭的薄汗,心中不解忙快步跟上。

  “王爺,你沒事吧?怎麼出一頭汗?”

  聽她這般問,燕奚痕心中更加堵悶,天知道他方才有多擔心。他這到底是怎麼了?前幾日心中歡悅,那是因為懷疑易青乃是女子。今晚他已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可還是這般移不開雙眼,為他擔憂心驚,難不成自己還真是喜歡男子的人?

  罄冉眼見他神情痛苦,正欲再問,耳邊卻撲捉到了一聲聲喚叫,回頭正見山澗處火光點點向這邊而來,竟不下三十人。

  燕奚痕也是一驚,顧目四望,輕拍馬兒,飛流便帶著冰狼向山谷中掠去。罄冉的清風雖不算名種,可卻極通人性,亦不嘶一聲跟著飛流向山谷而去。

  罄冉和燕奚痕對視一眼,向火光處飛身遁去,在亂石間藏好,隱在暗處觀望。人影漸行漸近,從二人下方而去,不停喊著,四下探看,顯是在找那隻冰狼。

  “雪琅……”

  “雪琅……”

  “奇怪,怎麼會突然不見了,這回去王爺還不扒了我的皮。”

  “雪琅可是王爺的心頭肉,快找快找,不然回去都得挨軍棍,一個也跑不了。”

  三十來人沿著山澗漸漸遠去,燕奚痕起身走出亂石堆:“看來狄楓到軍營了,我們連夜去高松嶺,盡早趕回營地。”

  罄冉目光微沉,點頭率先向山谷掠去。燕奚痕望著她矯捷若靈狐的身影,苦笑搖頭,亦跟著向山谷而去。

  兩人翻過山谷,藉著月色燕奚痕左顧右盼勘測著地形,不再多言。罄冉眼見他目光凝重,神情嚴肅,有時還左右前後奔跑細量,顯是識得堪典地理之術。

  罄冉不敢打擾,便默默跟在身旁。天光大亮時,兩人終於將高松嶺數百公里地形查探完畢,翻過高山,在山谷喚回馬匹,罄冉將雪鋃安置在清風座前,兩人縱馬飛馳,迅速向鎮西軍軍營趕去。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三十九章:八珍陣法

  罄冉和燕奚痕一路飛馳,回到營中,已是隔天夜幕降臨。燕奚痕吩咐士兵準備鐵籠,將冰狼關了進去,便一路匆匆向大帳趕。

  每逢大帳商討軍情,便只有高級將領才能入內,罄冉正欲找個地方貓著歇息一下,卻是燕奚痕猛然轉過身子,揚聲道:“易青,你也進來聽著。”

  罄冉一愣,忙幾步跟上,向大帳走去。進了大帳早已有數名將領圍坐在帳,見燕奚痕進來,立即有人在案上擺好紙墨,燕奚痕大步跨過長案,在主座揮袍落座。他全神貫注,將高松嶺方圓地形細細地繪了出來。待繪好最後一筆,大筆隨意一執,靠向椅背,輕揉著額頭。

  “狄颯已到了前陣軍營,估計戰國大軍馬上便到。吩咐前方哨探注意探查,密切注意戰軍動向,這是高松嶺地形,都仔細看看吧,想一想這一仗該如何打。”

  眾人眼見燕奚痕神態冷清,也不敢多言,紛紛圍了上去,細觀沿嶺地形圖,一時間帳中寂靜無聲,一片肅穆。

  罄冉自是不必看那圖,這兩日勘探地形她心中已有所想法。若戰國大軍來犯,要守住高松嶺怕是只有從西山的矮坡和東西山間的曠野入手。一來防備戰國派小股軍隊沿山道繞至防線之後偷襲,二來高松嶺地勢陡峻,高嶺難越,若大軍前來必走東西山間開闊之所松月道。

  “王爺,若要守住這松月道怕是有難度。此處地勢平坦,兩山相隔甚遠,宛若一處平原。戰國騎兵向來凶猛,此處地形有利於其循環衝擊我軍,此處怕是要有一場惡戰。”蘇亮看罷,率先蹙眉道。

  “蘇參將所言極是,另外這處矮嶺也需設防,這裡倒是不難防守,只是如今山中多日不雨,草木乾枯,需防敵軍火攻。”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議得一陣,罄冉只聽大家的焦點眾口一詞皆在那兩處重要位置,對於如何防守卻是各有見解,眾說紛紜。眼見燕奚痕目光清淡,顯是沒有哪個建議能引起他的充分關注。

  再議得一陣,天光已暗,燕奚痕揮手打斷眾人,道:“戰麟兩國如今正與燕國打得熱火朝天,前日傳來探報,麟國平燕軍少帥藺琦墨已攻至燕國宿州,燕軍節節敗退,戰國又發兵十萬相助。雖說此情景有利我軍,但是也不可輕敵。前一段於戰軍交手敵方將領多有無能,取得了勝利也在預料之中。只是這砮王狄楓想來眾將領也該不陌生,此人作風果毅、行事狠辣、愛行險著,如今真是他來主持戰軍作戰,可要小心應付了。今日先商討到這裡,眾位回去再好好思慮一翻。”

  眾人領命,前後出了營帳,罄冉眼見燕奚痕若有所思地盯著地圖,便也起身走在了最後,猶豫片刻,終是一握雙拳回轉頭抱拳道。

  “王爺,屬下有一陣法覺得可行,易在曠野中阻擊分隔敵軍騎兵,劃整為零,個個擊破。”

  燕奚痕目光驟然凝滯,盯著罄冉,帳簾擺動之間,一股清冷而爽洌的風吹了進來,帳內燭火閃爍,將少年修長的身影投射在帳上,那影子似一隻翱翔的飛鷹,帶著赳赳鬥志,和傲視一切的自信。燕奚痕心中既喜且悲,喜得良將,悲在情殤。

  罄冉見他目光定定望著自己卻不說話,微微蹙眉,揚聲:“王爺?”

  燕奚痕這才恍然回神,笑道:“坐,你且說來聽聽。”

  “是!王爺,易青這陣法稱八珍陣,具體陣勢是大將居中,四面各布一隊正兵,正兵之間再派出四隊機動作戰的奇兵,構成八陣。八陣散布成八,復而為一,分合變化,又可組成六十四陣,八陣以單體來看形同珍珠般圓潤,將敵軍困守其中,不得突擊,故而稱為八珍陣。”

  罄冉大步走至主座旁撩擺落座,執起案上繪筆,扯過紙張,一面寫畫,一面說著。

  她畫好全陣,修長的手指指向陣法一處:“王爺請看此處,敵軍騎兵來襲,定義為此為突破口,兩翼後散,陣型便能布列如星,連成一排的‘拐子馬’,敵軍衝來時士兵散而不聚,使敵人撲空。等敵人後撤時散開的士兵再聚攏過來,猛力撲擊敵人,並用刀專砍馬腿,以破‘拐子馬’。還有此處……

  罄冉細細講解給燕奚痕,她口才極佳,聲音清澈,變化繁複的陣法經她一講,變得極為清晰明了。

  燕奚痕先是沉浸在她的清麗絕俗、傲然熠熠的絕美容顏中,漸漸心思禁不住被絕妙的陣法吸引過去,目光也沉靜了下來。他聽得異常認真,偶爾蹙眉深思,有不明之處,亦會挑適當時機相詢,絕不打斷罄冉思路。直到最後已經發展成兩人相互探討,共同改進那陣法。

  二人相討甚歡,各抒己見,只覺暢快酣然,渾不知時間,待帳外傳來換防的更鼓聲,燕奚痕停住話語,罄冉也才驚覺已經到了二更天。

  燕奚痕望著桌上圖紙,只覺心癢難熬,目光清亮如星,他站起身笑道:“易青辛苦了,我去吩咐弄些吃的,不如今夜我們抵足夜談,可好?”

  這八珍陣法,罄冉只覺變幻多端,當初研究時冥思苦想仍有幾處不明清晰之處,方才和燕奚痕一番探討倒是霍然開朗許多,現下也在興起,自是笑著起身稱是。

  她眼見燕奚痕出帳,伸展了幾下腰肢,卻聽外面傳來一聲冰狼的狼嚎聲,異常驚悚,顯是藥效已過,雪鋃已經醒來發現被關,正在嘶吼。

  罄冉一驚,怕它傷到人,忙大步衝出大帳:“王爺,我去看看雪鋃。”

  燕奚痕見她腳步匆匆向後營而去,心中擔憂,忙快步跟上。

  罄冉到了後營沙場,卻見小棚下圍了一群燕雲衛將士,圍著鐵籠指指點點,而雪鋃正扒著鐵籠尖銳的長牙在月色下發出陰寒冷光,一雙綠眸森冷而警惕地盯著四周,更不停昂頭嚎叫。

  罄冉忙大步排開眾人擠過去,蹲下來想著冰狼友好時的喚聲,試著讓聲音放柔低低學著吼叫,眼見雪鋃微微安靜,她再接再厲安撫著,用友好的姿態靠近籠子,輕輕撫摸著它的頭。

  “易青,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有這本是。”

  “嘿,這隻狼可真夠凶狠的,剛剛差點咬掉老子一根手指。沒想到,倒是被易青訓的服服帖帖,老子佩服。”

  ……

  眾人眼見冰狼溫順地伏在了地上,任由罄冉撫摸著,不免驚異而語。罄冉笑著起身,抱拳道。

  “擾了諸位好眠,易青來日請兄弟們喝酒。”

  眾人哄笑著答應,見沒有什麼稀奇的可看,便紛紛和燕奚痕打了招呼三五相伴而去。

  燕奚痕卻是蹙眉在罄冉身旁蹲下,冰狼顯是不悅,發出粗重的悶吼,罄冉忙輕拍安撫它。

  “你想養著它?”

  “不好嗎?我蠻喜歡它的,再說能奪狄楓所愛,我易青高興得很。”罄冉揚眉道。

  燕奚痕微微一怔,眸有深意望了眼罄冉,復又看向籠中冰狼。

  “冰狼生活在漠北沙漠與冰川相接之處,乃冰寒之所,那裡因為終年雲層聚集,一年到頭都難見幾日陽光,所以氣候寒冷,環境惡劣。在那裡生長的狼也要比其他地方的狼更凶悍,甚至有時比得上虎豹的凶猛,便是這冰狼。冰狼幼時皮毛為灰色,成年後則為銀白色,如你所見十分的美麗,而且毛皮又異常柔軟保暖,為許多皇族所喜,但因為它極難捕殺,又品種稀少,所以現在是有市無價,千金難求。冰狼改變了生活環境極難飼養,狄颯的這頭冰狼……聽說是用人肉豢養起來的。”

  罄冉一驚,瞪大雙眸看向燕奚痕:“你說什麼?人肉?”

  燕奚痕點頭:“狄颯為人向來凶殘,對於惹怒他的人,尤其是背叛者更是狠辣不講人情,用人肉養狼也不為奇。只是我軍中向來嚴令禁止虐待戰俘,你想養它,怕是……”

  罄冉蹙眉,猛然想起那日在程府的事,按狄颯的性格,為何那日明明知道自己藏身書架之後,卻放過了她?她不得其解,心生煩悶,打斷燕奚痕的話。

  “王爺放心,我來想辦法,不會讓它再以人肉為食的。陣法還沒完全參透呢,王爺請。”

  她說著站起身來,輕拍袍角塵土,意態嫻雅抬手。燕奚痕也不再多說,目光輕閃間掠過罄冉微蹙的眉,負手邁步向大帳走去。

  兩人通宵達旦將陣法參詳通透,又根據高松嶺地形改變了幾處陣勢這才覺周身通暢,相視而笑。一夜的相處兩人竟都覺彼此默契了許多,心意相通不少。

  翌日清晨燕奚痕竟也不休息,直接前往督查練兵。罄冉出營正待呼吸下新鮮空氣,卻和風風火火撞進來的蘇亮撞在了一起,驚呼一聲。尚不及反應,人已被蘇亮拉住。

  “易青,你和王爺是怎麼回事?昨兒你們一回軍營,我就看王爺面色不對,心情甚是不好。怎麼和你談了一夜,今早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你們這幾日出去發生什麼事了嗎?”

  罄冉眼見蘇亮一臉好奇,翻個白眼:“能發生什麼事?昨日王爺心情不好是因為得知狄颯到了軍中,今日王爺心情好自是有了對付狄颯的妙招,這有什麼奇怪的。”

  她說著甩脫蘇亮,出了大帳,在帳前空場舞動起了拳法。蘇亮卻是緊跟而上,抱肩蹙眉,連連搖頭。

  “不對啊,王爺豈能為狄颯犯愁?我看他分明就是有心事啊,還有,易青你沒發現嗎,王爺老看著你出神。你說,王爺不會是惦記上那日戰英帝生辰宴上的女刺客了吧?這可如何是好?我不能跟王爺搶女人啊……這下麻煩了。”

  罄冉正欲扎馬步壓腿,聽到他的話險些跌倒,一口氣沒順過來劇咳數下,瞪向蘇亮:“蘇大哥,您老沒事就別出來嚇人了,我昨兒沒休息,睡去了。”

  她說著便揮簾進了大帳,在榻上躺好,見蘇亮跟進來索性翻了個身面朝裡側。沒一會便聽到蘇亮邁步而出,口中還在喃喃著什麼怎麼辦,什麼完蛋了。

  罄冉只覺一陣頭大,想著他方才的話,不免心頭微緊,蹙起了眉頭。

  燕奚痕老望著她出神?有嗎?

  心中不寧,翻來覆去也沒能睡著,罄冉索性起來抄錄起了畫好的陣法圖。

  當夜,燕奚痕便將陣法圖發給眾將士,罄冉細細給大家講解,她清朗的聲音徐徐道來,眾人只覺被帶到了一方寧靜天地,在她偶爾語調高昂時又仿似看到了陣法間幻化而出的無窮力量,聽到了金戈鐵馬錚然之音。

  燕奚痕負手立於帳門口,薄脣輕抿,亦默默地聽著。待她講完,帳中一陣靜寂,眾人面容多姿,有不甚明白者,有目有亮光者,有神色激狂者……顯是各人理解深度皆有不同。

  燕奚痕大步走至帳中,肅穆道:“此陣法涌來對戰軍作重要一戰,需操練多日。時間緊迫,眾將領一概聽從易青號令,從明日起帶好自己的兵,熟練陣法,不得懈怠。”

  他頓了頓道:“此事僅限帳內之人知曉,如有泄露,立斬無赦!”

  眾將領忙起身躬腰應諾,聲音齊整,帳內便如起了一聲悶雷,罄冉亦跟著神情凝重了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將書本所學用於實踐,又關係到數萬人甚至更多人的生命,不免心中又激動又擔憂。

  “好!若是諸位沒有什麼要說的,就各自回帳好好參詳陣法。”

  眾人應聲而去,卻是蘇亮面容興奮落在了最後,衝燕奚痕嘿嘿一笑,湊近罄冉,笑著便拉住了她的右臂。

  “易青,你這陣法真真精妙,我尚有幾處不甚明了,不如今夜你到我帳中,給我好好指點一下,等來日到了翼城,我定將天香樓最好看的姑娘介紹給你認識,怎樣?”

  罄冉苦笑,尚未來得及開口,卻是燕奚痕一臉鐵青,一掌拍向蘇亮:“在本王帳中談天香樓?蘇亮本王看你是活膩了!另外,軍中嚴禁勾肩搭背,念你今日初犯,值夜一宿。”

  他說著眼見蘇亮一臉呆愣,眉宇微蹙:“還不快去!”

  蘇亮面容一衰:“王爺,軍中好像沒有這項軍法啊。”

  “從今日起便有了,夜裡你給本王打起點精神,雖說戰國軍暫時未過來,也不可鬆懈。本王要休寢了,下去吧。”

  燕奚痕說罷,隨手扯下身後大麾扔在長案上,舉步便向床榻而去。罄冉好笑地瞄了眼一臉苦悶的蘇亮,腳步輕鬆繞過屏風,也和衣躺下,雙臂交叉胸前,闔目而睡。

  耳邊蘇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自己身前停住,一股溫熱的氣息撲入鼻中,罄冉忍不住蹙眉睜開眼來,只見蘇亮正蹲於身前,一臉怪異地望著自己。

  “易青,王爺不會把你當成那女刺客了吧?”

  “蘇亮!你再不去換防,罰俸一年。”

  罄冉只覺眼前黑影一閃,蘇亮已消失不見,她只覺恍惚如夢,眨巴了兩下眼睛,翻身正欲閉目。卻聽內帳傳來隱約沉聲,彷若低喃,恍然過耳。

  “你別聽他胡言,我不喜歡那刺客。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四十章:籌備戰事

  接下來的時間馨冉都忙於指揮鎮西軍操練八珍陣,軍中兵器坊更是忙著打造馨冉指定的巨型盾牌。

  鎮西軍陣容龐大,起初有幾個兵營士兵不服馨冉,覺得她毛頭小子,乳臭未乾,又毫無寸功,軍資甚淺。對於她的指揮,總是拖延怠慢,馨冉不動聲色,只是每遇休息時間總會挑幾個營中武藝高強的士兵,以一敵多,數招內將他們打倒在地。

  再加上燕奚痕發令,讓眾將軍服從她嚴訓陣法,將領們倒也對她甚為客氣。馨冉雖是少言,但從不自傲,帶人和善,幾日下來,訓練倒也逐漸得心應手。

  只是每日操練甚為辛苦,馨冉每夜回到營帳就倒頭大睡,燕奚痕倒也從不打攪她。每日早上還特意吩咐軍夥頭給她專做清肺潤喉湯,馨冉倒也樂得接受。

  每有空閒馨冉便去照顧雪鋃,雪鋃甚為通靈,許是遠離冰川甚少遇到同伴,馨冉學起冰狼叫聲又惟妙惟肖。它竟很快接受了她,兩人相處倒也越來越愉快,幾天之後雪鋃便開始慢慢接受不合口的動物之肉,不再拒不受食。

  狄颯到達白峨關,竟也沒有立即發起攻擊,而是日日操練戰軍。想來一是戰燕兩國正交戰,不易再開大戰。再來慢是狄颯也發現了戰軍的軍風不正,士兵驕躁之氣盛行。

  旌國這些年雖是力圖發展,可比之戰國國力尚衰,也不急於開戰,只積極備戰,各處籌備軍糧軍資。一時間兩國邊境呈現出暴風雨前的寧靜,靜謐中透著詭異的緊張。

  這般狀態終於在戰麟兩國對燕戰爭呈現新局面時被打破。自戰麟兩國結盟,戰國先後出兵二十萬,麟國出兵四十萬分兩路夾擊燕國。麟國大軍由平燕軍少帥藺琦墨指揮,戰國大軍則由威武將軍岳童指揮。

  一經發兵燕國的局面已經大亂,燕雲宗迫不得將皇位讓於太子程懷,是為燕中帝。中帝御駕親征,然而卻未能阻擋住麟戰兩國攻勢。年冬,麟兵已兵逼宿州,直迫燕都尋陽,由於尋陽地勢險要,通河天險相隔,兩國大軍一度隔河對持。

  然而,就在春末,戰英帝元康十六年五月,麟國少帥藺琦墨領兵自小溪山繞道通河,夜色下一萬精兵直逼燕國軍營,同時麟國大軍發起攻擊,強渡通河,終於在夏汛之前突破了最後一層防線。

  五月二十日,藺琦墨率麟軍攻入燕京尋陽,燕中帝被生擒,燕雲宗趁亂逃亡賀州,燕國至此名存實亡。

  燕國位於中原大陸中西部,疆域狹長,北隔蒙山與戰國相臨,南接麟國,東面與耀國一衣帶水,且東北部與旌國相連。夾在眾國之間,本就極難生存,若是不蒙山、通河、高瑩江為其有利屏障,怕是早已被幾國吞併。

  賀州乃是燕國東北一個小州郡,恰巧連接旌國,如今燕雲宗出逃賀州,燕國殘兵皆涌入賀州。頓時戰、麟兩國大軍也向賀州四方涌來。

  戰國大軍驟然聚東部旌、燕交界,這也使得旌國頗受壓力,頓時整個鎮西軍也越發緊張了起來。

  這日馨冉剛令騎兵訓練好兩翼陣法,燕奚痕便命燕雲衛傳令,召集諸將領齊聚大帳。馨冉不敢怠慢,忙匆匆前往大帳,一入帳微微一愣。

  只見燕奚痕端坐於長案後,甲胄鮮明,神情嚴肅,案上更是擺著白玉帥印。

  燕奚痕平素親和下屬,與眾人商討軍情也總是淡笑決定,如此情形倒不多見,眾人不免互望幾眼,暗自凜然,按軍職高低依次肅容站立。

  馨冉雖是無品節,但是這段時間操練陣法深得燕奚痕信任,所以這種軍事商談也位列帳中。她眼見帳中肅穆,便兀自斂息,和平日一般安靜地站在了帳門處。

  燕奚痕的目光在馨冉身上微微帶過,卻聽帳外響起腳步聲,眾人望去,一名身著袍服,臂托拂塵的中年太監在禁衛軍的護持下入了中軍大帳。

  “翼王接旨!”

  微顯尖銳的聲音響起,燕奚痕從容起身,步至大帳中央,眾將領也忙著在他身後相隨,同時鏘然單膝跪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我朝三十年,深仁厚澤,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懷柔。戰國恃我國仁厚,益肆囂張。欺凌國家,蹂躪百姓。我國赤子,仇怒郁結,今又大軍壓境。騰涕淚以告先廟,與其芶且圖存,孰若一決雌雄。特著翼王燕奚痕為帥,授青玉虎符。舉國徵調騎兵二十萬,步兵十五萬,預備馬匹十八萬助我軍威,敢於戰國抗衡,望翼王不負聖嗯,揚我國威。欽此。”

  “臣翼王燕奚痕接旨!吾皇萬歲!”

  燕奚痕跪拜接旨,起身將虎符請上帥案,眾人這才紛紛起身,肅穆而立。

  “王公公辛苦,來人,帶公公下去歇息,明日本王親送公公出營。”

  燕奚痕吩咐著,將那王公公送至帳門,兩人客套幾句。燕奚痕回身大步走至長案,目露銳光掃視眾將,揚聲道。“眾將聽令,後日辰時,出兵松月道,布防阻敵,不得怠慢。”

  “是!”

  出了軍帳,馨冉見眾將領神情肅穆回營各自安排軍務,只覺心頭一陣緊張。大戰在即,自己的陣法能不能起到作用?豪情被突來的險機壓下,她心中涌上一股彷徨和懷疑,只覺肩頭沉沉壓得自己喘息不過。

  “怎麼?害怕了?”

  耳邊響起輕聲淺笑,馨冉茫然扭頭,正撞上燕奚痕暖意融融的雙眸,她心下安定,淡笑點頭。

  “王爺就這麼相信我?這些時日大軍都在演練八珍陣,萬一陣法有錯無法阻止戰國騎兵的進攻該怎麼辦?”

  燕奚痕卻是一笑,輕拍馨冉肩頭:“我不是信你,而是信我自己。決定用八珍陣的是本王,你是初涉戰場,本王卻不是。放心吧,走,帶我去看看你這些月的成果。”

  望著燕奚痕沉靜堅定的雙眸,馨冉驟然心安,只覺他放於肩頭的大掌溫暖灼熱,卻又給了她莫大的力量。此時他的鼓勵和支持,便如一盞明燈,照亮的未知的遠方。她灑然一笑,揚聲道:“王爺請,易青定不會讓王爺失望。”

  兩人到了沙場,馨冉親自上台持令指揮,上萬將士謹守旗令,靜如踞虎,動若奔龍,馨冉更添了幾分信心。

  翌日入夜,想到明日即要發兵高松嶺,馨冉竟翻來覆去也無法入眠,耳聽內帳悄然,想來燕奚痕已經入睡,她便悄悄起身,摸出了大帳。

  坐於大帳後的草地上,凝望著營火數處,不少軍帳中還透出昏黃燈光,這夜註定是一個令人激動、興奮、緊張的夜晚。

  她輕聲嘆息,凝望夜空,低低道:“爹爹,您第一次領兵也像孩兒這般不能成眠嗎?”

  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淺笑,馨冉一驚,回頭一雙如寶石般生輝的眼眸靜靜地望著她。他的身後是夜幕上的半輪明月,映得那挺拔的身軀彷若神祗,令馨冉一刻呆愣。

  燕奚痕笑著俯身,手臂一晃將灰色披風覆在馨冉肩頭,淺笑著在她身旁席地而坐。

  “果然是沒有長大的孩子,現在倒是想起自己爹爹來了?”

  他的笑聲帶著一股極淡的雅香衝入周身,馨冉耳聽他笑語中帶著幾分寵溺和調侃,竟是一怔。

  這些日子來兩人相處極為融洽,偶爾望著燕奚痕高大的身影,馨冉竟會生出被大哥哥保護般暖意。現下和他這般坐在,遙望夜空半月當照,星光隱現,只覺心靜如水,再沒有了方才的情緒波漲。

  “王爺可曾和狄颯交過手?”

  “當年成州一戰,與我交手的是戰國大將馮衝,我將他斬殺之後,狄颯才一手掌控了戰國半數軍權,說來,也算是我幫了他一把。和他交手,這卻是第一次。”

  馨冉失笑:“這麼說狄颯還欠了王爺的人情債,這次易青來幫王爺討還!”

  燕奚痕嘴角輕勾,含笑望向馨冉,挑眉道:“如此我倒該好好謝謝你。”

  “王爺如何謝我?”

  馨冉亦笑,眸光晶亮,只覺這般夜色,將燕奚痕的雙眸點綴的若落了繁星的深海,讓人不自覺中信任,依戀。

  燕奚痕眼見她笑容輕淺,雙眸清湛,狡黠清俏。他目光微閃,半響才低頭,手指輕輕一轉,一支長笛已然在手。

  “可有想唱的歌?本王可是甚少與人伴奏。”

  燕奚痕修長的手指在紫竹笛上輕輕滑動,凝眸深深鎖定馨冉。

  馨冉一愣,仰望蒼穹,清風送爽,一襲暢快凝胸,她揚聲便唱了起來。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一襟晚照……”

  燕奚痕只默默聽了兩句,竹笛一晃,湊與脣邊,一縷明澈的笛音悠然而起,瀟灑俊曠,伴著歌聲,低訴蒼茫,一葉扁舟,海潮澎湃,千載英雄,幾度夕陽。

  馨冉一遍遍唱著,燕奚痕則不厭其煩相和,偶爾目光相接,凝望淺笑。待歌聲落,燕奚痕的笛聲也悠然而止,紫竹笛歸落指間,轉入掌心,他定定望著馨冉單薄清秀的身影,眼前人再次令他茫然失措。

  那面容上分明幾分柔潤,幾分飄逸,幾分灑脫,幾分清雅,她仿似和她的歌聲一般化做了煙雨飄搖,落入了他的眸,他的夢,圈成一張網,將他禁錮其間,愈掙愈緊。

  這些日子以來軍務繁忙,戰局緊張,再加上那日溫泉邊他心挫成灰,往後總是憑藉著強大的毅力壓下心頭的妄想,讓自己不生邪念。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心神去抑制心中狂念,白日倒還好,每每夜晚,聽著馨冉淺淡的呼吸聲在外帳響起,他總也忍不住心中狂想雜生。

  如今面對這樣特別輕靈的馨冉,燕奚痕竟一陣恍惚,尚不待反應,右手已是伸出觸上了馨冉淺淡的雙脣,兩人同時一顫,咫尺相望。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四十一章

  晚風拂面,夜露沾鬢,初夏的夜半時分,寧靜而清爽,夜風帶著山間隱約清香引人沉醉。

  燕奚痕似受了蠱惑般,輕輕抬手觸上馨冉淺淡的紅脣,粗糲的指尖擦上一方柔軟,他只覺渾身一震,血液驟然噴涌,腦中一片空白。

  他這番動作來的太過突然,馨冉不妨,竟呆愣在側。脣際仍保持著那抹笑意怔怔望著他,亦是渾身一僵。

  這個男人給人的感覺一直都是沉穩無害的,此刻馨冉更是沒有一點被侵犯的感覺,愣愣望著他,竟是忘了躲避。

  她甚至在走神,研究著男子的五官。他鼻隆挺直,說明性情堅毅果敢,他的嘴脣微薄,看來有些冷酷無情,只是他的眼眸此刻卻清澈如水,裡面波光瀲灩,藏著柔和,期間跳動的小小人影,那是自己……?

  馨冉一驚,尚不待反應,一股溫熱的氣息撲入鼻中,黑影一晃,她只覺一股壓力襲來,忍不住向身後草地躺倒。待眼前清晰,映入眼幕的竟是男人半張的衣襟,厚實的胸肌在夜風中起伏著,帶著蓬勃的野性,令她呼吸為之一窒。

  馨冉愕然,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心跳失速間本能閉上了雙眼,轉瞬又覺不對,馬上又睜了開來。

  可這下發現更糟,男人的臉在眼前不斷放大,眼神更是專注而灼熱,溫熱的鼻息撲近,她甚至能感受到脣間的瘙癢,心頭恍如鹿撞,本能便想偏頭。

  “啊!”

  一聲低微的輕呼響起,馨冉驟然清醒,一把推開燕奚痕站了起來,燕奚痕竟是被她推得側翻在地,他心中失落又似鬆了一口氣,面容幾變,起身整理了下神情,才冷冷望向帳後,正是方才發出聲音的方向。

  “站住!”

  馨冉耳聽燕奚痕聲音極為嚴肅,甚至帶著一絲薄怒,不免困惑。她很少聽到燕奚痕這樣喝斥將士,他更不會是遷怒於人的人。

  馨冉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卻見一個人影正貓著身子向陰影中探身,聽到他的喝聲,身體一僵,半響才轉過身來,低頭諾諾道。

  “王爺,小的不是故意的。”

  燕奚痕蹙眉,冷聲又喝道:“過來!”

  小兵磨蹭了下,終是一步一挪地走了過來,燕奚痕聲音微冷:“抬起頭來。”

  那小兵身子一縮,竟是下意識地將頭壓的更低。馨冉心間疑惑,不免凝神打量那士兵。因軍服鎧甲將那人模樣遮了大半,看不確切。可當她目光落在那人雙手時卻是微微挑眉,眸底微動。

  那是一雙小巧的手,指甲修長而有光澤,肌膚細嫩柔滑,在黑色軍衣下顯得異常白皙,顯示了常年的養尊處優。馨冉再上下打量那人兩眼心中已有了定論,這分明就是一個女子。

  “抬頭!”燕奚痕加重語氣,眉頭已是蹙了起來。

  馨冉只覺在他嚴肅的時候,那種天生的貴氣和威嚴叫人無法抗拒。那小兵終於慢慢抬頭,露出一張極美的面容來,果真便是個妙齡少女。

  少女微微咬脣,面有委屈,見燕奚痕面色陰沉忙一笑湊上前竟是拉住了他的手臂。

  “二哥,好二哥,不要生氣嘛,敏敏最怕二哥生氣了。好嚇人啊,對了,你們方才在做什麼啊?為什麼湊那麼近?”

  馨冉一陣愣然,在少女帶著探究和好奇的晶亮眼眸下竟有些尷尬,驀然別開了頭。

  燕奚痕面色一沉,冷哼一聲,劍眉飛揚:“胡鬧!這戰場豈是你能來的地方!休要轉移話題。”

  “我怎麼就不能來?我想二哥了,來看看二哥有何不可?何況我現在武功厲害好多,連皇兄都誇敏敏學有所成呢。我也要上戰場,打戰國兵,為二哥助威。”

  馨冉聽少女這般說,微微一笑,思緒微動,已是了然了少女身份。

  左週末年,四方兵變,當時的河東柱國將軍燕鴻在安州起兵,招募兵馬,後來逐漸在東部站穩腳跟,自立旌國,自稱旌和帝。

  燕鴻也就是燕奚痕的父親,其父在位十六年病故,傳位年僅十九歲的長子燕奚儂,也就是現在旌國的皇帝。

  馨冉多有聽聞,旌和帝登基不忘糟糠之妻,封結髮妻子為靜德皇后,恩寵有佳。和帝僅有兩位皇子,一位公主更是皆出自靜德皇后。旌國皇室也因此有別與它國,少了勾心鬥角、明爭暗鬥,多了一分難得的和諧溫暖。

  燕奚痕更是與他大哥甚為親厚,馨冉就曾多次聽他提及自己的皇兄。言語中沒有君臣間的疏離敬畏,倒是多有兄弟間的儒慕敬愛,每每讓她羨慕不已。

  馨冉倒也聽蘇亮提起過承敏公主,也就是燕奚痕唯一的妹妹燕奚敏,用蘇亮的話,這位公主被寵的無法無天,整日喜好舞槍弄棒,嬌蠻異常。

  如今這般情景,馨冉不免深以為然。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女兵必是承敏公主,她該是跟著宣旨的禁衛軍跑到這邊關的,也難怪燕奚痕會這般動怒。

  馨冉搖頭失笑,只見少女正甩著燕奚痕的手撒嬌,滿面苦色哀求著別把她送回京城。燕奚痕則是鐵青著面,一臉嚴肅,眉宇間卻有著暖意和寵溺。

  恍然間眼前滑過姐姐嬌媚的面容,小時候每當她闖了禍也會那樣挽著姐姐的手臂,苦苦哀求她去向娘親求情。當時姐姐面上的神情也是幾分寵溺,幾分無奈,似極了眼前情景。

  馨冉微有心酸,正欲轉身悄然回營,留這兩兄妹獨處。卻不想燕奚敏竟在此時望了過來,指著她。

  “二哥要是不放心,可以讓他看著我,我一定不亂跑亂撞。等二哥打了勝仗,我跟二哥一起凱旋多好。現在送我走,萬一路上出了什麼岔子,二哥豈不又要心疼?”

