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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素素雪 -【侯門嫡女】《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20 PM     標題: 素素雪 -【侯門嫡女】《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5-3 02:47 AM 編輯

【書名】:侯門嫡女

【作者】:素素雪

【內容簡介】:

  她,性情如火,衝動易怒,不善言辭,不懂宅鬥,癡戀與他,卻終落得休棄出府。

  慈愛的父親,良善的繼母,友善的妹妹,卻原來都是假象,識人不清使得她終含恨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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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21 PM

第一章 傷

  「主子,您看這樣子可以嗎?要不要把側髻梳的更高一點?」秋琪將手中的黃楊木雕花梳放在鏡臺上,隨手接過傍邊小丫頭手中的銅鏡舉至慧安身後左照右晃了下,選好角度把慧安腦後的髮式反射到鏡臺的鏡面裡,好讓慧安看清楚。

  慧安側了側頭,滿意的撇了眼鏡中女子齊整的垂柳髻,揚了揚唇角,道:「就這樣吧,王爺不喜歡女子髮髻梳的太高。」

  「主子頸項白皙纖長,這般梳理髮髻更有垂柳之態,將這女子的柔弱美啊盡數都顯出來了,依奴婢看這全京城再沒女子更適合這垂柳髻了,王爺若是看見定然歡喜。」冬屏一面說著,一面從鏡臺上琳琅滿目的小盒中找出個巴掌大的掐絲琺瑯桃木盒子打開。

  秋琪淨了手這才用指尖從盒中挑了黃豆大小的杏色頭膏在手上勻開,輕輕地塗在了慧安的髮髻上,屋中馬上飄散著淡淡的茉莉花香。而慧安的頭髮也登時變得烏黑發亮,齊整非常。

  慧安仔細瞅了瞅鏡中美人,這張臉要說豔麗生機那倒是十足,可柔弱美……那還真是不沾邊。心知冬屏這是說討喜話哄她開心,便也咯咯一笑,抬手戳了下冬屏圓嘟嘟的腮幫,「就你會哄我,改明兒也讓秋琪給你梳個這垂柳髻讓我也來瞅瞅,是不是也將這女子的柔弱美啊給顯得實打實。」

  「主子又打趣奴婢!」

  「小肥妞,你要是再沒個節制的吃下去怕是梳了側髻,那鼓起的腮幫子能將髮髻頂上天咯。」夏夢打趣著冬屏,見冬屏伸手打來,腰肢靈動地一閃便躲在了慧安身側,捂嘴咯咯笑了起來。

  眾人聞言也都跟著笑了起來,冬屏見大家都看著自己笑,羞紅了臉嘟著嘴一臉委屈,倒是令兩個肥嘟嘟的腮幫子越發鼓鼓的,甚是可愛,惹得慧安等人又是一陣笑。

  「行了行了,這丫頭是個小心眼的,別一會子把人逗哭了,還得主子我拿了體己出來哄人。」見冬屏已然羞惱,慧安忙止住幾個丫頭的笑鬧,一面說著一面就著靶鏡又照了照髮髻,見冬屏已將妝奩盒打開,便將目光投了過去細細在滿匣子的首飾看了個遍,最後視線落在一隻樣式精美的鳳頭步搖上。

  夏夢即刻便將那只步搖拿起給慧安插在了頭上,慧安晃了晃頭,步搖上的藍寶石在光影下閃爍出絢麗奪目的流光,讓人眼前一亮。

  「聽說這步搖是吐蕃今年新進貢的,一共就兩對,皇后娘娘一賞賜下來便被王爺送到了咱們春熙園。主子是秦王府的王妃,是要和王爺白頭到老的,西園的那些小賤人平時蹬鼻子上臉,其實也就是咱們王爺的玩物,依奴婢看王爺心裡還是最看重主子的……」夏夢的話剛說到一半便見冬屏瞪了過來,沖她使了個眼色。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秦王妃癡戀秦王,又極為善嫉。休說是秦王納妾,便是收個房裡人,王妃都要鬧上好幾天。而慧安也最不喜身邊人提起秦王李雲昶的其它女人,似乎不提便能逃避一些問題。

  可偏偏秦王又是個慣好憐香惜玉的,愛美人,更愛柔軟而楚楚可憐的美人。

夏夢做為慧安身邊貼身服侍的大丫頭自是深知慧安的淒苦和無奈,她自知失言,忙偷眼去看慧安,卻見慧安正神情恍惚的盯著鏡子,唇角似是帶著些苦澀的笑。

  夏夢登時臉色便發白了,急的眼睛都有些泛紅,正不知所措卻見慧安突然燦爛一笑站了起來,仿佛剛剛那一瞬間的淒苦神情是她的錯覺。

  「好了,快把那件銀紅撒白玉蘭花的白綾披風拿來,二姑娘應該已經進了二門了,我們快去迎迎,我有二個月沒見到二妹了呢。」

  秋琪給慧安披上披風,慧安對著床角一人高的檁木雕花座的穿衣鏡輕盈地轉了一個圈,露出一個絢爛的笑容,抬步便向外走,一面不忘回頭對春原交代著:「你留在院子裡,看著廚上仔細溫好醒酒湯,今兒宮中酒宴王爺定然是要喝多的,若王爺來了院子別耽擱了。還有王爺最喜吃的白乳鳳爪湯,仔細著火候別熬過了。」

  見春原點頭應是,慧安這才款步出了屋。身後三個丫鬟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才忙簇擁著裝扮一新的慧安出屋而去。

  待眾人腳步聲遠去,春原才重重的歎了口氣,心道王妃當真苦了,每日都會交代廚上做好王爺喜歡的膳食,每聽到王爺在外有應酬,就不厭其煩的親自下廚為王爺準備醒酒湯,可天知道王爺已經半年沒有進這正房了。

  慧安剛出春熙院,便見孫府二姑娘的乳母杜嬤嬤匆忙地迎面走來,看見慧安杜嬤嬤腳步一頓,臉上露出一個奇怪的笑來,尚未讓人細查便又換上了恭敬的笑。

  「嬤嬤來了,我們王妃正要去迎二姑娘呢,二姑娘可是已經進了二門?」

  「大姑娘莫急,我們姑娘可也等不及要見大姑娘呢。可姑娘剛入府恰好遇著王爺回府,王爺邀了姑娘去風荷園賞花呢,這會子怕是在觀荷亭了,王爺吩咐奴婢來請大姑娘呢。」杜嬤嬤話語剛落,慧安等人便是一愣。

  秦王不喜王妃這是滿京城都知道的事,慧安一入王府便成了不受寵的棄妃,秦王大婚兩個月都沒和慧安圓房,這在府中也不算什麼秘事。

  大婚大半年慧安見秦王的面一隻手都數的清,今日王爺竟然這麼給慧安面子,邀了慧安娘家妹妹觀花,這可是一年來頭一遭,簡直讓人以為聽錯了話。

  三個丫鬟一愣之下皆露出了欣喜的笑,慧安更是局促地拉了拉衣襟,眼眶微紅地看向夏夢。

  「你們快幫我看看,頭髮是不是亂了?還有這石榴紅的裙子是不是太豔了?我要不要……」

  「主子這樣就很好了,王爺見了定然眼前一亮。」

  「我們快走吧,天這麼熱,別讓王爺和二妹妹久等了。夏夢和冬屏去準備些冰鎮的水果,還有王爺最愛的梅湯涼茶,再整治些二姑娘愛吃的點心送到院子裡。對了,昨兒我們不是從院子裡摘了些夏筍,配著杏仁一起涼拌了,王爺入夏胃口不好許會喜歡。」

  慧安吩咐罷這才重新提步,急匆匆地向觀荷亭走。

  秦王府所謂的觀荷亭建在一片碧水湖心,是一間木制的小閣樓,夏日在亭中納涼賞荷最是便利風雅。

  慧安走至曲橋入口,便見閣中輕紗微浮,隱約能看到裡面人影晃動。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夫君,慧安的心怦怦跳了起來,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到他了。

  上次見他還是在花園,她因為一個舞女大吃飛醋,使得他厭棄拂袖而去,他今日這般,想來是已經消氣了吧?

  懷著忐忑的心,慧安提裙步上曲橋,卻見一個身著綠緞褙子的窈窕女子迎了過來,正是孫府二小姐的貼身大丫頭喜梅。

  喜梅迎上來便攔住了慧安幾人,笑著道:「王妃,我們姑娘讓我來迎您,說是今兒難得的王爺也在,便一家人好好賞賞荷說說話,就不讓丫頭們跟著了吧,您看是不是請秋琪姐姐並幾位姐姐在此稍候?」

  慧安一愣,心裡不知為何湧起一股不舒服來,總覺著有哪裡不對勁,可她隨即又覺自己多想,再加上馬上就要見到癡戀的夫君和喜愛的妹妹,這種喜悅和快樂立馬沖淡了不安。

  她回頭沖著秋琪幾人擺手,吩咐道:「你們在此等候,不必跟著伺候了。」說罷慧安接了秋琪手中的綢布傘頂在頭上,遮住火辣辣的陽光便快步朝觀荷亭走去。

  越走得近,觀荷亭裡傳出「砰」的一聲悶響,似是什麼東西被撞倒在地,還伴有一聲奇怪的悶哼聲傳來。

  不知為何慧安驟然停下了腳步,方方安寧下的心又怦怦的跳動了起來,心裡有一絲不安無錯地蔓延開來,讓她驀然覺著心慌,似是前面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等著自己一般,令她沒有勇氣再向前走。

  那一聲響後亭中便恢復了寧靜,耳邊只餘夏蟬聒噪地鳴叫著,慧安猛然甩了甩頭,自嘲一笑,重新掛上笑容向亭中而去。

  約莫還有十步遠,便有絲絲熏暖甜味茉莉香自亭中飄出,縈繞鼻端。慧安再次止步,尚未理清微亂的心神,便聽一聲嬌笑夾雜著幾聲曖昧的嬌喘清晰地從漂浮的紗幔後蕩出了亭子。

  慧安面色瞬間煞白,瞪大了眼睛看向被風吹起的幔帳,但見閣中一張軟榻上,一對半裸男女正動作激烈地糾纏在一起,難捨難分。

  那女子粉臉微紅,一雙眼睛嫵媚的似要滴出水來,雪白的雙腿緊緊纏在男人的腰上,並隨著男人的動作將曼妙的腰往上一送,塗著蔻丹的十指牢牢捧住男人的臉,挑釁地迎上慧安驚恐的雙眸,勾唇一笑,低頭深深吻了下去。

  那男人背對著慧安,絲毫不知亭外之事,壓抑著悶哼一聲,汗濕羅衫,似是不耐煩女子的磨蹭,低吼一聲,一把扯住女子的髮髻將她的頭推開,隨即頭顱湊上,一口咬在了女子雪白豐腴的右乳上,女子誇張地尖叫起來,不甘示弱地將纏在男人腰上的雙腿又向他肩頭攀了攀,「撲哧撲哧」的衝擊聲立馬便清晰地傳了出來,地讓人發怵。

  從始至終,那女子的眼角都瞟著亭外僵直站著的慧安,唇角都掛著諷刺的譏笑。

  慧安只覺身在噩夢中,渾渾噩噩地迎著女子譏諷的眼。那是她的妹妹啊,是她方才還在期待早些見到的妹妹,是那個曾無數次拉著她的手說著「姐,我好喜歡你」的孫府二小姐,孫心慈。

  而那個背對著她的男人,那個正抱著妹妹使勁宣洩著男人的,那是她癡戀的人,是她此生託付的良人,是她費盡心機所嫁的夫君,秦王李雲昶!