  “胡鬧!易青有重要軍務在身,你必須老老實實給我回京去。”

  馨冉腳步一頓,微微挑眉。燕奚痕喝罷望向馨冉,面上竟有幾分不好意思,雙脣蠕動,半響才道。

  “我帶她下去安置,易青……你早些回營帳歇著,明日還要點兵。”

  燕奚敏聽他這般說,不免又好奇地打量了幾下馨冉,尚不待多言便被燕奚痕拉向遠處走去。

  “二哥,你輕點!都弄疼敏敏了。”

  馨冉見兩人消失在營帳間,輕輕一笑,又一聲長嘆。正欲舉步,餘光間地上紫光一閃,凝眸去看,卻是方才燕奚痕吹奏的那支紫竹笛靜靜躺在草地上,悠悠然發著光。

  馨冉腳步一頓,俯身撿起那笛子,呆愣一下,微微抬手觸上自己的雙脣,心一緊。

  他方才到底是出於什麼做那般舉動?想著這些時日燕奚痕時常的關心和他偶爾投來的深沉複雜目光,馨冉心中微亂,有些理不清情緒。若剛剛不是燕奚敏會發生什麼?她今後又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待他呢?

  馨冉心下微亂,兀自輕輕蹙了下眉頭,甩了甩頭便大步向營帳而去。

  夏日麗陽早早衝破雲層,辰時初,鎮西軍營中陽光耀目,熱意蒸騰。馨冉端坐馬上,目光投向天際,晴空如洗,天色蔚藍,是出師的好天氣。

  陽光燦爛,照在數萬將士的鎧甲上,反射出點點寒光。燕奚痕一襲玄色箭袖勁裝,身形矯健,閃身下馬,又步履穩重,步上閱兵將台。他身形挺直,撫上腰間寶劍,寒光一閃,寶劍驟然出鞘,遙指天際。

  頓時眾將士翻身下馬,轟然跪地,齊齊山呼萬歲,一時間,較場之中,鎧甲擦響,刃閃寒光,聲震九天。

  燕奚痕目光巋然不動,面容沉肅,揚手示意,頓時戰鼓齊擂。出師的鼓聲已經擂動,他翻身躍上戰馬,撥轉馬頭,一馬當先向營外衝去。

  馨冉跟著燕雲衛紛紛躍上戰馬,將士軍容齊整,緊隨紫色帥旗,向高松嶺拔進。她遙望著隊伍最前那個挺拔的身影,忽而想起昨夜,只覺恍然如夢。

  這樣的男人又豈會是痴纏兒女私情之人?他有更廣闊的天地,有太多東西需要去關注、去掌控,昨夜在他的世界中怕如一片落花飄忽入河,激起一絲小小波瀾,隨風而去。

  她豈會成為他的困擾?是她多慮了……馨冉搖頭失笑,微有自嘲,昂頭御馬,沒入了鐵騎中。

  大軍在高松嶺駐紮了下來,營寨緊靠峭壁而建,極為簡陋,當夜燕奚痕就吩咐下去,令眾將士修築禦敵工事,頓時整個大軍都進入了緊張備戰中。松月道一線更是被層層防守,隨時準備迎擊敵軍。

  馨冉每日依舊操練大軍陣法,心境卻驀然靜了許多,不再似在鎮西軍營中那般心浮氣躁。多日來的風吹日曬,使她的面容變得粗糙,也使她的心變得更加的堅硬。

  這日,日頭從東邊山巒之後噴薄而出,夏日的早晨已是十分炎熱,照得站在高台上操練陣法的馨冉汗流浹背,正欲取下水囊灌上兩大口水,卻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衝入了營寨。

  “報!”

  清亮的長喝響徹軍營,一名斥候駑馬衝入轅門,翻身間已是高呼著撲入了中軍大帳。馨冉心一糾,亦從校場將士的面上看到了同樣的肅穆和緊張,等待了多日的對決終於要來了。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四十二章:平野血戰

  臨近正午,熾熱的陽光照在黃土上,烤的地面熱烘烘宛若一個巨大的蒸籠。數萬大軍隊形肅整排列在開闊的空野,天空萬里無雲,唯有火辣辣的陽光發出刺眼光芒打在鐵甲上,騰熱的潮氣混著將士的汗水模糊了雙眼。

  整個曠野一陣肅然,只聞蟬鳴不安而焦躁地此起彼伏充斥著整個聽覺。罄冉一身銀色盔甲,紫色戰披,頭戴紫翎盔帽高站大隊中央的帥台上,手持陣型旗,目光炯炯望著前方。

  探馬回報戰軍已過了平陸原,算算時間也該到了,罄冉仰望天際,目光閃動著堅定的光芒。忽而,大地開始隱隱震動,她目光犀利盯向前方。

  塵土飛揚而起,滾滾似要捲入天邊,戰軍越來越近,黑壓壓震動四野,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罄冉微眯雙眼,神色清冷,目光緊跟那狂卷而來的黑龍,緊緊抿起了雙脣。

  狄颯一騎當前,率領數萬大軍,似狂風一般重來,潮熱的風卷起他身後玄金大麾,將整個身體拉得宛若一隻飛撲馳騁的猛獸。

  罄冉凝眸,定定望著前方,見對方大軍長隊綿延萬里,旌旗蔽空,萬馬奔騰處鐵甲如浪,戰馬長嘶,鐵蹄猙獰。那數萬騎兵,當真如一群猛虎一般,果然不枉虛名,戰國騎兵凶猛單從奔馳便可見一斑。

  罄冉嘴角清溝,擒住一抹冷笑,這時前方一名探馬急速奔回,小將策馬奔到罄冉身前,翻下馬背,急急說道。

  “報,戰國八萬騎兵,由狄颯率領,正朝我軍陣前殺來。”

  “知道了。”罄冉說完便轉向身邊傳令官。

  “盾牌兵上前,至壕溝前一里處,擺開長蛇陣!”

  “是!”

  傳令官領命,搖動手中“天”字巨旗,罄冉軍陣最前方一萬名“天”字隊步兵領命瞬間舉起手中巨盾,緩緩向前推進,步伐威武,銅墻鐵壁一般。

  戰國八萬鐵騎由狄楓率領,風馳電掣一般衝來,騎兵的攻擊力在於速度和機動性,狄颯率領鐵騎狂衝之下,意在一舉衝垮對方陣營。

  然而,狄颯卻在距離旌國大隊數裡處,猛然勒住戰馬,他胯下高大戰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揚起,在急速奔馳之下驟然停了下來。

  狄颯雙眸似電,直直盯著前方,手一揚,他身後的棋牌官忙高舉手中巨旗,戰國八萬鐵騎幾乎在同一時間勒住戰馬,八萬匹戰馬齊齊嘶鳴,停在了狄颯的身後,激起塵土飛揚,如巨浪一般。

  狄颯星眸中溢出點點寒光,他抬眸望向前方,只見旌國軍隊前,一道長而深的溝壑生生阻住了鐵騎的衝鋒。狄颯鋼牙緊咬,冷哼一聲,喊道。

  “弓箭兵掩護,給本王填平前方壕溝!”

  “是!”

  狄颯手下副將,得到命令,朗聲應道,便帶領萬眾騎兵以沙袋裝土。同時眾多盾牌兵掩護著弩箭兵向壕溝處推進,卻有一名將領上前滿面笑容諂媚道。

  “王爺,敵軍顯然早有防範,如今日頭正戚,王爺不如先在樹下歇息一陣。”

  狄颯猛然轉頭,眸光似冰刀一般朝那人臉龐射去,那人不敢迎視他的眸光,深深低下頭去。狄颯冷哼一聲,極怒反笑道。

  “本王原道是旌國軍神勇,原來高峰澗慘敗乃是我戰軍將領昏敗所致!”

  那人面色大變,烈日下慘白一片,竟是諾諾不敢再言一句。

  狄颯面色鐵青,不再多言,於馬背上挺直了身軀朝前方望去。

  隱約間只見對方大將位於陣形中央,旌國數萬兵馬分成了八隊,每隊前都有一面巨大的旗幟,分別為天、地、雷、風、水、火、山、澤。八隊兵士,在陣中縱橫交錯,雜亂中卻井然有序。

  外圍兵力層層布防,長槍、弓箭在外,機動兵力在內,萬餘名盾牌兵則是位於整個隊列的最前方。

  狄颯微微蹙眉,凝望著前方整齊有序的方陣,轉頭撇向其身後一名儒服老者。

  “先生可識得對方陣型?”

  那老者從方才便細細遙望對方陣型,眉宇一直微蹙著,如今見狄颯問來,面容沉重,搖頭道。

  “王爺,此番想要攻破松月道,怕是不易。這陣法老臣雖是不識,但單看陣型,對方軍中定有深諳布兵排陣之人!”

  狄颯眉宇蹙起,精深的眸子直直的盯著對方的方陣,心中不斷下沉。只覺的對方這方陣甚是堅固,那隊弓箭兵的位置安排的恰到好處。無論從哪個角度衝擊,都會遭到對方弓箭兵的漫天箭雨。而長槍兵和盾牌兵無疑會阻住騎兵的衝擊,最讓狄颯頭痛的還是陣中那四隊機動兵,只見那水、火、山、澤四隊兵士,都是一手持圓盾,另一手則握一把長長的馬刀,這樣的兵士在短兵交接的時候無疑對騎兵具有更大的殺傷力。

  狄颯眼見箭弩手推進間多有被對方箭矢逼退者,他微微側頭。

  “穆先生,有沒有辦法繞過這處平野?”

  穆江想了想,搖頭:“往青州只有這一條通道,方圓數十里皆是崇山峻嶺,唯有過了這處,才是一馬平川,我軍只要能攻下此處,青州唾手可得。”

  狄颯不再多言,見前方箭弩兵已排近壕溝,他驟然凝眸,緩緩舉起右手,冷聲道:“弓箭手準備!”

  王旗旁,箭旗手令旗高高舉起,左右交揮數下,平野間空氣頓時凝滯。

  “上!”

  隨著狄颯怒吼,黑壓壓的箭兵上前,依隊形或蹲或立,拉弓抱月,利箭上弦,對準遠處壕溝後的旌國大隊。

  罄冉穩立身形,冷聲道:“盾牌手,上!”

  狄颯將手往下一壓,箭旗落下,鼓聲急促如雨,伴著這激烈的戰鼓,漫天箭矢射出,麗日在這一刻似也黯然失色。

  旌國軍隊卻也不慌亂,盾牌手上前掩護,弓箭手位於其後進行還擊。但狄楓顯是鐵了心要一舉攻下松月道,竟是令所有弓箭手,輪番上陣,旌國軍有些吃不住箭勢,眼見對方箭陣步步向前,罄冉的將台也稍稍向後移了些。

  不遠處半山腰瞭望台上,燕奚痕玄甲著身,負手而立,遙望著平野上的變動。他的身後王旗被燥熱的山風吹得獵獵作響,眼見罄冉將台後退,他眉宇微動。

  “王爺,狄颯所帶燕州兵果真非同尋常,這麼快竟能突破箭弩陣。易青的八珍陣能行嗎?”燕雲衛郎將裴子明蹙眉道。

  燕奚痕微微一笑,望向那抹清雋力在陣中從容指揮的身影,眸中璀璨生姿:“放心吧,本王相信他。銅山嶺那邊戰況怎樣了?”

  “蘇亮剛剛派人來回報,我軍輕輕鬆鬆便阻住了敵軍第一波攻擊,沒什麼傷亡。王爺放心吧,蘇亮那小心還有閒心帶話呢,說是王爺偏心,將松月道這麼大的陣勢交給易青,有失公允。屬下敢打包票,那小子現在正眼紅跳腳呢。”

  燕奚痕淡笑,卻不接腔,只凝神看向山下。此時陣前已經有了新的變動,旌國箭弩兵已開始頻頻後撤。

  戰軍陣前,狄颯顯是也看到了旌國軍連連後撤,他冷冷一笑,右手再次一揮,眾多騎兵一擁而上,嘶吼著將裝好的沙袋攜起紛紛向壕溝中填充。在箭兵的掩護下,騎兵很快便填好了一條通道。

  狄颯見機不可失,一聲清嘯,縱馬前馳。他鐵甲玄袍,雙手把輪,領著先鋒營上千人瞬間便衝到了壕溝前,竟是迅捷如豹。

  狄颯領著的上千人均是武功高手,趁著旌國前排箭兵被打得有些慌亂,他暴喝一聲,離馬騰空,手中金光如沙,直撲壕溝對面。

  這上千人一落地,便將旌國弓箭手們殺得潰不成軍,後續的戰國大軍更是急速跟上,將木板架上壕溝,騎兵迅速踏過壕溝,鐵蹄震響,殺聲如雷,在山野間奔騰肆虐。

  “殺啊!”

  “衝啊!”

  先鋒三萬鐵騎得到狄楓的軍令,歡呼著驅動戰馬朝旌國方陣衝去,萬軍鼓噪,地動山搖。

  罄冉望著猛虎一般衝來的戰國騎兵,嘴角高高揚起,擒住一抹自信的笑容,她高舉手中令旗。

  旌國方陣中的弓箭兵上前,盾牌兵掩護,眾兵勇展臂拉滿長弓,無數深寒的箭矢對準了衝鋒而來的三萬兵士。

  漫天箭雨刺破長空射去,慘叫聲連連響起,戰國鐵騎大批的倒下,而他們的攻勢卻絲毫沒有減弱,那三萬鐵騎依然呼嘯著朝旌國軍隊衝來。

  “不愧是戰國鐵騎。”

  罄冉心有所嘆,左手舉起“天”字令旗,方陣最前方的萬餘名盾牌兵,驟然分成兩隊,在前方拉開了巨大的口子,將戰國三萬鐵騎放入了陣中。

  狄颯望見自己的三萬鐵騎衝入陣中,猛然皺眉,心中暗叫不好。他雙輪飛舞,瞬間解決掉數名旌軍,遙望不遠處的將台。台上的男子極為年輕,眉眼如畫,卻隱有犀利之光自水漾的眸中迸射而出。

  此人是誰!燕奚痕的身形他還是識得的,按理說這般重要的大戰該是燕奚痕親自指揮。而這人被燕奚痕委以重任,定是身在鎮西軍中多年,深得燕奚痕寵信之人!可為何他竟從不知鎮西軍中還有這號人物?

  眼見敵軍陣型再動,被圍得騎兵險機重重,狄楓嘶吼一聲,雙眼通紅,金輪飛過殺出一道血道,向陣中衝去。

  中軍堵住前路,後面盾牌兵圍合,罄冉見三萬鐵騎入甕,冷笑一聲,再舉起“地”“雷”兩面令旗,兩隊長槍兵,自陣中左右奔出,森寒的槍尖對準陣中,將三萬騎兵團團圍困。

  罄冉手中令旗不斷變換,陣中各隊兵士相互配合,弓箭兵上前,漫天箭雨再次響起,不斷有戰國騎兵落馬。

  但是那三萬騎兵被槍兵圍困於陣中間,卻是一時衝突不出。另外四隊機動兵立馬撲上,跟長槍兵站於一處,高舉手中圓盾,揮動手中長刀,斬向馬蹄,包圍圈不斷縮小,那三萬名騎兵被圍困於中間,眼見竟被蠶食。

  罄冉神色鎮定,手中令旗再動,方陣最前的盾牌兵迅速退到最後,自後向前,緩緩推進,將那三萬騎兵朝外趕去,而那一隊弓箭兵也跟在了盾牌兵身後,利劍刺破長空,向那三萬名騎兵激射而去。

  那三萬名騎兵頓時處於三面圍攻之下,前方是一萬盾牌兵,巨大的方盾,銅墻鐵壁一般,根本衝不破,更有弓箭兵為輔,銳不可當。

  而兩邊是槍尖荊棘,更有四隊機動兵,仗著手中圓盾,不時衝上前來,專砍馬蹄,那些跌下戰馬的騎兵,不是死於槍下,便是被長刀砍死,或是被馬蹄踐踏而死,慘不忍睹。

  狄颯眼見陣中慘狀,心頭怒火狂涌,大吼一聲,率領一隊騎兵,向陣中急衝。他怒目圓瞪,猩紅的雙眸直盯陣中的罄冉。

  “雲天營跟本王衝,撕出一條口來!”

  狄颯再喝一聲,策馬前衝,巨大金輪左右生風,如金色游龍呼嘯,驚濤拍岸,寒光凜冽,威不可擋。而他身後雲天營顯是精銳之師,隊形不亂,緊跟其後,嘶吼著刀劍飛走,竟銳不可當,生生突破一道缺口。

  那驚慌失措的三萬騎兵,眼見後方放開了缺口,便急急朝後退去,自相踐踏,鐵蹄猙獰。狄颯低咒一聲,一騎飛衝,大喝一聲。

  “雲天營散開,將缺口拉大。”

  顯然,被圍困的騎兵也發現不能硬衝,在大將組織下紛紛抵擋著戰軍的蠶食,一面緩緩向缺口靠近。狄颯衝入陣中,指揮阻擊,目光森冷盯向將台。

  一名將領銀槍飛走,突到狄颯近前,大聲喊道:“王爺,剛探知,這陣乃燕奚痕手下新將易青排練的八珍陣,著實厲害。得快撤出去,不然對方隊形一變,缺口就會被堵上。”

  狄颯驟然回眸,冷冷撇了將台一眼:“按平日訓練撤,雲天營殿後。”

  將領領命而去,狄楓卻是雙輪舞動,暴喝一聲,戰馬嘶鳴,金光輪影,在陣形中央激起一波波狂瀾。他眼見將台在望,雙眸猩紅,飛馳間驟然掠過地上弓弩,氣貫雙臂,吐氣拉弓,箭如流星,在空中閃了一閃,轉瞬便到了罄冉身前。

  罄冉只覺凜冽的箭氣襲來,本能間身體已是做出了反應。她驟然後仰身軀,身姿輕盈在空中劃過,宛若鯉魚躍江,飛騰間一支長箭帶著鳴響從前襟飛過。

  罄冉猛抽一口冷氣,回身間凝眸望向箭勢所來方向。四眸相接,一個猩紅狠辣,一個清冽如潭,誰都不曾示弱。兩道視線穿過層層血雨在空中激出火光,狄楓鼻翼輕跳,正欲再次彎弓,卻聽不遠處傳來喊聲。

  “王爺,後軍已經撤出。撤吧,再圖後策。”雲天營副將高達大喝道。

  狄颯亦知不可戀戰,望向高達,卻是一驚,只見他正有些狼狽地避過旌國一名將領橫砍過來的一刀,狄颯大喝一聲,金輪出手,旌軍將領被逼得回退。

  然而旌軍人多勢眾,眾多兵勇蜂擁而上,頓時便將高達逼下了戰馬,眾人眼見他落單,更是齊齊發喊,圍攻上來。

  狄颯大急,御馬衝去,俯身間便將高達拎上馬背,長槍從四面八方刺來,狄楓只得右手金輪擋住攻來的兵器,左手按住尚未躍上馬背的高達。

  遠處,燕奚痕自方才狄楓出箭射向罄冉,他手心便捏了一把汗,弓箭緊攥,只待時機。眼下,他將一切看得清楚,脣角一挑,箭如流星,飛馳而出,直衝狄楓而去。

  那箭勢極強,狄颯護著高達,右手仍在和旌兵廝殺,耳聽破空箭聲,抬頭見已來不及躲避,本能將身體錯開,那金翎利箭“噗”地一聲,刺入他的肩窩。

  狄颯親衛眼見他受傷,頓時發瘋般向這邊涌來,瞬時陣中便如卷起了一場颶風,銳不可當。

  數百名悍不畏死的親兵護衛著,狄颯雖是身中一箭,卻被他避過了要害,冷嘯一聲,握著金輪的手青筋暴起,牙關咬得喀喀直響,終未回頭,在護持下向外撤退。

  “王爺,您怎樣?王爺,高達該死!”

  耳邊響起高達焦急的自愧聲,狄颯冷著面也不回答,雙頰被拉出冷冽的線條。

  易青!本王記下了!

  待戰軍完全撤出八珍陣,罄冉將旗一揮,陣型驟然而動,再次恢復到原先的陣勢。殘陽下,隊形工整,巋然如山。

  “報,我軍騎兵折損近兩萬。”

  狄颯心口劇痛,只覺這是生平遇到的第一次大辱,從他領兵以來,從未遭受過如此慘敗。他雙瞳猩紅瞪向敵軍陣中那抹清雋的身影,喉頭一甜,竟涌上一口鮮血來。他生生將那口血逼下,手起一道血線劃過長空。

  “王爺!”

  眾人驚呼,卻是狄颯生生拔出了肩窩的箭羽。

  狄颯面色鐵青,右手緊握,箭羽應聲而斷。他目光銳利,驟然回轉馬頭。

  “撤兵!”

  遠處燕奚痕淡然而笑,揚眉望向陣中,目光灼熱而欣慰。

  “撤了!撤了!好個易青!好小子!真有他的!”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四十三章:公主遇險

  天色已晚,夏日的殘陽帶著餘熱在天際流連,灑下一地紅光,將早已被鮮血染紅的黃土照的更加刺目。

  山谷中,平野間,血染旌旗,中箭的戰馬抽搐著悲鳴,屍橫遍野,旌國的將士們正在做最後的清理。將尚有一息生機的戰友帶回,與此同時也殘忍地將刀劍捅入尚未斷氣的戰國兵勇的胸腔。

  戰爭的殘酷竟在落幕後仍持續著,罄冉默默看著這一切,心有片刻的茫然。低頭望著雙手,這一戰她並未親自執劍拼殺,一直都在將台上指揮,手上乾乾淨淨,然而她卻覺得上面滿是血腥。

  輕輕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原以為她的心已經在戰爭中磨礪的足夠堅毅,卻不想還是無法習慣這樣的殺戮。無論是出於怎樣的動機,卻抹不去一個事實。倒在身前的都是鮮活的生命啊!

  戰爭果然還是不適合女子!罄冉這般想著,又是一笑,笑容滿含寥落。

  “報將軍,戰國確已退兵。”

  斥候翻下戰馬,清亮的聲音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歡悅。罄冉望著年輕人滿是風霜的面容,望著他熠熠發光的眼睛。心中涌起慨嘆,再四望之下,聽到他傳報的眾人面上皆有興奮和驕傲。

  罄冉面上也慢慢浮現了笑意,幾分激昂的鬥氣涌上,她朗聲道:“好!兄弟們辛苦了,傳令下去,盡快收拾戰場,回營休整。”

  罄冉回頭望向谷上的帥太,顯然消息也傳到了那裡,燕奚痕修韌的身影挺然立在最前正朝這邊望來。兩人目光相接,皆是一笑。雖是距離甚遠,他的眉眼不清。可罄冉卻分明知道他在笑,而且她甚至能分明感受到他眼光中清澈如秋水明月般的亮光。

  一個時辰後,星光閃爍,山谷間血腥味依舊濃重,戰場的焦灼卻在夜色中開始漸漸彌散。

  罄冉騎著清風,任由它嗒嗒地邁著蹄子,緩緩跟在大軍最後。靜靜聽著不遠處傳來的士兵們歡快的歌聲,罄冉脣際也勾起了淺淺的弧度。

  身後突然傳來焦躁的馬蹄聲,罄冉微微側頭,只一眼卻驟然蹙起了眉頭。

  那正打馬趕來的人她認識,正在承敏公主身邊一直跟隨的侍女清荷。罄冉聽蘇亮提起過,清荷是燕奚敏的貼身婢女,兩人一起長大,形影不離。名為主僕,實為姐妹。此時清荷獨自從戰場的方向而來,又滿臉驚慌,罄冉不得不心中一緊。

  罄冉回轉馬頭,輕叱一聲,清風飛馳迎向清荷。

  清荷自是認識罄冉,這些時日來,王爺雖是令燕雲衛看著她和公主,可這易青乃是王爺現今最器重的人,又難得的長相俊美、少年風采,公主可沒少提起過他。

  她也知道這個如清風般俊逸的少年甚是了得,如今見他打馬迎了過來,只覺看到了救星,眼眶一紅,險些自馬上滑落。

  “怎麼回事?”罄冉縱馬上前,一把便掠住了清荷身下戰馬的韁繩,緊緊一拉,馬兒嘶鳴一聲停了下來。

  “將軍,你快救救公主。公主被戰國的殘兵帶走了!”清荷聲淚俱下,急急拽住罄冉的衣袖。

  罄冉眉宇緊蹙,見她的聲音顫抖,說的不清不楚忙放低聲音,道:“你別急,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只有說清楚了,我才能盡快派人去救公主。”

  面前少年的雙眸澄亮,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清荷心下微定,忙抹了一把眼淚:“王爺離營後,公主一直想跟上大軍參戰殺敵。無奈高揚大哥看的緊,我們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出營。前日好不容易被公主尋到了機會,我們便跑出了大營。公主知道王爺在松月道,不敢往這邊來。我們聽說銅山嶺那邊也有戰爭,便……”

  罄冉抬手打斷她的話:“好了,大概我知道了。你們是幾時在哪裡碰到戰國殘兵的?他們有多少人?”

  “就在銅山嶺左鋒的楓樹林,他們人不多只有二十來個,要不然我也逃不出來。求求你了將軍,快派人去救公主吧,晚了就來不及了。”清荷急急道……

  “易將軍,怎麼了?”馬剛發覺這邊情景忙打馬過來。

  “公主被戰國人抓了,勞煩馬大哥將清荷姑娘帶回營,我現在就去追。”罄冉說著將清荷的馬韁甩給馬剛。

  馬剛一楞,罄冉已是一騎飛衝而去。清荷驚呼一聲,便要掙脫:“我得去領路啊!”

  馬剛此刻已大致猜到是怎麼回事了,他微微蹙眉:“放心吧,這一片易將軍甚為熟悉。清荷姑娘還是跟著本將軍回營等著吧,易將軍定能將公主安然帶回來的。”

  “可他怎麼也不帶些人,他一個人怎能……”清荷蹙眉急急道。

  馬剛卻是掉轉馬頭,帶著她向大軍走,一面道:“姑娘放心吧,既然易將軍沒有喚人相從,就定有他的道理。”

  清荷耳聽馬剛話語中帶著全然的信任和敬仰,雖是心中微安,可卻不免道:“看那易將軍也就十五六歲,將軍怎的如此相信他。”

  馬剛朗聲一笑:“清荷姑娘是沒有看到今日戰場上戰國大軍退的有多狼狽,要知道戰國騎兵強大,可從還沒吃過這樣的敗仗呢。易將軍雖是年少,可武功高強,熟知兵法,陣法更是軍中第一人。連王爺都交口稱讚,今日這一仗打的痛快,兄弟們如今可真是服了!”

  月色如水,罄冉一騎飛衝,到了清荷所說的楓樹林也不多查,直直便向西谷追去。她心知那些戰國殘兵定然是從銅山嶺陣地逃散的,他們只能沿著西谷潛回戰國在白峨關的軍營。

  既是殘兵速度定然快不了,只有二十多人,她完全可以應付。若是帶了兵馬來,倒容易驚動了那些殘兵。果然,沒追出多遠,罄冉便發現了些蛛絲馬跡。山道邊的荊棘上赫然掛著一條紅色髮帶,成料甚好,絕非山野村姑能有的。

  罄冉眉宇微蹙,忙施展輕功向前追尋。一面更是凝神控氣,將方圓動靜盡皆收入耳中。驀然,一絲微亂的聲響衝入耳中,罄冉停下身影,閉目傾聽,微挑脣角,向南面的山頭躍去。

  剛翻上山嶺,罄冉便輕輕挑起了眉,脣際急不可查地微微勾起。

  卻見山嶺下,一條蜿蜒的小溪在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波水照得一帶清泉微亮,水邊赫然躺著十多個兵勇,尚有五六人正被一身影迅捷的女子殺得微見狼狽。女子動作間長髮飛揚,月光下姿態間透著暢意。

  罄冉微微搖頭,那清荷還為這承敏公主擔憂,看這情景,分明該呼天搶地的是那些戰國兵勇。蘇亮的話倒是不錯,這燕奚敏還真不似尋常的嬌貴公主。

  罄冉見燕奚敏對付那幾個兵勇還算輕鬆便也不急著下去,一腳支地靠著一棵大樹靜靜觀望。眼見她又放倒三人,正欲站直身體,耳邊卻撲捉到異常。

  不妙!竟有一支騎兵正飛馳而來,聽動靜人數竟是不少。罄冉一驚,忙縱身向山下掠去。她身影穿梭在山谷間,宛若靈鹿,然而縱使這般卻仍是晚了一步。

  馬蹄聲越來越大,罄冉飛掠上一棵大樹,眼見一隊三百來人的騎兵隊伍正以極快的速度沿著河岸向燕奚敏所在奔馳。顯然,那些人一驚看到了她!

  而燕奚敏尚和三個戰國兵勇激鬥。罄冉微微蹙眉,心知此刻縱使衝下去也來不及帶公主走,便靜靜觀望著那匹騎兵。

  顯然,這些人受過很好的訓練,馬匹皆是上乘,速度極快。月光映亮了他們身上的鎧甲,罄冉目光凝滯在前首一人的護心鏡上,微微挑眉。一隻飛鷹赫然其上,竟是麟國人!

  轉瞬間那隊兵馬已將燕奚敏圍在了中間,罄冉雙脣緊抿,躍下樹枝向河邊潛去。隱在亂石間,望向河岸。

  燕奚敏已被幾個兵勇圍在了中間,正微微仰著頭,怒氣衝衝地瞪著他們。

  “你說她是旌國的公主?旌國的公主怎麼會在這裡!”為首一個穿戴將領鎧甲的將軍端坐馬上問著那戰國殘兵。

  “將軍是她自己承認的,她殺了我們這麼多弟兄,將軍要為我們做主啊!”

  “為你們做主?呵,這話奇怪了,本將軍又不認得你們,憑啥為你們做主啊。”

  “將軍,如今戰國麟國可是結盟的,將軍不能見死不救啊。”

  “本將軍沒有見死不救啊,要不是本將軍你們早就死在這娘們手裡了。結盟又怎樣?照樣他媽的是兩個國家,本將軍可沒職責保護你們。你們走吧,本將軍也不用你們致謝了。”

  那三個戰國殘兵互望了眼,許是也看出麟國人想將燕奚敏擄了請功,心知沒有辦法,便也不再多言,相扶著涉河而去。

  “你果真是旌國的承敏公主?”將領翻身下馬走向燕奚敏。

  “哼,本公主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燕奚敏。你們想怎麼樣?”

  眼見燕奚敏仰著下巴,揚聲說著,罄冉只欲一頭撞向身前大石。真不知這承敏公主是聰明,還是傻。

  “將軍,真是天下掉餡餅了,抓了她不管交給戰國還是交給旌國,都少不了好處。”

  “哈哈,將軍把她綁回去交給藺少帥,少不得要給將軍記上一功的。”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四十四章:英雄救美

  蹄聲四濺,碎裂夜的寧靜,待麟國騎兵遠去,罄冉才閃身從亂石中躍出。

  月色下,溪水清流,河邊尚躺著十多具戰國兵勇的屍體。藉著波光,他們多數面色發紫,顯是被毒物所傷。怪不得承敏公主武功一般,卻能將這二十個大男人殺得失措。

  現在公主在麟國人的手中一時該不會有什麼危險,怕只怕麟國將她交給戰國。罄冉微微蹙眉,不再多做停留發足沿著河岸向麟國騎兵消失的方向追去。

  這一帶山谷險峻,罄冉心知再往前是一片矮灌叢,麟國騎兵不好通過,只有等天亮才能牽馬而過。她便也不急著追趕,只不緊不慢地向矮灌叢靠近。

  果然,她剛臨近便看到了閃動的火光,聽到了隱約的馬嘶聲。罄冉悄然靠近,人生襲來,烤肉的香氣隱約彌散。

  麟國騎兵正一堆堆圍坐烤著野味,罄冉目光四掃,很快便看到了燕奚敏。她被看守在隊伍最裡圍得火堆旁,身旁坐著正撕啃兔肉的大鬍子顯是這隊騎兵的頭領。

  罄冉目光在大鬍子面上停留,火光映得他雙目微紅,隱隱突出的太陽穴顯示了那人武功不弱的事實。

  這些麟國騎兵雖是休整,可卻防守有序,四面皆有士兵警戒地站著向四方守望。馬匹更是被聚集在一處,由幾個持刀士兵看守著,鬆弛的氣氛中不動聲色的保持著警戒。

  罄冉心知這些人不好對付,不能魯莽行事,正欲想辦法,卻聽一聲冰狼叫自山頭傳來。

  “嚎~”

  “聽!什麼聲音?怪嚇人的!”

  “不就是狼叫嗎?王大,你連狼叫都怕?還是不是爺們!”

  “不對啊,你們聽,我怎麼聽著它不像是狼叫啊。”

  ……

  幾個臨近罄冉的兵勇顯然也聽到了冰狼的叫聲,一陣微亂。

  燕奚敏卻是一喜,這些天她呆在軍營,少不得聽冰狼的叫聲,自是分辨的出。她禁不住“啊”地輕喚一聲,滿臉喜色。

  “周將軍,這狼叫聽上去不對頭啊,怎麼跟鬼嚎一樣。”

  “別瞎說,瞧你那點出息!”周寧踢了身側小將一腳,看向燕奚敏,面有狐疑。

  “你樂什麼?”