  慧安只覺眼前一陣陣發黑,腦中一片空白,身體虛晃了兩下這才扶著橋欄勉強站住,手中的傘不知不覺已經脫手,頭頂白花花的陽光也似在睜大了眼譏諷著她的愚蠢。

  許是綢傘落地的聲音驚醒了動作中的男人,李雲昶驀然停下動作轉過頭來,他俊美的面孔頓時在陽光下暴露無遺。



第二章 休

  眉如墨畫,面如冠玉,一雙眸子黑的似要滴出水來,鉗在完美俊逸的臉上,那常常溫潤的眉宇間此刻還帶著些激情的飛揚,略顯淩亂的髮,有幾縷自髮帶裡掉了下來覆在光潔的額頭,垂到了濃密而纖長的睫毛上,衣領也有些散開,露出了一小片肌膚,起伏的肌裡性感而魅惑。

  這般的美景看在慧安眼中卻是異樣的可怕,這是她心儀的夫君,便是這張面孔讓她第一眼看到便深深地戀上了,癡慕成狂,那怕成為全京城的笑柄也要纏著他,哪怕被他厭棄也要費盡心思成為他的妻,哪怕他數月不曾踏足正房,也在幻想有一日終會得到他的心……

  卻不想……原來一切都是一場笑話,原來她一直都沉浸在自我編制的美夢中,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李雲昶明顯沒有想到會看到慧安,眸中閃過驚詫,瞬間便歸為平靜,只是向來舒展的眉宇卻微微蹙了起來。

  不知為何,迎上他的目光,慧安竟覺無法面對,一陣鑽心的痛和無比的難堪讓驕傲的她幾乎不能站立。她無法站在這裡,看著疼愛的妹妹和夫君以這種姿態依偎在一起,這無疑是將她的自尊和驕傲都扔在地上狠狠地讓人踐踏。

  心中酸澀,眼眶卻乾澀地發漲發疼,慧安狠狠咬唇轉身便跑,跑了幾步卻聞身後傳來孫心慈嬌柔的聲音:「姐姐,我們……我喜歡王爺……今日實在是小慈情難自禁,你不要責怪王爺啊!」

  慧安腳步一亂,不想慌亂中左腳踩在了右腳上,右腳繡鞋被她踉蹌一帶竟自腳上掉落,慧安不管不顧,提起裙角便光著一隻腳向遠處瘋了一般地飛奔,心裡只一個聲音——離開這裡!

  跑出曲橋,夏夢幾人正端著點心等物往曲橋上來,慧安腳步不停直撞得幾個丫頭驚呼一聲,待回過神時慧安已衝出了曲橋,繞過假山,消失不見。

  幾個丫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慧安儀容不整,面色慘白,均是驚嚇不輕。

  「主子!」

  幾人對視一眼匆忙丟下手中物件飛追而去,卻是徐嬤嬤與喜梅望著她們離去的身影笑了起來。

  「姑娘這回終是得償所願了。」

  「大姑娘這麼些年都踩在姑娘頭上,同樣是嫡出,咱們姑娘有那點不如她沈慧安?哼,夫人雖是繼室,但那也是她沈慧安的嫡母,憑什麼就得一直瞅著她的眼色過日子,沒有這樣的道理!」

  卻說觀荷亭中,李雲昶轉過頭來只來得及看到慧安蒼白的面頰,接著便見她轉身飛奔而去。她身上那件十幅石榴紅綺羅長裙在空中劃下一道倉促的飛弧線,上面繡的茉莉花瓣似要飛灑出來,那遠奔的身影似要飛起來,纖細的腰,幾乎要斷的樣子。

  不知為何那踉蹌遠去的脆弱身影竟讓他一陣發愣,胸悶悶的發堵,抬手推開伏在懷中的嬌軀,他迅速地整理了淩亂的衣衫,方才還潮紅的臉瞬間便平復了下來。

  退開一步,他沉著臉冷冷地看著髮髻微亂,衣冠不整,露出大片雪白,正匆忙收拾衣衫的孫心慈。

  「是你請她來的?」他的聲音已是帶著冰冷和疏離。

  孫心慈從未在溫潤的秦王臉上見到過這般陰沉的表情,一下子便白了臉,迅速地低頭又飛快地抬頭,急忙道:「不是我,許是姐姐久候不到我,這才……」

  她的話尚未說話便被迫中止,因為方才還站在三步開外冷冷盯著她的李雲昶此刻已逼在近前,右手正五指成山緊緊地扣住了她纖細的脖頸,手指慢慢收緊。

  孫心慈驚恐地瞪大了眼,呼吸已然不暢了起來。

  「別跟本王耍心眼,縱然本王不喜她,但你記住,她是這秦王府的王妃,只要她一日是本王的妻你便不該如此羞辱與她!本王允你的側妃之位自會予你,多餘的心思你最好少動!」李雲昶以溫潤儒雅聞名大輝,休說這般疾言厲色,便是沉著臉的樣子也是極為少見的,何況此刻他向來溫和的面上分明帶著狠厲,加之呼吸越來越困難,孫心慈早已嚇得淚水漣漣,只能不停地眨眼表示明白。

  「只此一次!」李雲昶言罷鬆開手,轉身便出了亭子。孫心慈身體一軟,癱倒在地。

  慧安慌不擇路地奔出花園,一路飛奔著左突右闖,驚得王府中奴婢紛紛側顧卻無一人敢上前詢問阻攔。

  慧安直跑到雙腿發軟這才一屁股跌坐在路邊一塊平石上,腦中轟鳴直響,迎著白花花的太陽她大口地喘著粗氣,半晌腦中才恢復了神思。

  可笑的是,慧安發現她首先想到的是,她終於又在他的面前出醜了,如此毫無閨秀之態的狂奔,他怕是更加不屑於她了吧?這個念頭一落,慧安面前又閃過方才那諷刺的一幕,接著她便自嘲地笑了起來,那笑聲由低低的壓抑地漸漸越來越大,最後慧安抑制不住雙手壓著肚子放聲大笑了起來,幾乎笑得岔氣。

  「喲,這不是姐姐嘛,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姐姐有什麼開心事笑成這般,也說來給我們姐妹聽聽,讓我們也沾沾喜氣可好?」

  身後突然響起一聲軟糯的女聲,接著又有一道清脆如黃鸝般的女音迎道:「是啊,聽聞王爺剛剛回府,想來姐姐這般開心定然和王爺有關咯,可是爺又送了姐姐什麼稀罕物件?誰不知咱們爺最是看重姐姐。」

  聽聞這譏諷的笑語,慧安的笑聲漸漸停下,緩緩起身理了理衣衫,習慣性地將背脊挺直,這才回頭看向來人。

  迎面兩個窈窕美人相伴而立,正是秦王新納的兩房小妾。此刻這二人同樣柔弱動人的面上皆掛著詫異的神情。

  「呀,姐姐這是怎麼了?怎的滿臉是淚?」

  慧安聞言,抬手去摸,這才發現面上冰涼一片,竟滿是淚水。

  原來她哭了啊,想她一路狂奔至此怕是府中早都傳遍了吧,這二人此刻出現在這裡若說是無意誰會相信,怕也是聽了風聲專門過來嘲笑她的,可笑她還想在他的小妾面前不失了體面,卻原來她早已是大家眼中的笑話!

  他歷來喜歡柔弱溫婉楚楚動人的女子,這就是他眼中的良善女子?望著面前二人臉上虛偽至極的神情,和她們抽搐著欲要挑起的唇角,慧安譏諷一笑。

  不知為何,慧安此刻竟一點也不覺得生氣了,甚至再沒有了爭鬥之心,她平靜地將目光移開,看也不再看二人舉步便向前走。

  眼見慧安就要越過二人,二女對視一眼同時移步擋在了慧安面前,慧安冷冷一笑將目光重新投在二女面上,在她們開口之前厲聲道:「滾開,別逼本妃對你們動粗,本妃即便不被王爺所喜,也輪不到你們兩個卑賤的小妾明目張膽地來落本妃的臉,休要自討苦吃!」

  慧安面上自有一番高貴和狠厲,二女被她盯著竟生生打了個冷顫,尚未反應過來身體已做了動作,踉蹌著讓開了路。慧安邁步便越過二人大步而去。

  出了院子,她任由微風將面頰上縱橫的淚痕吹乾,認准松鶴院的方向一步一步而去。她要找他問清楚,為何要如此對她。縱使她的癡纏讓他難堪,讓他不勝其擾,縱使她的算計讓他不得不娶了她,讓他厭棄她,縱使她的多嫉霸道,讓他被人恥笑,可她從未傷害過他,她總是他的妻。他怎能讓外人如此當眾折辱她,他怎能狠心如此傷她!

  松鶴院乃是秦王府的禁地,是李雲昶的書房所在,此刻院子內外一如既往的安靜無聲,秦王的貼身護衛李明爽守在院外,見慧安不管不顧地往裡闖忙上前攔住她道:「王妃止步。」

  慧安被他攔下也不硬闖,但見李明爽剛硬的面孔上帶著客氣卻毫無尊敬之意,她恍然一笑。是了,他不喜自己,他的手下又何須對她恭敬,這個世界男人對女人的態度可以決定一切。

  若是他但凡有一點顧及她,他的手下又怎會如此疏離戒備與她?他的小妾又怎敢明目張膽的打上門來?而……而那孫心慈又怎會如此羞辱與她?

  今日之事便不是他授意的,他定然也是縱容的,若不然以他的自製豈是女人有心投懷送抱便能得逞的?以他的心智又怎會看不出孫心慈的小手段?

  可笑她一直以為她的癡慕總有一天會讓他側目,可笑她總欺騙自己他有一日會喜歡上她。卻原來他的態度早已擺明,人人都看得分明只除了她。

  還有什麼好問的呢?徒增沒趣罷了……可讓她這般回去,慧安又著實不甘,心裡尚存著一絲奢念,也許他願意向她解釋呢,也許今日之事尚有她不知之情呢?