  燕奚敏收了笑容,瞪向他,憤憤道。

  “要你管!我高興,怎麼?不行?”

  “公主倒是看得開。吩咐兄弟們,警醒點!”周寧冷哼一聲不再理燕奚敏,吩咐著小將。

  “嚎~”

  冰狼的叫聲由遠及近,罄冉回應了一聲,便在山腳下靜等,片刻,傳來大鳥‘嗚哇’的鳴叫聲和‘撲楞’的展翅聲,山腰上林木微動,一道銀光閃電般衝破暗夜,向罄冉撲來,正是雪琅。

  雪琅似是極為興奮,撲在罄冉身上,不停用舌頭舔著她的手,用長長的皮毛磨蹭著她的身體。罄冉被它撞得身體踉蹌兩下,感受到它的熱情輕輕笑了起來。

  “你怎麼來了?是自己跑來的,還是王爺讓你帶路?王爺他們也來了嗎?”

  罄冉撫摸著雪琅,一面翹首等待著,半響都不見有動靜,心下微定。此刻若是旌國和麟國再起爭端,可就麻煩了。

  “雪琅,聽話,要安靜知道嗎?”

  罄冉蹲下,輕輕拍著雪琅的頭,柔聲道。雪琅柔順俯首,竟眨動了兩下眼睛,狀似聽懂了罄冉的話。

  罄冉失笑,起身:“真乖。”

  抽出寒劍選了幾根修韌的竹子,又找來藤條,罄冉三兩下便製作了個簡易彎弓,削好箭羽,挑眉一笑,輕拍安靜臥在一旁的雪琅。

  “走,我們英雄救美去。”

  罄冉說著便施展輕功向灌木叢飛奔,雪琅一聲不響跟在身後。方才罄冉便觀察過,若是偷襲,從灌木叢下手最為妥當。麟國人似是覺得灌木叢夜色下荊棘叢生,不可能有敵人能悄無聲息潛入,所以面向灌木叢的一邊防守稀鬆了些。

  罄冉想,憑藉她的輕功待這些兵勇睡著後,突襲帶燕奚敏逃走還是有把握的。她方才觀察過,只要奔入東面的密谷,麟國人便必須棄馬追趕,那她便更有恃無恐了。

  罄冉身影如鬼魅,閃入灌木叢,正待尋找最佳出擊的位置,耳際卻撲捉到異樣氣息。雜亂的氣息自灌木叢另一面隱隱傳來,分明又有一隊人馬正向這邊靠近。

  罄冉挑眉,眼見麟國人沒有所動,顯是還沒有發現,她微微一思向灌木叢另一側潛去。憑藉著矯捷的身手,避過滿目荊棘穿過灌木叢,果然見有點點火把自不遠處崖谷向這邊移動。

  靜待片刻,火把慢慢移近,藉著月色,罄冉凝眸一望,微微蹙眉。這又來的一隊兵勇,竟也是麟國人,而且人數甚多,夜色下黑壓壓竟有上千人。

  罄冉心中郁結,只覺天公今日專門和自己作對。本以為只要解決了那二十個戰國殘兵便能將燕奚敏救回,卻不想這些麟國人偏又來和自己做對。

  罄冉正兀自擰眉,卻見迎面而來的大隊驟然熄滅了所有的火把。罄冉微微一愣,面有所思,回頭,果然見灌木叢另一面的火光也迅速熄滅。

  有趣,這兩隊麟國人竟是互相不識得對方的!熄滅火光正是防備對方用流箭襲擊自己。罄冉目光微閃,望向身側安靜俯在地上的雪琅,勾起了脣角。

  她閃身往灌木叢潛入了些,靜靜觀望。千人大隊在灌木叢十米開外停下,迅速擺好了陣勢。一個小兵舉著火把跑了過來,顯是哨兵,罄冉挑眉一笑,伺機而動。

  待小兵小心翼翼走至身前,罄冉驟然起身撲向他,身影宛若鬼魅,移動間一個揚手那小兵脖頸一聲脆響,未及呼喊便向下軟倒。罄冉一手接過火把,一手將小兵放倒地上,舉著火把大搖大擺向灌木叢對面飛快而去。

  “看!將軍,對方派人過來了。”

  周寧正欲派人前往探查過來的是那路人馬,卻聽身旁小兵喊道。抬頭向灌木叢中看,果然有人舉著火把正向這邊走來。

  “弓箭手準備。”

  一聲令下,一隊弓弩手瞬間在隊前擺好陣勢,冰冷的箭頭齊齊對準漆黑的灌木叢。周圍空氣瞬間凝滯,一股緊張感逼來。

  火把驟然明亮,只見一個身著黑色緊身長袍的男子緩步走出,清冷的面容在火把映照下越發顯得完美無瑕。男子身上更是煥發出一股氣勢,目光四顧,讓人只覺一股壓力襲來。

  而跟在男子身後的……竟是一匹狼!一匹通體銀白的狼!

  “冰狼!那是冰狼!”

  周寧身旁小將驚呼一聲,眾人這才回神,弓箭手禁不住將手中弓弩拉緊,似乎這樣便能壓住男子帶來的凜冽壓力,又似乎這樣能讓自己氣勢足一些。

  “將軍,我聽說戰國砮王飼養了一匹冰狼,他不會是……”小將湊近周寧低聲道。

  罄冉走出灌木叢目光便鎖定了燕奚敏,眼見她雙眸瞪大就欲驚呼,忙衝她使了個眼色。顯然,燕奚敏領會了,雖是面色狐疑,但卻沒有做聲。

  罄冉聽到小將的話,目光一轉盯向周寧,但見他一臉警戒和探究看過來,不免心頭微動。顯然,這些人是不認識狄楓的。

  罄冉心下一樂,面上卻不動聲色,緩步上前,抬手指向被押在後面的燕奚敏,冷聲道:“本王要帶走她!”

  她話語中強勢凜然,又自稱本王,周寧一楞,蹙眉上前:“敢問您是?”

  “哼,你們自我戰國兵勇手中搶走旌國公主,本王念在戰麟兩國結盟便不欲計較了,你們還是快快將她交出來的好。”罄冉卻不回答他,只挑眉走向周寧,微微仰頭目光桀驁撇向他。

  周寧只覺男子目光如寒冰一般,掃在他面上一股凜冽襲來,竟讓他心頭微顫。方才見這男子面容甚為年輕,他還在懷疑此人未必便是戰國砮王。如今卻是深信了,放眼天下,能有這般氣勢的人可不多,何況冰狼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豢養的。

  兩國正結盟,周寧雖是不必聽從異國王爺,可也是萬萬不敢得罪的。周寧眉宇一跳,忙上前道:“砮王殿下,公主不是我們搶來的,事實上……”

  罄冉卻是揚手制止他:“你不必多言。人,本王要帶走!你們若是不滿,便讓藺少帥明日到本王大營交涉。若是現在不把公主交出來……哼,本王也不介意搶人。”

  罄冉說著,身影一閃便搶過了一名士兵正拉著的弓,伴著士兵的慘呼聲尚有一聲細微的箭羽破空之音。

  這一切來的太快,眾人尚未看清眼前男子是如何動作,他竟已在眾目睽睽下搶下弓箭,向灌木叢對面射去一支箭羽。

  “啊!”

  飛箭帶著凜冽氣勢自黑夜中射來直直沒入一名小兵的肩頭,小兵慘呼一聲,捂著肩膀倒在了地上。

  “大帥,他們放箭了!必是燕國賊人!末將請命,帶人殺過去活捉燕雲宗!”

  灌木叢另一面的大隊中,參將眼見小兵受傷,打馬衝至隊伍陣前,面有興奮揚聲請示道。

  他所請示的乃是位極為年輕的男子,此刻男子右手撐著馬鞍,身軀後側斜依靠坐在馬上。姿態閑雅而慵懶,彷若春柳,但背脊挺直,宛如青松,正是麟國少帥,藺琦墨。

  此刻他並未穿戴鎧甲,烏髮用一根碧玉簪鬆鬆挽起,月色下面若冠玉,聽到參將的話,瑰麗寶石般的眼眸微微眯起,輕挑脣角,吐出兩個字。

  “放箭。”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四十五章:戲弄麟軍

  “砰砰~”

  “啊!”

  撞擊聲雜亂響起,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時,一聲慘呼成功驚醒了人們的心神。

  眾人遁聲望去,一名小兵胸前赫然插著一支箭羽,月光下兀自淌著鮮血,顯已斃命。流箭穿過灌木叢,有些被阻在了其間,傳來一聲聲悶響,有些卻突破叢刺,直直飛了過來。

  這一切來的太快,方才那個自稱砮王的貌美男子分明還在談笑宴宴,轉眼竟已刀鋒相對。小兵的慘叫令周寧驟然回神,忙閃身向後閃躲,四望微亂的下屬大喝一聲。

  “快!退後!退後!”

  接連又有慘呼聲傳來,麟國兵勇紛紛後撤,罄冉卻是背脊挺直,閒適地站著望著這一幕,嘴角輕輕勾起,帶著幾絲玩味。

  眾人退出射擊範圍,這才注意到那個如青鬆一般傲然立在箭雨中的男子。

  但見他滿目清冷,負手而立,竟對飛流在周邊的箭矢毫不在意。然而她手中的箭矢卻越來越多。那是飛在他身側的流箭,他竟生生用手接住,可怕的是他們根本就沒有看清他是何時出的手。

  罄冉眼見那些麟國人瞪大了眼睛,一個個滿是驚服,心知已經起到了震懾效果。她身影飛閃,施展輕功轉瞬便到了周寧近前。

  挑眉輕笑,道:“將軍,你們從本王的人馬手中搶了公主。本王如今親自來要人,已是給了你們麟國人天大的面子。公主,你若不放,我戰國人也不是吃素的!本王只要一聲令下,對面的大隊就會衝殺過來。到時候……你可休怪本王狠辣,不留情面!”

  周寧在罄冉清冷的目光下竟是微微一驚,喉頭微動,望了眼受傷的幾個兄弟。只覺這樣便將人交出,太過憋屈。可是,方才那強大的箭雨,足以說明對面有不少戰國人,真若打起來,他們豈不是更得不償失?

  周寧這般想著,忙呵呵一笑:“王爺都親自來了,公主,周某自是不敢多留。只是,兄弟們賴好忙碌了一場,王爺總不能……”

  罄冉心中緊張,耳聽身後已經不再傳出流箭聲。顯是對面麟國軍隊不見這邊有任何動靜,停止了攻擊。罄冉心知必須在對面麟國大隊發現蹊蹺前帶走燕奚敏,不然就壞事了。

  心中焦急,面上卻不動聲色,罄冉盯著周寧忽而冷聲一笑,微挑俊眉:“將軍,有些便宜怕是占不得!戰旌兩國的事,麟國還是不要瞎參合的好。當然,將軍若是將公主交給本王,本王自也不會虧欠將軍,將軍明日到我戰國軍營來便是,本王定盛情款待,將軍需要什麼軍備、軍資,也可儘管提來。”

  周寧一聽這話,細細一想,覺得戰旌兩國的事情,麟國確實不好插手,深恐自己惹了麻煩。再加上如今情景,也容不得他不交人。他朗聲一笑,忙吩咐手下將燕奚敏帶過來。

  “周某聽說王爺的玄甲軍有一種特質的剛韌槍頭,甚為鋒銳,周某手下也就一千號兄弟,王爺看能不能……”

  罄冉撇了眼周寧,朗聲一笑:“好說,好說。周將軍何時來本王營中,直接找本王便是。”

  周寧大喜,忙將燕奚敏推向罄冉,罄冉眼見燕奚敏滿臉通紅,顯是在使勁憋笑,忙瞪她一眼。拉了她,便向灌木叢走。

  “本王告辭!”

  “王爺,慢走。”周寧忙上前樂呵呵相送。

  “周將軍留步。”罄冉頭也不回,冷聲說罷,帶著燕奚敏便鑽入了灌木叢。

  “跟緊我!”罄冉一入灌木叢便蹙起了眉頭,一面吩咐著,一面緊緊拉著燕奚敏的手帶著她在叢刺間穿梭。

  燕奚敏雖是平日喜歡舞槍弄棒,性情豪爽,可也沒和男子這般親密過。一時怔怔望著罄冉扣在碗間的手,面容微微發燙。

  “哎呦。”腳下一陣刺痛,顯是被荊棘掛到,燕奚敏輕呼一聲。

  “還好嗎?小心腳下。”罄冉腳步微慢,回頭看她。

  月光下,燕奚敏只覺面前男子的目光透著盈盈波光,清澈若鴻,她面頰一紅,微掙手腕。

  “皇兄也來了嗎?怎麼不殺過來,可惡的麟國人!”

  罄冉卻是眉宇微蹙,鬆開了她的手,轉身間腰際寒光一閃,一道白光帶著凜冽的劍勢衝出。罄冉閃身而上,接住倒下的小兵身體,放倒在地。

  “他!怎麼回事?”燕奚敏趕上,滿面驚詫。

  罄冉抬頭挑眉道:“對面也是麟國人,我騙他們呢。你往北面走,快!雪琅,帶路。”

  雪琅竟果真向北面的密叢中鑽去,燕奚敏瞪大了眼睛呆愣在側,罄冉將方才截下的箭羽盡數搭在用竹子做的弓箭上,瞄準對面,瞪向燕奚敏:“快走啊!”

  燕奚敏這才驚醒,忙向北面潛去。罄冉又往前走了一段,但見前面已能看到黑壓壓的人影,她眉宇染笑,驟然彎弓,十多支流箭宛若流星飛出了灌木林。

  耳聽傳來慘呼聲,罄冉失笑,一面飛快地向北面奔跑。

  果然如她所料,流箭飛到,砰砰的撞擊聲再次響起。罄冉一面躲避著流箭,一面向北面發足狂奔。趕上燕奚敏,拉著她便向前跑。

  燕奚敏此刻已經猜到了罄冉的所作所為,跟著她一面狂奔,一面咯咯而笑。

  “易將軍,真有你的,一會兒那些麟國人發現上當,非得氣的七竅冒煙不可!”

  罄冉也笑,已是鬆了口氣,穿過這處灌木叢,前面便是險峻的溪谷密林,那些麟國人想要追她們,便需棄馬。她方才觀察過,燕奚敏輕功還不錯,她們現在已經基本安全了。

  周寧怎麼也弄不明白,分明公主已經交給了戰國人,戰國人卻又放流箭過來。眼見又傷了數個兄弟,他頓時怒氣中生。

  人人都說戰國砮王心狠手辣,果真如此。竟然出爾反爾,陰險狡詐,簡直可惡,真他媽的混蛋!

  “放箭,放箭!”

  周寧一面咒罵著,一面下令弓弩手回擊。頓時,流箭縱橫飛向漆黑的灌木林,射向對面。

  灌木林另一面,藺琦墨依舊那般慵懶地斜依在馬背上,只是晶亮的雙眸卻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情形不太對!賀州馬鐺坡一戰,燕國最後的殘弱軍隊被擊潰殆盡,燕雲宗雖是僥倖逃脫,進了這雲蕩山區,但也已經是窮途末路,充其量不過還有幾百殘兵。若對面果真是逃逸的燕雲宗,沒道理這麼久燕國人非但不奔逃,反倒發起了攻擊。

  身側傳來一聲慘呼,藺琦墨扭頭望去,眉宇頓時高高挑起。面容微冷,撐在馬鞍上的手抬起向後微擺。

  “停!後退!”身側小將見他手勢忙高呼一聲。

  “大帥,怎麼了?”對面剛剛發起攻擊,射傷了己方數個兵勇,參將正欲發起迅猛還擊,卻不想大帥令他們撤退。

  藺琦墨指向中箭小兵:“你用肖建營的暗號試探下。”

  參將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卻是一愣,瞪大了雙眼。

  “怎麼是肖建營的箭支!我這就去。”

  參將匆匆而去,沒一會嘹亮的號角聲響起,直破黑夜,穿向遠方。號聲落下,片刻靜默,對面亦響起了號角聲。隔著數百米的灌木叢,隱隱約約傳來,卻令藺琦墨眉宇微蹙。

  “怎麼會是肖建營的人!”參將不可置信地驚呼。

  藺琦墨自馬背上翻身而下,擺手道:“原地待命,本帥過去看看,倒要瞧瞧這灌木叢有什麼蹊蹺。”

  他說著邁步便向灌木叢走去,參將忙翻身下馬,急急道:“大帥,小心是燕國人使詐!”

  藺琦墨卻是頭也不回,揚聲一笑:“若真是燕國人,那倒是有些意思了。”

  藺琦墨身影飛閃,穿梭在灌木叢中,眼見先前派出的兩個哨兵躺在地上,氣息全無。他俯身查看了一下哨兵頸上一劍封喉的小口子,挑眉一笑,暗贊一聲好身手。

  心中警覺,他目光如電射向前方,輕鬆避過腳下叢刺,轉瞬便到了對面,面色也漸漸黑沉。

  周寧持劍在手,一臉警戒地瞪著灌木叢,可怎麼也沒想到過來的竟是自己的統帥藺琦墨,腦中頓時空白,呆愣當場。

  “周寧,這到底怎麼一回事!”藺琦墨目光掃向中箭的數名兵勇,蹙眉盯向周寧。
 
 周寧這才驚醒過來,忙快步上前,行了軍禮。滿面茫然,問道:“大帥,怎麼是您啊?這怎麼一回事!”

  雖是不明情況,但是藺琦墨卻確信,他被人戲耍了!從來都是他藺琦墨戲弄別人,何時吃過這樣的虧!他現在好奇的是,誰這麼大膽,竟然玩到太祖爺頭上了!讓他出了這麼大的醜,真真……奇才!

  他眼見周寧一臉茫然,只覺心頭火氣,抬手一掌拍向周寧腦袋,怒道:“你問本帥,本帥問誰去!”

  “末將真不知道對面是大帥您啊!分明就是戰國人,怎麼就變成了自己人。”周寧眼見藺琦墨面有怒容,忙道。

  “屬下在下面河邊從戰國殘兵手中搶到了旌國的承敏公主,可是方才戰國的砮王殿下從對面過來,脅迫末將將公主交還。末將不允,他便讓戰國人……”周寧雖是武將,但也不是毫無頭腦,說到這裡,已是有所驚悟,啊地大叫一聲,一拍腦門。

  “媽的!上了狄颯的當了!”

  聽他幾句話,藺琦墨已是明白了事情大致,心中竟有幾分好笑。能想出這種辦法救人,他都要驚贊一聲了。真想不到狄颯那小子平日裡冷冷冰冰,跟個榆木疙瘩異樣,竟能想出這種陰招來,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過,現在戰麟兩國結盟,戰國提出要承敏公主,麟國定是要交還的,最多乘機索要些銀兩。按狄颯的性格,不似小氣到會如此行事的,再者,這樣他就不怕橫生枝節,令兩國結盟突起波折?如此近乎鬧劇的行徑,也不似狄颯所為啊。

  “你們怎知他是砮王狄颯?”

  “他自稱砮王,而且還帶著一隻冰狼!大帥,要不要屬下現在派人去追!這狄颯著實可惡!”周寧怒氣衝衝道。

  藺琦墨卻是忽而一笑,撇向周寧:“明日你隨本帥去找戰國軍營找他算賬,說不定……他會比你更生氣呢。”

  周寧雖是不明大帥為何會如此說,但是卻滿面怒容,狠狠咬牙,粗聲道:“哼,那狄颯堂堂王爺竟如此卑鄙,他還承諾要給我兄弟們配備長槍,明日末將倒也看看他如何抵賴!”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四十六章:承敏公主

  星光揉碎在山野間,罄冉拉著燕奚敏一路飛奔穿過灌木叢,鑽入險峻的溪谷密林。周身林木灌生,亂石遍野,休說馳馬,縱是徒步行路也要排荊斬棘。

  林中靜寂,唯有鳥鳴蟲鳴,唱訴幽幽,耳聽身後沒有傳來追趕聲,罄冉停下腳步。“公主休息下吧,料想麟國人不會追求來了。”

  燕奚敏卻沒有動作,盯著扣在腕間的手,心突突微跳。罄冉順著她的目光望著過去,這才驚覺自己竟一直拉著她的手。見燕奚敏面有尷尬,磬冉忙鬆開手,笑道。

  “剛才情況緊急,易青得罪了!”

  燕奚敏將手縮回衣袖,靜默一刻,忽而一笑:“易將軍的手長的真好看,若不是掌上的劍繭,我都要以為是雙女子的手了。”

  罄冉一驚,忙一整面容,冷聲道:“易青七尺男兒,公主且莫開這等玩笑。”

  燕奚敏吐吐舌頭,在一旁大石上坐下,一面捶著雙腿,笑道:“易將軍莫要氣惱,我常常女扮男裝出宮遊玩,剛剛只是想起這事,隨口說說,並沒有羞辱將軍的意思。何況,將軍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豈會看低了將軍?”

  罄冉見她笑容真摯,少女天真,心中喜歡,便也落座在大石旁,輕笑道:“公主也別一口一個將軍了,叫我易青便是。我可不是什麼將軍,毫無寸功,只是王野信任我,命我督導陣法,兄弟們高看,這般稱呼罷了。”

  燕奚敏目光怔怔看想身旁仰望星空,滿面俊朗的少女,眼前又閃現她那日在二哥營帳看到的情景。那日,二哥分明就是要親這易青,卻被她撞到。她雖是公主,卻也不是養在深宮,不知世事的。

  她知道,軍營中頗有男風,但是她的二哥秉性剛純,那種事情是萬不會沾染的。所以,定然是易青蠱惑了二哥!

  這些時日,她身在軍營更是見二哥對易青多有照顧,她多次想找個機會警告下易青,可二哥竟將她看的死死。

  今日她又被易青所救,雖是和他只接觸了片刻,但是怎麼也感受不到他身上有猥瑣氣息。相反,他不光相貌出眾,神志卓群,連氣質也溫朗如玉,整個人俊逸如皎月繁星。難道,那日當真如二哥所言是她誤會了?果真是易青中進了沙子,二哥幫他吹吹?

  “公主?”

  燕奚敏猛然回神,眼珠一轉,呵呵一笑:“那我叫你易哥哥吧。易哥哥,你家裡可還有親人?”

  罄冉見她說叫就叫,連給人推辭的機會都不,嘆息一聲,搖頭道:“易青孤身一人。”

  燕奚敏微微蹙眉:“你家人呢?易哥哥武功高強,儀表不凡,定然早定下親事了吧?”

  罄冉心道這公主果真特別,小姑娘家家的問男子這種問題一點也不害羞。想到燕奚痕談及妹妹的寵溺語氣,再想想自己孑然一身的處境,心中黯然,起身道。

  “公主,咱們還是快些趕路吧。後面有麟國兵,情況不明,原路是不能折回了。從這裡翻過山嶺向東北行數裡能到耀旌兩國邊城姚京,我們不知先轉道耀國,再取道山嶺回鎮西軍營。只是前路陡峻,甚為難行,公主可能要受些苦頭。”

  燕奚敏微微一愣,不明自己到底哪裡說錯了話,撇撇嘴越發用力地捶著雙腿:“本公主有些累了,不如易青你背我吧。”

  罄冉一愣,望向燕奚敏雙腿。她衣衫多出都被荊棘劃破,有些地方甚至有血絲滲出,面色也有些蒼白。想到燕奚敏貴為公主,受這般苦竟也不哭不鬧,磬冉心一軟,便淡聲道:“好,公主等等。我讓雪琅捎信給王爺,省得他擔憂。”

  罄冉說著撩開衣擺,扯下一截白色裡衣,抽出腰肌刀刃,寒光一閃,藉著皎月匆匆在不上寫了幾行字。轉身去喚臥在草叢間正兀自打著呼嚕的雪琅。

  雪琅耳朵一抖,踱至磬冉身前。罄冉將白布湊至它面前,輕拍它腦袋。

  “雪狼乖,把這個帶回去給王爺,等我回去給你燒香噴噴的野雞吃。”

  雪琅卻不接那白布,反而輕舔著罄冉右手低落的血跡,發出輕聲嗚咽。磬冉一笑,蹲在它身前,摟過它用手指梳理它的皮毛。

  “雪琅心疼我了?這點傷不疼,雪琅聽話,把這個交給王爺。”

  雪琅蹭了兩下磬冉手背,終是刁過那白布,向山谷中奔去。奔了一段似乎覺得主人沒有跟上,又停了下來,回頭望向磬冉。

  罄冉心中感動,笑著擺手:“小心些,別讓壞人抓到,快去吧。”

  雪琅這才轉身飛奔而去,沒一會便消失在了山谷間。燕奚敏瞪大眼睛,遙望它消失,轉身嘖嘖道。

  “它居然能聽懂你說話,真神奇!聽說這隻狼以前是狄颯的,它竟然背叛主人跟了你,你是怎麼馴服它的?”

  罄冉笑著搖頭,俯身在大石前:“動物和人一樣都有感情,我對它好,它自是有感,狄颯雖是飼養它,但未必有我懂它。公主快上來吧,雖說麟國人沒有追來,但這裡也不宜久留。”

  燕奚敏怔怔望著身前清俊的背影,只覺面前男子背脊清瘦,甚至有些柔美,但是卻給人輕鬆修竹般堅韌的感覺。一時竟微有徵然,面容一紅,站起身來。

  “你也太小看本公主了,我才不用你背。這山路還難不倒本公主!”

  燕奚敏話語未落,人已邁步而去,磬冉一陣茫然,搖頭快步跟上。

  兩人一路翻山越嶺,總算是在翌日正午到了姚京城,城門雖有多有盤查,但耀國不曾參戰,入城卻也不難。

  罄冉見燕奚敏衣服多出破損,找了家商鋪,兩人一番收拾,出來時已儼然變成了兩個翩翩俊公子。

  燕奚敏果然是常常女扮男裝的,一言一行有模有樣,倒真有幾分佳公子風流姿態。

  姚京城雖是耀國國土,但北臨旌國,西依戰國,西南更是和燕國賀州隔山相望。歷來便是交通要道,耀國又多年奉行和平邦交態度,使得此時雖周邊混戰,姚京城卻幾乎未受到影響,一片繁榮。

  燕奚敏興致極高,自如了城便歡呼雀躍不斷,什麼都稀奇,嘰嘰喳喳拉著磬冉看看這兒,望望那兒。磬冉雖是無奈,但自入軍營,便不曾這般輕鬆過,倒也隨了她鬧,不覺厭煩。

  逛了一會,只覺饑腸轆轆,正欲找地方用膳,卻是燕奚敏拉著她向一條甚為熱鬧的大街疾走。待磬冉看清街上景致,蹙起了眉頭。

  燕奚敏卻是一臉興奮,望著一座座張燈結彩的紅樓雙眼放光,高呼一聲便向街中奔去。

  “易青,我們就在這裡用膳。”

  罄冉尚不及阻止,燕奚敏已大步而去,轉眼便被一群鶯鶯燕燕團團圍住,涌著進了一家名曰“彩雲樓”的青樓。

  罄冉嘆息一聲,只得跟著邁步,眼見幾個穿紅戴綠的姑娘扭著纖腰過來,忙清冷揚聲:“本公子自己會走。”

  待罄冉進入紅樓,燕奚敏已被簇擁著向二樓而去,她轉身罄冉揚手:“易大哥,這裡。”

  罄冉蹙眉跟上,兩人在二樓靠窗的位置落座。燕奚敏望著一臉清淡,顯是興致缺缺的罄冉,眼珠一轉笑道。

  “易大哥,我聽說你甚能飲酒,這樓中可是美女美酒具有,怎麼我看易大哥不高興呢。”

  罄冉瞪她一眼,轉眸看向老鴇:“將好吃的看著弄些,要快。”

  老鴇乾笑一聲:“公子是第一次來吧,咱這可不是酒樓。公子可是瞧不上我這彩雲樓的姑娘?”

  罄冉尚未開口,卻是燕奚敏哈哈一笑,拍手道:“把你們這兒最會唱曲兒的姑娘給爺找來。唱的好,爺自然重重有賞。我這大哥頭回來,可不能讓他掃興。好吃的也儘管上,再來一壺好酒。快去快去。”

  完全的嫖客口吻,顯然不是第一次出入這種地方,磬冉瞠目結舌。

  “好嘞,咱這裡的妙珠姑娘最會唱曲兒了,保管不讓小公子失望。我這就喚姑娘來,兩位稍後。”

  罄冉見老鴇扭身而去,瞪向燕奚敏:“我可沒那麼多銀子,一會兒把你壓在這裡。”

  燕奚敏卻眨眼一笑:“我這不都是為易哥哥好嘛,軍營好辛苦,易哥哥可別憋壞了。”

  罄冉一口茶沒喝進去,差點盡數噴出,劇烈咳嗽著盯向燕奚敏。

  燕奚敏面頰微紅,忙錯開目光望向窗外。罄冉見她害羞便不再多言,搖頭品茶。

  燕奚敏餘光掃向磬冉,面有疑惑。難道這易青真好男風?怎麼對滿樓鶯燕毫無興趣?

  卻在此時,一陣騷亂自樓下傳來。

  “樓中的都聽著,這彩雲樓今兒被我們公子包下了,都速速離開。”

  洪亮的男聲響起,竟生生將喧囂的青樓震的一靜,片刻默然,樓中頓時就炸了鍋。

  “媽的!你誰啊,來這裡囂張!”

  “嘿,你算哪根蔥,來爺爺頭上撒野。”

  ……

  耳聽樓下嫖客你一言我一語吵吵著,磬冉回頭去看,但見一個身子筆挺的男子從懷中抽出一打銀票神態桀驁甩給老鴇。

  老鴇立馬眉開眼笑,扭腰湊上:“哎呀,好說好說,不知你家公子何時到?”

  那男子一揮廣袖,向門口走去:“我家公子馬上便道,你速速清理閒雜之人。”

  似是回應他的話,帶著幾分慵懶的男聲自樓外傳來。

  “不是讓你趕人嗎,怎麼還這麼多臭男人,掃興。”

  罄冉聽那聲音有些耳熟,蹙眉暗罵。逛妓院逛到如此程度,不知是哪家的敗家子,怕是老子能被活活氣死。禁不住扭頭去看,正見一襲金燦燦的袍角悠悠然蕩入門檻。

  打眼一望,罄冉險些沒有笑出聲來,只覺陷入了金色風暴,亮晃晃差點沒刺花她的眼。

  但見那人身著金色緞面長袍,大紅的元寶圖案鑲著金絲晃動其上。翡翠寬蟒帶跨在腰際,上面花花綠綠鑲嵌了一圈寶石,蟒帶下竟生生掛了三個錢袋,數條玉佩。

  再看那垂在身側的手,琅琅滿目的扳指帶了一手,那人竟還抬手不停擺弄著。磬冉莫名想起那年聖誕節惡俗老總裝扮的掛滿金條的聖誕樹,眼前人簡直就是那聖誕樹的翻版。

  這般打扮,真真奇才!人愛顯擺是可以原諒的,但是竟有人走火入魔到這種程度,她算是長了見識了。磬冉目光上移,正欲好好瞻仰下這位老兄的盛容,可單一眼,卻愣在當場。

  怎麼會是他?!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四十七章:青樓相遇

  “哈哈哈……”

  一陣爆笑自身旁響起,罄冉自呆愣中驚愕,蹙眉扭頭。

  燕奚敏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指著大廳中那金燦燦的身影,笑得前俯後仰,直淌出兩行眼淚來。

  她這般放肆,哪裡還有心思顧及女扮男裝之事,頓時女態畢露。青樓此刻又竟無人聲,罄冉一急,忙伸手去捂燕奚敏的嘴。縱使這樣也已經晚了一步,兩人立馬變成了樓中的聚光點。

  一道微銳的目光掃來,在眾多的視線中尤感突兀,罄冉微微蹙眉,將頭側向窗戶,卻撞上燕奚敏瞪大的眼睛。但見她一臉漲紅,目有羞辱,磬冉一愣,忙鬆開了緊壓在她面上的手,壓低聲音。

  “易青得罪了。”

  燕奚敏雙頰紅霞盡染,別開目光,憤然低哼一聲:“下不為例。”

  說罷又覺聲音氣勢不足,較弱有餘,她輕嘆下脣,偷撇了易青一眼。見他目光輕閃,面有不解顯是在困惑什麼,燕奚敏不免心頭微疑。

  目光回轉間,卻見樓下那長相異常俊美,打扮尤為惡俗的男子正盯著易青,雙眸微眯,目光浮沉間似隱著深深的探究。

  “你認識他?”

  那道盯著自己的目光已經消失,罄冉回頭迎上燕奚敏,心嘆這皇家的公主果真敏銳。可不就是認識,那樓下的男子正是現在應處身戰場的鄰國少帥——藺琦墨。

  兩國交戰,這最高統領竟跑到花樓找樂子,麟宗帝竟能放心這樣的人領兵打仗,她真真要佩服了。

  戰國高陽王嚴季、越州金鐧陸元賀、麟國藺琦墨、旌國燕奚痕,被並稱為當世四大名將。磬冉此刻不免深深懷疑,這所謂的四大名將實乃炒作!

  罄冉目有鄙夷,再次看向樓下,淡聲道:“不認識,公主怎麼會這麼想?”

  話語尚未落,便和一個燦若寶石般的星眸撞了個正著。罄冉莫名心頭一緊,掩在廣袖中的手微握,目光卻是分寸不移。那黑眸中似有微光閃過,隨即便若無其事地轉了開去。

  “這生意接是不接,放個話!”

  藺琦墨收回目光,隨意在廳堂椅子上一靠,目光低垂轉動著手中碧玉板指,撇了一眼笑著跟上的老鴇,那樣子活脫脫一百家子弟。

  老鴇滿面開花攥緊了手中銀票,俯身笑道:“接!怎麼能不接呢。只是公子也看到了,都是熟客,我也不好說趕人就趕人。公子看能不能先到樓上雅間等上片刻,我這就安排大家離開。姑娘們,還不快伺候公子上去!”

  一群鶯燕轟然而上,頓時便將那抹金色淹沒,嬌笑聲響起,見藺琦墨滿臉笑意在眾女的簇擁下向二樓而上,磬冉冷哼一聲,看向瞪大眼睛瞅熱鬧的燕奚敏:“要趕人了,我們還是另覓他處吧。”

  她說著站起身來,邁步便向另一端樓梯而去,燕奚敏忙起身跟上。

  “怎麼說走就走啊,我還沒看夠呢……”

  “這兩個人便不必離開了,本公子看他們順眼,今日他們的所有花銷一律記在本公子賬上。”藺琦墨一手摟著粉面嬌女,指著正抬步往樓下走的磬冉二人。

  老鴇自看出燕奚敏是女子,聽他這般吩咐,暗罵這丫還挺知道憐香惜玉,面上卻是呵呵一笑,忙扭腰走向磬冉二人。

  燕奚敏更是一樂,轉身便向方才的桌子走去:“這下不用走了,快,上吃的,餓死小爺了!”

  罄冉對上藺琦墨輕挑的目光一陣窩火,可見燕奚敏已經落座,也不好多言,只能跟著落座。

  “對不起諸位老爺了,今兒這彩雲樓被包下了。為了補償大家,今兒大家的花銷一律退還,大家看……”

  此刻,樓下已經在清肅客人,不少人一聽花銷免費,雖是嘴上罵罵咧咧,卻腳底抹油,沒一會大廳便空了許多。

  也正是此時,二樓雅間一扇門轟然而開,一個微醺的錦衣中年男人邁步而出,身後尚還跟著幾個威武家丁。男人憤然盯著左擁右抱的藺琦墨,喝道。

  “你他媽那根蔥,到這裡撒野!爺是這姚京城的首富,你他媽跟爺比……”

  男人話還沒說完便被藺琦墨揚聲打斷,他眨巴著眼睛指著男人稀疏的頭頂,喃喃道:“人又不聰明,還學別人禿頂,哎,怎好意思出門呢。”

  頓時姑娘們一陣嬌笑,男人臉色驟然更紅,尚未開口卻是藺琦墨又道:“你說你是這城中首富?”

  男人面紅如赤,傲聲道:“沒錯!爺就是這城中首富!”

  藺琦墨頓時眉開眼笑,啪地一拍掌:“太好了,我正找你呢!”

  男人一愣,面有疑色:“找我?做什麼?”

  “嘖嘖,說你笨你果真笨。小爺我要當這姚京首富,當然要找你!幹掉你,我就是這城中首富!”他說罷,竟將那男人拎起直直朝樓下扔去。

  燕奚敏啊地一聲驚叫,磬冉也微微蹙起了眉,不想他說動手就動手,還是跟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人。

  樓中更是抽氣聲不斷,眾人皆隨著男人肥胖的身體向樓下看去,預想的撞擊聲並未傳來。

  男人被藺琦墨卻是吶吶道:“真不經嚇!還不快去看看你們老爺怎麼樣了?”

  幾個家丁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向樓下涌去,見那男人只是暈了過去,忙在老鴇勸慰下幾句狠話,抬著男人找匆匆而去,想來是看大夫去了。

  經此一鬧,樓中眾人紛紛而去,哪裡還敢留在此處?也就在此時,馨冉驟然將目光自窗外拉回。

  光石電閃間,最東面的雅間雕木花門轟然四碎,五道黑線閃電般射出,緊接著便是刀劍相交的鏘然聲,數道黑色身影與一道金色身影糾纏一片。

  樓閣的朱漆欄桿驀然斷開,有青樓女子不及躲開,被劍氣劃到,慘叫一聲,“砰”的自二樓跌落下去,血流如注。

  這一切來的太快,青樓中剩下的妓女和零星的幾個客人頓時驚嚇當場,面色蒼白。

  “還不快跑!”藺琦墨手中寒劍橫掃若狂海怒花,一面回頭衝那些呆愣在廊道上的女子怒喝一聲。

  頓時,滿室騷動,女子尖叫著嘶喊著往四處奔逃,亂成一團。

  “哇,真沒想到那金龜子武功這麼高!易青,你看他跟二哥比,誰更厲害?”

  燕奚敏看得雙眼放光,竟拍案而起,不忘興奮地問著罄冉。

  罄冉目光微眯,卻不答話。藺琦墨的劍法身為高超,幾人雖是在堂中廝鬥,可坐在窗前竟也感受不到他洶涌的劍氣。玄寒之氣帶著冰魄光澤自他腕間射出,鳴聲不斷,震地整個青樓都似在隱隱而動。

  那圍著他的五人功夫卻也不弱,且配合極為默契,招式間彷若帶起了一個猛烈的龍捲風,將藺琦墨圍在其中。

  其中一個瘦得跟竹竿一樣的老頭更是雙掌齊飛,不停向他激射亮晶晶的暗器。暗器被藺琦墨格擋開來,四處激飛,發出一陣亂響。更有些射到亂竄的妓女,慘叫聲不斷響起。

  罄冉一面細細觀察那五人武功路數,思索著他們的來歷,一面隨手執起酒杯湊至鼻息。

  一股清冽的酒香襲來,她眉宇微跳,低下頭來,酒水微晃,清波明漾,竟是父親最愛的青葉酒。

  那年在小木屋中,其樂融融,飲的便是這青葉酒啊……也就是那夜,一場大火,將什麼都燒毀了。罄冉脣際一抹苦澀摺痕淡淡,扭頭依向窗軒,白衣清袖回過,一杯清酒帶著粼粼波光在陽光下一晃灑落窗前,沒入塵土。

  藺琦墨身影動作間正看到這一幕,陽光映得杯盞光亮一閃,透明般修長的指端清酒悠然飄落窗欞。那是祭奠的姿態,驀然,他心一緊,竟覺恍然一失。

  一股強大的陰冷勁風破空襲來,帶起衣袂翻飛,藺琦墨驟然回神,本能間側生躲過閃電般的一掌,暗自心驚。自己竟在此刻走神,方才那一掌真打在胸上,怕是要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了。

  他忙拉回心神,清喝一聲,劍勢迅疾若冷電,寒芒點點,祥光澹蕩,將五個黑衣老者逼得微顯慌亂。眼見五人攻勢略亂,他順勢攻上,挽起劍花,長劍輕靈飄渺一轉,一改之前的激速狂猛,輕飄飄向側面送去,卻正是這一劍斜斜送向五指如爪正擊向他的老者。

  老者不防他突然改換劍術,不及迴避,那長劍直直刺向他的前胸,血流如注。

  “老四!”

  幾個人大喝一聲,越發攻勢凶猛向藺琦墨擊去,那用暗器的老者更是怪叫一聲,手中冰忙碎裂,一連發出十數枚暗器,支支逼向藺琦墨要害之處。

  暗器帶起陰冷的風襲來,藺琦墨目光一閃,脣角輕勾,身體在半空中一轉,踏上欄桿,騰躍而起。那十數枚暗器便攜帶著凜冽寒氣,自他腳下飛過,齊齊向迎窗而座的磬冉射去。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四十八章:死皮賴臉

  漫天碧針飛蝗般狂襲而來,夾帶著凜冽的寒氣和燕奚敏的驚呼聲,磬冉雙眸清光一閃,白衣輕閃處已是霍然而起,動作迅捷地撲向傻眼站著的燕奚敏。

  同時,右腳一勾一帶,身前方案飛起,旋轉著迎上飛激而來的暗器,撞擊聲傳來,一聲巨響,那方案竟被暗器刺得生生裂成數塊,飛向四面。

  罄冉帶著燕奚敏在廊道上滾了一圈,心中憤憤,她敢肯定藺琦墨是故意的,方才那些暗器他分明可以輕鬆用劍擋去!可惡!

  “喂,你們兩個人男人摟摟抱抱,羞也不羞!”

  爽朗的男聲響起,罄冉回過神來正對上燕奚敏宛若鹿跳的雙眸,這才驚覺自己壓在她的身上。忙翻身而下,蹙眉看向狡黠望來的藺琦墨。她心頭火氣,右手一掠,碎落近旁木板上的針形暗器已在手中,動作迅捷地便向那抹游動間金色晃晃的身影射去。

  寒光點點襲來,藺琦墨似是早知罄冉會如此,怪叫一聲,身影如蛟龍騰空,一個翻轉躲開飛射而來的暗器。更是藉著翻騰躲開了矮胖老者長袖舒卷直襲他面門的一掌。

  卻在此時,一聲清亮的哨聲自窗外響起,藺琦墨眉宇一亮,開懷而笑,一面劍光破空,一面朗聲道:“五怪,本帥聽說郝老大易容功夫一流,你們將本帥引到這裡好歹也讓屋中那假皇帝出來露露臉啊。”

  五個老者聽他這般說先是動作微滯,接著使暗器的老者大叫一聲:“糟糕,中計了!”

  “老大出事了!”

  五人面色大變,招式更見凶猛,攻勢間對望一眼,磬冉正暗叫不妙空中突然飛起數個乒乓球大小的黑彈,還不等看清楚,就聽見接二連三的巨響,一蓬蓬炫麗煙光轟然炸開,濃濃的白煙,刺鼻的怪味迅速蔓延開來。

  眼前一陣朦朧,罄冉本能向窗口退去,待眼前稍稍清明,只覺一股熱浪撲來。她身體向後仰,電光石火間,眼前多了一張放肆的俊面,接著便被困在了一方小天地。

  罄冉身後抵著窗欞,抬頭正迎上藺琦墨熠熠如寶石的雙眸,她莫名一慌,低頭間藺琦墨金色的長袍隨著窗口吹入的風輕輕飄拂。剛剛一陣激鬥,他衣衫微開,一粒粒肌肉在益底走珠般流動著,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充滿了強勁的爆發之力。

  藺琦墨雙臂撐在窗欞上,將罄冉固在身前,眼眸微眯,向她不停探身。

  罄冉心慌之下,不自覺閉上了眼睛,燥熱的氣息下莫名腦中微僵。

  “你們做什麼!”

  燕奚敏自地上爬起來,正看到這一幕,驚呼一聲。

  罄冉一驚,伸手便欲去推藺琦墨,可剛抬手便察覺出不對。身上竟沒有了一絲內力,她面容微變,卻敏銳的發現藺琦墨身上金衣鑲著的絲線在陽光下微微發出黑色的光芒。低頭撇向他手上戴著的金扳指,亦是如此。心中微疑,尚不待細想,燕奚敏已是怒氣衝衝走了過來。

  藺琦墨目光在磬冉耳間帶過,一聲輕笑退了開來,衝燕奚敏聳聳肩,攤手道:“我看看那五個老頭往那裡跑了而已,小丫頭凶什麼凶。”

  罄冉撐起身體,盯緊藺琦墨:“方才的黑彈有毒?”

  藺琦墨眉宇一挑,嘖嘖道:“兄台好敏銳,這麼快就發現了。沒錯,老怪的軟筋丸厲害著呢,不過兄台也不必擔憂,兩個時辰毒效自就散掉了。”

  他目光撇向窗外,不知看到了什麼,微微蹙眉,翻身便向窗下掠去:“兩位還是快快離開吧,一會官府可就來了,再會。”

  罄冉只覺一道金光自眼前滑過,轉瞬藺琦墨已從窗戶掠出,一晃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磬冉雙眉微蹙,這廝內力竟毫未受到影響。

  來不及細想,見樓下百姓們圍著青樓指指點點,她忙拉著燕奚敏向外衝去,一會兒耀國官府來了可就麻煩了,尤其是現在她的內力還使不上來。

  藺琦墨出了彩雲樓,穿過兩條長街,直直入了一家居民。剛關上門,便有一絡腮鬍迎了上來,面上帶著喜悅的笑,朗聲道。

  “大帥,幸不辱命,這回可算是逮到燕雲宗那老小子了。”

  藺琦墨抿脣望了眼院中,目光微沉:“高遠他們人呢?”

  “去追五怪了,老朱在裡面看著燕雲宗。宋青恭喜大帥大仇得報!”宋青的面上帶著爽朗的笑意,雙眸炯炯望著藺琦墨。

  藺琦墨大力在他肩上一拍,面有笑意,卻沒有宋青料想的興奮和激動,只淡淡挑眉。

  “讓他們都回來,他們不是五怪的對手,此處畢竟是耀國境內,不宜久留。等下他們回來,你們便按先前商量好的,將燕雲宗直接押回北營。其它的本帥不說你們也該知道怎麼做,只如今燕國破滅,朝廷派溫宰相前來與戰國相商戰後諸事。溫儒此人陽奉陰違、睚眥必報,實乃小人。去年本帥因為神銳軍軍響的事和其多有衝突,吩咐兄弟們多注意點,都耐著些性子,莫要跟他硬碰。”

  宋青一聽這話,當即濃眉一蹙,神情焦急:“大帥不和我們一道回北營?”

  藺琦墨搖頭:“本帥還有事要做。”

  他說罷竟欲轉身,宋青一愣忙跟上,愕然道:“大帥不進去看看那燕雲宗?”

  藺琦墨腳步微微一頓,面沉如水,終是一笑擺手道:“沒什麼好看的。只是,當年他既能領兵攻破雁城,開創新朝,便有其過人之處。現下雖是年邁昏庸,但你們押送仍需留心,不可大意。”

  宋青低頭稱是,眼見藺琦墨大步邁出院門,頭也不回的離去,他只覺一陣不解。若說此次大帥領兵攻打燕國是為了尋仇,那現下仇人就在眼前,大帥卻似一點也不關心。若說不是,那軍中諸事繁雜,大帥也沒有必要親自帶人來追這燕雲宗啊!

  內力盡失,磬冉不敢再任由燕奚敏拉著亂逛,領著她出了姚京城北門,便直奔麟旌兩國邊境的奚鳳河。

  一路山高林密,秀麗幽深,溪澗縱橫。時值夏日,林木深茂,飛流潺潺,風景旖旎,罄冉不自覺便輕輕勾起了脣角,也隨著燕奚敏放慢了腳步。

  燕奚敏回頭正看到她脣際笑意,眼前浮現方才在彩雲樓被她壓在身下的情景,燕奚敏面容一紅。復又想起磬冉和“金龜子”在窗前姿態曖昧的一景,她又覺心口悶悶,極不舒服。

  心思一轉,燕奚敏偷眼瞄了眼罄冉,挑眉問道:“那五個老頭武功都不弱,那男子竟能以一敵五,武功著實厲害。我看不在二哥之下,易青,你知道五國有這樣的人物嗎?”

  罄冉看她一眼,徐徐道:“昔有七個異性兄弟,互有擅長,縱橫雲峰山脈,鮮有敵手,自號‘雲峰七怪’。某日,七人窮極無聊,下山遊玩,得遇當時還是忠勇王的燕雲宗,燕雲宗當時正招兵買馬,對七人禮遇有佳。七人感念其嗯,便留在了燕雲宗身邊,自此,雲峰七怪稱雄燕國,燕雲宗倚之如左膀右臂。七怪謹遵皇帝,凡有對王不利者,縱千里之遠,一律誅殺,殺戮甚重。燕國諸民畏懼日深,有孩童啼哭,恐嚇之:雲峰七怪來了,啼止。那雲峰七怪年紀最大的姓郝,人稱郝老大。方才彩雲樓碰到的當是他們中的五個。”

  燕奚敏聽得入迷,睜大了眼睛,突然驚呼一聲:“啊!我想起來了,方才那金子男還說什麼假皇帝,想來他是在追燕雲宗。可他會是誰呢?沒聽說過戰國或是麟國有這等人物啊!”

  罄冉正欲回答,卻聽一聲輕笑傳來。

  “想不到姑娘竟這般記掛在下,在下實在是受寵若驚啊。”隨著那笑聲,戲謔的男音自不遠處傳來。

  罄冉一驚,扭頭去看。夕陽下,男子坐在樹椏間,夕陽自身後映照,金光燦燦,刺地她一陣眼花。罄冉索性不再多看,側開了頭。

  一道金色滑過,藺琦墨自樹上一躍而下,方才的話雖是回應燕奚敏,可他一雙星眸卻彎彎直盯著磬冉。

  罄冉微微蹙眉抬頭看他,男子笑容滿面,眉宇間一縷碎發隨風輕揚,越發顯得悠然自在。磬冉莫名想起那年在鵲歌城郊,男孩飄忽而至,笑容燦爛,幾分不羈,幾分玩劣。和現在情景是如斯相仿,時光似是驟然回退,她一時微愣。

  “你怎麼偷聽人家說話!”燕奚敏憤然指著藺琦墨,怒目道。

  藺琦墨卻是搖頭:“非也,在下看此處風光秀美,便在這樹上小憩片刻,分明是姑娘聲音洪亮,打擾了在下休息。不過,念在姑娘對在下記掛有佳的份上,在下酒不予計較了。”

  他說著自懷中掏出一把摺扇,刷得一聲打開,把在手中上下晃蕩,一副悠閑自得的模樣。

  燕奚敏聽他話語輕佻,又見他在青樓左擁右抱,雖是他武功高強,心有所服,可也難免厭惡。撇了他一眼,乾脆不再搭理他,轉而拉了磬冉便走。

  “易青,咱們走。”

  藺琦墨雙眸一亮,手中晃蕩的扇子微微一頓,隨即忙大步追上。卻不走至燕奚敏身側,反而緊跟磬冉,呵呵而笑。

  “噯,姑娘莫走啊,在下聽姑娘方才可是惦記在下的緊。不巧在下也對姑娘見之不望。想不到在姚京城竟能碰到姑娘這樣的美女,不知姑娘怎麼稱呼,今年貴庚,有無婚配?在下藺琦墨,麟國人士,今年雙十,尚未娶妻,人品貴重,儀表堂堂,家中父母雙亡,索性薄有家產……”

  他聒噪的聲音在耳邊呵藺琦墨相遇的情景,他竟次次和青樓沾邊,現下又這般油嘴滑舌。磬冉也不由生出一股厭惡,蹙眉瞪向藺琦墨,卻正撞上他漆黑的雙眸。

  那雙眸分明有笑意滑過,清清澈澈,沒有絲毫雜質,讓人很難將他說的話和這雙澄澈的眼睛聯繫在一起。不過,他分明在和燕奚敏說話,怎麼眼睛盯著的卻是她!

  罄冉尚不待細想,卻聽燕奚敏驚呼一聲。

  “你、你、你……你方才說你叫什麼名字?”

  罄冉回頭,正見燕奚敏瞪大了眼睛,一臉驚恐地指著藺琦墨,彷彿看到了鬼一般。

  藺琦墨笑的得意,搖著摺扇,昂首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麟國第一風流才子,姑娘可以稱我……”

  燕奚敏面容幾度,等著眼前笑得有些誇張的小子,怎麼也不敢相信威震宇內的藺少帥居然是這等人物。

  想當初三平之戰,藺少帥僅以十五歲少齡臨危受命,統領麟國三萬神銳軍與當時青州兵十萬之眾抗衡,寧站死殺場,也不退縮!

  兩軍混戰一處,神銳軍個個以一敵三,把敵兵殺得人人暈頭轉向,丟盔棄甲,潰散奔逃,生生被逼退請峽谷。

  接著藺少帥又帶著僅僅五千神銳軍夜襲敵營,奇襲主將,一夜斬殺敵軍十員大將,讓敵人五萬駐軍一夜消亡!終為其叔父穩固了江北局面,從而才有後來叔父北上擒王,有異姓王得九五之尊的寶座。

  由於他白衣銀藍,白馬騰起宛若流雲,所以得名雲將軍。也是那一戰成就了當世最為年輕的將帥之一,雲將軍藺琦墨。

  那是何等神勇,何等氣勢,只要想一想,都能令人滿腔沸騰。可是,眼見這個無賴小子,死皮賴臉,油嘴滑舌,怎麼看都是個紈褲子弟,街頭潑皮,實在有損心中少年帥才的完美形象。
 
 燕奚敏正兀自不信,卻見身旁易青對那一臉得意的潑皮男子躬身。

  “藺少帥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是少年英豪,氣質不凡。我等能與您相交實在是三生有幸。只是,我二人還有事在身,尚需趕路,來日定……”

  罄冉的話尚未說完,便被藺琦墨朗聲打斷。

  “哎呀,想不到我藺琦墨名聲還挺大。承蒙兄台如此厚愛,藺某實在有愧,不如這樣吧,兄台現下內力盡失,這兵荒馬亂的,在下便當一回好人,送二位一程吧。卻不知二位要去哪裡?咱們這就走吧。”

  罄冉當即有些發怔,竟不想這世上還有這般死皮賴臉之人,燕奚敏更是一臉愕然。上前兩步拉了磬冉,遠離了藺琦墨,低聲問著。

  “這人真是麟國那個少年帥才?”

  罄冉挑眉:“他的功夫公主也看到了,十之八九是他。”

  燕奚敏瞠目半晌,神色變得憤然,跺腳怒道:“只不知是哪些將士拼出自己血肉之軀才成就而來這個奸吝無恥之徒,真真是傳言誤人!”

  “兩位不用商討如何答謝藺某,藺某最愛助人為樂了。”

  那清亮的男聲由遠及近,罄冉和燕奚敏互望一眼,皆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濃濃的無奈。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四十九章:歡喜冤家

  夏日的溪鳳河隱在山峰徒峻處,如一道青帶蜿蜒東流。夕陽已經隱沒在山峰之後,天空漸轉陰沉,風自河面上吹過來,將罄冉的衣衫吹得鼓鼓作響。

  她站在河邊望著兩岸徒峻的青山高崖,蹙起了眉。河面上空空盪盪,竟是沒有一艘渡船。

  燕奚敏站在她的身側,眯起眼,墊腳望著岸邊黑黝黝的岩石,揚聲道:“怎麼辦,沒有船呢。”

  罄冉聽到她的話,看了看天色,但覺著陰霾漸重,周遭水霧彌漫,江天一色。

  戰耀兩國隔著溪鳳河相望,雖是平日邊境百姓多有互通,可她們現在站的地方不是渡口,船隻本就少,如今又天色見晚,竟找不到一條船隻。

  兩人正焦急,卻見不遠處河道轉過一隻小漁船來。罄冉眉宇一亮,燕奚敏已是驚喜的叫了起來。

  “看!船呢!易青,我們真是好運氣。”

  罄冉聽她歡呼,淡淡一笑,神情也輕鬆了不少。小船逆流緩緩而來,燕奚敏向河邊衝去,大聲歡呼著。

  “船家,快過來,這邊!”

  見小船一點點靠近,她樂得直跳,要知道夜裡在這荒山露宿可是非常辛苦的。

  船終於到了近前,船夫尚未將船靠岸,燕奚敏便提起裙角躍躍欲跳,馨冉失笑跟上。卻在此時,船篷裡一晃鑽出一個金色的身影,成功頓住了兩人的腳步。

  “天下何處不相逢,真巧,我們又見了。哈哈哈。”

  藺琦墨鑽出船篷,金色的衣衫隨風飛卷,他神情愉悅的望著河岸邊站著的馨冉兩人,黑亮的雙眸中有這顯而易見的狡黠。

  罄冉望著昂胸站於船頭自認儀態嫻雅搖著摺扇的男子,她只覺得一陣頭疼。

  天知道方才她們花了多大力氣,冷嘲熱諷,只差沒有動拳頭,這才將這廝甩脫,她還想人果真都是要臉皮的,在厚臉皮的人也經不起別人已在冷眼。卻不想,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事實證明,這人……臉皮厚的驚人!

  “你!你怎麼在這裡?!”

  燕奚敏瞪大眼睛,絕望的呼喊,罄冉卻是面色不變。心中早有定論。看樣子,這廝分明是早有預謀的在此堵截她們!

  “小丫頭看到在下這麼激動,讓在下如何是好呢。”藺琦墨見燕奚敏一臉驚詫,神情納然道。

  “上船吧。”

  看來藺琦墨是跟定她們了!馨冉雖想不明白他為何如此,但是這點認知還是有的。無奈說罷,率先向小船走去。

  藺琦墨忙錯開身子,滿面春風,朝馨冉伸手欲扶。罄冉看都不看他一眼,身體一閃便站在了船上。站穩回頭卻見藺琦墨無所謂的聳聳肩,衝燕奚敏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揚聲道。

  “男女授受不親,在下就不扶小丫頭了。”

  “誰要你扶!”

  燕奚敏瞪他一眼,身姿輕盈便落在了船頭。眼珠一轉,便去拉船夫,呵呵笑道。

  “船家,他給你多少錢啊?我們出雙倍!不,我把我的銀子都給你,你這船我包了,如何?”

  她說著便去摸懷中的銀錠,將僅剩的三個銀錠全部推給那船家。船家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漢,見她這般面色一喜,正欲去接那銀錠。藺琦墨卻恰於此時湊了上去,悠哉道。

  “船家,你這樣不太好吧。本公子先來的,要講求先來後到的。天都這麼晚了,本公子方才還在考慮若是船家把我送到對岸,我便將這金扳指送予船家呢,現在看……”

  他一面說一面轉動著拇指上金光閃閃的大板指,老漢目光一閃,忙縮回了手,呵呵笑道:“公子說哪裡話,公子先上傳,老漢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風大,公子快到裡面坐好咯,咱這就開船?”

  燕奚敏惡狠狠瞪向藺琦墨,見他笑得無辜,她跺了兩下腳,憤然轉身鑽入了船艙。

  罄冉看著這一幕,不覺好笑。原來身上穿金戴銀還真有那麼些好處,起碼此刻要財大氣粗呢。

  溪鳳河雖然是稱河,可河面甚廣。江面上風愈大,吹得船身搖搖晃晃,三人擠在小船棚中尤顯擁擠,燕奚敏自藺琦墨鑽入船篷中便悶悶的坐在了船尾,盯著江面,生著悶氣。

  罄冉卻是悠哉,已經沒有了方才的焦慮,她靠著船壁,聽著江風,閉目養神。面上有著如釋重負的輕鬆,上了岸便到旌國境內了。

  剛剛之所以排斥藺琦墨跟著她們,一來是擔心他會揭破她女子的身份,再來是前日才戲弄了麟國兵勇,還有便是他實在聒噪!或許還有對他屢屢上青樓她心中有些莫名的厭惡。

  現在想來,這些也都不是什麼大事。何況藺琦墨也不是無聊到會對隨便一個陌生死纏爛打的人,想來他早就已經猜到了她們的身份。

  那日她戲弄麟國兵勇的事他定是知道了,在酒樓中又恰巧碰到了她們。根據她的功夫,和士兵對她這個“假砮王”及燕奚敏的描述,猜出她們的身份也不是什麼難事。

  只是若說他是猜到了她們身份要尋仇,他這姿態也不像啊。若說不是,馨冉還真不明白此刻讓這位萬軍主帥扔下一大堆軍務跟著她們還有什麼緣由。

  難道他是看上了燕奚敏?

  罄冉再想想藺琦墨的花心模樣,越發覺得有這個可能。她睜開雙眸撇向對面坐著的藺琦墨,馬上換來他一個燦爛的的笑容。

  罄冉面色不變的再看向船頭坐著正兀自嘟嘴生悶氣的燕奚敏,她姣好的側面在江波下隱現,真真是個美人。

  罄冉越發覺得這二人似一對歡喜冤家,更加認定心中所想,兀自挑眉一笑,便又闔上了雙眸。

  三人上了岸,船家樂呵呵望著藺琦墨,目光緊緊盯著他拇指上金晃晃的扳指。

  藺琦墨卻彷若未見,探入在懷中摸啊摸,半響掏出一錠銀子遞給船家,笑道:“辛苦船家了。”

  那船家頓時面容一黑:“公子,那扳指……”

  “扳指,什麼扳指?”藺琦墨滿面茫然。

  “公子方才說我將你們送過來,公子就把扳指送給我的,這兩位小公子可都聽著呢。”船家指著他手上的扳指嚷嚷著。

  “船家沒聽明白吧?本公子剛剛說有這個考慮,現在本公子考慮清楚了。這扳指能買數不清的小漁船,本公子太敗家可不好,這扳指還是不送了。”

  藺琦墨說罷轉身便走,去追前面舉步而去的罄冉二人。身後船家氣得直跳腳,可也無話可說。畢竟船行一趟,他手中的一錠銀子已是很豐厚的酬勞了。

  燕奚敏聽到他的話,見他大步流星跟上來,眸光鄙夷瞥向他,重重的哼上一聲,大聲道。

  “還以為藺琦墨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呢,再怎麼也會一諾千金。現在仔細一看,哼,連狗熊都稱不上。”

  罄冉嘴角含笑,看向毫不在意的藺琦墨:“眼下藺將軍不在大營等著受封凱旋,怎麼到有閒心消遣一個小小船夫。”

  藺琦墨聳聳肩膀,輕笑道:“答應有什麼好的,連個漂亮姑娘都見不到,說不定還要整日對著那什麼冷冰冰的戰國砮王。前不久狄颯還吃了個大敗仗,受了傷呢,指不定現在氣成什麼樣了,本大帥才不要對著那張千年寒冰臉。再說,若不是偷偷溜出來,怎麼能結識到易兄這般氣質脫俗的人兒呢。”

  他說著靠近罄冉,一臉討好。罄冉聽他的話,在此肯定了心中想法,淡笑不語。

  燕奚敏卻是冷哼一聲:“那什麼砮王自不是我二……旌國翼王的對手!不過定要比你這無恥之徒厲害得多。”

  藺琦墨卻是嘖嘖道:“小丫頭這愛嘲諷人的習慣可要改改,不然可討不了情郎的歡喜,會嫁不出去的。”

  燕奚敏聽他這般說,撇了眼馨冉,心中又氣又羞,怒火沖天,再也按耐不住,招呼也不打一個,拳頭就朝藺琦墨的一副好皮囊揮了過去。

  她本來武功就不及藺琦墨千分之一,此刻又失了內力,哪裡有什麼威力?可藺琦墨卻生生怪叫了一聲,向馨冉身後躲去。

  “哎呀,小丫頭行凶啦,要出人命了!”

  罄冉只覺一陣風來,轉瞬他已經閃躲在了身後,躲在她後面,雙手更是扣住了她的肩頭。馨冉蹙眉,正欲回頭,卻聽隱隱的馬蹄聲自山道響起。

  片刻,兩人兩騎自山道轉了過來,馬蹄驟響衝這邊飛馳而來。燕奚敏聽到蹄聲,停了動作扭頭去看。藺琦墨俊眸含笑,微挑右眉,瞥了山道一眼,悄聲無息的放開了扣在馨冉肩頭的雙手。
 
 那飛馳而來的兩騎之後竟還跟著兩匹空著的馬兒,待他們馳近,馨冉看清馬上兩人,脣角逸笑。竟是燕奚痕和蘇亮來接她們了!

  “是二哥!二哥!”燕奚敏看清來人,歡呼一聲跑了上去。

  轉瞬,兩人便勒馬近前。燕奚痕端坐在馬上,上下打量了燕奚敏一眼,見她沒事,放下心來,復又看向馨冉,黝黑的雙眸深斂了暖意。最後才望向站在一旁的藺琦墨,朗聲一笑,道。

  “多日不見,四郎一向可好?”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五十章

  “多日不見,四郎一向可好?”

  燕奚痕笑著望向一身金衣站在罄冉身後的藺琦墨,他方才一轉過山道便看到了他,更是將他雙手扣在罄冉肩頭的動作看的清楚,心中竟升起幾分不悅來,好在此刻面上已不見慍色。

  藺琦墨俊朗一笑,挑眉上前:“景軒客氣,你看我這樣能不好嗎?!”