  「我不為難你,但也請李護衛幫我通傳一聲可好?若王爺執意不見我,我定不會多做停留。」慧安言罷直勾勾地盯著李明爽。

  「王妃稍候。」許是看慧安面色蒼白,衣衫不整,李明爽這次竟爽快地轉身向園中而去。

  屋中李雲昶正好幕僚薑琪商討事宜,聽到李明爽的傳報,眉頭當即便蹙了起來。

  半年前父皇欲賜旨為他冊立兩位側妃,沈慧安聽到風聲竟不管不顧地在宮中跪了三日三夜,惹得父皇大怒。萬不得已父皇只能答應沈慧安允她一年時間生下嫡子,再行賜婚。

  當時他正在安州視察,歸京後這件事被宣揚的沸沸揚揚,使他不堪其擾。後來又因淳王送了兩房美妾給他,沈慧安便大鬧秦王府,更是惹得滿京皆知,都道秦王妃乃曠古第一嫉婦,他更是因之被眾人指點腹誹。想他堂堂秦王,何曾忍受過這些?

  今日之事,依沈慧安的善嫉和衝動,還不知要鬧成什麼樣呢。

  李雲昶蹙眉片刻,面色一凜,似是做了決斷,起身步至案後鋪開紙張,提筆便寫了起來。

  姜琪側目一瞥,卻是一愣,但見那紙上寫著:立書人李雲昶,係今上之七子封號秦王,自上賜婚沈氏為妻,豈期過門之後,本婦多有過失,且善嫉亂家,正合七出之條,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願退回本宗,聽憑改嫁,並無異言,休書是實。宏德十五年八月八日。

  秦王所書,竟赫然是一份休書!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22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6-1 08:24 PM 編輯

第三章 出王府

  「王爺,這……」姜琪一愣之後,豁然站起指著那一紙休書面有憂慮,欲言又止。

  他知道王爺這般人物,實非王妃所能般配,王妃性情粗野,又善嫉亂家,惹得京中百姓以看王府笑話為樂,王爺休妻也在情理之中。加之休妻這等事,按理實屬王府家事,輪不到他這個幕僚多嘴,可不管如何王妃終是聖上賜婚,倘若休之一來在皇上那裡不好交代,再來王爺也難免要遭到詬病,若王爺無心大業倒也罷了,可王爺……

  李雲昶如何不知姜琪所慮,抬手示意姜琪坐下,他一面將手中休書微揚待墨蹟幹祻,一面笑道:「姜公多慮了,一來父皇當初賜婚本就是為了收回沈家軍的兵權,令沈慧安自己放棄鳳陽侯的承襲權,如今父皇已然得償所願,自不會在意沈慧安是不是秦王妃,更何況父皇又因沈慧安不識大體而對其不喜,如今又怎會因本王休她而見隙?再有,世人皆知沈慧安善嫉,本王休妻實乃理所當然之舉,又豈會因此被詬病?怕是本王對沈慧安一再容忍,才會被世人嗤笑。試問本王若連內宅都管治不好,連休妻的勇氣都沒,又談何令人信服?」

  姜琪聞言卻是一笑:「王爺說的是。」

  「明爽,送去給她,松鶴院乃王府重地,令她早些離開。」李雲昶將休書直接遞給等著回話的李明爽,待他接過離開便又和姜琪探討起政務,神情未曾有絲毫波瀾,似是方才處理的不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松鶴院外慧安靜靜地盯著腳下的方磚,心神有些飄忽,她發現許是今日發生的一切對她刺激過重,此刻她心中竟是出奇的平靜,已是半點波瀾也激不起了。

  對於李雲昶等下是不是要見她,又會對她說些什麼或是做些什麼,她竟是一點都不期待和在意了,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追求的目標對什麼都變得可有可無,無所謂起來。

  慧安勾起一個自嘲的笑,卻聞前方傳來腳步聲,抬頭果是李明爽快步而來。眼見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帶著一絲不忍和擔憂,慧安一雙明眸眨了眨,神情卻依舊平靜。

  被她如此平靜地盯著李明爽倒是越發忐忑了起來,依著王妃對王爺的心意,此刻沒有撲上來問他王爺會否召見已是難得了,怎麼這面上神情倒似是沒事人兒一般。

  捏了捏手中的一紙休書,李明爽不自覺地就放慢了腳步,心道,說起來這王妃也怪可憐,一顆心都放在了王爺身上,只可惜王爺最是討厭死纏爛打的女人,更何況王妃還嫉心如此之重,常常鬧的王爺下不來台,王爺是要幹大事的人,如何能只有一個婦人,何況這個婦人還是個不省心的,又不被人所喜,這樣的婦人與王爺可真是一點幫助都沒。

  念到這裡,李明爽面上的不忍已是消失殆盡,腳步也輕快了起來,行至慧安面前二話不說便將休書雙手奉上。

  「王爺的意思都在此了,您請回吧。」

  慧安先前見他神色有異,心中已有計較,不動聲色地接過他遞過來的休書,看也不看轉身便走,倒是令李明爽盯著她遠去的背影愣了半晌,暗道今日王妃莫不是中了邪,也不知方才後院出了什麼事,竟讓王爺寫了休書,而王妃又是這般模樣,倒是令素無好奇心的他也生出了探究之心。

  慧安走的並不快,一步步行的極穩,只是抓在手中的紙張也被她一點點握的死緊,手心已是密密的出了一層的汗。

  手中的休書她雖是未曾展開一睹,然而那透紙而顯的袖印還是讓她一眼便認了出來,那是李雲昶的私印。

  今日發生了這樣的事,她可不敢奢想他是無顏面對自己這才將解釋之語寫在了紙上,何況尋常言語也是無需落印的。能落印會是何種東西,她不用看便也知曉了……

  對她,他從來冷情!

  自從初識,她倒是寫了不少的情書與他,可他從未回過隻言片語,卻不曾想頭一次得他所寫之物,竟是一紙休書。

  慧安譏笑出聲,抬起手五指無聲張開,風一吹手中那紙張已是輕飄飄得隨風而去落入了橋下湖心,打了個旋兒,浸了水消失不見。

  慧安尚未進春熙院,便見夏夢和秋琪在院門處焦急地張望,見她回來兩人都是一臉喜色,匆忙迎了上來。

  「主子,您這是去了哪裡,可算回來了。」

  看著兩人面上外露的擔憂,慧安心下一暖,面上浮現一個蒼白的笑來,淡淡道:「冬屏和春原呢?」

  「她們帶人去找主子了,奴婢這就令人喚她們回來,主子,您沒事吧?」夏夢一面回話,一面細細打量著慧安的神情,只覺她面色蒼白的嚇人,可神情上偏看不出什麼,倒是更讓她心裡七上八下起來。

  主子方才那般衣衫不整地衝出院子,不久後王爺也面色不好地出了亭子,現下主子神情這般平靜,臉色卻蒼白的嚇人,著實讓人心裡不安。偏她們又不知方才到底發生了何事,也不知從何勸起,實在是著急。

  見兩人小心翼翼地盯著自己,慧安心裡又暖上了幾分,連帶著笑容也越發自然,揮手道:「行了,沒什麼事是你們主子不能經受的,我好的很,再沒比現在更好的時候了。秋琪派人去尋那倆丫頭回來,夏夢跟我回院子收拾東西,我們回孫府!」

  兩人聞言皆是一驚。回孫府?先前王爺納妾,主子都沒起過回娘家的心,如今這竟是二話不說就要收拾東西回去?

  還說沒什麼事是不能經受的,主子確實是剛強好勝,可這事情一沾上王爺,主子就不似主子了。

  今日的事分明就和王爺有關,雖是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可方才亭中就只有王爺和二小姐在,主子剛剛走過去就似受了驚嚇那般慌張地跑了出來,她們也都不是傻子,多多少少還是猜到了一些端倪。

  如今主子這般平靜地要回娘家,倒是令秋琪和夏夢越發不知所措了起來。夏夢見慧安徑直往院中而去,忙給秋琪使了個眼色,秋琪歎了一聲便吩咐丫頭們分頭去尋冬屏和春原。

  夏夢連步跟上慧安,心道今日之事分明就和二姑娘有關,慧安這難道是要回府找二姑娘算帳?

  那二姑娘就不是個好人,只是在主子面前一向會裝,主子又是個不疑人的性子,便一直被二姑娘哄騙著,她們雖是相勸過,奈何主子都未放在心上,二姑娘總歸和主子一個生父,她們也不好死勸,加之二姑娘雖常耍些小手段,有些小心思但到底沒有做過太過分的事情,故而她們也未曾牢牢提防二姑娘,卻不想今日竟被二姑娘狠狠算計了主子。

  她和春原等四個丫頭是夫人特意挑選出來給主子的,自小就和主子一起長大,主子未想到的事情她們本該多想多思,主子思慮不當的她們本該多規勸著些,可是她們到底是沒有做好,讓夫人失望了。

  想到已經過世的鳳陽侯,慧安的母親沈清,夏夢一陣愧疚,隨即她狠狠握拳。今日主子遭了二姑娘的算計,等下回到孫府,她便是豁了命也要為主子出了這口氣。

  這般想著夏夢快步趕上慧安,小心地打量了下她的神色,這才問道:「主子這是要回孫府小住?不知要住多久?奴婢也好收拾細軟。」

  慧安腳步微頓,唇角溢出一抹澀笑,眸光在春熙院中打了個轉,黯了黯神色,接著便深吸一口氣,又大口吐出一口氣來這才看向夏夢,笑著道:「你們不是都不喜這王府嗎?今兒我帶你們出了府,我們便再也不回來了!你就收拾幾件常穿的衣物,其它東西等回了孫府過幾日我派周管家來王府取,想來那時候自有人將我的東西歸整好。」

  說罷,她似是渾身都輕鬆了,兀自搖了搖頭丟下呆愣的夏夢便打簾進了屋子

  夏夢愕然半晌,這才反應過來,面上一陣青白交加,不敢置信地盯著正房已然放下的湘妃簾子,接著眼眶一袖徹底亂了方寸,腳步踉蹌著便向院外跑。

  剛出院子便見春原三人匆匆而來,豆大的眼淚頓時傾瀉而下,夏夢撲向三人抓住秋琪的手臂便哽咽一聲:「怎麼辦,怎麼辦,我們主子竟是被王爺休了!王爺怎能如此欺人!不行,你們看牢主子,我要去找王爺問個清楚!便是王侯也不能這般糟踐我們姑娘啊!」

  春原三人聞言具是一驚,眼淚嘩啦啦地便流了下來,心中更是又急又憤,冬屏抹了一把淚,拽住夏夢便道:「走,我和你一起去尋王爺問個明白!春原、秋琪姐姐守好咱們主子!」

  兩人說著便轉了身,卻是春原猛地喊住她們,面上卻是帶著慌亂過後的沉靜和堅毅,沉聲道:「你們去找王爺有什麼用,王爺既然已做了決定,且不說你們能不能見到王爺,便是見到了問清楚了又有什麼意思!依著我看,主子出了王府倒是件好事,依著咱們主子的心性未必便過不了這個檻兒!夏夢,你們方才眼瞅著主子的神情可還算好?」

  幾個丫頭一聽這話,細細一想倒還真有了別的想法。這些日子李雲昶對慧安的態度她們都看在眼中,自是不希望慧安呆在王府之中受氣,均覺著出了府倒也不見得就是一件壞事,只要主子想得開,當今民風開化,休棄的婦人也不是一定就沒有活路,便是皇家之婦被休棄無人敢聘,依著主子的家世容貌找個無意官場的小戶人家應是不愁,真要不行,大不了主子開個女戶她們跟著主子單過,那也比現在主子日日垂淚要強些!