  他說著將身上錢袋飾品搖的叮噹亂響,引得燕奚敏一陣蹙眉,神情更加厭惡。

  燕奚痕一愣,復又哈哈一笑,翻身下馬,揚聲道:“聽說燕雲宗私藏的寶藏被四郎挖了出來,想來其中便有這些了。”

  藺琦墨目光微閃,勾脣一笑:“景軒好靈的消息。”

  “哥,我餓了,我們快回去吧。”燕奚敏上前拉了燕奚痕的衣袖,撤嬌道。

  燕奚痕面容肅然,瞪向她:“就你會惹事,這次若不是易青,我看你當如何。”

  他說罷看向罄冉,目光暖暖,笑道:“辛苦了。”

  罄冉點頭,接過蘇亮手中馬韁翻身躍上馬背,姿態輕盈瀟灑。

  燕奚敏撇了眼正和蘇亮打招呼的藺琦墨,眼珠一轉,脣角一挑,忙跑到另一匹空馬前,翻上了馬背。復又幸災樂禍看向藺琦墨,蹙眉道。

  “哎呀,藺將軍沒有你的馬呢,多謝您不辭辛勞將我二人送到這裡,天色不早了,您還是快些回去吧。”

  “敏兒,不得無禮。”燕奚痕蹙眉輕喝,看向藺琦墨,笑道。

  “小妹被嬌寵慣了,四郎莫要介意。奚敏,你……”

  藺琦墨打斷他的話,哈哈一笑道:“早聽說承敏公主直爽,四郎豈會介懷。”

  他看向微揚下巴的燕奚敏笑道:“公主不必擔心,在下看易青身輕體薄,在下與他同騎正好。”

  他聲音未落,人影已是一閃落在了罄冉身後,雙手如靈蛇插過罄冉雙臂,自她手中搶過了馬韁。

  他一通動作太快,罄冉沒有防備,回過神身後已多了個堅實的懷抱。

  燕奚痕雙眉緊蹙,目光落在藺琦墨環過罄冉腰際的雙臂上,尚不待開口,藺琦墨已是一抖馬韁率先衝了出去,還不忘回頭,衝他喊道。

  “景軒不知四郎要來,沒有備馬也不必歉疚,四郎這樣就蠻舒服。”

  他說罷,回頭使力策馬,連聲叱馬,卷起一陣塵幕,消失在山道上。

  燕奚痕蹙眉看向塵土飛揚處,心中一陣窒悶,卻又禁不住微疑。他方才兩次欲喚奚敏和自己同騎,讓出馬匹給藺琦墨,然而前一次被藺琦墨打斷話頭,後一次他乾脆不等自己開口便策馬而去。

  燕奚敏見自己二哥面容沉重,雙眉緊蹙,一臉肅然,不免心中咯噔一下。暗道,看來二哥真是魔怔了!不行,要想個法子,把易青帶回京城。她心念又轉,生恐易青走了,還有第二個易青出現。一想便只有讓皇兄把二哥召回京去速速賜婚才是最好的辦法,不免暗自點頭。

  蘇亮將她面上神情看在眼中,策馬馳近,挑眉納然道:“公主這練的什麼功夫,一會搖頭,一會點頭的。”

  燕奚敏正焦慮,他便這時湊了上來。燕奚敏抬頭惡狠狠瞪他一眼:“讓你好好照顧我二哥,你照顧的什麼啊!哼!”

  她說罷,一腳踢上蘇亮垂在馬側的腿,一抽馬韁便衝了出去。蘇亮一陣茫然,齜牙咧嘴的怪叫一聲,委屈的看向燕奚痕。

  “王爺這不是挺好嘛,公主這是怎麼了?”

  燕奚痕卻不知在想些什麼,面沉如水,也不理他,亦策馬飛馳而去。蘇亮只覺一陣納悶,心道大家這都是怎麼了?兀自搖了搖頭,灰溜溜跟了上去。

  罄冉被藺琦墨困在身前,掙了幾下,奈何內力尚未恢復,竟是毫無作用。

  駿馬奔動,山道崎嶇,將兩人拋得起起落落。偏偏起落間,藺琦墨將她樓得更緊,他那堅實的胸膛,不停撞上她的後背。

  罄冉一陣惱火,屈起手肘向身後撞去,藺琦墨卻似早感知了她的動作,輕輕一側身子,她的手肘便插著他的腰側滑了過去。

  接著他將她困得更緊,輕笑一聲:“你這會兒可奈何不了我,還是省省力氣吧,累著了,四郎可是會心疼的。”

  他的聲音便響在耳邊,罄冉只覺耳際一陣蘇蘇麻麻,馬匹起伏間,身後又不停擦過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寬大而厚實,數次起落,她的身體正好嵌在他的懷中,這強烈的氣息、這股厚重感,還有溫熱的身軀,都讓她感到莫明的害怕,想遠遠地逃開。

  心頭一驚,身體向前側去,半晌腦中才恢復清明。聽他方才的話,倒似是看破了她的女兒身份,可她怎麼也不明白哪裡露出了端倪。思來想去,上次在鵲歌城也沒有讓他看到真容啊,她眉宇蹙起喝道。

  “藺將軍什麼意思?”

  藺琦墨一笑:“易將軍腰肢細柔,跟姑娘似的,本將軍開個玩笑,何必當真。”

  罄冉聽他這般說,越發覺得他放在腰邊的兩條鐵臂礙眼,身體又禁不住向前俯去。剛一動,便察覺到異樣,雙眸一亮。

  她暗自運氣,果真內力已恢復一些。脣角勾起,向後一倒,手肘再次屈起向藺琦墨撞去。藺琦墨果真迅速鬆開右手握著的馬韁,向側面躲去。

  罄冉瞅準時機,一把自他左手中奪過馬韁,迅速一提,馬兒嘶鳴一聲人立而起。

  “你這招不管用,怎麼還……”

  藺琦墨話還沒說完,手中一空,接著人已被馬兒向後甩去,他不防,一個不穩向後跌去,忙去扶馬鞍。罄冉已是向馬側閃去,身體半掛在馬背上,一掌拍向藺琦墨。

  凜冽的掌風襲來,藺琦墨身子尚未穩住,只能飛身而起,身體剛離開馬背。罄冉便迅速直起了身體,一抖馬韁,馬兒撥蹄便跑,轉眼便在幾米開外。

  藺琦墨站在山道中央,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卻是挑眉一笑,只覺這情景太過熟悉。

  幾人回到鎮西軍營已是翌日正午,罄冉下了馬,心知燕奚痕定要安排藺琦墨的事,便也不急著回營帳。直接便向後營走去,隱約聽到雪琅的叫聲,她腳步越發輕快了起來。

  燕奚痕望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才扭過頭來,卻正對上藺琦墨幽深不辨的雙眸。他神情微怔,旋即笑著抬手。

  “四郎請。”

  “景軒請。”

  兩人入了大帳,燕奚痕抬手示意。

  “四郎不必客氣。”

  藺琦墨撩袍在側椅上落座,將手支起在椅靠上,斜撐著頭,金袍的袖口滑到肘部,露出來的手臂比漢白玉還要精美。

  燕奚痕將茶壺放在炭爐子上,回頭將他慵懶的動作收入眼中,挑眉一笑

  “四郎倒是悠閑,主帥翹營,這會兒江北大營怕是要亂作一團了。”

  “景軒何必如此消遣四郎,現下四郎我是無處可去,景軒可願收容與我?”藺琦墨正起身子,脣角噙著一抹淡笑,盯向燕奚痕。

  燕奚痕亦笑,卻不急著回答,回身用茶勺取了稍許茶葉傾於紙上略分粗細,心中做著計量。

  藺琦墨乃是麟國先帝的親侄子,雖是年少卻神勇異常,又精通兵法,善於謀略,其叔父登基其功不可沒。

  藺琦墨從小被其叔父,也就是麟慕帝養在身邊。慕帝對他多有疼愛,登基之後更是甚為倚重他,麟國盡半數的兵權都在藺琦墨權貴之下。

  藺琦墨和慕帝次子靜王藺安一起長大,兩人關係甚好,親如兄弟。他一直也在暗中扶持藺安,乃是靜王在朝中最堅實的擁護者。靜王胸懷大略,在麟國更有賢王之稱,五國之中亦是頗具賢名。慕帝也極喜此子,更有意將皇位傳予靜王。

  然而天命不測,靜王竟突患惡疾,不治而亡。慕帝痛失愛子,本就不好的身子一下便跨了,不到一年便駕崩而去。其長子,也就是現在的麟武帝藺松克承大統。

  藺松自是不喜站在靜王一邊處處和自己作對的藺琦墨,再加上麟武帝生性多疑,嫉賢妒能,藺琦墨又功高震主,自武帝登基他便處處受到打壓。

  麟國異姓王簡王高年豐,在麟慕帝登基時便出過大力,後被重用,慕王駕崩他又趁機發展了自己勢力。如今更是巴巴地在拉攏藺琦墨,欲將閨中郡主嫁與他。

  按理說麟武帝此刻應該轉變態度,拉攏藺琦墨。然而武帝終非聖君,竟還處處掣肘,事事針對藺琦墨。可見嫉妒的力量著實強大。

  藺琦墨這次出師北上,領兵攻燕,又立下不世之功,在軍中威望更高。燕箕痕前幾日便猜測,這次藺琦墨大勝凱旋,無論麟武帝是何態度,麟國怕是都要有一場腥風血雨。

  藺琦墨少年英雄,手握重兵,若是直接領大軍南下,來個清君側,登上九五之尊亦是有可能的。再不濟娶了簡王府的郡主,在朝也是無人能撼動半分。

  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藺琦墨竟會選擇離開。所以在山道初見藺琦墨時,他心中很是驚訝。

  炭爐子上的茶壺“咕咕”而響,打斷了燕奚痕的思索,他忙將煮好的茶湯倒於茶盅之中,過了兩道後,緩步走向藺琦墨,微笑道。

  “衝茶之水,山水為上,江河次之,井水為下,這道‘清明泉’的泉水,入茶滋味算是上品。四郎到我這裡來,十有八九還是念著我的茶吧?”

  藺琦墨朗聲一笑,接過他遞上的茶盞,閉目細品,眸光一亮:“這‘泉州的大紅袍’也不是哪裡都能品到的,四郎可是想的緊。怎麼?景軒這是心疼你的茶了?還是擔心四郎留在鎮西營中,會喝光了你的珍藏。”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五十一章

  “怎麼?景軒這是心疼你的茶了?還是擔心四郎留在鎮西營中會喝光你的珍藏?”藺琦墨挑眉笑著。

  燕奚痕聽他這般說餵餵垂眸,心中微疑。聽他這話倒是賴在鎮西軍了!若說藺琦墨是為了避禍這才非要留在此,倒是有幾分說的過去。可是他怎麼都覺得這個理由很是牽強。

  藺琦墨此人並不迂腐,也非是魯莽之人。他既然敢放手離開麟國,那便是安排好了後路,沒有必要非留在這裡啊。還是他有其他的圖謀?

  燕奚痕突然想起這一日來易青對藺琦墨的態度,心中咯噔一下,復又苦笑自己胡思亂想。他思忖片刻,藺琦墨留在鎮西軍中也沒有什麼不妥,便展眉一笑,衝他舉盞。

  “哪裡,四郎來此,景軒高興還來不及呢。只是不能白吃我的,上次四郎一套游龍槍法,可是令我燕雲衛甘拜下風吶,小子們聽說四郎來此,可是高興著呢。”

  藺琦墨眸光一亮,朗聲一笑,拍手道:“景軒手下那幫小子們功夫還真不錯,四郎正手癢。”

  “四郎一路辛苦,我這就吩咐讓人收拾營帳。”燕奚痕說著撩袍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藺琦墨亦起身跟上,剛走至帳門,卻見罄冉自帳東繞了過來,直直朝這邊而來。藺琦墨撇了眼大帳中被幕布隔開的小塌,脣角一勾,身影一閃便躺在了榻上。

  一手後枕,舒服地閉上了雙眼,揚聲道:“景軒不必忙了,我看這處就好極。你我分離多日,當抵足夜談,暢飲一番才是。景軒覺得呢?”

  罄冉大步走至帳前,正見藺琦墨躺在自己榻上,一臉悠然地翹著腿,滿面笑意。他的話她自是聽的清楚,心中怒火中燒,復又一樂,望向微蹙眉峰的燕奚痕。

  “王爺和藺將軍多日不見,是該如此,易青到他帳也無妨,”她說著跨前走至塌旁,去拿疊放在枕邊的衣物。

  藺琦墨卻是突然睜開眼睛,雙眸流光溢彩。呵呵一笑:“原來此處是易將軍的床榻啊,藺某多謝了。”

  罄冉對他點頭,也不多言,轉身便出了帳向不遠處小兵為迎接麟國貴客而單獨支起的營帳走去,脣角笑意隱現。這下舒服了,換衣物也不必那般偷偷摸摸了。

  燕奚痕卻是目光微沉,望著她遠去的身影,不覺間已是蹙了眉。

  藺琦墨瞥他一眼,脣角一勾,翻了個身而面朝帳幕,慵懶地伸了伸雙臂。

  “還真累,我先睡一覺,景軒自便,不必顧及我。”

  燕奚痕回眸對上的卻是他寬厚的背脊,他脣際掠過苦笑。他不必顧及他?分明就是他一點也不顧及他這個主人!

  翌日,天碧如洗,鳥兒啁啾,戰馬嘶鳴,極好的天氣,讓人心情也跟著異常開懷。

  燕奚敏剛走出營帳便聽到一聲嘹亮的哨聲,悠揚高昂,在肅然的軍營中異常突兀。

  是誰這麼囂張!

  她循聲望去,一抹白影晃入了眸中。但見藺琦墨嘟嘴吹著哨,一襲白衣,長衫飛揚,大步而來。那姿態瀟灑飛揚,俊逸無雙,竟讓她一時呆愕。

  “公主早啊!”

  燕奚敏驟然回神,瞪大了眼睛盯著眼前白衫墨發的男子,似是剛剛認出他來,驚呼一聲。

  “怎麼是你?!”

  “嘖嘖,公主怎麼只會說這一句話?!這風采、這姿態、這模樣。不是藺某還能有誰?”他說罷,也不再看張大了嘴兀自生氣的燕奚敏,大步朝校場走去。

  燕奚敏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背影半響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她狠狠跺了下腳,向主帳跑去。

  一揮帳簾,衝入帳中:“哥,那金龜子怎麼還在營中!”

  燕奚痕正和蘇亮說著什麼,蹙眉盯向她:“敏敏,你堂堂公主如此粗魯,成何體統!”

  他喝罷衝蘇亮點頭,蘇亮起身向外走去,走至燕奚敏身旁衝她一怒眉,佯怒道:“成何體統!”

  說罷他一溜煙便消失在了大帳中,燕奚敏恨恨回頭,望著他背影踢起一腳,神情憤然在椅中坐定。

  “二哥,他們都欺負我!蘇亮和易青也就罷了,誰讓他們是二哥的左膀右臂,可那藺琦墨實在可惡。他那種貪圖美色和錢財的小人。二哥為何要讓他留在營中!白白辱了雙眼!”

  燕奚痕蹙眉,瞪了燕奚敏半響終是捨不得罵她,揉了揉眉心。

  “藺琦墨少年了得,又豈會是那等貪財好色之人,二哥又豈屑和那等人相交?他的艷名傳自麟國靜王在京都的暗點。當時靜王屢受當今麟武帝、乾王合力排擠,又沒有開府建制,多有不便,只得暗中在秋月樓建了暗點,負責打探和傳遞情報、監視百官,同時暗中培養死士。藺琦墨每次去秋月樓名為獵艷,實際……敏敏,這軍營不是你呆的地方,明日二哥派人送你回京。”

  燕奚敏一驚,忙站起身來:“二哥,你要留他便留著就是,別送我走,宮裡好無聊,我不要回去。”

  燕奚痕卻是低頭看向案上地圖,再不看她一眼。燕奚敏知道二哥每次這樣都是主意已定,多說反倒會讓他更快的將自己送去,她急得來回踱步可也無計可施。半響神情沮喪出了大帳。

  她遠遠見藺琦墨正與燕雲衛比試功夫,十多個人圍著他,可他白影翻飛眾人竟奈何不了他,她更加氣惱,狠狠瞪了那抹白色幾眼,大步衝回了營帳。

  和她相反,罄冉這日卻是神清氣爽。昨日她獨自占有一個帳篷,簡直是一場美夢。

  往日她都是聽燕奚痕睡沉了才將束胸放開喘口氣,夜裡也不敢睡太沉。昨夜一點顧及都沒有,還好好將胸布洗了個乾淨。

  以至於現在她遠遠看到藺琦墨和兵勇們比試的身影,抱胸望了會,破天荒的覺得這廝武藝果真高強,人長的果真和傳言一般俊美。看來這廝除了好色一點,倒不是一無是處。

  藺琦墨遠遠看到罄冉,衝她一笑,正欲向她走去,卻見她竟仿似沒有看到他,轉身而去。他撅撅嘴,也不在意,挑起一隻長槍又和士兵們鬥起了槍技,竟比燕奚痕還似這裡的主人。

  “易將軍,王爺請您過去議事。”罄冉未走幾步,便有一小兵跑了過來。

  罄冉衝他點頭,大步向主帳走去,進了帳竟只有燕奚痕一人端坐案後,見她進來他淡淡一笑。

  “昨夜……睡得可好?”

  “易青很好,謝王爺關心。”罄冉說罷,在尾座坐下,這才發現燕奚痕雙眼下有著濃濃的黑眼圈。

  “王爺氣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沒有休息好?”

  燕奚痕脣際掠過一絲苦笑,昨夜他一宿未睡,翻來覆去腦中全是她。

  罄冉見燕奚痕目光奇怪望著自己,又見他一會蹙眉,一會雙脣蠕動,她低頭望瞭望自己,見沒什麼異樣,抬頭望著燕奚痕,靜待他說話。

  見蘇亮幾人大步向帳中而來,燕奚痕暗自苦惱,面上恢復肅然:“上次你的八珍陣法立下大功,本王已向聖上為你請功,好好乾。”

  蘇亮幾人大步而入,帳中一下熱鬧了起來,罄冉只覺燕奚痕莫名其妙,也不在意,和身旁的馬剛點頭打著招呼。眾人正閒談,卻聽燕奚痕衝蘇亮道。

  “去請藺帥過來。”

  蘇亮一愣,點頭而去。帳中一時靜默,眾人面面相覷。王爺讓大家過來分明便是有事相商,可是為何又讓外人過來,這不合情理啊。

  可大家見燕奚痕神色肅然,也不敢說話。片刻,蘇亮和藺琦墨並肩而來,燕奚痕忙起身,大步迎上。

  “四郎請。”

  藺琦墨一怔,望著一室將領,衝燕奚痕呵呵一笑:“景軒這是?”

  “此時外面陽光太盛,四郎不必跟我客氣,雖是議事但也非要事,四郎留在帳中無妨的。”燕奚痕說著,拉了藺琦墨的手便向帳中走。

  藺琦墨卻是雙眼微眯眯,對燕奚痕他還算是比較了解,此人公私分明,剛直堅毅,這般突兀的作為,可非是他所為。藺琦墨心下已是有些了然發生了何事,他手腕一翻,動作利索便掙脫了燕奚痕扣著的手,笑道。

  “四郎謝過景軒好意,只是四郎終非旌國人事,鎮西軍議事,四郎還是迴避的好。”

  他說罷大步便向外走去。

  燕奚痕卻是緊步跟上,再次拉住了他,兩人目光相撞,半響忽而相視而笑。燕奚痕笑容擴大,懇誠道。
  “四郎且坐下,聽聽無妨,景軒不會為難四郎,可好?”

  藺琦墨撇了眼蹙眉看著他們。眸中寫著深深探究和茫然的罄冉,勾脣一笑,衝燕奚痕點頭,拂袖便自行走至罄冉身旁坐了下來。

  燕奚痕腳步微頓,終是什麼也沒說。走向主座,揮袍而坐,銳利的雙眸掃過眾人,沉聲道。

  “線報已經確定,狄颯昨日帶傷親赴蒼松密谷,大家有什麼想法,說說吧。”

  身在最後的藺琦墨聽到這話眉宇微動,目光閃動了下。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五十二章

  “線報已經確定,狄颯昨日帶傷親赴蒼松密谷,大家有什麼想法,說說吧。”

  燕奚痕的話激起帳中一陣議論,罄冉雙眉驟然蹙起,心中有些擔憂,餘光卻見身旁的藺琦墨正雪袖揚起,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她心中厭惡,側了下身子,見對面坐著的蘇亮已是站了起來,帳中頓時安靜了下來。

  “王爺,狄颯此去不妙啊。再過不到一月便是賀州一帶雨季,到時候川河水漲,夏汛到來,我軍在高松嶺的防線只需順勢向前推進,在川河設防便能將戰軍死死堵在對岸。他們想要強渡,傷亡太重,再者戰國江川甚少,戰軍不習水性,狄颯萬不會這般魯莽。這也是他前不久猛攻松月道的緣由,看來易青的八珍陣法讓戰國人卻步另尋它徑了。”

  他說罷,尚未落座,崔勇起身,走向主案旁桂著的地形圖。

  “蒼松密谷地形複雜,且越州民風太過彪悍,全民皆兵。自金鐧陸元賀領兵入了這蒼松密谷,三十年來這密谷宛若銅墻鐵壁,密谷中男女老少全算上怕是也只四五萬人,可戰國三十年來先後三次出兵,那次不走數以萬計,竟生生拿不下此谷。”

  “是啊,這密谷一周山嶺成群,地勢險峻,已經形成了一個小天下,金鐧陸雲賀便是小天子。旌國雖是跟陸元賀井水不犯河水,可咱們鎮西軍的軍營可背靠蒼松密谷,只要過了密谷便是一馬平川,戰馬一日便可到此。狄颯此去,怕衝的就是咱們!”

  “老趙,你這話說的多餘,狄颯分明就是衝著咱們來的。他這是不欲和咱們再正面交鋒,要從陰處放冷箭!好在咱們有可靠線報在白峨關,毒小子,看以後上了戰場老子怎麼收拾他!”

  罄冉見燕奚痕目光掃過來,面有鼓勵,她展眉起身,從容道。

  “狄颯此去,我們不得不防,只是也無需驚慌。這些年來戰國並不是沒有對陸元賀招降過,相反,時有招降。據我所知,戰國先帝爺在世時便三次派朝中大臣入密谷招降陸將軍,狄戎德登基之後,雖是對密谷採取硬攻策略但是次次久攻不克,且傷亡慘重。元康八年狄戎德派人再行招降之事,招降大臣卻被刁民扒光了衣服丟了出來。由此可見,狄颯此去未必就能游說的了陸老將軍。”

  她說罷微微喘息一下,燕奚痕卻是心中微動。他沒有想到易青對戰國的事情竟知道的如此詳細,這些日子以來,他多次試探,然而易青對他的來歷和家鄉卻一直瞞的密不透風。

  方才他稱“戰國先帝爺”,好生奇怪的稱謂,倒似甚為尊敬戰高帝。而這般稱呼也多是戰國人的習慣,難道易青他是戰國人?可他又直呼戰英帝名諱,這又作何解?

  燕奚痕目光突然晃過易青身後那抹白影,藺琦墨此刻已是翻著一本書,不知看到什麼,脣角輕勾著笑意。

  燕奚痕腦中似有什麼一晃而過,他雙眉蹙起,目光微亮,在侃侃而談的易青和藺琦墨之間迅速掃過,腦中似有一條線明晰了起來,亦激的他心緒不寧。

  “再者,狄颯此去會不會是個圈套?他故意透露給我們消息,令我們警覺。這樣我軍便必做防備,將高松嶺的防軍回撤固守後營陣地,此時他領兵再攻松月道,我軍不及回撤,豈不要糟?”

  “易青說的對,狄颯陰險的很,極有可能是在誘惑我們!”

  “可萬一他真去了密谷,萬一陸元賀被說動了呢,畢竟狄颯很可能繼承皇位,對陸元賀許下什麼條件這都不好說啊!”

  “那這到是要不要回撤大軍……”

  眾人一言一語再次爭執起來,燕奚痕從思慮中回過神來,撇了眼優哉游哉閉目養神的藺琦墨,輕輕抬手。

  “此事容本王再好好想想,先散了吧。”

  眾人愕然,均不明王爺這是什麼意思,這軍情難道不重要嗎?怎麼討論的正熱,卻要散掉。

  蘇亮卻是勾起了脣角,看來王爺是早有打算,此番讓他們來討論,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目光亦望向藺琦墨,率先起身向帳外走去。

  眾人見此,也起身紛紛而去,罄冉亦看了眼藺琦墨,起身而去。

  帳外,腳步聲逐漸遠去。帳內,燕奚痕起身,慢條斯理地走至方才罄冉坐著的位置,撩袍坐下。

  藺琦墨卻仍舊斜靠在椅背上,並不抬頭,只是專心看書。燕奚痕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叩擊著桌案,帳內,只有那輕輕的叩擊聲及藺琦墨手中書頁翻動聲。

  半響,燕奚痕停下動作,忽而一笑:“四郎,若論當今四大名將,高陽王嚴季擅用刀、越州金鐧陸元賀自不多說,四郎以寒劍著稱,唯有本王什麼也不精,勉強混在其中。”

  藺琦墨將書冊一卷,看向他,笑道:“景軒卻不聞另一種說法。”

  見燕奚痕挑眉,他又道:“高陽王用兵狠辣,最擅攻城戰;陸老將軍用兵出奇,最擅迂迴攻殲;四郎我嘛,用兵勉強算得上靈活,卻顯得小打小鬧,倒是景軒用兵沉穩,兼容有佳吶。”

  “哈哈,四郎謬讚了。高陽王和陸老將軍戰功無數,景軒不敢作比。尤其是陸老將軍,當年梅原嶺一戰蕩氣迴腸,景軒敬慕久已。當年三位名將,雲藝、藺嘯、陸元賀,如今只有陸老將軍一人在世,真是讓人惋惜啊。”

  藺琦墨眸光閃動,垂下目光,卻不接話。

  燕奚痕又道:“以四郎看,陸老將軍為人如何?”

  藺琦墨勾脣:“景軒此話問的奇怪,四郎並未見過陸將軍,倒是景軒可與陸將軍有過兩面之緣呢。”

  燕奚痕雙眸微眯,他曾奉皇兄之命,二次入密谷欲招降陸元賀,然而兩次均未成功。這兩次進谷甚為保密,萬沒想到身在麟國的藺琦墨竟一清二楚。

  燕奚痕忽而一笑,也不再繞彎子:“看來,四郎是打定主意,袖手旁觀了?”

  藺琦墨笑著將身子後仰,將右臂搭上椅背,斜睨著燕奚痕:“此乃旌國朝事,再說還涉及到戰國。現下,戰麟兩國結盟,狄颯萬一真在密谷中,一經碰面……景軒這不是難為四郎嗎?再者,景軒兩次入谷都不曾說服陸老將軍,如何能斷定四郎便行?”

  燕奚痕嘆息一聲,起身踱了兩步,復又回身:“我也知道此事令四郎為難,可……四郎便不能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面上,幫景軒此次?”

  藺琦墨迎上他真摯懇切的雙眸,低頭片刻,抬頭灑然一笑:“罷了罷了,吃你的用你的,給你辦回事兒也是應該。只是……密谷中危機重重,景軒需得派個武功高強的人和四郎一道才是。”

  燕奚痕雙眸一亮,大步上前重重拍向他的肩膀,朗聲一笑:“那是當然,我令燕雲衛親自護送四郎,讓蘇亮……”

  藺琦墨卻是抬頭止住了他的話,笑道:“燕雲衛倒是不必了,蘇亮不夠沉穩,以我看,易青不錯,景軒便讓那小子跟著我吧。”

  燕奚痕一愣,眉宇微蹙,半響終是舒展開來,笑道:“如此便讓易青去吧,只是易青入軍營不久,磨練不足,還請四郎多多照看。”

  藺琦墨挑眉一笑:“怎麼?景軒還怕四郎欺負你的下屬不成?”

  他說著站起身來,大步向外走去:“有些東西要準備下,借景軒的飛流一用。”

  “四郎請便。”

  藺琦墨的身影消失,燕奚痕回身走了幾步,負手身後,蹙眉良久,沉聲道。

  “燕楓。”

  一個身影閃入帳中,跪地待命,燕奚痕回過身來,目光沉沉望向他。

  “你即刻前往鵲歌城替本王查清一件事。去年戰英帝壽宴遇刺的事,事無巨細,尤其是關於那女刺客……給本王細細的查。”

  夜漸漸深沉,暖風醺人,山谷脫去日間的蒼翠和蔥寵,幽靜地釋放著深邃,星月淡淡,普照著山野輕盈而靈動。

  每日戌時是燕奚痕巡視軍營的時間,風雨不斷,巡視完整個鎮西營大概要小半個時辰。而罄冉也往往會利用這個時間做很多事,比如偷溜出軍營前往不遠谷間的溪河沐浴。

  如今夏日,營中的兵勇們每日晨練完,午後總會有兵勇三五成群的前往溪河邊洗澡,將領們則多是傍晚忙完軍務前去。燕奚痕自是不必如此麻煩,會有兵勇專門挑水給他,這也是這個王爺享受的唯一特權。

  想起許久那次,罄冉猶自心驚。燕奚痕竟令兵勇們多挑些水讓她享受和他一樣的待遇,好在蘇亮剛好進帳聽到他的話,說他偏心嚷嚷了起來,她才有了推辭的藉口。

  自那日後燕奚痕看著她的目光明顯不對,之後數次,她會在傍晚拿著換洗衣物佯裝往溪邊去,故意讓燕奚痕看到,然後再轉道在溪邊林子中呆許久,找地方弄濕頭髮回來。

  她料想燕奚痕也不會無聊到去問那些將領們是不是真見到了自己,果真,一兩次後燕奚痕便不再時不時盯著她看,她這才算鬆了一口氣。

  松月道一戰後罄冉一直都沒有機會前去溪邊,這夜眼見燕奚痕出帳巡視,她立馬也摸出了自己大帳,輕車熟路向遠處溪谷奔去,身影迅捷如電。

  然而就在她身影消失在樹林中時,一個白影卻自樹上翩然而下,望著她消失的方向挑起了眉,隨即緊跟而上。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五十三章

  罄冉奔至溪邊,在溪邊坐下,輕聲一嘯。接著她幾下踢掉鞋襪將腳沁入水中,涼爽的感覺即刻從腳心蔓延開來。

  她舒服的揚起了脣角,一道白光閃過,雪琅自山野間衝了出來,直直向罄冉撲來。

  罄冉順勢摟過它的頭,倒在溪邊草地上,咯咯而笑。

  雪琅感受到主人的愉悅,亦高興地在她胸前蹭著身子,在地上打著滾。

  自打那日它掙脫鐵籠到高松嶺找她,她見它沒有傷人,便不再困著它。

  玩鬧一陣,罄冉仰面躺倒,望著滿天繁星,心中暢然。

  那滿天繁星,為何那麼像爹娘的眼睛,默默地注視著自己,淡淡的溫柔,教會自己如何堅毅地走下去,立足天地廣闊處。

  雪琅喘著熱氣躺在身邊,眨巴著眼睛望著主人沉靜的面容,似乎不太明白她為何突然安靜了下來,用舌頭舔著罄冉的臉。

  罄冉被它舔的發癢,她咯咯而笑,一個翻滾坐起身來:“去雪琅,幫我守著這四周,等我洗好了,給我的雪琅也好好洗過澡,洗得香嘖嘖的。”

  雪琅嚎叫一聲,飛快而去。

  小溪狹長流淌,夜色下透著晶瑩的光亮,似一條掉落塵世的星河,罄冉呼吸著清新的風霧,挑起脣角,緩緩解開衣衫,將自己投入到悠遠深沉、委婉細膩的溪水中。

  藺琦墨遠遠跟隨著她,見她奔至溪邊,他便停下了腳步,俊眉一挑,莞爾一笑。他藏身在密叢中,見她脫了鞋襪,將白皙的腳探入溪水中,踏水而笑。他聳聳肩,回頭撇了眼隱約可見的軍營,搖頭喃道。

  “死丫頭,倒是大膽!”

  聽罄冉呼喚雪琅,他飛身便向遠處而去,沒一會兒手中拎著一隻血淋淋的兔子優哉游哉地又回到了密叢。剛依著一塊大石坐下,一道銀光自不遠處奔來,便停在他身前不遠處,正睜著綠光盈盈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藺琦墨眼見雪琅昂頭欲吼,他將手中兔子向前一仍,成功轉移了雪琅的注意力。雪琅似是掙扎了一下,低吼一聲,用起了美味的兔肉。

  藺琦墨失笑,轉身望向不遠處的一細銀河,朦朦朧醃,幽然的白影在溪水中淺游搖曳。

  湖水是如此清涼而透徹,星光灑落下來,飄飄蕩蕩,流動著難已言說的神秘氣息。他心口劇跳,忙回過頭來,腦中禁不住一直迴盪著那朦朧的一幕,他半天呆愣,又是傻笑,喃喃道。

  “傻丫頭,真以為一隻狼就抵用了……”

  雪琅卻似聽懂了他的話,不瞞地低吼著向他步步逼近,藺琦墨一愣,忙抬手對它示好,呵呵而笑。

  “不就看了一眼嘛,再說這麼遠也看不清!兄弟,別那麼認真嘛,大不了我負責就是。你再凶,我可多看兩眼了啊!省得虧了……”

  雪琅卻不曾發動攻擊,低吼著嗅了嗅他身上氣息,漸漸安定了下來。

  遠處罄冉隱隱聽到雪琅的吼聲,身體一震,警覺地向四周望去,半響不見有動靜,漸漸又放鬆了下來。沉入水中,如同投入母親溫柔的懷抱,於夜色之下,靜靜地洗滌著多日的塵埃,蕩盡身心的污垢。

  這廂,她如銀魚游的暢快,遠處,一人一狼相處的也越發融洽。

  藺琦墨仰身靠著大石躺在地上,雪琅趴在他身側,想來已經弄清楚,身旁男子和它做著同一個差事,它竟是閒適的閉上了眼睛。

  藺琦墨撇了它一眼,好笑搖頭。

  突然,遠處傳來‘撲楞’,的展翅聲,藺琦墨目光如電望了過去,輕拍雪琅。

  雪琅仰天吼叫一聲,便向溪邊衝去,罄冉心中微駭,迅速上岸,著上衣衫。凝神細聽,果真有人向這邊奔來。她轉身正見一抹白影向這邊迅捷而來,竟是藺琦墨。

  罄冉眉宇蹙起,將猶自滴水的頭髮扎好,瞪向他。

  “哎呀,好巧,易兄弟也來夜沐啊。來,來,剛巧我們一起。”他說著竟直直衝罄冉撲去。

  罄冉一驚,眉頭欲發緊蹙,眸中閃過厭惡,驟然閃身,躲過他的雙爪。

  “藺將軍,我已經洗好了,少陪。”

  她說著便向遠處走去,哪裡知道藺琦墨竟扭身反撲而來,眨眼已是扣住了她的肩頭。罄冉心怒,只覺這廝可惡的很。

  小時候兩人也算共患難過,分別時她儼然已將他當做朋友。然而一別多年,再見時感情已經稀鬆,他雖是救了她一命,然而也利用她促成了麟戰兩國結盟。

  雖是如此,罄冉卻也感澈在心。可再次見他,這廝實在可惡,簡直就是個潑皮無賴!種種惡習,讓罄冉忍無可忍!