  幾人再想想慧安方才的神情,雖是面色蒼白但行事神態倒不似會出大事。又想慧安是個剛硬的人,自來好強,遇事愈挫愈勇,只是在感情上犯了癡,今兒王爺如此冷情,不顧一點夫妻情分,怕是反讓主子清醒了過來。便是心裡還念著王爺,依著主子的性情,也是不願再在王府呆著自討沒趣的。

  這麼一想,幾人倒是心裡有了主意,不再那麼慌張。且說幾人冷靜下來又低語了幾句,待進屋已是個個沉靜,春原吩咐著收拾了東西便去請了慧安,一行人也不多做停留,竟是頭也不回地出了春熙院,直出二門而去。



第四章 回娘家

  夏夢早已知會了外院的通伯,慧安領著四個丫頭出了府門,馬車早已備好,通伯見慧安出來忙放好了踩凳,恭敬地站在了車邊。春原扶著慧安正欲上車,卻聞身後傳來一陣響動,慧安回頭正見李雲昶與姜琪說著話向這邊來,卻是剛好要出府。

  慧安一愣,本是存了一份好勝之心,想著既然已被休棄,便是走也不做那哭泣之態。更不會去找李雲昶哭泣祈憐。可此刻看到李雲昶竟依舊移不開目光,平靜的心再次如同撕裂般絞痛了起來。

  李雲昶分明已換過衣衫,束著玉冠,穿了件月白色團花圓領紗袍,踏著青絲雲履,腰間掛著花鳥紋銀香囊與玉佩絲絛,面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正和姜琪商量著什麼,整個人依舊那般的溫潤俊逸。

  可慧安看著這樣的他卻是不自禁鼻頭一酸,眼眶一袖,渾身顫抖著這才強忍下那股子艱澀之感。腳下卻有些不受控制地向李雲昶而去。

  夏夢見慧安這般正欲跟上,春原卻忙拉住了她,「且讓主子問清楚也好。」

幾個丫頭望著慧安纖細的背影皆是眼眶微袖,一陣沉默。

  李雲昶沒想到會在府門碰到慧安,微蹙了下眉,示意姜琪到一邊等待,自己便停了腳步等著慧安走近。

  慧安面色蒼白,隱在廣袖下的雙手緊握才能勉強穩住步子,待走到李雲昶面前額頭已是浮現了一層細汗,神情卻還算平靜。

  她靜靜盯著李雲昶,半響才雙唇顫了下問道:「如今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這一年多來你是不是從未正眼看過我?在你的心裡可否有過我的一絲位置?哪怕是厭惡……」

  慧安問著問著聲音已是低至塵埃,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語,卻偏有帶著一絲定要得到答案的執拗。

  李雲昶原想著依照沈慧安的性格,既在這府門前遇到了怕是有得一場大鬧,卻不曾想她只是這麼靜靜站著,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這個豔麗的女子從來都是驕傲飛揚的,高興時縱聲大笑,生氣時也是毫無顧忌地吵鬧宣洩,他識她一年,卻從未見過這婦人如此低靡脆弱過。不知為何面對這樣的慧安李雲昶竟覺心裡一揪,翻騰起一股陌生的情緒。

  這種情緒令向來冷靜的他頓時暴躁了起來,不耐煩地盯著沈慧安,李雲昶沉著聲吐出一句,「沈慧安,休書已立,你莫再多做糾纏,你的那些陪嫁之資本王會令人送回孫府,有了那些東西縱使沒有了鳳陽侯的爵位,你依然能處身立地,本王願你重梳蟬鬢,選聘高官之主,早日另嫁,你我也好各生歡喜。」言罷他看也不看慧安,大步而去。

  早日另嫁……慧安耳邊迴響著李雲昶的話,心裡萬般滋味翻攪著一時竟是呆立當場,不能思索。

  四個丫頭眼見主子神情恍惚地站在那裡,消瘦的身子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只覺心疼不已,又不管上前只能低頭默默垂淚,暗罵這秦王真不是個東西。

  卻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驟響,似是有人縱馬疾馳而來,伴隨著還有一聲大喊,「馬驚了!快閃開!」

  慧安心神恍惚,待反應過來回頭去看,卻見一匹馬自街角轉過來竟是沖著她直直奔來,馬上之人一臉猙獰如毒蛇一般瞪著自己。

  這人她根本不認識,可他為何如此惡毒地盯著自己?

  慧安如是想著,竟是一時愣住眼睜睜地看著那馬兒離自己越來越近。

  眼見那驚馬已是衝至慧安眼前,幾個丫頭發出一陣尖叫。「快停下!拉韁繩啊!」

  可那馬上之人非但沒有拉韁,卻像是受了驚嚇不知所措般竟一鞭子狠狠抽到了馬臀上,那馬兒吃痛,一聲嘶鳴,抬起前蹄就往驚愕的慧安身上踏去。

  「主子快閃開啊!」眾人尖叫驚呼,都叫慧安快躲。可慧安此刻已是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全憑本能行事,像側倒去,可這人哪兒有馬跑得快?!

  一陣劇痛傳來,那馬蹄已是重重踢在了慧安心窩,直將她的整個人生生踢飛,重重倒在了六米之外,那驚馬和那馬上之人卻是尖呼著疾馳而去,轉瞬便消失在了街頭。眼見慧安受傷,眾人大驚,此刻那還有工夫去抓那縱馬之人。

  「主子!」春原等人瞪大了眼睛驚呼一聲便向慧安撲去。

  慧安只覺眼前一陣發黑,胸口悶疼,大口喘著氣,耳邊嗡嗡地響著幾個丫頭的驚呼聲,睜大了眼卻看不清東西,只感身前人影晃動。

  待身體便夏夢顫抖著扶起,慧安才恍惚著清醒了一些,慘然一笑,暗道這可真是屋漏又逢連陰雨,竟連老天都覺得她可憎嗎?

  那邊李雲昶本已乘馬與姜琪行出老遠,聞聲正看到慧安被驚馬踢飛,頓時蹙了眉頭掉轉馬頭奔了回來。

  府門經這一陣喧鬧已是引得府中跑出一眾小廝,李雲昶端坐馬上,眼見慧安倒在夏夢懷中,唇角不停地溢出血來,忙沉聲吩咐:「都愣著做什麼,先把人抬進王府,去請盧醫正!」

  府前頓時一陣慌亂,慧安虛弱地靠著夏夢望向高高在上的李雲昶卻是一笑:「多謝王爺……臣女不必王爺掛懷了……夏夢,扶我上車我們回孫府!」

  一句話慧安說的雖是氣喘吁吁卻是無比堅定,幾個丫頭眼見慧安如此不顧念自己更是心如刀絞,焦急如焚。

  「隨你。」

  李雲昶望著慧安堅毅疏離的面孔,微微一怔隨即眸光漠然地丟下一句便掉轉馬頭揚長而去。

  夏夢等人向來知道慧安的脾氣,她既是打定主意不再進這王府便是不會改變。她們不敢忤逆更怕多勸之下反倒耽擱了給慧安醫治,竟是流著淚果將慧安抬上了馬車,令通伯一陣急趕向孫府疾馳而去!

  待馬車停至孫府門前,早已有小廝頭前打馬通告了慧安受傷之事,管家帶著幾個膀寬腰圓的婆子備了軟榻侯在府門處,一見馬車停下呼啦啦地便迎了上去。

  一群人小心翼翼地將面色慘白的慧安移上軟榻向府中而去。待下人通報了內宅孫熙祥的填房,現在孫府的當家太太杜美珂,慧安已入了二門,直往未出閣住的榕梨院而去。

  孫心慈卻先一步帶著丫頭堵在了榕梨院門口,看到躺在軟榻上面色蒼白的慧安,她的眼中閃過得意和瘋狂,猙獰著面孔便衝了上來,對著抬軟榻的僕婦怒叱一聲。

  「混帳!沒有太太的首肯,你們這些大膽的奴才竟敢私下做主令這等休棄之婦進我孫府!這等棄婦,還不快將她打出二門,若是她辱及了我孫府門楣,看我不扒了你們的皮!」

  孫心慈這一聲厲喝使得眾人皆楞,頓時四下靜寂一片。

  慧安被休這孫府下人還都不知,此刻眾人都還在驚愕之中,而夏夢幾人則是未曾想到孫心慈竟敢如此對待她們,更因為她的話心裡悲憤交加,氣的渾身發抖,一時竟不知反應。

  孫心慈見眾人竟毫無動作,登時大怒,回身對著喜梅便是一巴掌,怒喝一聲:「她們作死,你們也都死了嗎?」

  孫心慈的貼身丫頭自是已得知慧安被休之事,可她們何曾見過二小姐對大小姐如此無禮過,頓時也愣在當場。現下喜梅被孫心慈一巴掌打醒,忙和其它幾個丫頭蜂擁著衝向慧安。

  「大姑娘,如今這孫府已經容不得您了,請恕奴婢無禮,您還是請吧。王婆子,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請大姑娘出府!」

  喜梅說著抬手便指向正抬著軟榻一角的一個僕婦,嚇得那僕婦身子一抖,連帶軟榻也是一傾。

  冬屏等人眼見喜梅竟敢如此跟慧安說話,哪有不氣的道理,夏夢和春原默契地守在慧安跟前,冬屏帶著秋琪上前一步,秋琪一巴掌便甩在了喜梅的臉上,喝道。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這麼跟主子說話,滾開!」言罷她一手拽住喜梅抬起的胳膊,使勁一拉一甩便將愣住的喜梅一下丟了出去,竟生生將其扔出數步。那喜梅癱倒在地,慘叫一聲,捂著胳膊臉上冷汗如雨,顯是已斷了筋骨!

  這裡多是內宅婦人,何曾見過這麼暴力的畫面,眼見這一幕,皆驚得面色慘白。而冬屏已繞過眾人,直衝到孫心慈身前冷聲道:「二姑娘如今可真是風光,奴婢早先竟沒發現二姑娘竟也是個有主見的,真是眼拙呢。不過縱使我們主子被休棄,那也是二姑娘的嫡姐,這不敬姐姐,目無尊長的名聲怕是也不好聽吧?何況這孫府容不容得下主子,那也不是太太說了能算的,主子是老爺的骨血,二姑娘就那麼確定老爺會將我們主子拒之門外?」

  「冬屏,你囉嗦那麼多做什麼!今兒擋一個我們打一個,攔一個我們便殺一雙!沒得讓我們主子受奴才氣的道理!我倒要看看誰能,誰敢攔著!」夏夢見慧安面色越發蒼白,捂著胸口的十指已是青紫交加,心裡發急,厲喝一聲,犀利的雙眸已在人群中掃了個遍,最後落在孫心慈身上,那眼神簡直就要殺人。

  春原也不甘落後,盯著低著頭的周管家,不緊不慢地道:「底下人糊塗,周管家今兒看著也不警醒呢。這做人,尤其是做奴才的,最重要的就是莫要忘本,今日這孔府是改了門庭,但那也是昔日的鳳陽侯府,老主子的恩情奴婢是一時也不敢忘記,怎麼周管家這便是要忘了嗎?」

  說話間她神色一凜,突然拔聲:「主子今兒是落了難,但那也不是什麼下作的角色都能欺上門的!當我們都是死人嗎?!」

  慧安向來是個跋扈的,連帶著身邊的丫頭也個個脾氣暴躁,這真要動起手來孫府還不翻了天!再者將大姑娘打出府,這種事他也真做不來,人到底是要講良心的啊……

  周總管頓時面色便漲得通袖,心裡一凜,忙吩咐僕婦將慧安抬進院子,好生安置,一面吩咐小廝速去請大夫,又令人往府衙去請孫熙祥回來。

  慧安一直躺在軟榻上神情淡然地看著眾人,便是喜梅放肆也未曾令她變色,此刻眾人抬著她進院,她才目光複雜地盯了孫心慈一眼。

  慧安的這四個丫頭都是鳳陽侯沈清在世時親自為慧安挑選的骨骼清奇童女,雖是養在府中,每日卻都有教習師傅來府中教導這四個丫頭武藝,慧安十歲時沈清更是將這四個丫頭扔在軍中歷練了兩年。

  她們不僅忠誠,只認慧安一個主子,更是武藝出眾,膽子奇大,只要慧安開口,便是此刻當場打殺了自己也是不無可能的,這點孫心慈很是清楚。

  故而秋琪卸了喜梅的手臂,孫心慈便嚇得變了臉色,一時愣住,竟眼睜睜地看著慧安被抬進了院子。待她反應過來,頓時只覺羞憤不己,對著慧安的背影破口大罵:「沈慧安,你如今已不是鳳陽侯府那個高貴的女世子了,更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秦王妃,你只是一個棄婦,竟還好意思舔著臉回來,也難怪秦王會休了你,你看看你養的這些膽大妄為,以下犯上的奴才,這天下間怎會有你這樣的惡婦!」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23 PM

第五章 歿

  慧安聽著身後孫心慈的叫罵聲,目光閃了閃,只覺心若刀絞,她自問沒有做過苛待孫心慈的事情,更是對孫心慈的母親杜氏恭敬有加,她實在不明白,孫心慈這發自心底的巨大恨意到底來自哪裡!

  自打杜美珂進府便對她非常關愛,從來都是有應必求,便是她處事不當也從不忍苛責她一句,待她簡直比對孫心慈這個親生女兒都要好,慧安對這個繼母也只有感激的份,連帶著對孫心慈也非常友好。

  而孫心慈也愛黏著慧安,總是用崇拜的眼神看著她,說著逗趣的話,很喜歡她的樣子。此刻便是個傻子也明白這一切原來都是假象,是繼母迷惑世人的手段。

  慧安一時心頭激蕩不己,一股腥甜隨即湧上,血袖之色溢出了唇角。

  眾人見慧安又吐出血來大驚失色,慌忙著把她抬進了屋,安置在床上。

  慧安剛躺下,院子裡便又傳來一陣喧囂,隱約是孫心慈喝斥院子僕婦丫頭的聲音。

  這人竟敢追了進來!夏夢幾人登時大怒,面上均顯出厲色來。

  湘妃簾被丫頭打起,孫心慈抬腳步了進來。春原沖冬屏使了個眼色,冬屏正欲將孫心慈趕出去,卻是慧安抬起身子,吩咐道:「讓她進來。」

  冬屏腳步頓住,回頭略帶責怪地看了慧安一眼,夏夢見慧安面色堅持,只得歎息一聲伸出手臂扶住慧安令她坐了起來,秋琪忙拿了水墨綾面子的大引枕靠在慧安身後。

  慧安心知幾人擔心她身上的傷,目光安撫地望了幾人一眼便看向了孫心慈,道: 「為什麼?」

  孫心慈迎著慧安的目光,慧安的眼睛裡有著痛楚、執拗和憤怒,竟令孫心慈微微一怵,可一瞬間她的神情便猙獰了起來,怨毒地盯著慧安,尖聲道:「為什麼?沈慧安,你竟不知我為什麼這般對你?哈哈,可見你果真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從來不知別人的疾苦!為什麼?沈慧安你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知這其中的緣由!」

  「我其實不知,我自認從未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慧安語氣平靜。

  「你錯了,你的存在便是對不起我!沈慧安,我恨你!便是因為你母親和你,我母親才做了近十多年的外室,我才做了十三年抬不起頭的庶女!你知道做庶女的感覺嗎?走到哪裡都被人瞧不起,被人指指點點,處處遭人白眼,事事低人一等!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我母親亦是官宦之女,溫婉賢淑,而你那母親卻是個粗俗無知的,憑什麼她就可以做正室,還阻我母親入府?還有你,憑什麼壓我一等,讓我處處遷就你,容忍你?憑什麼你就可以牢牢占著孫府嫡長女的身份,總是高高在上?!憑什麼我看上的男人卻要讓與你?沈慧安,你除了托生了個好肚子以外,有什麼比得上我的?!你和你那粗俗的母親一樣都是個蠢婦,不配壓在母親和我之上!」

  「住嘴!二姑娘,做人是要講道理的。我們主子拿你當親姐妹看,事事為你著想,你怎能如此恩將仇報,不識好歹!」

  孫心慈的話令夏夢幾人暴怒,她們貼身服侍慧安,慧安對孫心慈的關愛和照顧她們都看在眼中,孫心慈居然對慧安懷有如此惡毒之心,她們豈能不氣?當下脾氣最不好的冬屏也不管什麼上下尊卑了,沖上去指著孫心慈的鼻子便是一聲厲喝。

  「該閉嘴的人是你,賤婢!主子說話哪裡有你插嘴的地方,果然是粗野之婦養出來的刁奴!哼,要我感念她的恩情?要不是當年沈清那賤女人拼死阻攔,耍盡心機,我娘早就是爹的平妻了!又怎會帶著我在府外不明不白生活了十多年?!我本就該是這孫府的嫡女,這一切本就該是我的,憑什麼讓我感激她!憑什麼她就可以擺著恩人的面孔高高在上?!你沈慧安不是覺得事事比我強嗎?怎樣?剛剛你也看到了,你沈慧安死死纏著的男人,他不屑碰你,卻迷戀我的身子。大姐姐,識相的,你就該早些去死!你為什麼不去死?死死占著孫府嫡長女的位置做什麼?你就該像你那死鬼娘,早早去死!」孫心慈不迭地說著惡毒的話,面色因為激動漲得通袖,神情扭曲而瘋狂。

  夏夢等人聽聞她的話這才知道方才在小亭中發生了何事,登時大驚,皆是心疼慧安竟受了如此屈辱,更不敢相信孫心慈一個閨閣女子,尚未出嫁,為了羞辱慧安竟如此瘋狂,連清白都不要了。

  眾人還未從震驚中醒過神來,便聽孫心慈又爆出一個驚聞。

  「你那死鬼母親,蠢笨如豬,哈哈,你還不知你那死鬼娘是怎麼死的吧?不妨告訴你,她是吃了我娘親手調製的桂花糕才一命嗚呼的,可你卻視我娘為長輩,待我如親妹,呵呵,你瞧,這世上怎會有你們這樣的白癡?」孫心慈大聲叫著,神情扭曲,面上滿是得意和譏笑,見慧安猛然直起身體,一臉驚愕與不置信地瞪著自己的慧安,孫心慈頓時覺得長久以來的壓抑和痛恨都得到了紓解,頓時她望著慧安狂笑不止!

  「你說什麼?你剛剛說什麼?我的母親不是病死的?她是被你們害死的?是不是?你再說一遍!給我再說一遍!」慧安盯著孫心慈,一遍遍地問著。

  其實她將孫心慈方才的話聽的很清楚,心底也已然知道她說的都是實話,自己的母親不是死於病患而是被毒害了!可慧安真的無法接受,她一直以來尊敬的繼母,疼愛的妹妹,竟是害的母親死於非命的罪魁禍首!

  慧安的神情太過激動,本來她的精神和身體都已受了重擊,現在又被孫心慈如此刺激,夏夢等人已是來不及消化聽到的話,更來不及憤怒,一心只擔憂慧安的身體,忙簇擁上來試圖用言語和動作先將慧安安撫下來。

  可她們說的話慧安竟似已聽不到,她只執拗地盯著孫心慈,掙扎著要向床下撲。

  卻與此時,屋外傳來一聲笑,那笑聲尖銳而陰冷。

  「小慈說的沒錯,大姑娘一向聰明,怎麼如今連話都聽不明白了嗎?」

  說話間簾子被打起,一個身姿窈窕的婦人走了進來,她面容豔麗,髮髻高聳,身材妖嬈迷人,扮相更是華貴,雖已三十多歲可看上去卻似花信之年,只是此刻她面上神情很是陰冷,正是孫心慈的母親杜美珂。

  慧安目瞪口呆地盯著杜美珂,在她的印象中,這位繼母一直都是溫婉賢慧而善解人意的,她完全不敢相信這樣怨毒的神情尖刻的話竟出自她口。

  杜夫人似乎很滿意慧安面上的錯愕與不置信,片刻功夫她已然收起了臉上的戾色,神情溫婉地望著慧安,笑道:「王妃娘娘,哦,不,我忘記你已被休棄。大姑娘,也不對,休棄的婦人再用姑娘這個稱呼好像不太合適……」

  杜夫人沉吟了一下忽而一笑,似是終於知道了該如何稱呼慧安,她一面走過去拉住孔心慈的手,一面嗔怪地看了孔心慈一眼,又笑道:「沈娘子,你也別怪小慈說話直,她向來心眼少,不是個能藏得住話的。沈娘子也別為小慈方才的話生氣,你那母親也過世幾年了,此刻再來生氣豈不是太晚了?再者說這氣壞了身子,受苦的可是沈娘子。沈娘子如今身份已不比做姑娘那會了,這被休的婦人日子可不怎麼好過,若是再壞了身子……嘖嘖,這日子可就真……呵呵,瞧我,一說話就停不下來,不過我也是關心沈娘子,這就禁不住多說了幾句,沈娘子可不要嫌我囉嗦啊。咦?沈娘子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這渾身都抖起來了?天哪,她怎麼吐血了!你們這幾個奴才,還不趕緊看看你們主子怎麼了?可別在這府裡出了事,這傳出去可不怎麼好聽。」

  慧安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將變臉演的如此絕,用那麼溫婉的面孔說著如此惡毒的話,可不能否認,這樣的杜夫人讓慧安憤恨地全身血液倒流,心似被人活活刨開,痛得她透不過氣更說不出話來,張嘴便吐出兩大口的血來。

  四個丫頭見慧安如此急的連聲尖叫,頓時屋中亂作一團。慧安只作不理,一瞬不瞬地盯著杜夫人,喘息著道:「我要將這一切都告訴父親!」

  杜夫人聽聞這話非但沒有驚慌,反倒挑了挑眉,接著揚唇一笑,「沈娘子真是識人不清,到現在還覺著你那父親對你們母女有情?咯咯,告訴你吧,這一切可都是在你父親的默許下進行的,要不然憑你母親的積威,你覺得我有本事將我的人安排到你母親的身邊?事後還能一點痕跡都不留地處理了你母親的後事?呵呵,能把事情辦的這麼漂亮,這可都虧了你那好父親呢。」

  慧安的十指深深紮進了手心,這次她連聲音都發不出了,眼睛瞪的老大,乾澀的厲害,只覺接下來再聽到什麼荒唐的事都不能驚到她了。

  她不想相信杜夫人的話,可杜夫人的話卻像魔咒一樣不停在耳邊一遍一遍的響起。是啊,若母親果是中毒而亡,怎麼可能瞞得過父親,要知道母親從發病,到身死再到收殮,發喪,可都是父親在親自操辦!