  她也著實奇怪,生性本就冷淡,很少有上心的事和人。可這廝竟每每能激怒她!真真不知該歸咎於他的死皮賴臉,還是該歸咎於她的莫名其妙。

  肩頭一緊,罄冉怒氣中生,扭腰壓身,迅捷地扣上他抓在肩頭的手,一個彎腰,猛然施力。

  漂亮的過肩甩,白影被她帶起,直直向小溪飛去。‘撲通,一聲傳來,藺琦墨被罄冉甩入水中,濺起銀花四碎。

  罄冉目瞪口呆望著水面,怎麼也沒想到竟這麼容易把他扔進了水中!眼見他從水中冒出頭來,抹了一把臉,哀怨地看過來,她心情頓時甚好,撲哧一笑。

  然而與此同時也感受到了身後異常的氣息,她轉身看去,片刻一個黑色的身影穿過密林向這邊而來。

  月光打在那人身上,挺拔卓傲,行動間一步一邁都似有壓力傳來,竟是燕奚痕。

  罄冉一愣,沒一會燕奚痕已走到了近前。

  罄冉方才出水迅捷,不及好好穿戴衣物,心中忐忑,便低下了頭,微微欠身。

  “王爺。”

  此刻的藺琦墨早已坐在了水邊,悠哉地擰著身上淌水的衣衫,抬頭對燕奚痕一笑。

  “景軒也來夜沐,真是好興致。”

  燕奚痕目光微閃,在兩人身上帶過,抑不住蹙眉:“你們這是?”

  罄冉尚未回答,藺琦墨已是一躍而起,一臂搭上她的肩頭:“我們都洗好了,景軒自便吧。易青,走,我們弄兩隻野味去,好久沒有這麼暢快了。

  他說著目光晶亮望向燕奚痕:“景軒快些,一會洗好正好一起用。”

  “你們一起沐浴了?!”

  燕奚痕腦中轟鳴一聲,尚不待細想,話語脫口而出,帶著濃濃的情緒,分不清辨不明。

  自從易青那日帶著換洗衣物,在他的眼皮底下和幾個將領一起來了溪邊,再到他濕著頭髮,一臉清爽回去,他便一直消沉煩悶直至絕望。

  直到今日他終於發現了一些蹊蹺,這才再次燃起了希望。他喚了蘇亮,一翻試探,竟從沒有人見過易青在河邊沐浴。

  今日他巡營回去,發現易青不再帳中,心一動便鬼使神差地來了這裡,沒想到看到的聽到的竟是這樣。

  藺琦墨卻是一臉無辜,兀自點頭,詫異道。

  “是啊,剛洗好,景軒來晚了呢。不然,可以一起的。走,易青,你久在此處,定然知道哪裡野味多,這一翻沐浴還真是餓。”

  他說著拖著呆愣的罄冉便走,罄冉迷迷糊糊任由他拖著,回頭望了眼僵立在水邊的燕奚痕,碰上他灼熱的目光竟渾身一顫,忙扭過頭,跟著藺綺墨便向叢林走去。

  待到了密林,罄冉甩開他的手,目光微沉瞪向他:“你幹嘛幫我?”

  怪不得方才她那麼輕鬆便將他扔進了水中,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弄濕身上,有意幫她掩飾。要是真讓燕奚痕看到她獨自夜浴,燕奚痕心思縝密,不起疑心才怪。那麼說,藺琦墨分明早就看出她的女兒身了!

  “哼!果真是常逛青樓的!經驗真豐富!”

  罄冉見藺琦墨笑容微滯,這才驚覺她不知不覺中竟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見他變了神情,她心一怯,卻又覺得自己理直氣壯,分寸不讓地瞪向他。

  她說的分明就是實情!為什麼要怕!

  藺琦墨卻是倏忽一笑,邪邪地勾起脣角,驟然湊近她:“是啊,再說易青你這般勾人的身姿,也不是幾塊裹布便能掩藏了的呢。”

  他的聲音低沉暗啞,眸光專注,越發顯得黑沉,那最後的氣息分明噴吐在她的面上,引得她一陣害怕。

  他的聲音漸漸低落,卻讓她心跳如鼓,步步後退。該死的,她敢肯定這廝是故意的!

  “你做什麼!”

  罄冉低吼一聲,可聲音卻顯得異常沒有威懾力。

  身後低上一顆樹,罄冉尚不待閃身,藺琦墨已是欺上了他欣長的身體,呵呵而笑。

  他挑起罄冉一縷落在胸前的發,在指尖輕繞,一臉壞笑:“易青覺得我要幹嘛?這黑燈瞎火,孤男寡女的。嘖嘖,這般美人兒,也就景軒那愣頭青會將你看成男子。”

  他身上還帶著水的清新,可給她的感覺卻太過危險,墨發猶自滴著水珠,淌過完美的鼻梁,滑過修韌的脖頸,直沒入微敞的襟口。

  罄冉從未這般失措過,心頭莫名涌上的慌亂讓她胸口劇烈起伏,然而這下更糟,她分明感受到他身體驟然一僵。

  “景軒是君子,四郎可不是,用易青的話說,四郎經驗豐富,這般美色攻勢,嘖嘖……受不了呢。”
  他說著撐起雙臂,將罄冉整個困在身前,俯身便向她探去。

  事發突然,一連串事情眨眼間發生,罄冉甚至還沒從方才的夜沐中回過神來

  她就不明白了,分明她如前幾次一般,好好在溪邊沐浴,怎麼就突然闖出了兩個男人,還被拉到了這裡。怎麼就面對著一張越來越大的俊面!

  她腦中轟鳴一聲,本能閉眼,尖叫一聲。

  “啊!滾開啊!”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五十四章

  俊美的面容不斷欺近,罄冉本能閉眼,驚叫一聲。

  “啊!滾開啊!”

  聽到她吼,藺琦墨雙肩抖動了下抑制住笑意,撇向罄冉,但見她緊閉著雙眸,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著。

  他只覺,此刻的她似乎格外柔弱,如同一枝秋霜中的簌花,楚楚嬌弱。

  藺琦墨本只是想逗逗她,然而此刻卻是一呆,半響失神,然後鬼使神差便俯下了頭。

  罄冉睜開眼睛,正見他面上調弄的笑容淡卻,眼神分外專注熠熠如星辰,將他俊美的面容壓了下來,令她心頭顫動。

  溫熱的鼻息撲近,又讓她有些迷糊,本能下將頭一偏,藺琦墨濕潤的脣已貼上了她的右頰。

  兩人同時一僵,時間似乎有一刻的停頓,罄冉瞪大雙眼,心臟急速跳動,彷彿就要蹦出胸腔,巨大的衝擊力讓她無法承受,他溫熱的身子貼在前面,更令她覺得強烈的壓迫感,終忍不住掙扎一下。

  藺琦墨抬起頭來,笑容有些僵硬,瞬即迎上她忽閃的目光,他一驚,心怦怦而跳,再沒有了方才的從容,錯開目光,呵呵一笑鬆開了手,回身大步向前走去,嘴上還喃喃說著。

  “粗聲粗氣的,你吃了什麼鬼東西,把嗓音弄得跟男人一樣,真掃興!”

  罄冉睜開眼睛,聽他這般說,心知又被這小子戲弄到,頓時飛起一腳便向他踹去。

  “可惡。”

  藺琦墨假裝嚇到跳到一邊,朝她可憐兮兮的笑道:“開個小玩笑,別生氣嘛。”

  他說著架起罄冉飛踢而來的腳,嘖嘖出聲:“冉冉的腳長的真好看,又秀氣又可愛呢。”

  罄冉一愣,停了動作,倒也不感奇怪。畢竟他連她是女子都發現了,八成早已識出了她。

  “你怎麼認出我的?”

  藺琦墨得意一笑,湊近罄冉,伸手便要攬上她的腰。罄冉一驚,後退一步,拍掉他的手,警覺地望著他。

  “你再動手動腳,小心我扭斷你的爪子!”

  藺琦墨聳肩,將手改了方向去撩罄冉碎落在面前的頭髮,輕聲道:“一個人的面貌可以變,可身體反應卻騙不了人。你一緊張,便會不由自主的閉眼睛,耳後根就會紅,冉冉怕是自已都沒注意到吧?”

  罄冉一愣,有嗎?

  藺琦墨見她思慮,笑著用手中繞著的長髮去掃罄冉的耳朵,罄冉一把扯回被他拉著的頭髮,順勢一手壓住他肩膀,一手拉住他的手腕,向下使勁一按。

  藺琦墨慘叫一聲,罄冉已是鬆了手邁步而去。

  “我說了,別動手動腳!”

  藺琦墨望著她快步而去的身影,抬手輕觸雙脣,勾脣一笑,目光輕閃,怪叫一聲跟上,朝罄冉努努嘴。

  “冉妹妹,你怎麼這麼記仇呢。你這點真應該好好學我,我就從來不記仇。”

  兩人打了兩隻山雞,回到溪邊時卻見燕奚痕正來回地跺著腳步,神情似是非常焦急。他見他二人過來,大步便迎了上來,蹙眉看向罄冉。

  罄冉從不曾見他這般,心一驚,忙問道:“怎麼了?可是戰軍又有了新動向?”

  燕奚痕神色凝重,嘴角微動,復又為難地望向藺琦墨。

  藺琦墨朗聲一笑,將手中兩隻尚撲翅的山雞一扔,笑道:“看來今日沒口福咯,既是有軍情,四郎便不打擾了。”

  “改日景軒定於四郎暢飲。”

  藺琦墨衝燕奚痕點頭,轉身便向軍營走去,走出許遠,又回頭望了眼溪邊二人,搖頭道。

  “景軒啊景軒,你讓我如何說你……”

  方才罄冉和藺琦墨攜伴而去,燕奚痕便一直在思索。他總覺藺琦墨和易青像是舊識,藺琦墨並不是對任何人都表現熱情之人,易青就更不必說,生性淡然。

  然而這兩日據他觀察,兩人相處完全不是這樣。尤其是易青,他對四郎的厭惡表現的太過明顯。

  厭惡,這詞對於別人不值一提,然而放在易青身上便顯得強烈了。易青從來對不在意的人淡漠的很,可謂無情無緒,他對四郎的厭惡,倒顯得極為突兀,萬不是對剛剛識得的人該有的情緒。

  他復又想起在鵲歌城的事情。酒樓中長相酷似易青的女子,宴會上肖似易青的女刺客,戰國兵勇到使館撥查刺客,藺琦墨火燒使館,乃至易青對戰英帝的敵視。

  這一切連成一條線,幾乎便能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這也是他著人到戰國查女刺客一事的原因。

  方才聽四郎說他和易青一起沐浴,他腦中亂作一團,可細細一想,又覺不對。若是他的猜測正確,兩人早就認識,四郎為易青掩飾也不一定。

  他心中煎熬,實在忍受不住,見兩人攜伴而回,便覺得必須得試探一翻。

  罄冉見藺琦墨走遠,又見燕奚痕站著不動,不免詫異,焦急道。

  “王爺,到底出了什麼事?”

  燕奚痕淡笑,向河邊走去,在大石上坐下,抬頭看向罄冉,道:“坐,沒有什麼要事。是……我有話和你說。”

  罄冉一愣,見他神色肅穆,便在他身邊坐下,呵呵一笑:“王爺有什麼話便說罷。”

  燕奚痕皺眉,半響才道:“易青,我好像病了。”

  罄冉又愣,眨巴了兩下眼睛,拉起他放在身側的手腕把了把脈,奇道:“王爺真氣很充沛,脈搏也正常,沒病啊。”

  燕奚痕望著被她拉著的手,搖頭道:“不,我是真病了,心裡難受的很。”

  罄冉更奇,道:“莫非是心疾?王爺,你心裡是怎麼個難受法?”

  燕奚痕盯著她,半響長嘆一口氣,看向波光粼粼的小溪:“我……我心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時刻牽桂著一個人,總想見到他,看著他,一日不見,這心裡便不舒服,好像空空的。可見著他,我又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這心裡好像被什麼堵塞著,懸在半空,吃不香睡不好,真真難受。易青,再這樣我會瘋的,你說我這是得的什麼病?”

  罄冉一愣,接著撲哧一笑,見燕奚痕眸色深深盯著自己,忙拍手道:“恭喜王爺,王爺這可不是病,是大好事啊。王爺這是心裡頭有喜歡的姑娘了,恭喜王爺覓到心儀之人,王爺就要有翼王妃了。”

  燕奚痕望著她晶亮的雙眸,忽而仰天一嘆,又道:“原來是這般!那我該如何是好?”

  罄冉失笑:“王爺該去跟人家姑娘表白,您堂堂王爺,又英俊不凡,是旌國人心目中的英雄,還怕姑娘拒絕不成!王爺喜歡的姑娘,定是慧秀無雙的。”

  罄冉見燕奚痕非但不高興,反倒皺緊了眉頭,不免一愣,收了笑望著他。

  燕奚痕搖頭苦苦一笑,忽而抓住罄冉的手臂,脣角輕動片刻,似下了決心,道:“可是,我喜歡的那人要是……要是男子呢?”

  罄冉一口氣沒順上來咳嗽數聲,感覺燕奚痕拉著的手一倍,她忙整理了下神情,盡量讓表情柔和,看向燕奚痕。

  “王爺,你……你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燕奚痕一嘆:“去年冬天。”

  罄冉鬆了一口氣,道:“王爺,軍中歷來男風盛行,非是易青看不起這種人。可……可您貴為王爺,這種事實在不適合您,易青勸您,還是速速打消這念頭吧。”

  她說罷,細細回想,燕奚痕自去年冬天便沒離開過軍營,那麼他是喜歡上哪個部下了?

  難道是蘇亮?!

  “易青也是這麼想的?”

  燕奚痕見她一直不曾抽出自己拉著的手,心中一喜。若說易青真是男子,此刻知道他有龍陽之好定當避他若蛇蠍才是。

  罄冉重重點頭:“王爺還是早些打消念頭吧,一來聖上不會允你如此,再來…再來我看蘇亮也不似喜男風的人,王爺……”

  “蘇亮?關蘇亮什麼事?!”燕奚痕詫異道。

  罄冉一愣:“王爺喜歡的不是蘇亮?”

  燕奚痕頓時哭笑不得,低聲長嘆:“本王何時說是蘇亮那小子了!”

  罄冉一想,也是啊,要是蘇亮也不該是從去年冬天才開始的,蘇亮跟著王爺十多年了。等等!去年冬天!

  她頓時一驚,“啊“地驚呼一聲,甩脫燕奚痕拉著的手站了起來,一臉驚慌失措。

  燕奚痕脣角有笑意滑過,卻不容她退縮,站起身來:“我喜歡的那人功夫比蘇亮要好,樣貌可比蘇亮清秀多了,身材也要纖細不少。”

  罄冉被他逼的步步後退,只覺他望過來的雙眸似帶著磁力,要將她整個捲入,她的心怦怦而跳,腳下一濕,竟已退至河邊。

  “王爺,我……我堂堂七尺男兒,王爺且莫開這種玩笑,我……我要回去了。”

  她說罷,繞過燕奚痕便向軍營的方向跑去,頭也不敢回,耳邊呼呼風響,只覺雙頰生生的燙,腦中混沌一片。

  燕奚痕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身影,朗然一笑,神情竟是從未有過的輕鬆愉悅。

  易青啊易青,若你是男子,此刻該當氣惱憤怒,萬不該如此失獵緊張。我真真是笨,竟此刻才發現真相。

  身後傳來燕奚痕爽朗的笑聲,罄冉腳下一個踉蹌,跑得更快。

  “易青,我不管你為何女扮男裝到軍營來,但今日後我會護你周全。”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五十五章

  罄冉奔回營帳,只覺心砰砰跳得厲害,雙頰更是燒起了兩片火雲,她倒了水幾口喝得乾淨,在床上躺下,閉上眼睛。

  腦中一會兒是燕奚痕黑亮的雙眸,一會兒又晃過藺琦墨調笑的潑皮樣,她只覺心一陣鹿撞般失控,一會期許,一會煩躁,也弄不明白自己在期許什麼,更不知接下來該如何面對燕奚痕。

  她覺得這夜混亂極了,一切都好突然,讓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前世的她為弟弟根本無暇顧及感情,倒是有過兩個追求她的男孩,可天知道她連他們長的什麼樣兒都沒留意。

  自到這個世界,仇恨壓的她不得喘息,那夜蒙山的大火讓親人一夜離去,五條血淋淋的生命壓在心頭,讓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似乎活著便是為了報仇。

  加入軍營以來,看多了血腥,看多了死亡,百姓疾苦、弱肉蠶食,仇恨在心中漸漸變得沒那般重了,她心中有了更高的追求,有了更遠的眼界,那便是為這天下早日安寧盡一份心,一份力。

  然而今夜的一切卻攪得她身心不寧,她起身來回踱了幾步,撩起帳簾,望著深邃的夜空,那滿天繁星閃爍著明輝,宛若母親晶亮的雙眸。

  “娘,你教教女兒……”

  夜風醺人撫上面頰,望著寧靜肅然的軍營,悠遠起伏的山脈,罄冉的心也慢慢沉靜了下來,目光漸漸恢復清明,轉身進了大帳。

  而這一夜,身在不遠處的主帳也是不太安寧。

  藺琦墨躺在榻上聽著內帳燕奚痕不停翻動身子,他沒來由地蹙起了俊眉。抬手再次撫摸著雙脣,那裡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異樣,想到自已每每在罄冉面前失去控制,他心中升起一絲辨不明的情緒。

  無疑,對這個性情堅毅的青妹妹,他從小便是欣賞有佳的,甚至可以說是疼惜她的。可是再多呢?為何今夜景軒自外面回來一臉開懷暢快,他看到竟會不舒服,竟會心中猶如蟲蟻啃噬一般不安?!

  他心中煩躁,不由翻了個身,卻聽內帳傳來燕奚痕的聲音。

  “四郎,還未睡呢?”

  藺琦墨失笑:“景軒不也一樣。”

  帳內響起輕笑,似乎還帶著暢然之意,復又低不可聞,半響帳中響起燕奚痕的輕聲。

  “早些睡吧,明日還要煩勞四郎。”

  燕奚痕聽帳外不再傳出聲響,便翻身閉上了眼睛。

  帳中靜寂,唯有風聲吹過帳幕送來巡夜兵勇整齊的腳步聲,及公馬清夜中的嘶嗚之聲,母馬隨之而來的低吟聲,隱隱中讓人的心也焦躁了起來。

  好男兒浴血疆場,然而在這樣迷人的夜色下,在這樣夜深人靜時,內心卻亦涌動著熱血情懷,如發韁的野馬如蟻噬啃噬,令人暢然卻又難耐。

  靜默中,兩人似乎更感受到了什麼,卻誰都不再多言,一夜無話。

  翌日,天濛濛亮,罄冉便出了大帳,剛邁步便見主帳幕簾被大力揮開,燕奚痕步伐輕快走了出來。

  罄冉一慌,本能低頭想要轉身,卻傳來燕奚痕的喚聲。

  “易青,早。”

  罄冉抬頭對他點頭而笑,尚未說話,藺琦墨背著個大包袱走了出來。

  “景軒,四郎這可就去蒼松密谷了。能不能說服陸老將軍,四郎可不好說啊。易青,走吧。”他說著走向罄冉。

  罄冉一愣,燕奚痕忙大步走上,雙眉蹙起:“四郎,我派蘇亮和燕雲衛憑你使喚,易青……”

  “景軒,這一路狄颯必定派人攔截,人多了反倒容易驚動敵人。我看還是我和易青一起,以我倆輕功,伏兵想要發現也不易。”藺琦墨打斷燕奚痕的話,挑眉道。

  罄冉聽得大致,已是明白,燕奚痕尚未說話,她忙開口道:“藺將軍所言極是,還是我去吧,我這就收拾東西。”

  她說罷便飛快地閃入了帳中,匆匆收拾了衣物和水囊奔了出來。迎上燕奚痕微蹙的眉,她目光一閃,看向藺琦墨。

  “藺將軍,走吧。”

  “易青。”身後傳來喚聲,罄冉回頭撞入燕奚痕灼灼的目光。

  燕奚痕上前,半響嘆息一聲,道:“路上小心,我會派人在幽澗谷口接應。”

  “我會的,王爺放心。”罄冉說罷,轉身跟上藺琦墨。

  兩人出了軍營,藺琦墨一個清脆的哨聲,一匹通體純白的馬自樹林中嘶鳴著飛奔了出來。

  罄冉騎在清風身上,正奇怪燕奚痕的飛流怎麼不在馬廄中反倒在營外。馬兒離近,她卻發現那馬兒甩動的尾巴赫然被剔得光光,身形和飛流也不太一樣。

  見那馬兒衝向藺琦墨,一人一馬親密的很,罄冉搖頭。

  “這是我的小白,小白,這是清風,以後你們可要好好相處啊。”藺琦墨將他的小白拉至清風面前一本正經道。

  罄冉想起藺琦墨在戰場上喜穿銀甲,騎白馬,所以得名飛雲將軍。此刻見他端坐白馬之上,白衣飄然,眉眼俊朗,人模人樣,又想著他平日的可惡,不免憤憤道。

  “別以為騎白馬就是王子了,哼。”

  藺琦墨見她策馬而去,挑眉跟上:“怎麼?在冉冉心裡難道只容許燕奚痕騎白馬?四郎怎麼覺得冉冉在躲著景軒?”

  罄冉一愣,瞪他一眼,在他探究的目光下又覺一陣莫名心虛,一甩馬鞭便衝了出去。

  藺琦墨雙眉微蹙,盯著她背影望了半響才策馬跟上。

  翌日,日上三竿時兩個翻過一座山頭,到了蒼松密谷南面的烏莽山。此處亂石嶙峋,沒有一顆植物,山路難走,騎馬只能緩行。

  夏日的太陽毒辣的很,罄冉頂著太陽,被曬得頭暈腦脹,撇了眼身旁躺在馬背上,頭頂蓋著竹帽睡得悠哉的藺琦墨,她心中鬱悶,拔下水囊仰頭便又灌了幾口,竟是將水喝了個空空。

  見小白嘶鳴著又向這邊靠來,罄冉瞪了那馬一眼,身下清風已是自覺向道邊躲去,罄冉輕撫它的鬃毛,笑道。

  “清風,咱是好人家的孩子,就是不該跟壞人家的孩子一起玩,做的好!”

  “我把帽子給你,你又不要,現在卻詆毀人,真真唯女人小人難養也。

  罄冉冷哼:“誰要你的破帽子,我說你壞還冤枉你啊?”

  藺琦墨掀下竹帽,一面扇風,一面挑眉:“當然,再沒有比我更好的人了。”

  “哼,你若是好人這天下便沒有好人了!”

  “嘖嘖,原來在冉冉心中四郎這麼有影響力,都和天下劃勾了。”

  罄冉瞪他一眼,懶得理他,打馬便走。似有風襲來,眼前一閃,頭頂便多了一頂竹帽。

  “過了這山頭,便能看到密林了。”

  罄冉脣際有笑意滑過,又一整面容,挑眉看他:“你怎對這邊地形這麼熟悉?”

  藺琦墨聳肩:“從書上看來的。”

  他說著從懷中取出幾個方才摘來的野草,拋了兩根扔給給罄冉,自己則優哉游哉地挑起一根噙在了嘴中,輕嚼著。

  罄冉狐疑,學著他將草根放在口中一嚼,一股清爽的甜味入口,倒是衝淡了身上的燥熱,她不免眉眼一彎,揚揚手中草根。

  “謝了。”

  卻聽藺琦墨感嘆一句,輕撫身下馬兒:“小白,瞧到沒?女人都是多變的,要努力!”

  罄冉見他這般,頓時氣結。

  兩人翻過山頭,進入密林,罄冉隱約看到隱在山谷間競有一戶人家,炊煙裊裊,她眼前一亮。

  “看,有人家!”

  藺琦墨亦勾起了脣角:“走,還真是餓了。”

  御馬而下,那是一座窯洞而居的人家,依山而住,木柵欄護起的小院,看上去甚為清幽。

  院中一個壯漢正躬身餵著小雞,口中不停“呱呱“喚著。另有一個五六歲的小童,正在石桌邊玩著石子。

  兩人到了院前,藺琦墨提衫而下,見漢子抬起頭來,忙是一笑:“打擾兄弟了,我們行路到此,饑腸轆轆,不知能否行個方便賣給我們些吃的?”

  他說著自腰間摸出一錠碎銀來,漢子一愣,面有喜色,忙迎上將木柵欄打開,一手接過銀子,一面將他們迎入。

  “兩位請,先進屋歇歇,我這就去弄些吃的來。”

  罄冉對漢子點頭,跟著向屋中走,藺琦墨望了眼院中玩著石子的小孩,隨即大步進了屋。窯洞的好處便是冬暖夏涼,兩人剛入屋子便有一股涼意襲來,頓時覺得呼吸都順暢多了。

  罄冉在凳子上坐下,面上浮起了笑容。藺琦墨卻望瞭望屋中,眉宇微動。

  不一會漢子從外面進來,將手中一小筐饅頭放在桌上,倒了茶水,笑道:“娘們死的早,粗茶淡飯別嫌棄,我去再做個小菜,兩位慢用。”

  藺琦墨卻是一笑:“大哥別忙了,我們隨意用些便趕路了,只是大哥這裡可有水酒?”

  “有,有,兄弟等等,我這就去拿。”

  聽他要酒,罄冉冷哼一聲,正欲將茶盞湊近脣邊,卻聽藺琦墨長嘆一聲。

  “易青,你還記得我那隻小毛驢嗎?就是在鵲歌城被你搶到的那隻灰毛馬兒。今天正好是它的忌日,也不知道它在那邊過的可好。”

  大漢轉眼便回到了屋中,罄冉見藺琦墨倒了杯水酒灑在地上,想起他那只會喝酒的馬,再想想他方才的話,心中一跳,勸慰道。

  “你也別難過,小白不是挺好的嘛,可比你那小毛驢好多了。”

  大漢笑道:“我這可是第一次聽說會喝酒的馬。”

  藺琦墨一笑,起身一手提起酒壇,一手拿了空碗,笑道:“哈哈,我的馬兒可都會喝酒,今日便讓你看個鮮兒。”

  他說著便向外走,罄冉也笑著起身,輕拍大漢:“瞧瞧去?馬兒也辛苦了,我這兄弟倒是個愛馬的。”

  大漢一愣,見兩人快步而出,忙也跟了上去。藺琦墨見罄冉大步跟上來,對她使了個眼色,兩人同時飛起,瞬間便如兩道急電坐在了馬背上。

  同時,藺琦墨將手中酒壇扔向身後漢子,慘叫聲傳來。兩人尚未掉轉馬頭,三支箭羽攜帶著凜冽鳴響已到身邊,罄冉一驚。

  兩人幾乎同時揮刻格擋,一面飛衝而出。三箭被藺琦墨擋去兩箭,罄冉只擋下一箭,但覺手腕酥麻一片,胸中微窒,好厲害的內力,她暗念回頭,正見五六個人自小院井中接連躍出。

  “好霸道的箭!”

  “不要回頭,快走!”

  藺琦墨的吼聲傳來,罄冉聽他話語中竟是從未有過的緊張和嚴肅,不免心一驚,將馬兒驅得更急。

  “射!”怒吼聲傳來。

  頓時箭鳴聲震聾發聵,聽聲響方才那般力道的箭支竟不下數十。此刻便是不回頭,她也能想像那濃密的箭雨。這些是什麼人,竟個個都是神箭手!

  “棄馬,進林子!”

  藺琦墨的聲音被箭鳴聲打的斷斷續續,罄冉也知這樣力道的箭根本就接不了,她一點也不猶豫,身影一縱便向傍邊密林奔去。

  清風凄厲的叫聲傳來,罄冉心一疼,腳下一慢,幾支箭飛追而來,直逼近前。她揮劍格開兩箭,箭被她打偏,沒入岩石,竟仍深達餘寸!

  心中大駭,箭鳴聲再次傳來,罄冉尚未反應,便覺身體一緊,藺琦墨迅捷擋下兩箭,腳蹬樹幹,閃電回身,挺身前撲,將罄冉撲倒在地。

  罄冉猝不及防,臉重重地摔在黃土之中,然而就在這一瞬,她也聽到了破空的風聲和身上藺琦墨的悶哼聲。

  藺琦墨身子劇烈一震,動作卻毫不停頓,將罄冉撲到在地,摟住她的腰,急速向密林翻滾,幾支箭跟隨著沒入土中,顫巍巍發抖。

  密林地勢較低,兩個翻滾數下,箭雨勢弱了些,躲在大石之後,罄冉抹去臉上灰土,入目正見藺琦墨背上赫然插著一支青翎箭。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五十六章

  罄冉抹去臉上灰土,入目正見藺琦墨背上赫然插著一支青翎箭,那箭羽隨著他胸口起伏,還在微微顫動,一絲血線蜿蜒淌在他雪白的衣衫上,觸目驚心。

  罄冉一驚,尚不待說話,藺琦墨已是撐著石頭快速起身:“快走!”

  話語未落,他拉著罄冉便向密林中奔,罄冉心知敵強我弱,形勢緊急,不能有片刻耽擱,忙施展輕功跟緊他,一面握緊手中青劍,留意著身後。

  他倆輕功甚好,那些人一時追不上,沒一會後面便沒有了動靜。罄冉見藺琦墨背後血染大片,可他竟不曾停下腳步,她心中擔心,蹙眉看向他,見他臉色煞白,牙關緊咬,豆大的汗水一直往下滴,不免驚聲道。

  “他們一時追不來,歇會兒吧,這樣你撐不住的。”

  藺琦墨卻頭也不回,眉宇緊蹙,發足急奔:“是高陽王的十三煞。方才院中只有八人,此地不能久留。”

  罄冉一驚,早聽說戰國高陽王手下有十三個箭法超群之人,個個內力極好,且專攻箭術,箭法超群。老大神箭童路更號稱五國箭法第一之人,其臂力超群,箭發必中。

  這十三人同進同出,從不單獨行動,箭發必有死傷,猶如煞星,所以得此稱號。剛才院中只有八人,這麼說其它五人定在這附近。

  由於腳下奔走,藺琦墨背上不斷涌出血來,罄冉心一緊,伸手便點上了他的幾處穴道,尚不待他反應,一把緊拎他的腰帶,將他抗在肩頭,以閃電般的速度投入叢林之中。

  藺琦墨一驚,心一跳,卻忍不住那濃濃的喜悅,揚起暖意的笑,卻肅然道:“放我下來,我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風聲自耳邊呼嘯而過,荊棘不時桂破衣衫肌膚,罄冉全然不顧,發力狂奔,冷哼一聲。

  “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藺琦墨搖頭輕笑,不再多言,身後鮮血如絲線般低落,滑過他的脖頸,滴入她的頸中。

  溫熱的血滑過,罄冉卻打了個寒噤,咬牙繼續狂奔。一道白色閃過,雪琅自密林間閃現,一溜煙便向東面的谷澗奔去。

  罄冉雙眸一亮,立馬轉了方向緊跟而去,穿過數片叢林,終於到了一條小溪邊。

  “雪琅,好樣的。”

  她對趴在河邊喘息的雪琅讚嘆,毫不猶豫大步踏入河水,逆流而上,估計敵人無法再追蹤,這才上岸進了一片密林。

  身上大汗淋漓,一陣虛脫,她將藺琦墨放在地上,輕輕扶著讓他靠著大樹,在他身旁跪倒,大口喘息

  見他雙眸緊閉,臉色蒼白如紙,呼吸也極其微弱。罄冉只覺一陣愧疚,心中疼痛難當,她深吸一口氣探向藺琦墨懷中,摸到幾個小瓷瓶,心中微喜。

  確認其中有個白色瓷瓶中便是止血藥,她咬牙一下,去看他的背。那支青羽箭直直沒入身體,離近心臟,他的整個背就似侵在血水中。

  罄冉面色慘白,五指成爪,便要去握那箭羽,藺琦墨卻是輕笑一聲。

  “是狼牙箭……你這……是救我,還是謀殺……”

  罄冉手一顫,移動身體去看他。陽光從樹枝透過來,照在他的臉上,斑斑血跡和光點下,他的脣角還帶著那抹漫不經心的笑,可罄冉卻再不覺得那笑刺眼討厭,此刻她真希望他能如平常一般衝她嬉鬧那怕調笑都沒有關係。

  藺琦墨眼角輕動撇向右腿,罄冉一愣,忙俯身將他衣襟拉開,見他綁腿上纏著一把小刀,她雙眸一亮,拔了出來。

  她見藺琦墨虛弱地眨眼,心中不忍,狠了狠心扯下衣襟放在他嘴邊。

  “你忍著點,我盡量快些。”

  藺琦墨卻不去咬那布塊,輕聲道:“我還忍得住。”

  罄冉深望他一眼,扯下幾條乾淨的衣帶,在他身後跪下,將他上衣劃開,找準箭口,用匕首割了個十字交錯的口子,這才眉宇緊皺,顫手握住箭羽。

  “是個男人你就挺住!”