  想到母親的死況,想到母親在毒發時可能受到的痛苦,想到母親一生傳奇被多少人譽為女英雄,卻最終落得被毒害,而自己這個做女兒的竟認賊作父,視仇人為尊長……

  慧安只覺太陽穴處青筋暴跳,頭腦也似要爆開一樣,想要放聲大叫來發洩心頭的痛苦,可張開嘴卻什麼都發不出。

  眼睛瞪著放聲而笑的孫心慈和面上溫婉一片眼神卻無比狠毒的杜夫人,慧安已聽不到她們在說些什麼,只覺耳邊嗡嗡亂響,喉頭一甜,她哇地吐出一大口心血,接著眼前一黑便直直倒在了床上,已然氣息全無。



第六章 重生

  再次恢復意識,慧安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昏黃的光線透過青色撒花鮫綃紗帳子彌漫進寬敞的袖漆鏍鈿八步床中,床中銀鏈繫著一隻小巧玲玲的白玉鏤空雕花熏球。

  冉冉的米蘭花香自熏球中流溢而出,最是安神不過,亦是她做姑娘時最喜的香氣,後來因著李雲昶酷愛茉莉花香,嫌米蘭熏香氣濃郁而不雅,她便棄了米蘭,再未得用……

  米蘭熏香?不對!這是哪裡!

  腦中閃過一些畫面,慧安心底一陣撕痛,也完全清醒了起來!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這床這掛著的熏球倒似她多年前所用舊物,慧安心中升起疑竇,猛然坐起身來去看瞧床頭一角,那裡果然放著一個半舊水墨綾面子的大引枕。

  引枕上面繡著幾枝翠竹,繡工極為粗糙,竹節歪歪扭扭,卻是母親生平唯一的一件繡品,亦是慧安真愛之物,自打母親過世,她便未曾再用,珍愛地放在床頭日日睹物思人。

  耳邊似乎響起母親沈清嗔惱的聲音:「你個小猴崽,巴巴地央著我給你繡個物件,如今繡好了你又嫌難看?哪有這樣的道理!這引枕你且給我好好地用,不然仔細我拔了你的皮。」

  當時六歲的她望著母親微帶羞赧的面頰嘻嘻一笑,福身道:「臣女謹遵鳳陽侯之命,嘻嘻,母親為了給女兒繡著引枕可是十指戳的滿是血洞呢,女兒豈敢嫌棄?母親如此勤於女紅,女兒定當以母親為准,跟著繡娘師傅刻苦學習。」

  「鬼丫頭,又來打趣母親!」

  回憶如水般流過,慧安似乎又看到母親笑著伸手要戳自己的額頭,那久違的溫馨感覺令她鼻子一酸,流下淚來。

  娘親……既然上天憐惜讓女兒醒了過來,那麼女兒便勢要為您討回該討的一切!

  慧安想著,一股力量油然而上,她擦乾眼淚,下了床,睜大的眼睛打量著屋中景象,想要弄清楚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明明受了重傷,可現在身體竟是完好的,至少一點疼痛感都沒有,這不合乎常理啊,便是暈倒了傷勢也沒好的這麼快的道理!而且方才那大引枕,明明在她十三歲那年已被孔心慈不小心將手爐落在上面燒的面目全非了,她當時還因此哭了一場,怎麼……

  慧安懷著疑惑四處打量,這一打量,卻是徹底愣在了當場!

  且不說方才看到的大床,床前紫檁木鏍鈿鎏金包角的立櫃、窗邊兒擺著的軟榻、擋著內室的那張四扇寒梅淩放的堆紗畫屏風、屋中四角放置著的火熱炭盆……這……這些東西竟都是她年幼時的閨閣舊物!

  慧安置信地盯著這一切,猛然將目光投向左面的牆上,赫然在那裡看到了一支高高掛起的纏金蛇鞭。

  那是她幼時習武所用,後來因為有了更好的,她便將這鞭給毀了,怎麼……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低頭仔細檢查了下身體,慧安猛然衝向床角人高的紫檀木雕花座的穿衣鏡,猛抽一口氣。

  但見銅鏡中顯出一個略顯稚嫩的人兒,一頭自然卷的大波浪長髮披在身後,烏黑而蓬鬆,細膩的婉如剛剝殼雞蛋般的面頰,光潔而飽滿的額頭,柳葉般細而長的眉毛,一雙輕輕上挑而晶亮的眸子,眸色微淡,卻明淨清澈、燦若繁星。

  望著鏡中那五官尚未長開,卻已顯出嬌媚之態的容顏,慧安心中的震驚難以形容。

  這應該是她十二歲時的模樣!對,她記得清清楚楚,床上的那撒花帳幔是她十一歲生辰時丫頭們合力繡起來送予她的生辰禮,她只用了宏德八年冬的那一季,後來因為自宮中得了一副祥雲藍絲的鮫綃紗帳,她甚為喜歡便將這帳子扯下再未用過!

  這麼說,她竟是回到了宏德九年?她竟回到了六年前?

  這個想法令慧安興奮而激動起來!她狠狠地咬了下唇一口,疼痛令她叫出聲來,而這種疼卻令她歡喜地掉下淚來。

  是了,她清楚的記得,當她望著得意而笑的杜美珂母女,聽到她們那麼尖刻的話後,她分明猛地吐了一大口鮮血,接著便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直直倒了下去。

  那種似被勒住了脖頸不能喘息的死亡氣息是那麼真實,令慧安頓時心生無限恐懼,生生打了個寒顫。

  這麼說在那一世,她應該是死去了,上天憐惜才讓她得以重生嗎?

  身死前杜美珂,孫心慈的每一句話,每一個陰冷的表情都那麼清晰地重新浮現在慧安眼前,就如有一隻重錘死死壓在了心上,又生生在那裡研磨著將她的心壓碎成片片。

  慧安緩緩抬起頭來,死命咬緊下唇止住顫抖,慢慢握緊了雙拳!

  這一定是上天給她的機會,一切既然能夠重來,那麼……

  既然蒼天給了她重生的機會,不管是什麼緣由,她這一世要好好的活,更要向那些欠下她們母女的仇人討回公道!

  她要查明母親身死的真相公諸于世!她要讓欠下她們母女的人得到懲罰!她要讓那些處心積慮坑害她們的人都嘗到苦果,將她們所受的痛苦千百倍地全部奉還給她們!

  慧安想著已是走出內室,推開門進了院中東側廂房。屋子正中設著香案,案上擺著黑漆牌位,一應供品在昏黃的光線下肅然擺放著。這是母親過世後慧安為方便祭拜,令人專門建的小祠堂,只供奉了母親的靈位,每日她都會來上一炷香。

  慧安望著那靜靜放著的靈位,緩緩在蒲團上跪下,深深一拜。

  「娘,您放心,女兒今生不會再被人愚弄,令人擺佈。女兒定會為自己,為您討回公道!」

  「李太醫這邊請,這麼晚了還麻煩您老走這一趟可真是有勞了!怎麼也沒個人守在院子裡,冬兒和秋兒呢?」

  慧安正往香爐中插上香,卻聽院中傳來一個微沉的聲音。

  「冬兒去了廚上,奴婢讓她專門守著小姐的藥爐呢。秋兒方才還守在屋裡,奇怪,這會子怎麼沒人了,嬤嬤務惱,秋丫頭歷來是個沉穩的,想是小姐醒了支她做什麼去了……李太醫稍候,奴婢先去通報一聲。」

  院中又傳來一個嬌俏的女聲,慧安即刻辨出那是春原的聲音,而那前一個沉穩的聲音卻是慧安的乳娘方嬤嬤。

  方嬤嬤久違的聲音讓慧安心頭一陣激蕩,拔腿便向院中跑,沖上回廊果見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站在正房門前,已染銀絲的鬢髮整整齊齊,髮間只插著一根銀簪,身上穿著深青色對襟長衣和松花色比甲,站的筆直,雖穿戴都極其樸素卻更顯端莊威嚴,可不正是方嬤嬤。

  「乳娘……」

  聽見慧安顫抖的聲音,方嬤嬤轉頭看來,見慧安只穿單衣站在廊下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可嚇了方嬤嬤一跳,一時竟也想不起有李太醫在慧安這樣大為不妥,只惦念著慧安的身體。

  她一面向慧安衝,一面怒責道:「姑娘怎麼這樣子出來了!本來就發著燒,這再吹了風還了得!秋兒個死丫頭到底死哪兒去了,平日見她是個沉穩的,今兒這是怎麼伺候的!」說著已是拽了慧安的手,感覺慧安雙手冰涼,她更是臉色一黑狠狠瞪了慧安一眼。

  慧安回握著方嬤嬤的手,安靜地任由她拉著向屋裡走,自那帶著薄繭的掌中汲取著溫暖,眼眶卻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夏兒在屋中未見到慧安,聽到動靜忙奔了出來,用狐毛邊的大袖漳絨斗篷裹住慧安,將人拉入了房。屋中春兒已將炭火挑的更旺,見慧安進來忙放了銅鉗,掀開錦被。

  幾人一通忙乎,服侍慧安躺下,給她蓋上厚厚的被子,又灌了兩口熱茶,春兒才請了李太醫進來給慧安請了脈。

  夏兒她們此刻已是十二三歲模樣,慧安記得這年她們剛從軍中歷練回來,皮膚被吹曬的粗糙了許多,養了一整年才慢慢恢復。慧安看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直心神恍惚著,直到方嬤嬤請了李太醫出去開藥方子,她才回過神來。