  罄冉聲出,力運手腕,將箭拔出,頓時血光噴濺,縱使已做過處理,然而狼牙箭上的倒鉤,依舊生生撕下一塊血淋淋的肌肉來。藺琦墨疼得身體劇顫,雙眸圓睜,雙拳緊握,卻只是悶哼一聲。

  罄冉心跳如雷,片刻也不敢耽擱,點穴、上藥、扎捆,一氣呵成。當所有動作結束,才驚覺藺琦墨已是沒了反應,她頓時大驚。忙去拍打他死灰的雙頰,顫聲喚著。

  “藺四郎,你死了嗎?!”

  山風忽盛,樹枝渺渺,光影婆娑,林間唯有她焦慮的喚聲傳蕩著。罄冉見藺琦墨毫無反應,只覺頭腦一陣轟鳴,又仿似在雲端漂浮,天地之間,形單影只。

  眼眶一紅,就要落淚,一面哽咽著:“死小子,你起來,我雲罄冉不要欠你一命……”

  “女人……你好吵……還咒我死,爺不會讓你如願的。”

  虛弱到不聞的聲音傳來,罄冉一愣,卻見藺琦墨脣角輕輕勾著,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的眼睛閃動著幾分挑弄,她仿似又看到了那個意興飛揚的風流少年。

  她抹了一把微熱的眼眶,忙將藺琦墨扶起,讓他躺在自己雙腿上:“你歇會兒,要喝水嗎?”

  面前女子頭髮早已散亂,自鬢邊垂下,被汗水浸成一綹綹粘在面上,她面色稍定,眸中盡是關切。藺琦墨定定望著她,心頭暖暖,半響後眨了眨眼睛

  罄冉忙將他輕輕放側在地,向溪邊跑去。

  藺琦墨喝了水,便一直昏沉著,罄冉見密林陰暗了下來,眼見便是一場大雨,忙四下尋找躲雨之所。

  臨近天黑,將藺琦墨扶近了一座山廟,尚未找到乾柴點火,廟外雷電轟鳴。雨越下越大,風聲凌厲,好在山廟極為牢固,並不漏雨。

  一翻折騰,罄冉身上像散架一般,讓藺琦墨靠在肩頭,沒一會她便也沉沉睡了過去。

  雪琅趴在罄冉身邊,輕舔著她垂在身旁的手,見主人沒有反應,便低嗚一聲,也舒展了身體,閉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罄冉迷迷濛濛睜開眼睛,只覺渾身僵硬,剛一動,肩頭一鬆,藺琦墨自肩頭滑落,直直向她雙腿砸去。她一驚,生恐他觸到背後的傷口,忙一手接住他,將他抱在了懷裡。

  男人的臉便貼在她胸前,罄冉一陣心慌,只覺這個姿勢太過尷尬,只期望藺琦墨千萬別在此時醒過來。她正欲伸手去扶正他的身體,卻在此時,藺琦墨頭微微一動,竟真睜開了眼睛,似是不明白狀況,還輕輕蹭了幾下。

  罄冉被鬧得頓時滿面羞紅,心急速跳動,只想將他甩開才好。藺琦墨似是觸動了傷口,低吟一聲,醒過神來,終於意識到蹭著的兩團柔軟是什麼,頓時心猿意馬,輕咳一聲才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一陣沉默,山廟中一時只聞淅瀝的雨聲,和藺琦墨微顯沉重的呼吸聲。

  一道閃電響徹天際,照的山廟亮晃晃,罄冉餘光見藺琦墨緊閉著雙眸,面容慘白,心尖莫名一疼,輕聲道。

  “還疼嗎?”

  “不疼了。”

  藺琦墨的話雖是還帶虛弱,可卻不再發顫,罄冉心頭微安。想著他臨近心臟,又直透肌骨的傷口,心道不疼才怪,便試著分散他的注意力,朝他側了側身,問道。

  “你是怎麼發現那戶人家有問題的?”

  察覺到藺琦墨輕輕撐起身體,罄冉忙扶著他,讓他依靠著身後石壁坐好。

  方才在那屋中,她只是聽到他沉聲叫她“易青”這才警覺了起來,後來他又說起小毛驢。她當初奪他的小毛驢分明就是在慶城郊外,他卻偏說是在鵲歌城外,她這才心生驚懼。

  剛剛罄冉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那戶人家到底有什麼問題,現在想想,怕是那水酒和茶水中都是下了藥的,若不是藺琦墨警覺,怕是兩人現在已經命喪黃泉。

  “若是尋常山野小孩,家中來了陌生人,怎可能不好奇地張望。那漢子說家中娘們去世多年,可屋中織布機卻纖塵不染,顯是常用。還有那漢子,他剛餵過雞可鞋面乾乾淨淨……”

  “除非有工夫在身!我竟都沒有注意到!”罄冉心中懼惱,蹙眉打斷藺琦墨的話。

  藺琦墨點頭,沉聲道:“早聽說高陽王手下十三煞中的老七形貌若孩童,我便猜想會是他們,卻不想竟真是。十三煞出手必死,此次我們也算自鬼門關走了一趟了,咳咳……”

  罄冉聽他咳嗽,忙探手幫他順氣,沉聲道:“戰國高陽王和砮王歷來不和,朝堂上多次因兵權衝突,卻不想都是混淆視聽的手段。戰英帝若是知道他的好兒子如此欺上瞞下,攻與算計,獨攬兵權,不知作何感想。”

  藺琦墨身體一動,沉吟一聲,罄冉心知他扯動了傷口,微微蹙眉,卻聽他憤憤道:“讓爺被個女人背著瘋跑,丟盡了面子,這一箭早晚要討還回來!”

  罄冉一樂,瞪他一眼:“你不是說你從來不記仇的嗎?”

  藺琦墨卻是揚眉一笑:“我這人從不記仇,一般有仇當場我就報了!”

  罄冉搖頭失笑,見他恢復了生氣,頓時覺得渾身輕鬆。她聽外面雨勢已落,正欲去找些吃的來,身旁本臥著的雪琅卻猛然站了起來,嘶嚎一聲,毛髮直立。

  罄冉和藺琦墨對望一眼,皆閃身而起,滿面警覺。

  “何人膽敢衝撞聖廟,速速出來受死!”

  一聲大喝自山廟之外傳來,頓時火光驟顯,映得陰暗的山廟也光影重重。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五十七章

  “何人膽敢衝撞聖廟,速速出來受死!”

  一聲大喝自山廟之外傳來,頓時火光驟現,映的陰暗的山廟也光影重重。

  敵人這麼快便來了嗎?聽聲音來人甚眾!罄冉心一驚,站起身來。

  混雜的聲音自山廟外響起,紛亂的逼近山廟,罄冉和藺琦墨對視一眼,她抄起青劍,護著藺琦墨湊近廟門。

  一望之下頓時是傻眼,但見廟外火光大威,一群光著膀子的漢子舉著火把圍著石廟,他們身上被植物汁液畫的紅綠相間,頭髮束著鞭子,扎著布帶,臉上涂著白灰,顯得一雙眼睛黑洞洞甚為駭人。

  他們手中更是五花八門,有拿弓箭的,有拿弩器的,更有拿著鋤頭,棍棒打,口中不停吆喝著。

  “妖孽,快快出來受死!”

  罄冉一陣茫然,險要以為誤入了野蠻人的部落。她呆愣間,鼓聲響起,再看怒氣洶洶的人群後面,八大衣衫花哨頭髮花白的老者舞動著手中掛著骷髏頭的拐杖,跳的那是……驅魔舞?

  樂聲一起,雪狼嚎叫一聲,毛髮直立,嘶吼著閃動著綠盈盈的狼眼撲至山廟前,利爪扎地,昂頭又是一聲嘶嚎。

  “妖孽,射!射!”

  外面靜默片刻,一聲聲尖吼傳來,頓時箭羽齊飛,罄冉見雪狼似要頂著箭雨往外衝,忙飛身撲上,帶著它一滾便停在了廟門另一側。

  幾隻箭飛入山廟沒入土中,火光下顫巍巍而動,雖是不及上午十三煞的箭有震撼力,但是罄冉還是覺得一陣頭痛。顯然,他們什麼地方犯了這些山民的忌諱,衝撞到他們了。

  問題是,這山廟開山而棹,三面是堅硬的山石,只有那一個廟門能夠出去。這可如何是好?

  她蹙眉看向對面靠墻而坐的藺琦墨,見他搖頭聳肩,顯然也是不解。正思慮要不要出去說個清楚,卻聽外面安靜了下來,罄冉向外偷瞄,驅魔舞已經不跳了,一個老者在眾人簇擁下走了過來,站在山廟前沉聲道。

  “去法物,將妖孽逼出!”

  罄冉一驚,他們這次進山是為說服錄老將軍而來,這山中山民都是受陸元賀保護的,此刻若是他們衝出,先不論藺琦墨的傷勢,和村民衝突時必定的。

  萬一村民再有個傷亡,怕是真要糟糕。罄冉蹙眉安撫好雪狼,一個飛身在藺琦墨身旁坐定,急聲道。

  “怎麼辦?他們要放火燒我們了!”

  藺琦墨挑眉苦笑:“未必呢……”

  似是回應他的話,一陣乒乒乓乓聲傳來,接著一股臭氣衝入鼻息。罄冉藉著屋外火光去望,頓時氣結。

  天,那是什麼?

  狗血?糞便?小孩衣服?男人內褲!

  罄冉還不及去看那白森森似是什麼骨頭的東西,外面又是一陣皮鼓巨響,引得罄冉欲哭無淚。聲旁輕笑聲傳來,罄冉凝眸去看藺琦墨。

  “你還笑得出來,現在怎麼辦?”

  藺琦墨輕咳數聲,順了口呼吸,掩鼻道:“我們不予和村民起衝突,狄颯更是。現在這些村民自己找上門來,豈不更好?只要他們帶我們回去,那十三煞自是不敢入村子滋事的。”

  罄冉翻個白眼:“你說束手待斃,讓他們把你我綁回去?看他們這樣,若說架個柴堆將你我燒死也不無可能。何況,你身上還那麼重的傷。”

  藺琦墨卻是搖頭苦笑:“那就要看冉冉演戲的功夫到不到位了。”

  罄冉思索一翻,確實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得不憤地瞪他一眼,悶聲道:“若是不管用,讓雪狼咬死你!”

  見她起身,藺琦墨無辜一笑:“青妹妹捨得嗎?”

  罄冉冷哼一聲,暗罵這廝剛有了點氣力就油嘴滑舌。她走至廟中,突然御氣飛起,身影在山廟中來回一起一落,顯然廟外人看到了這一幕,十多支流箭飛來,她輕鬆躲過,落於廟門處,一陣輕舞。、

  罄冉跳的正是外面村民所跳驅魔舞,雖然她跳得要優雅得多,可是,顯然村民們還是認出來了。

  “看!快看!”

  “長老,他怎麼也會跳神舞!”

  “難道不是妖孽?”

  ……

  罄冉聽得他們議論,心一定,動作加快,讓自己更似神似被仙神附體一般。

  “長老,這……”

  “此人不怕我們的法器,又會跳這神舞,實在是奇怪,難道是神媧娘娘有什麼事要指示我們……”

  罄冉聽那祭祀模樣的人說到此處,面容一亮,突然停下動作,雙手合十,閉目沉聲道。

  “我乃神媧娘娘座下弟子神冥,此廟中二人被壞人滋擾,身負重傷,於廟中祈求神媧娘娘庇佑,娘娘憫之,爾等速速將二人帶回村中,悉心照料,神媧娘娘自會降福澤與爾等。”

  她說罷,身子一軟,倒向廟外,分明聽到隔著墻壁傳來藺琦墨可惡的低笑聲。罄冉聽不到村民有任何動靜,心一糾,偷眼去看,卻見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都看向大祭司。

  大祭司緩緩走近躺在地上的罄冉,罄冉忙斂息閉目,那大祭司繞著罄冉跳了兩圈,沉聲道。

  “看來果真是神媧娘娘座前弟子現身。”

  一個臉繪重彩的中年男人走上前來,他一揮手立馬便有山民衝進廟中將藺琦墨抬了出來。

  中年男人揚聲:“這兩個人一定要救活!快快!大家快將他們抬回村子!”

  村民轟然而去,沒一會兒兩個擔架被抬來,罄冉和藺琦墨分別被抬上架子,有八個彩油塗面,上身下身裹著虎皮的精壯小夥抬著緩緩穿過密林,下了溪澗,到了一處深藏在山谷中的小村子。

  ……

  雪狼一直安靜的跟在罄冉擔架邊上,一路罄冉聽著村民們紛紛議論著神人現身,神獸守護,只覺得哭笑不得。到不想藺琦墨的辦法還真管用,真能唬住這些村民。

  村民對神靈的敬畏真真讓人又可笑又可嘆,她今晚這些把戲怕是也只有對這些質樸純然的村民能起作用,他們不懂什麼陰謀詭計,只尊心中信仰,多可愛的百姓,然而這樣的百姓,卻因為愚昧,也最是好騙,在亂世中被統治者利用而不自知。

  罄冉心中涌起無力和愧疚,可想到已經脫離危險,馬上藺琦墨便能得到很好的修養,她又覺一陣輕鬆。

  待村民將藺琦墨抬到了隔壁屋中。罄冉心中微定,有重新躺下,沒一會院中沒了聲響,想來那些村民都已走掉了。

  再一刻,一個婦人端著兩碗湯走了進來,猶豫著看了看躺在屋角的雪狼幾眼,見聽它沒有反應這才走入,她將一碗放在桌上,端起一碗走向罄冉。

  罄冉感覺她坐在床邊又要來扶自己,她實在裝不下去,睫毛顫動睜開了眼睛,那婦人似是一驚,站了起來,有些手忙腳亂。

  罄冉茫然道:“我這是怎麼了?”

  婦人這才在床前坐下:“你不記得了?你和你同班昏迷在山廟中,是神媧娘娘顯靈救了你們。”

  “山廟?”

  “是啊,那山廟是供奉神媧娘娘的,只有大祭司可以進入,你們衝撞了神媧娘娘,好在神媧娘娘非但沒有降罪你們,還福佑你們。來,快吃些東西吧。”

  夫人說著將粥送向罄冉。

  罄冉忙撐身坐起,接過碗,幾口喝罷,笑道:“謝謝大嬸,不知我那位同伴如何了?我想去看看他。”

  “他就在隔壁,他怎地受了那麼重的傷?你們可要在大嬸家好生養幾日才行,你們不是這山裡的人,這是要到哪裡去啊?”

  婦人面容和善,問東問西,罄冉也都一一答過,待走到隔壁房前,她笑著轉身,接過婦人手中的粥碗:“大嬸去忙吧,我照顧他就可以了。”

  婦人道也不推辭:“那好,我男人去請大夫,一會也好給你那同伴好好看看傷。”

  罄冉感激一笑,待步入屋中關上門,轉身正撞上藺琦墨烏黑晶亮的眼睛,她瞪他一眼快步走向他。

  “沒想到你的主意還真有用,快把這粥喝了吧,你失血太多,需要多補補。“

  藺琦墨卻不去接那碗,想著方才她為自己欺瞞百姓的舉動。他心知罄冉秉性,何況若不是她考慮到他身上的傷,憑她的功夫,帶著他逃離山廟並不是不可能,只是那樣他便不能如此悠然的修養。

  心中暖意融融,藺琦墨看向罄冉的目光也不絕多了幾分讓人辯不明的溫柔和感念,罄冉被他看的尷尬正欲低頭,卻聽他低聲道。

  “謝謝你,冉冉。”

  罄冉一愣,不解的望向他,藺琦墨神情已是恢復了平日的嬉鬧,瞄著那碗,嬉笑道:“冉冉餵四郎吧,唉喲,這傷口可真疼啊。”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五十八章

  陸府掩藏在高齡的背風處,府邸修的壯闊宏偉,立於山頂俯望,雕欄玉砌額的房屋便如同瓊樓玉宇,天上樓閣。

  此刻陸府用於待客的落賓院中,陽光初威,滿園飄香,當時散沙的老大通路及不買如院中時,狄颯正立在院中彎腰修剪著一捧開的正好的蛇目菊。

  他一襲黑衣,暗金的底紋在陽光下發著明光,高貴威儀不彰而顯,童陸進了院子自覺放輕腳步,停於道旁躬身而立,卻不說話。

  狄颯剪掉一支橫生的花朵,抬眸瞥了一眼童陸,復又低頭。

  童陸卻立馬拂袍單膝跪地,微白的髮絲輕晃:“那藺琦墨和易青被山中百姓就回,我等不幹驚擾百姓,故而未能完成任務,我等辦事不利,請王爺處罰。”

  狄颯雙眸微眯,手中一個用力,一朵開得正好的菊花應聲而落,他伸手接住,輕輕撫弄著花瓣,沉聲道。

  “罷了。若是這二人真落到你們手中,那本王倒是要是忘了。本王到要看看他藺四郎有何能耐說服陸元賀!把你的人都撤了吧。”

  童陸應命,腳步微微猶豫,狄颯挑眉:"還有何事?”

  童陸抬眸望了眼狄颯,見他神色沉靜,這才道:“那易青身旁帶著一隻冰狼,似乎……是王爺失蹤已久的雪狼。”

  狄颯雙眸眯起,手中一個用力,那一朵血紅的蛇目菊被她揉捻開來,飄零在地。

  前幾日,莫名其妙來了個麟國將軍,在軍營中嚷嚷著要見他。被他回絕,那人竟在軍營中大鬧了起來,罵他言而無信。他找見了那姓曹的將軍這才弄明情況,據他猜想那冒充他的男人定是旌國人,沒想到竟又是這叫易青的男子!

  好!好!好一個易青!

  狄颯面容頓時凌厲,眸中似有萬千冰層並射出深寒冷意,半響他冷哼一聲。

  “畜生!”

  童路心一驚,那隻雪狼他是知道的,王爺養了六年,甚為寵溺,如今王爺話語中竟全是殺機,他不免替那冰狼捏了一把冷汗。見秋颯揮手,童路再不多留,躬身退出了小院。

  侍衛見狄颯走出花叢,忙迎了過來,一面接過他手中剪刀,一面奉上雪白的娟帕。狄颯將手中沾染的花漬擦在帕子上,望著那鮮紅如血的色彩,太眸冷聲道。

  “去,再遞拜帖”

  侍衛見狄颯面容冷峻,忙應聲而去,腳步帶著幾分焦慮和不安。他們到陸府都三日了,陸老將軍卻遲遲不肯露面,他們這幾日服侍都格外小心,聲控惹怒王爺,現下見王爺心情更加不好,自是更加驚惶。

  罄冉和藺琦墨在小村呆了三日,有村民的照顧,再加上藺琦墨帶在身上的傷藥極好,他的傷已經好了許多,臉色也不再蒼白。

  藺琦墨淡小白果真是匹好馬,很快他便自行找到了失散的主人、令罄冉高興的是清風竟也跟著它。清風的後腿中了一箭,穿骨而過,甚為嚴重,村民很熱情,還幫他們尋來了村中老獸醫給清風接過包紮。

  這日清晨藺琦墨傷勢已見大好,兩人辭別村民,有三個壯漢帶領著繼續想蒼松密谷前行。有了他們帶路,一路非常順利,臨近中午便進入了路府所在地飛轅嶺。

  飛轅嶺果真適合防守,地勢險要,水源充足,而谷中雲霧繚繞。土壤肥沃,種植有多種作物,縱使敵人圍山,堅守一年絕無問題。

  罄冉一路行來發現飛轅嶺壕溝縱橫,暗處還隱藏著不少兵勇,就連在農田中幹活的老漢,動作姿態也頗似有幾分功夫,她不禁暗道一聲,怪不得戰國多次出兵竟連飛轅嶺的邊兒都摸不到便折羽而歸。

  傍晚終於到了陸元賀深藏在飛轅嶺中的府邸,投了拜帖,罄冉站在府門前,仰望著眼前高五六米,寬七八米的青銅大門,不免有些詫異。

  夕陽下高大巍峨的府門洞開著,寬敞簡單的門楣上漆黑的陸府兩字鑲嵌在朱紅牌匾上,沒有多餘的裝飾,更沒有成隊的兵勇護衛。

  沿著洞開的大門,入目是一座高大的影壁擋住了視線,影壁上龍飛鳳舞四個字——精忠報國,讓人望一眼心生一凜。

  就是這樣一座毫無防守的府邸,卻透出威嚴之氣和大家風範,讓人望一眼便能感覺到威嚴。會莫名升起敬畏之心,不敢造次。

  藺琦墨目光落在那影壁上深刻的四字上輕輕挑起了脣角,靠近罄冉,笑道。

  “聽說魯夫消解爐請客遠近聞名的美人兒,陸老將軍對這個獨生女兒寵溺非常。不如易青去施個美男計,咱們也好早日完成你們王爺的交付。”

  罄冉抿起脣角挑眉看向藺琦墨:“我看是你自己想去吧?放心吧,四郎若是有此想法,易青當鼎力相助。”

  藺琦墨聽她這般說,神情訕訕,退開一步,富有雙眸一亮靠近罄冉:“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要四郎用美男計倒也不無可能,只是那陸小姐的容貌,武藝,才智,膽識需的及得上冉妹妹方可,不然……四郎可不願委屈自己。”

  罄冉瞪他一眼,挑眉道:“那陸小姐才智如何我不知道,不過這陸老將軍在此是威望和勢力倒是一目了然。”

  這府邸不派重兵防守,便足以說明很多事情,看來這位陸老將軍真是不枉虛名。

  藺琦墨未及答話沉穩的腳步聲字府中傳來,他斂了笑容,卻不整理站姿,依舊歪歪斜斜地靠著馬鞍,目光卻一向府門。

  “在下陸平。兩位拜帖老爺已經看過,今日天色已晚,老爺令在下將兩位安置在客房,明日老爺當在思院款待二位。”

  罄冉忙淡笑施禮:“我等晚輩豈敢逞陸老將軍款待,老將軍不厭棄我二人叨擾便好。”

  陸平只覺眼前少年笑容間從容舒緩,如朗月上東山般讓人心胸暢快,不由多看了罄冉兩眼。

  “陸將軍鹿原一戰場快酣然,晚輩仰慕就已,今日得見,請受晚輩一拜。”

  清朗的男聲響起,陸平回頭正見藺琦墨躬身而拜,他心一震,想起當年風光,不由神情微動。很快又恢復平靜,淡聲道。

  “老夫不過這陸府一介下人,當不得藺少帥如此大禮,兩位請吧。”

  罄冉第一次見藺琦墨如此正經,不免呆愣在側,直到藺琦墨躬身跟隨陸平進入府門,她才回過神來,忙牽了馬兒,帶著雪狼亦跟隨而入。

  陸府不愧為將門宅院,處處透著一股陽剛硬氣,雖是侍衛不多,但是來王婢女僕人個個身子輕便,井然有序。

  兩人跟著陸平走過練武場,繞過黑色的大壁影,過了垂花門,中間一條甬道,左右兩個月洞門院子,尚不待陸平引路,雪狼突然發出一聲高亢的嚎叫,接著竟飛奔向右面的月門。

  罄冉一驚,喚它競得不到回應,一眨眼它便消失在了眼前,罄冉忙緊跟而上。

  “抱歉,陸先生。”

  他心中微疑,大致猜到了那院落中住著何人,不敢耽擱,蹙眉說著,話語一落人以施展輕功,身影一晃便跟著那道銀色消失在了月洞門後。

  藺琦墨衝擰眉的陸平一笑,忙快步跟上。他和陸平剛走郭月門便聽到喧雜的聲音,抄手遊廊後傳來,冰狼哀嚎聲,劍氣龍吟聲,聲聲不絕。

  聽到激鬥的聲音傳來,路平面色不變,顯然早料到會如此。藺琦墨卻是勾脣一笑,朗聲道:“在陸府也敢如此囂張,戰國的弩王殿下好像並不將陸老將軍放在眼中。”

  聽他這般說陸平面容微沉,富有恢復清朗望向藺琦墨,道:“未必便是怒王挑起爭端吧。”

  兩人繞過遊廊,院中一藍一黑兩道身影糾纏在一起,那藍影正是罄冉,而那黑影自是早一步到達陸府的狄颯,而血狼王這兩個交疊在半空激鬥的身影不停地抓著雙爪,哀嚎著,顯得極為狂躁不安。

  罄冉剛入院子便見狄颯一劍刺哀嚎著的雪狼,而雪狼竟是一動不動,他一急一惱自是顧不上他想,青劍出鞘,驟然家住了狄颯狠命擊向雪狼的利劍。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不必相激,兩人瞬間便鬥在了一起。

  狄颯怒目盯著眼前清冷到絕美的容顏,這張臉他認識,縱使只在戰場上遙遙望了一眼,他卻銘刻心間,日日想起。

  就是這個人用八珍陣法讓他損兵折將,讓他吃了領兵以來最大的敗仗,更讓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負傷而歸。聽完沒想到這個叫易青的男子,形容柔弱武功竟也如此不凡。

  狄颯見這易青兩下變化去了他刺向雪狼的招式,心頭頓時火大,再聽雪狼的聲聲嚎叫,怒火和煩躁洶涌燒起,他猛然大喝一道,右足勁點,身形如飛鳥疾掠,劍氣如紫紅貫日,卓然迸發,直逼罄冉。

  罄冉亦是招招狠辣,新仇舊恨交織在心頭,她聽著雪狼凄厲的嚎叫聲,眼前閃過方才狄颯刺向它的寒劍,冷哼一聲,身影一再騰縱,手中長劍寒光爆閃,光影飄飄灑灑,揚滿半空,一面抵擋住狄颯的攻勢,一面劍勢凌厲,只取狄颯要害。

  藺琦墨凝眸去望,只覺狄颯的劍勢大開大合,磅礡有力,劍氣剛烈無雙。而罄冉的劍勢則柔中帶剛,變幻無窮,劍氣閃出連綿的銀光宛如一朵朵銀蓮盛開。兩人旗鼓相當,一時半會誰也休想占到便宜。

  他搖頭淺笑,緩步走向焦急嘶吼的雪狼,一面安撫它,一面唏噓道。

  “可憐的小東西。”

  他的安撫顯然對正焦躁不安的雪狼起不到任何效用,雪狼依舊跟著激鬥的兩人來回奔走,聲聲吼叫。

  藺琦墨聳肩放棄,退向月門,抱胸靠向墻壁,悠然看向罄冉。

  此時狄颯正劍氣縱橫只取罄冉前胸,罄冉手中寒劍架上狄颯劍鋒,借力凌空飄飛,如鳶舞鶴西高高騰起。水之地撒卻不再劍逼罄冉反倒劍走偏鋒刺向地上低吼著的雪狼。

  罄冉一驚,衣袂翩飛,急急逼降身軀,同時劍芒暴起,去攻他手中長劍,然而狄颯卻在雪狼身前虛晃一下,看準空當,劍招自肋下斜斜刺出,同時大喝一聲,直逼撲下身來的罄冉。

  眼見劍勢便要掃上罄冉,藺琦墨一驚,雙眸眯起,直起身來,尚不待他做出反應,罄冉忽將手中青劍翻轉,交至左手,右手在劍柄上一按,劍柄下端竟突然彈出一把利刃。

  那利刃連著一條銀鏈,她揮出一道銀光,利刃驟然擊出,帶著凜冽擊勢直逼狄颯眉心。

  狄颯一驚,只得翻身去躲,同時手中刺向罄冉的長劍已偏離方向。罄冉落在地上,兩人頓時又激鬥在了一起。

  藺琦墨深恐狄颯再用雪狼干擾罄冉,勾脣淺笑,盯著狄颯,揚聲道。

  “狄颯,那雪狼不再認你為主你竟氣成這般,和一個畜生這般計較,你讓四郎怎麼說你好呢。何況,這裡怎麼都是路老將軍的府邸,在這裡挑起爭端,怕是對他老人家也有所不敬呢。”

  狄颯聽他這般說,身影移動間撇了眼月洞門處,陸平負手站在那裡臉色微沉,顯示不悅。

  狄颯心口一緊手中動作已是慢了一拍,罄冉卻就準時機劍光刃影如流星滿天向他撲進。

  狄颯面色微變,身形驟然後退,眼見已被逼至墻邊,他雙足入釘,身軀稍稍後仰,長劍架住罄冉勢在必得的一招。

  罄冉卻雙眸眯起,貫注真氣於劍鋒上,慢慢下壓,逼得狄颯身軀逐漸後仰。兩人目光相觸,清晰的能從對方瞳孔中看到涌動的怒火,一個厲眸嗜血,一個清眸含恨,一個黑衣鼓動,一個藍衫飄蕩,分明已是拼上了內力。

  藺琦墨大驚,萬沒想到這般,一旦拼上內力可是兩敗俱傷的結果。他蹙眉站起,閃身便躍至兩人身前,在兩人不及灌注更強內力之前,伸手便扣住了狄颯握劍的手腕,同時看向罄冉。

  “易青收劍!”