  「姑娘怎麼就穿著單衣跑出去了呢,幸虧李太醫說姑娘先前的熱症已經有了好轉,若不然再被風寒入侵成了傷寒可如何了得!」

  望著喋喋不休責怪著自己的夏兒,慧安心裡一片溫暖,正欲開口喚她,卻險些就喚成了「夏夢」。

  春兒、夏兒、秋兒和冬兒是慧安五歲那年母親鳳陽侯特意給她選的四個貼身丫頭,一直陪伴著慧安長大,出嫁時更是作為陪嫁跟到了秦王府。

  彼時慧安為了迎合李雲昶的喜好,怕他覺得自己貼身丫頭的名字太過俗氣,這才附庸風雅地給四人改了春原、夏夢、秋琪和冬屏。如今想來,慧安只覺諷刺,那個人不喜自己,怕是她這些小動作他從未留意過吧,便是留意了也只會覺得她可笑罷了。

  人大抵都是這樣的,對喜愛的人,便是她言行粗鄙,你也會覺得她是天真直率,而對不喜的是,便是此人再迎合你的喜好,也只是討嫌罷了……

  只可惜前世的她被情迷了眼睛,連這樣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了。

  慧安想著自嘲一笑,隨即收了心神望著床前兩個忙碌的丫頭清脆地叫了一聲:「夏兒,春兒!有你們幾個還有乳娘在我身邊,這樣真好!」

  慧安靠在方嬤嬤溫暖的懷抱裡,聽著她安撫地話,卻禁不住淚流滿面。

  前世的她在戀上李雲昶後,因為方嬤嬤一直覺得秦王並非良配,總是苦勸她放棄念想,後來又因為她執意要放棄一切換皇上賜婚秦王妃,方嬤嬤又拼死阻攔,那時候的她被情所迷,哪裡能聽的進去,反倒因為方嬤嬤管的太多對她多加指責,再加上孔心慈的攛掇,她竟狠心將方嬤嬤逐出了侯府。

  當年她雖給了方嬤嬤一筆可觀的遣散費,還親自選了兩個丫頭跟隨方嬤嬤專門伺候,可方嬤嬤卻因傷心過多,出府不久便染了風寒,一病不起,最後早早離開了人世。

  想著這些往事,慧安只覺又愧疚又難過,低低抽泣了起來。

  方嬤嬤一下子便驚了,忙對夏兒二人使了個眼色,兩人慢慢退出了屋子。

  方嬤嬤輕輕拍著慧安的後背,細聲的勸慰著,「姑娘莫要再哭了,這病還沒好呢,可不能再哭傷了身子。姑娘可是再擔心那一對母女進府的事?姑娘且不用怕她們,那杜美珂雖是官宦之女,但她當年沒做成老爺的平妻,做了十多年的外室,如今她便是入了府那也不過是個妾的身份,不過是個體面的奴才罷了,她那女兒也是個庶出,姑娘您可是這鳳陽侯府的小主子,她們不敢給姑娘臉子看,巴結著姑娘還不及呢。嬤嬤幫姑娘看著,她們本分便罷,若是不知好歹的,且讓嬤嬤對付她們!」

  正自垂淚的慧安聽方嬤嬤提起杜美珂頓時便是一僵,漸漸收回了淚水。

  是了,前世便是這一年杜美珂帶著孫心慈進了府。彼時母親剛過世兩年,父親和她談了一次,說了很多杜美珂的好話,她看出父親對杜美珂有情,又憐惜那杜美珂本是官宦之女卻為了愛情做了多年外室,又想著母親已然不能復活,父親還年輕早晚要有別個女人,故而便答應父親前去府外杜美珂的住所做客。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杜美珂和孫心慈,她們對她是多麼的熱情和關愛。當時是夏季,正是蚊蟲多的時候,屋中點了熏香杜美珂還是怕她夜裡睡的不安寧,竟拿著扇子生生在她床前受了一夜。

  也就是那一夜感動了她,讓她接受了那對母女,同意父親接她們入府。為此她覺著對不起母親,這才在冬季杜美珂母女要入府時去母親的靈位前跪了一夜,致使受了寒大病了一場。

  「姑娘若真是難受,咱們不讓她們進府便是,太后一向疼愛姑娘,要不嬤嬤一會就讓人往宮裡遞牌子,待太后閒暇了咱們去求求她老人家,只要請了懿旨,便是那杜美珂的父親是戶部尚書也沒用,她杜美珂只能做一輩子的外室!」

  慧安還在回憶,方嬤嬤卻以為說中了慧安的心思,想到慧安竟因為那對母女擔心受怕,方嬤嬤萬分心疼。又想著慧安前幾日不知何故竟偷偷在母親的牌位前跪了一夜,這才導致受了寒,當時問慧安,慧安死活不說緣由,如今想來怕也和這杜美珂母女有關。

  方嬤嬤這般想著,對那杜美珂母女已然生出了厭惡之心,已然做了決定,一定要進宮求求太皇太后,姑娘若是不願意便萬不能讓那對母女進府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25 PM

第七章 鳳陽侯府

  方嬤嬤如此想著,拍了拍慧安的背再次安撫道:「姑娘放心,明兒我就讓周總管往宗人府遞請安牌子。」

  慧安回過神來,聞言一愣。

  當今太后文氏乃是大輝開國聖祖文皇帝的皇后,太祖皇帝的生母,當今賢康帝雖非文氏所生,但其母早逝,賢康帝一直養在文氏名下,猶如生母,文氏如今已是杖國之年。

  這位太后極不一般,早年聖祖皇帝打江山時,她便跟著夫君南征北戰,幫著安撫將士家眷,慰問傷兵等,盡最大努力地幫助夫君,令其沒有後顧之憂,跟聖祖皇帝可謂患難與共。後來聖祖稱帝,她毫無疑義地成為皇后,母儀天下,愛民如子,頗有賢名。

  聖祖駕崩時,當時太子因南邊前朝餘孽作亂正領兵在外,京中魏王趁機逼宮,是文氏及時查知並趁壓了這次宮變。後太子回朝登基為帝,做了大輝第二代皇帝,也就是太祖皇帝。

  文氏便也順勢做了太后,可她卻並無據功干政,反倒隱居後宮,極少露面。但是文氏的賢名也因此更勝,也一直很受太祖皇帝的尊敬和臣民的愛戴。

  太祖只在位四年便因病駕崩,當時太祖膝下並無皇嗣,朝堂洶湧,各方勢力聞機而動,眼見大輝已是風雨飄搖,又是這位太后挺身而出,果斷地處置了幾個圖謀不軌的大臣,又成功剿滅了當時最具權勢的外姓王吳王一黨,穩定了政局,輔助聖祖早逝敏妃所出的權王登基,即為當今的賢康帝。

  賢康帝當政以後文氏便再未涉足前朝,她雖非賢康帝的生母,但卻深得賢康帝的尊敬,這位太后在大輝三朝更替的舞臺上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故而無論是在百姓心目中,抑或是在朝堂之上,更在今上心目中她都極有威望。可謂史上有名的賢後,傑出的女政治家。

  所以,若是從這位太后那裡請了懿旨,那可真如方嬤嬤所言,便是杜美珂的父親戶部尚書杜廖求到皇帝面前,那也是毫無轉機的,杜美珂便只能做孫熙祥一輩子的外室了。

  只是這樣的事情終是家事,太后豈會理會?

  方嬤嬤似是看出了慧安的心思,卻是一笑:「姑娘且放心,別的事告到太后那裡許是不行,這事卻一準能成。姑娘許是不知,太后雖對人慈善,卻是最重禮法的,最厭女子行為輕浮。當年杜美珂身為戶部尚書嫡女卻自甘下賤,與老爺……私相授受,無媒無聘地跟了老爺,後還妄圖成為老爺的平妻。雖說如今天朝對女子甚為寬容,但這律法有言,奔者為妾,她做下那等不知廉恥的事已是自斷前程。當年杜廖求到了太祖皇帝面前,太祖已然答應下旨賜杜美珂為老爺平妻,便是太后一道懿旨先一步斥責了杜氏,讓她成了老爺的外室。杜氏已然令太后厭惡,如今又動了進府的心思,也算是忤逆太后懿旨了。這事不告到太后那裡也就罷了,但只要姑娘告到宮裡,太后便就沒有不管的道理,何況太后又一向疼愛姑娘。」

  不讓杜美珂進府嗎?是啊,前世是她自己被杜美珂母女矇騙了,那麼容易就答應了父親接她們進府,若是她想想法子未必不能一下子杜絕了所有後患,令杜美珂母女連這府邸都進不了!

  可是這樣便夠了嗎?不!不能這麼輕易就放過她們,不能讓她們就這麼待在府外,自立了門戶,過著當家太太和大小姐的逍遙日子!

  哼,她們不是想要進府,想要名分嘛?那好啊,就讓她們進府,她倒要好好看看這世沒有了她沈慧安的幫助和支持她們能折騰出個什麼花來!

  她要將上一世受的苦,欠的債一一討回!

  「姑娘?」方嬤嬤本抱著慧安,不聽慧安應聲鬆開她一看便見慧安面色不停變幻,陰晴不定,直嚇了方嬤嬤一跳。

  慧安回過神,忙是安撫一笑,道:「乳娘不用擔心我,我沒事。杜美珂母女要進府咱便不攔著,有乳娘在我什麼都不怕,若是她們真是不安生的,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早日有個防範,那倒比放任她們在府外要強點,乳娘說呢?再者說了,縱使太后疼我,我也不好因著這點小事就去叨擾她老人家清淨不是。」

  這俗語說的好,好刀用在刀刃上,若是平日一有事就找到太後面兒上,什麼樣的關係怕是都要用盡了,等真有了大事的時候卻是再使不上力了。

  既然重生了,這次她要好好籌謀自己的人生,再不能如前世一般糊裡糊塗任由別人擺佈了。

  方嬤嬤萬沒想到平時任性天真的慧安會說出這一番話來,怔怔地看著慧安,半晌眼圈一袖緊了緊慧安的手,一陣心疼。

  「姑娘大了,夫人要是看著了不定多高興呢。」

  望著方嬤嬤欣慰的目光,慧安揚唇一笑,得意地道:「乳娘看著吧,有一日我會讓母親為我驕傲的!我也要讓乳娘再不用為我擔心,我要讓您能舒舒服服的頤養天年,還要守護所有關心我和我關心的人,再不讓別人欺負欺騙。」