  狄颯沒想到他會突然扣住自己手腕,頓時怒目盯向藺琦墨,冷聲道:“原來威震宇內的霖帥竟是趁人之危的小人,狄颯今日真是開眼了。”

  藺琦墨卻不在意的挑起脣角,同時手中驟然灌力,見狄颯頓時面容微白,他笑的無辜,挑眉道。

  “是不是小人四郎不知道,不過四郎卻知,再不鬆手,弩王殿下這條胳膊可要震列了。”

  狄颯冷哼一聲,盯向滿面清冷罄冉:“本王若現在收勢,怕是命都不保了。”

  藺琦墨挑眉一笑:“那就休怪四郎趁人之危。”

  藺琦墨說罷竟將內力綿綿灌入握在狄颯手腕的掌上,狄颯頓時心胸一窒,他雙眸頓時眯起,可尚不待他御氣反擊,罄冉已是突然將劍還鞘,轉身拖著哀嚎不止的雪狼跨步而去。

  藺琦墨笑著鬆開握著狄颯的手,挑眉迎上狄颯怒火涌動的雙眸呵呵一笑,道:“天干地燥的,弩王動這麼大火氣,小心上火啊。”

  他說罷也不看狄颯鐵青的面色,轉身悠然的拍了拍一襟,衝陸平微微施禮,大步邁出了院落。他追上前面罄冉,湊近她狼然一笑,輕聲道。

  “原來冉冉這麼在乎四郎,四郎真高興。”

  罄冉瞥向他:“誰擔心你了,我只是不願以多欺少。”

  藺琦墨見她大步而去,挑眉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中暖意融融,另有一絲辯不明的甜蜜混入那暖意中讓他整顆心都醉了。

  冉冉,你若不是擔心我牽動傷心,又豈會馬上收劍?有你這份心,四郎縱使再受一箭也值得了。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五十九章

  翌日,夏日麗陽早早衝破雲層,照的谷間雲霧飄渺,隔著水霧,少了幾分熱氣,卻多了幾絲空靈。

  陽光明媚,罄冉用過早膳,邁出房門,見藺琦墨尚未出房不免有些詫異,向他居住的東面房間走去。

  房門洞開著,入目藺琦墨負手站在屋中,依舊是一襲白衫,清風自暖窗飄忽而入,揚起他長袍一角,又倏忽落下。他孤獨地站在略顯空盪的大廳,單衣蕭索,一身的清冷,莫名讓罄冉覺得他的背影那般寥落。

  他正出神地望著堂中懸掛著的梅花圖,竟似沒有發現她的到來,罄冉甚少見他這般沉靜。不免微微詫異看向那梅花圖,目光一閃,怔在了當場。

  那張梅花圖和程英書房中懸掛的石梅圖異曲同工,顯是一人所作。她目光落在梅花圖的落款處,一個紅色方印赫然便是梅花屋主四字,正是前朝靖邊侯藺嘯所作。

  罄冉心頭莫名一緊,有複雜的情潮翻涌著,酸酸的澀澀的。突然藺琦墨雙臂抬起,對著那梅花圖深深拜了三拜,罄冉心一觸目,暗嘆一聲,正欲轉身離去,蕭索的嘆息聲自屋中響起。

  “今日是家父的忌日。”

  罄冉腳步一頓,回過身來,藺琦墨也恰在此時回身,兩人目光相觸,罄冉分明看到那一起風流的少年此刻面容清雋,縱使膽小著,仍掩不去眉目間深藏的黯然和傷痛。

  她心一觸目光輕柔落在他面上,談笑上前,亦對著那梅花圖躬身三拜,心中有一絲複雜的感情不期然流露出來。

  麟國少帥藺琦墨威名廣傳之際,他的身世便也跟著廣為傳頌,罄冉自是也有所聽聞。早便知藺琦墨乃是前朝靖邊侯藺嘯之子,亦知當年雁城被燕國攻破,靖邊侯戰死城樓,成就了一世忠義。

  由於靖邊候的寧死抵抗觸怒了燕國人,當時雁城破,瀝王自縊,燕王大怒,將靖邊侯府抄沒,附中家眷奴僕兩百三十餘口更是被血斬城樓。唯有靖邊侯的四子藺琦墨在下屬的保護下逃得一命,前往麟國投奔了早年離家的叔父。

  後來則傳出靖邊侯的二女兒乃是戰國的月妃妃娘,她在雁城被攻破時也在慌亂中逃離,只是和家人失散,最後流落到戰國,進而進宮做了宮女,後被戰英帝看中封為娘娘。

  這些罄冉雖是都聽說過,可是不知為何,竟從來沒有將這些和眼前男子相聯繫過,或許是他總表現的太過玩世不恭,太過沒心沒肺,讓人感覺他永遠是快樂的,沒有憂傷的。

  而此刻,當他用憂傷的話語告訴她,今日乃是他父親的忌日,她才那般深刻的感受到。原來這個儀態風流,似乎是門都不放在心頭的男子,原來也是有痛的,有傷的。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自己十多年來的孤苦無依,竟突然生出幾分親近和感慨。

  見罄冉恭敬地對著那梅花圖三拜,藺琦墨竟是一怔,直到她抬眸望了過來,他才淺笑道。

  “謝謝。”

  罄冉望著他,直覺他眸中深深淺淺,是難以明述的哀傷,眼底是一脈深不見底冰封的孤寂,那眼中的淡淡陰霾如輕雲遮蔽了星空,令天地失去了顏色,更如夾著冰凌的潮水,沿著她的血液散布,將心頭的隱痛一絲絲牽扯。

  在痛自己,亦或是為他而痛,她竟有些辨不分明。藺琦墨亦深深望著她,但覺她澄澈的眸中溢滿了暖意,深深的讓人沉淪其中,自溺其間,彷彿多望一眼便能拂去心頭深深的嘆息。

  “兩位將軍,老爺已在思院恭候兩位。”

  一聲清脆的話語打斷了兩人的對視,另兩人驟然回過神來。罄冉雙頰莫名一陣燒紅,匆忙轉身。

  “勞煩姑娘帶路。”

  她說罷,也不看那抹玉立的白影,跨步便出了房。

  藺琦墨望著她匆匆而去的身影,一怔之下忽而一笑,又回首深望了一眼那梅花圖,拿起桌上的竹筒快步跟上。

  罄冉和藺琦墨跟著侍女到達思院,繞過兩道遊廊,被帶到了一處小花園。花園不大但處處精緻,濃蔭假山,飛泉流溪,鳥兒在陽光下婉轉的唱歌,讓人覺得心情怡然。顯然,這陸元賀是個很懂生活的老者,倒不似尋常武將。

  兩人繞過一座假山,頓時視線豁然開朗,一片綿延的草地過去波光粼粼的清湖,湖邊一道灰色的身影正臨湖而坐。陽光穿過湖邊高大的榕樹,照在老者身上,將那身影襯得透出幾分孤寂之意。

  罄冉和藺琦墨對視一眼,踏上軟軟的草地走向湖邊,老者不曾抬頭,坐於竹椅上,手執釣竿,似是在假寐,又似是在享受著拂面的湖風。

  待兩人走至湖邊,藺琦墨俯身一拜:“小侄藺琦墨拜見陸世伯。”

  老者聞言,朗聲一笑,睜開眼眸站起身來,雙眼含笑,上下打量著藺琦墨。

  “好,好!伯父在這深山幽谷可沒少聽麟國少帥的威名啊,如今見到賢侄,果真是少年英雄,儀表堂堂。”

  罄冉望著眼前笑容爽朗的老者,但見他雙鬢斑白,臉頰瘦長,菱角分明,仿似帶著風霜刀刻的痕跡,一雙眼眸炯炯,似有神光,身影如高山般沉穩,更有一種傲燃氣勢不彰自顯,讓人心生仰慕之意。

  “伯父繆贊了,墨受之有愧。想當年伯父出岐山站江州,怒馬斬章雄,後來鉛山誅馬寓,並河道殺的燕國大軍四處逃串,在勉洲戰役中攻燕之桐城斬敵將龐起。那一場戰役不是蕩氣迴腸?那才是真英傑!我等晚輩儒幕久已。”藺琦墨笑言。

  陸元賀哈哈而笑,富有重重拍向藺琦墨肩頭,笑道:“老了,老了……現在釣個魚都能睡著,讓人笑話啊。好漢不提當年勇,下在外面都是你們年輕人當天下了,老夫真是不服老都不行,唯今只求能在此安度晚年罷了,再不提當年忠勇。”

  罄冉卻意有所指的接口道:“;老將軍意不在釣魚,意在俯視育兒為區區食餌趨相爭奪,釣魚需要凝神屏息,然老將軍意不在此,睜眼亦或睡著,只需心中敞亮,又有何妨?所以,老將軍一點都不老。”

  陸元賀一怔,看向罄冉,眼中有著威嚴與智慧,也有著滄桑和冷酷,半響他又朗聲一笑,看向藺琦墨,道。

  “這位大概便是旌國以八珍陣法另弩王吃了敗仗的的少年易青吧?”

  藺琦墨笑著點頭:“伯父慧眼。”

  罄冉躬身一拜:“晚輩易青拜見陸老將軍,晚輩出言無狀,有說的不對之處,還望老將軍多多見諒。”

  陸元賀淡笑,手撫鬍鬚,半響才沉聲道:“年輕人鋒芒畢露未必不好,哈哈,老夫倒是極為欣賞你的膽識。”

  侍女擺上茶點,陸元賀在竹凳上坐下,抬手道:“坐。”

  罄冉還禮在小凳上落座,藺琦墨卻上前一步,笑道:“陸伯父風采如昔,一點都不曾老,易青的話倒是沒有說錯。”

  聽藺琦墨這話倒似見過他當年風采一般,陸元賀不免一愣。

  藺琦墨自袖中取出小竹筒,打開抽出一卷畫軸,雙手呈給陸元賀,笑道:“父親曾繪過一幅陸伯父當年征戰的畫像,墨整理父親遺物時得見,妹妹對話瞻仰,現下臨時拜訪伯父,不及將父親原畫帶來。小侄憑著記憶畫了這一幅畫,及不上父親丹青,還望伯父莫笑。”

  陸元賀站起身來,接過那畫緩緩展開畫卷。

  罄冉看去,但見那畫中,青山間,萬軍前,兩個意氣風發的將軍端坐戰馬之上。

  一人玄色盔甲,大麾染血,神情卻堅毅卓然,手持長劍遙指蒼穹。另一個青袍飛卷,隨意坐在馬上,昂頭遙望著天際,看不到神色,唯有那清雋的下巴透著一種肅穆的威嚴,身子雖意見卻願聽岳峙。

  看樣貌,前者正是年輕的陸元賀,而後者那姿態隨意中透出的蕭然,倒是讓情人想起了方才在屋中的藺琦墨,想來定是他的父親藺嘯。

  “三十年來墮世間,霜風雪雨困勉山。皆為義氣豪情故,一聲彈指出勉州。”

  他悠悠吟道,復又長聲而嘆,言語中隱有無盡的感嘆和追憶。他閉目良久,看向藺琦墨,道:“這首詩是當年你父親在綿州突圍後暢然所作,距今整整二十年啦。”

  他目光移向手中畫卷,又道:“這話絹花的四勉山誓師時的場景,當年我與你父親同朝為官,掌管天下兵權。左週末年,劉國紛紛建立新朝,叛軍猶如野火自四面八方燒來,我和你父親雖是率兵相抗,可終究無迴天之力,大軍被逼至勉州,四面被困,糧草短缺。這畫卷是最後一次大突圍的場景,當時你父親戲言,若是以三萬殘兵突破三國二十八萬雄兵的重重包圍,那定能留名青史,成就一場奇戰。不像我們竟真成功了,還能以奇兵攻擊燕國桐城,斬敵將龐起,如今想來,乃覺熱血沸騰。”

  他嘆息一聲又道:“可惜縱使如此,也未能讓時局有任何改變。你父親護送瀝王歷經千辛回到封地雁州,中也沒能抵擋住熊熊的叛軍,最後雁城滅,燕王那般喪心病狂,竟……如果老夫沒有記錯,今日當是你父親的忌日吧?”

  藺琦墨雙眸閃過傷痛,點頭道:“老伯伏擊著,小侄感激不盡。”

  陸元賀輕拍他手,某有欣慰:“你領兵滅燕國,生擒燕王,你父親也當含笑九泉了。”

  藺琦墨不語,陸元賀又感嘆道:“當年雁城別破,老夫只能領著殘兵一路北上,死傷了多少弟兄,遇到了多少伏擊,這才回到越州,進了這蒼嶺密谷。想起當年死傷的弟兄,在戰亂中受難的百姓,老夫……罷了,這些年,老夫一心務農,驅兵避器,心境也慢慢淡了,指望能洗刷一些血腥罪孽。”

  “伯父此話錯矣,凶危利器,用得妥當,也是拯救萬民之福器。驍雄之兵,若遇到好的統帥,也是保護萬民不受戰火屠戮的神兵。”

  藺琦墨微笑著望向陸元賀,但眼神中有著不容退後的銳利鋒芒。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六十章

  陸元賀神情微變,老眸銳利盯向藺琦墨,他笑容收斂,沉聲道:“看來世侄此番前來並非只是單純看望世伯。”

  他說罷竟甩袖轉身,負手走至湖邊,面湖而立,冷聲道:"老夫在此隱世多年,清淨慣了,世侄此來若是探望伯父,那伯父當欣慰歡迎,咱們只敘舊,不談其它。若世侄此番是為旌國做說客,那……老夫便失陪了。”

  陸元賀的背影看上去疏離而冷峻,罄冉不想他說變臉便變臉,心中微急,上前一步。她正欲開口卻見藺琦墨輕輕抬手,她頓住腳步,不再多言。

  藺琦墨給罄冉一個稍安勿躁的神情,這才緩步走向湖邊,與陸元賀並肩而立,目光徐徐掃過湖面,淺笑道。

  “伯父此地山水秀美,鍾靈毓秀,確實能令人心情愉悅,蕩盡塵囂。只是這般遁世並不代表便能遠離殺伐,爭戮,如今山外戰亂紛擾,伯父心中明了,在此若果真能心如止水,伯父又何必拒墨於千里。墨非是旌國之人,也不欲做旌國的說客,此番前來一是探望伯父,再來只想請伯父念及黎民蒼生,三思而後定。”

  陸元賀冷聲道:“忠臣不侍二主,老夫乃是左周驃勇將軍,左周雖已覆滅,但老夫生是左周的人,死乃左周之鬼,此生當不尊它軍。如今四分天下,馭人者在老夫眼中個個都是亂臣賊子,要老夫俯首稱臣,哼,萬無可能。

  凶兵利器只會給這天下帶來戰火,只會令百姓流離失所。唯今,老夫驅兵歸農,兄弟們再不必過刀頭舔血的日子,和百姓一起安居樂業,這才是福祉蒼生之道。”

  他說罷將手中畫卷緩緩卷起,遞給藺琦墨,神情清淡。

  藺琦墨神色微黯,接過畫像,再度展開,細細端詳,嘆息道:“墨雖是從未見過伯父,可從父親的隨筆及書畫中卻對伯父略有了解,甚為敬仰。墨聽聞,伯父自幼便胸有大志,苦練武藝,熟讀兵書,要以所學造福天下黎民。伯父投身軍營,為左周立下汗馬功勞,直至官拜驃勇將軍。左週末年天下動盪,伯父卻一直不棄瀝王,伯父忠勇天下有目共睹,墨甚為欽佩。只是墨萬沒想到伯父竟是迂腐,乃至自欺欺人者。”

  藺琦墨的話字字清晰,罄冉一驚,抬頭正見陸元賀徒然扭頭瞪向他,兩人目光相觸,罄冉能感到空氣凍結的寒意。

  對視許久,陸元賀猛然仰頭大笑,笑聲高昂處戛然而止,他銳利的雙眸瞪向藺琦墨:“你倒是說說,老夫如何迂腐,如何自欺欺人!”

  藺琦墨揚聲道:“伯父說忠臣不事二主,此乃墨守陳規之舉,成規囿人,有違自然本性。若遇得明君,自當忠誠奉君,然瀝王終非明君,其荒淫無度,苛政暴斂,致使百姓度日如年,流離失所。瀝王對伯父有知遇之恩,伯父竭心以報無可厚非,然此乃小義。若伯父對瀝王的忠,卻釀成百姓受不盡的苦,那豈非因小義而失大義。伯父立志造福蒼生,若帝王只知貪歡享樂,伯父卻不分黑白輔佐庇佑,豈非助紂為虐,本末倒置?”

  陸元賀神色稍緩,冷哼一聲:“小兒狂妄,竟敢說教老夫,此話為何不說嘯兄,告其在天之靈!”

  藺琦墨微笑,目光分寸不移:“若父親在此,墨乃是此言。當年瀝王昏庸,八方起兵,左周氣數已盡,不可扭轉。然父親卻為個人忠義舍天下黎民,墨實不認同,當年燕王血洗燕城,父親……並非沒有責任。”

  罄冉萬沒想到藺琦墨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心中複雜難解,看向藺琦墨的目光也多了幾絲疑惑和沉思。要知道這個世界一向崇尚君臣,父子觀念,如藺琦墨這般世家子弟更是從小受到嚴格的教育,他這番言辭若放在現代並不引人矚目,然而這種話對於一個古人,尤其對於一個身負深仇大恨的人,能讓他心智不被仇恨淹沒,清晰地理智地明辨是非對錯,那需要怎麼樣的意志和心胸。

  當年瀝王困守孤城,兵少將寡,天下群起攻之,早是眾叛親離,大勢不在。藺嘯卻顧念瀝王知遇之恩,死守雁城,保護瀝王,燕兵以數倍兵力猛攻雁城,卻久攻不下。燕王心胸狹窄,藺嘯豈有不知,如此惹怒燕王,他定也知道一旦雁城破滅,百姓將面臨滅頂之災,然而他卻固執的棄大義保小義。

  雁城破,瀝王自縊,卻仍不能消燕王怒氣,致使屠城兩日,雁城十之八死。天下人在稱頌藺嘯忠義的同時,也非議這燕王的殘暴,可是深思之,雁城殺戮,藺嘯也有推脫不過的責任。

  罄冉正低頭思慮,卻聽爽朗的笑聲傳來,她一驚,抬頭正見陸元賀仰天長笑,笑聲清朗,哪裡似方才冰冷疏離的樣子?罄冉心中微疑,卻見藺琦墨含笑施禮,道。

  “伯父才智,這些淺顯的道理豈有不知之理,墨班門弄斧,讓伯父見笑了。”

  陸元賀抿須而笑,搖頭道:“不然,這些道理,老夫如你這般年紀可萬不明白。老夫這些年潛心於這山野之間,這才滲透幾許。你小小年紀卻心胸豁達,見識過人,不愧是與老夫齊名的當世名將。”

  藺琦墨淡笑回身,在小桌邊落座,輕呷兩口茶,抬眸道:“你再說說老夫如何自欺欺人。”

  藺琦墨直視陸元賀,微笑道:“這蒼松山谷地勢險要,得天獨厚,伯父在此雖是遠離戰亂,然只是得一是安寧,而且據墨所知這些年戰國與伯父數次交鋒,戰國雖是沒有攻入此地,但是蒼松密谷每次傷亡也數以千計。密谷雖是遠離塵囂,但是卻亦和這天下息息相連,外面戰火豈有不波及此處的道理?唯有這天下清明,和平,此處方可真正得到安寧。”

  他說罷上前幾步,又道:“伯父這些年據守此處,既不衣服戰國,也不為旌國所用,墨斗膽猜測,伯父是在待價而賈,亦是欲擇明主而侍。卻不知道伯父這些年觀察明辨,是否已經有所決定?”

  陸元賀目光輕閃,望向湖面,復有望向藺琦墨,道:“老夫觀望多年,確實欲擇明主,我觀當今天下,戰國日漸強盛,如今又滅燕國,勢不可擋,戰英帝雄心大略,雖談不上百年一見的聖君,但也是有為之主。齊弩王殿下跟上文武雙全,天縱英才,心中又有經世濟民之大志。我若選擇輔佐於他,定能先統一北方,再推廣德政,使百姓安居樂業。”

  罄冉聽陸元賀如此說心中一緊,可這一陣相處已有些了解陸元賀性情,此人越是如此說便越能確定他尚未拿定主意,她一驚之下反而沉定了下來。

  藺琦墨淡笑點頭,撩袍落座,亦望向湖面,道:“這世間萬物講求田裡,不可逆勢而為。誰欲強行改變天下大勢,必定給蒼生帶來沉重的災難,也必然不能成功。如今天下紛亂多年,由長久分裂走向一統是大勢所趨,戰國這些年國力昌盛,先後滅成,燕兩國,表面上看勢不可擋,實則不然。縱觀戰國,雖國土日廣,然連年戰事,致使國力日衰,此番其攻燕雖使國土大增,然而燕國舊地與戰國有山川相隔,極難統御,是比分隔戰國兵力。戰英帝雖非昏庸荒淫之君,然其心胸狹窄,殘害忠良,不能容人,朝堂之上黨爭嚴重,弩勛二王各擁一方,使得百官不能齊心,朝風腐亂。古今治亂興衰,講究順勢而為,天意不可逆,民心不可違。老百姓希望和平安定,然而戰國為擴疆開域不惜連年征戰,悍然發動戰爭,結果只能只能適得其反。反觀旌國,這些年雖被戰國欺壓,但卻民心凝聚,百官更是一心輔佐聖主,旌國建國較晚,歷朝之時國貧兵弱,然這些年卻極力發展,既吸收了北方胡人刻苦悍勇之民風,又吸取了南方儒學之精華,雖是不曾開疆拓土,然而這些年勵精圖治,朝堂清明,國力日強,與戰國的腐朽奢靡形成強烈對比。”

  “賢侄所說有些道理,可若老夫歸附戰國,旌國門戶大開,戰國欲攻下旌國未必便不可行吧?”陸元賀眯眸,微笑道。

  藺琦墨仰頭而笑:“伯父太小看旌國,旌國雖無雄兵百萬,但是旌國百姓一心,旌國百信雖不敵戰國人數眾多,但臨近胡地,百姓驍勇,民風彪悍,多出善戰之輩。何況旌國又有獨有的鋼造技術,這些年來戰國屢次攻打旌國每每折羽而歸,戰國想要侵吞旌國,我看是痴人說夢。”

  陸元賀氣息微微一窒,又道:“賢侄非是旌國之人,更非旌國之臣,何必句句為旌國,字字揚其威?”

  藺琦墨目光炯炯,轉身踏前幾步,指向湖岸山色,回身揚手:“墨只為這天下黎民,伯父您看,這蒼松密谷雄山環立,其間風景迤邐,百姓安居樂業,密谷之東更有沃野千里,若戰軍入侵,休說這密谷再無寧日,山後百姓更會流離失所。百姓們辛苦多年,只圖一個溫飽,若伯父助戰國入侵,毀掉他嗎微薄希望的,便是伯父您啊。”

  “若戰國能一統天下,怕是言之過早。”

  陸元賀神情微變,轉眸不由看向眼前山色,緩緩道:“你這悲天憫人的性情倒是與你父親如出一轍。”

  藺琦墨搖頭:“伯父錯了,墨非是悲天憫人,實乃如今天下大勢未到一統之時。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能者居之,現在戰國吏治腐敗,民怨彌重,武功雖強,然而鬼族們卻恃武恣意妄為,戰英帝雖多年推行儒學,但阻力甚大。弩王狄颯確為英才,但一直受制於皇子的身份,陷於爭奪皇權黨爭之中,不能盡展所長。他若不奪權,終不過是一王爺;他若奪權,難以安各方之心,遣患無窮,如今內亂尚且南平,遑談以西代東,天下合一?”

  藺琦墨話語微頓,見陸元賀面有沉思,望向天際。

  罄冉目光凝在藺琦墨面上,若有所思。

  “伯父征戰一生,心裡當清楚,戰軍若出兵旌國,勞師遠征,補給定然難以為繼,即便通過這蒼松密谷,攻下了鎮西府嗎,也已成強弩之末,而且到時候定然引起旌國百姓奮起而抗。如果從國內再搬救兵來,已非弩王嫡系將士。不管是勛王一系,還是平王,寧王,都只顧自身私利,又對怒王多年把持兵權身懷不滿,豈有不掣肘之舉?戰旌兩國此戰一開,定將掀起腥風血雨,終其結果不過兩敗俱傷,萬無一統之說。若伯父與助戰國,墨敢問伯父,血流千里,燒殺擄掠的景象,是伯父願意看到的嗎?到時修說滴灑法也不成,這天下亦會陷入長久的戰亂之中。”

  陸元賀望向湖面,沉默良久,又道:“即便老夫不助戰國,戰旌兩國之戰亦不可避免。再者,這天下若無大亂,何來大治?”

  藺琦墨眉宇微鎖,搖頭嘆息:“如今四國定有一日是要一統的,但絕不是現下,大亂焉有大治,然現在戰國卻無一統之能力。悍然為戰,怕只怕天不從人願,即便戰國能攻下旌國,亦會令兩國積怨深重,如何能令旌國百姓心悅誠服歸附,難道又要大開殺戒嗎?”

  罄冉心一觸目光沉沉望向藺琦墨,他的神情有著幾分浩淼開闊,衣袂在風中飄飛,多了幾分飄然出塵,陽光曉映,他平日的嬉笑模樣早已消然而隱,整個人多了幾分如懸星一般的鳳儀,令罄冉心頭莫名失跳一拍。

  他所言所說更是令她心間掀騰其深思,這些年所見所觀,沙場血腥,百姓疾苦,戰國禍民,一幕幕在心間閃過,令她心思沉重。

  “墨非是旌國之人,亦不效忠旌帝,之所以來勸說伯父,只為這天下能少一分戰亂。世間梟雄,那個嘴裡不是冠冕堂皇,義正言辭,野心勃勃,爭權奪利之輩,多少為實現自己的私慾治天下百姓於不顧。無論興亡還是榮衰,吃苦的都是百姓。然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現下幫助翼王,不是幫他旌國實現野心,只願幫其抵禦戰軍,平息戰火。墨所要守護乃是這山後百姓之生死安危,若戰國一統乃大勢所趨,墨定不會相幫,然戰國欲行不所為之事,墨不能袖手旁觀。”

  藺琦墨的聲音緩和而平靜,卻顯得異常有力,罄冉只覺此刻的他身上似散發著一股無形的光耀,讓人禁不住敬服。

  微風帶過,卷起湖面波光粼粼,空氣中彌漫著濃冽的草香,湖邊藺琦墨負手遙望天際,陸元賀低首沉思,沉默不語,罄冉則眯眼望著藺琦墨,沒更深邃。

  卻在此時陸平步履匆匆而來,走至陸元賀近旁,躬身雙手呈上一個小竹筒。

  陸元賀接過,自其中取出小紙條,只望了一眼卻銳眸微眯,神色一變。藺琦墨將他神情收入眸中,目光在他卷起的紙條上帶過,面上若有所思,眸光已是浮沉不定。

  忽而陸元賀抬頭而笑,盯向藺琦墨:“世侄可要猜猜這紙條上所寫為何?”
作者: 絲玥    時間: 2017-2-18 08:39 PM

第六十一章:鳳瑛登基

  “世侄可要猜猜這信上所言何事?”

  陸元賀說罷笑望藺琦墨,罄冉將兩人神情收入眼中,微微蹙眉,對那信上所寫內容好奇了起來。會發生了什麼事,讓此二人如斯失神?

  藺琦墨卻也不急著回答,目光微轉,手指輕叩桌案,半響忽而看向陸元賀淺聲道:“能讓伯父如此失色,怕是……鳳瑛在耀都登基立朝了吧?”

  罄冉呼吸一滯,可望到陸元賀驚訝的神情,心知藺琦墨所猜怕是真的,頓時微微蹙起了眉頭。想到那個笑若春風,外表溫文儒雅的男子,一時感嘆世事戲人。

  “老夫以為這谷中消息未必便比外面閉塞,原來竟還是慢了許多。”陸元賀蹙眉道。

  藺琦墨搖頭:“不,伯父的消息渠道很完善。方才是墨猜測,不想竟猜對了。”

  “哦?”陸元賀眸有詫異。

  “能讓伯父如此看重的事情本就不多,再加上那紙張乃是耀國豐州特有的玄硯紙,墨便猜測消息來自耀國。這些日子耀國朝堂風起雲涌,鳳瑛雷烈風行,先以朝雲樓命案廢了建寧王的官爵,之後又借通州水災之事將李源革職,驍風軍將軍程摯又暴死軍營。這些人都是耀國保皇一派的中堅力量,這三人一去,耀國皇室再無後盾。三個月前,精忠王以清君側之名在城陽起兵,可卻不想適得其反,被鳳瑛借此奪了馬重的兵權。耀國本就立朝不久,皇族威望不足,如今朝堂反勢力又被一一拔除,鳳瑛登基自立也不足為奇。”

  藺琦墨說罷起身,目光微銳望向陸元賀:“鳳瑛其人伯父當了解一二,若是戰旌兩國開戰,鳳瑛不可能袖手旁觀,旌耀兩國一衣帶水,脣亡齒寒,這個道理鳳瑛豈有不知之理。”

  陸元賀老眸眯起,面有深思,罄冉卻勾起了笑意,不得不承認藺琦墨是個極好的說客,對這天下局勢更是分析的很透徹,有他上面一翻言辭,陸元賀豈會不深思之,狄颯要想勸服陸元賀,怕是難。

  “該說的墨已經都說了,我等不打擾伯父休息,先回桐院了。”藺琦墨長揖一禮,撩袍轉身。

  罄冉忙也跟著起身,兩人緩步出了思院,望著打前一步白衣飄揚的藺琦墨,罄冉不自覺勾起了脣角,笑道:“何謂口吐蓮花我算是見識到了。”

  她的話尚未音落,悠然走在前面的藺琦墨卻突然轉身,滿面笑意地驟然欺近罄冉:“冉冉這是在誇四郎?是不是被四郎的魅力震到了?”

  他烏黑晶亮的雙眸就在眼前,罄冉那其間的光芒驚得不自覺後退一步,莫名臉頰便一陣燒紅,生恐被藺琦墨看出端倪,她蹙眉揚聲道。“無聊!”

  說罷大步繞過他向前走去,藺琦墨望著她陽光下透明而緋紅的雙耳,脣角微微向上一牽,快步跟上。

  “冉冉別走啊。”

  罄冉以為他又要不正經,腳步更快,哪知他卻神情一整問道。

  “鳳瑛登基為帝,冉冉就沒有什麼想法?”

  罄冉一愣,挑眉望向他,目光輕閃,卻不說話。

  藺琦墨笑道:“冉冉和鳳瑛也算舊識,對他有何評價?”

  罄冉微微蹙眉,腳步放慢,深思片刻,道:“一代梟雄,亂世奸雄,若為君當會有一番作為。”

  藺琦墨點頭,望向罄冉的眸中隱有探究,見她神情無異,才笑道。

  “冉冉這話說得極為精闢,鳳瑛文武雙絕,謀略過人,環顧宇內,甚少能有人與其並駕齊驅,是為梟雄。鳳瑛野心勃勃,手腕高超,做事更是不擇手段,不乏陰狠毒辣之舉,當此亂世,堪為一代奸雄。可有一點冉冉未能說出,鳳瑛雖防心甚重,但是卻不乏寬闊胸襟,英雄氣度,其人果斷堅毅,識人善用,這些年來耀國不乏能人悍將投其門下,說起來也稱得上是個英雄了。”他說罷眸色緊緊看向罄冉,又道。

  “如今戰旌兩國關係惡化,耀國新主登基,兩國均會派人前往朝賀,若是旌國能借此與耀國結盟,倒是造福天下蒼生之舉。卻不知旌國會派何人前往朝賀。”

  罄冉含笑望他,挑眉道:“你對他評價倒是極高,在我看來,鳳瑛終究失了幾分磊落,是個玩弄權術之人,若說他能一心為民族大義,百姓蒼生謀福祉,我倒不信。所以其為帝,會有一番作為,卻難成一代聖君。”

  藺琦墨聽她這般說,眸中光芒璀璨,嘴角笑意也意味深長了起來,竟是樂極。

  落日熔金,夜色漸漸蔓延,直至四野沉靜一片,皎潔的月懸掛中天灑下一地清輝。

  罄冉望著滿天繁星,蹙起了眉宇。雪琅每日雖是不曾圈養,可是旁晚它都會自己回到她的身邊,從未有過例外。然而這日,天色已晚,它竟仍未回來,實在奇怪,想到南面院中住著的人,罄冉不免有些焦慮。

  她學著冰狼叫聲喚過兩次,竟也得不到任何回應,眼見月亮一點點升起,想到昨日狄颯深寒的劍鋒,她決定不再等待,到狄颯居住的舫院探查。若是雪琅落在了狄颯手中,怕是凶多吉少。

  她換上黑衣,遁入院中,施展輕功,越過院墻,很快便到了舫院。

  院中靜寂無聲,當此之際,戰旌兩國都欲拉攏陸元賀,自是誰也不敢在陸府亂來,所以這次狄颯並未帶親衛入府,整個舫院只有院門處站著兩個小兵。

  罄冉一路摸到主屋,見裡面漆黑一片,毫無人聲,心中微詫。狄颯竟不在屋中,這麼晚了,他會去哪裡?

  罄冉生恐雪琅果真跑到了這裡,若被狄颯抓獲定然要吃些苦頭,她忙閃身四下搜找。

  一路尋至後花園竟一無所獲,罄冉正欲轉身沿原路而回,卻敏銳地撲捉到腳步聲由遠處花廊傳來,凝神去聽,斷斷續續的男聲傳來,竟是狄颯。

  她一驚,若此刻飛檐而返定被狄颯察覺,罄冉忙四下而望,鎖定身後不遠處的石門,迅速在地上輕滾,推門而入。

  石門之後光線微弱,一股潮氣襲面,正是一間依泉而建的浴室。這陸府建在山谷之中,谷中多溫泉,府邸更是依泉水位置建造小院,令每個獨立的小院都有一泉。

  罄冉隱在石壁後留意著外面動靜,聽腳步聲越來越近,竟是直直朝這邊而來,頓時心一驚,莫非被察覺了?

  按理說方才相隔甚遠,憑她的輕功不可能被狄颯發現,她心微定,藉著浴室中昏暗的壁燈找到藏身之處,身子一個輕縱越過溫泉湖面,潛在了紗幔後的竹塌之側。

  她剛藏好身體,石門便被推開,藉著微弱的光影,石門處隱約閃現兩個人影。一個挺拔傲然正是狄颯,另一個看身影竟是個女子。罄冉生恐被狄颯發覺,收斂氣息,移開了目光。

  腳步聲傳來,狄颯款步走至漢白玉池,身後侍女忙將浴室側壁的幾盞風燈點亮,頓時浴室中敞亮了不少。

  眼前一亮,罄冉往床後輕移一點,好在隔著床前紅紗紗幔,罄冉倒是不怕被狄颯看到。

  “王爺,奴婢為您寬衣吧。”

  細柔的女聲響起,極為好聽,溫柔如水。罄冉側目去望,墻上身影晃動,一個窈窕的剪影靠近狄颯,躬身幫他寬去腰際玉帶,一副柔順的樣子。

  狄颯張開雙臂任由侍女若如替自己除去中衣,漠然看了她一眼,大步邁入池中,將身體整個侵入池水,閉目養神。

  若如在池邊跪落,提起地上花籃,將新採的花瓣撒入池中,狄颯深吸一口氣,雙眉微蹙。這幾天在陸府中,雖是日日投遞拜帖,可陸元賀卻遲遲推辭,不曾相見。卻不想今日陸元賀竟先見了藺琦墨,下午雖是見了他,但是言辭多有推脫,態度極為冷淡,看來不妙。

  花香漸漸彌漫,溫熱與清香讓狄颯舒服地輕哼一聲,神經逐漸放鬆了下來。他深深運氣,令真氣在體內流轉,頓覺神清氣爽,疲勞皆消。

  若如見他神色愉悅,脣際柔和,微微傾身,柔聲道:“王爺連日操勞,可要奴婢替您按捏幾下?”

  狄颯微睜雙眸,側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眉如新月,眼波流轉,櫻脣勾笑,氤氳的水汽下雲鬢半偏。

  他轉頭望向水面,眸中一抹冷光閃現,隨即輕輕闔目,輕嗯一聲。

  若如美目一閃,伸出雙手,替狄颯輕輕按壓著雙肩,狄颯雙目微睜,呼吸綿長,似是極為舒服。

  罄冉蹙眉撇了眼墻上身影,銀牙緊咬,泉水汩汩,涌著薄薄的霧,氤氳飄渺,隔著紅色紗幔,那墻上影子莫名多了幾分曖昧,她正咒罵,卻聽“嘩啦”一聲擊水之音響起,竟是狄颯猛然施力反手將本跪在池邊的女子扯入了池中。

  水花四濺,若如驚呼一聲,狄颯已將她身上輕紗用力撕落,她身上一涼,緊接著後背一陣冰冷,身子已被狄颯大力按倒在了池邊。後背壓上冰涼的白玉石,腰際撞上堅硬的池沿,痛的若如緊咬雙脣,雙眸卻更加魅惑得挑起,脈脈看向狄颯。

  狄颯面無表情,大掌卻緩緩抬起,觸上她光潔的肌膚,若如嚶嚀一聲。

  罄冉頓時傻眼,接著一股濃烈的厭惡涌上。該死!要自己辦?難道繼續藏在這裡觀看仇人的春宮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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