  姑娘真是長大了……方嬤嬤心情激蕩握緊了慧安的手,正欲張口便聽外面夏兒恭敬的請安聲:「老爺安,姑娘,老爺看您來了!」

  說話間門簾被打起,進來一瘦高男人,正是慧安的生父孫熙祥。

  孫熙祥本是貧寒出身,因其在武德三年中了兩榜進士,後又在殿試中被太祖皇帝欽點為探花從此走上了仕途。

  想孫熙祥高中時只有二十四歲,可謂年輕有為,加之他長相俊美,身姿清雋,在注重容貌的大輝可謂如魚得水,很受太祖皇帝和當時的廖相國看重。

  孫熙祥也一下子成了大臣急於拉攏的朝中新貴,他風流倜儻的外貌更是幫他贏得了不少名門閨秀的芳心,使他一躍成了當時京城炙手可熱的佳婿人選,不少大臣都動了將女兒許配與他的心思,這其中就包括慧安的外祖父鳳陽侯沈強。

  當年沈強已經病重,作為出生草莽,征戰一生,被封二品世襲侯的開國將軍,沈強這一生也算圓滿了。臨死也就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那就是他膝下唯一的子嗣,女兒沈清。

  沈強一生子嗣艱難,只得一子一女,兒子夭折,只有女兒沈清承歡膝下,自然是萬般嬌寵。沈清自幼性情爽朗,酷似男孩,不愛袖妝愛武裝,沈強寵女又系一介武夫,便將她當男孩來教養,於是沈清自幼便不習女戒只研兵書,舞劍論兵形如男兒。

  而她又秉賦超群,膽略過人,當年沈強作為聖祖皇帝麾下第一武將常常領兵在外,沈清便也組織了一支娘子軍,非要跟著沈強南征北戰,沈強縱女,便真將沈清帶在了身邊。

  沈清帶著她的娘子軍倒也沒給沈強添亂,竟還能幫忙負責安置傷兵、組織救援這類的後勤工作,沈強見女兒能幹,便更不拘著她了。

  這樣沈清的娘子軍竟是發展壯大了起來,後來直達千人,不過這樣的隊伍在世人眼中也只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鬧,提起時一笑置之罷了。

  可就是這樣一支隊伍竟在聖祖皇帝攻打雲州時起了重要作用。當時聖祖歷經萬難拿下雲州,可正直此時竟因一名武將的疏忽致使聖祖被前朝著名的勇將王富盛斷了後路,當時聖祖又恰是兵行險招,孤軍深入,救援遲遲不到,聖祖被困多日,早已彈盡糧絕,可謂走至絕境,以為要隕落雲州。

  不想竟是沈清領著她的娘子軍在王富盛領了小股兵力巡防時突然殺出,活捉了這位前朝赫赫有名的猛將!主將被抓頓時軍心渙散,聖祖及時洞察,反撲之下終於解困,沈清的娘子軍也因此而揚名天下,沈清一戰成名,後來連沈強都不敢再小瞧自己這個年方十六的女兒。

  之後沈清又參與了幾場戰事,雖再沒有大的功績,但都戰有所獲。

  也正是因為沈清曾救駕有功,並多有戰績,沈強過世後,作為他唯一的子嗣,雖為女子,太祖皇帝卻破例下旨令沈清繼承了沈強鳳陽侯的爵位,成了史上第一位女侯爺。

  這些都是外話,卻說武德三年時沈清已經二十又八,竟是無婚無配,對自己這個眼高於頂,執意不嫁的女兒沈強也很是無奈,自沈清行笄禮他便在為女兒挑選佳婿,豈知每次沈清都看不上眼,而沈強又寶貝女兒,覺著自己女兒優秀,自然要最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

  於是就這麼挑挑揀揀,到了沈清十八歲京中都傳言鳳陽侯女太過彪悍嫁不出去,沈強這才驚覺女兒年歲已經很大了,開始著急起來。

  可沈清年齡已大,好勇名聲在外,這樣的女子,雖則家世高貴,卻並不被官宦人家喜好。

  沈清又一心要找個心儀的,沈強又不願委屈女兒,這找夫婿倒是比前些年越發難了。

  後來沈強便動了招婿的念頭,只可惜但凡身世好的有氣性有前途的男子都是不願給人做上門婿的,沈強找的人沈清都看不上眼,而沈強又狠不下心逼迫女兒。就這樣一年一年,沈清竟是二十八歲高齡都還待字閨中,無人問津。

  如今沈強病重,自然最是放心不下女兒了!可巧的是這年新科進士遊街,沈清竟一眼便看上了年輕瀟灑,風流倜儻的探花郎孫熙祥!

  沈強得知後,興沖沖地當即便令人抬著進了宮,沈強乃開國功臣,膝下只此一女,加之沈清與太祖皇帝一起長大,這點事自是一求必應,當下太祖皇帝便下旨令孫熙祥入贅鳳陽侯府。

  這少夫老妻,又是男子入贅,還是侯門大戶,新人又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這場婚事在當時可謂人盡皆知,在幾年內都被京城百姓津津樂道著。

  這風流倜儻的探花郎入贅侯府,自然也碎了不少閨閣女子的心。如今的孫熙祥已過而立之年,雖是少了那份玉樹臨風的氣質,但卻依舊風姿不俗。

  卻見他身姿挺拔,白麵微須,目光清明,姿態從容而穩重,一身紫袍,頭戴金冠,貴氣逼人。此刻他正一臉慈愛地望著慧安,溫和一笑。

  「安娘今兒看著氣色倒還好,聽福全兒說請了太醫院的李醫正看過了?可說了用什麼藥?」

  方嬤嬤見他詢問地看過來,忙福了福身,回道:「李醫正說姑娘的熱症已去,只是熱邪入體,致陽氣亢盛,姑娘身體還有些燥,開了些清肝火重調理的方子,奴婢已經讓秋兒熬藥去了。」

  慧安看著孫熙祥,咬緊下唇,用盡全力才壓制住了想要嘶吼的衝動。

  夏兒奉了茶,慧安才壓制住激蕩的心情緩步上前對著孫熙祥行了禮,身側的手卻不自禁地揪緊了衣裙。

  「安娘給父親請安,勞父親記掛,安娘于心不安。」

  慧安這一禮倒是令孫熙祥一愣,方嬤嬤也是一怔。慧安這才想起前世的自己因為是沈清帶大,性情自然肖似母親,在禮數上面很是欠缺。

  加之她是鳳陽侯府唯一的小主子,故而是從不向孫熙祥行禮的,只是後來嫁入王府,才知道舉止的端莊懂禮對女子有多重要,刻意學習下補上了這一課。

  孔熙祥看著眼前舉至端莊向自己行禮的女兒,迎上她沉靜無波的雙眸,一時竟覺陌生,似是一夜不見這女兒換了個人一樣。

  他心神一晃,愣了一下,才笑著道:「安娘大了,竟也知道向父親行禮了。如今病了身體虛弱,快到為父身邊坐下。」

  孫熙祥臉上掛著慈愛的笑,神情關愛,可仔細觀察著他的慧安還是自他的眼中發現了一絲冷意,他的笑並未達到眼中,笑容顯得那麼虛偽。只可惜她發現的太晚了,前世的她竟一直以為父親是愛著她的!

  慧安心裡一陣冰冷,在孫熙祥身邊落座後便不再出聲。孫熙祥也察覺到了女兒的沉默,只是他以為慧安是因為身體的原因才這樣故而並未放在心上,只一句一句地和慧安說著話。

  父女倆各懷心思地聊了幾句,慧安見孫熙祥茶都喝了兩道還沒有起身的打算便料定他這是有事要吩咐,果然,孫熙祥又囑咐了慧安幾句注意身體之類的話便將話題一轉問道:「安娘可還記你珂姨和心慈妹妹?前段時間為父帶你去她們府裡做客,記得安娘似乎很喜歡她們呢。」



第八章 父

  果然!

  慧安垂眸隱下眼中的冷意,調整了面目表情這才抬頭看向孫熙祥,一臉開心地問:「可是住在浮雲巷的珂姨和心慈妹妹?我當然記得了,珂姨對我很好,心慈妹妹也很可愛呢。」

  這個女兒果然單純好騙,孫熙祥很滿意慧安的反應,笑著道:「既然安娘喜歡她們,為父將她們接進府來可好?哎,自打你母親過世這府中就沒個女主子,院裡越發亂了,若不是下人缺乏管教行至鬆散懶惰,我的安娘也不會生這一場大病。為父想將你珂姨接進府,有她照顧你,管著這府裡事務,為父在外也能放心些,你說呢?」

  沈清強悍善嫉,孫熙祥又是入贅侯府,沈清自是不允其納妾的,孫熙祥雖是有幾個通房,其中還有兩個給他生養了兩個女兒,但是卻一直沒有抬了姨娘。

  自沈清過世,鳳陽侯府內宅中除了慧安便沒了像樣的主子,理事的一直都是方嬤嬤。

  如今杜美珂這還沒進府呢,就想著奪了方嬤嬤的權,要掌管侯府事務,竟還指責方嬤嬤辦事不利,哼,果然是欺她沈慧安年幼,可惜她已不再是那個任人擺佈的弱齡女孩了。

  見方嬤嬤已是面色有變,慧安偷偷對她抬了下手,這才睜大了眼睛看向孫熙祥,微帶焦急地道:「爹爹,不是的,那天是安娘自己不注意偷偷跑去看娘,這才染了熱症,和下人沒有關係。乳娘將我照顧的很好,是安娘自己不懂事,父親不要責怪乳娘。」慧安說罷嘴角一癟眼見就要哭出來一樣。

  這下孫熙祥是真的愣住了,他記得上次在浮雲巷,慧安明明很喜歡杜美珂和孫心慈的,按慧安單純的性子應該他一提這事,她就會答應的啊,怎麼她非但沒接茬還轉開了話頭。

  難道是她聽下人們說了什麼,這丫頭有了別的心思?孫熙祥犀利地看了方嬤嬤一眼,才將目光投向慧安,認真的看著,見慧安只委屈的低著頭,像是被拋棄的小孩,頓時一笑勸解道:「安娘放心,就算你珂姨和小慈妹妹進了府,父親也最喜歡安娘。爹也沒有責備方嬤嬤的意思,只是想著你珂姨心細,又喜歡你,爹常在外面忙對你關心不夠,把她們接進府來也好給你做個伴。再者說,如今安娘你也大了,也快到議親的年紀,府裡沒個操辦的人也不行。你珂姨是大戶出身,有她督辦這事兒爹爹也放心。」

  「爹,安娘還小呢,爹又打趣安娘,安娘不理爹爹了。」慧安心裡發沉,面上卻裝作羞不自勝的樣子,一跺腳便向內室跑。

  孫熙祥忙也站了起來,緊著道:「那接你珂姨和小慈妹妹的事就這麼說定了啊。」

  慧安這才站定,回頭道:「姨娘為爹爹生了子嗣,原就該接進府來的,爹爹不用問女兒,自讓周總管安排便是。安娘也會讓方嬤嬤準備下,一會兒就把院子收拾停當,明兒好好迎接姨娘和妹妹,爹爹就放心吧。」

  孫熙祥聽慧安改口喚杜美珂「姨娘」微微一愣,覺得有些不舒服。按他的意思,杜美珂的父親可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員,杜美珂又是嫡出,雖說當年她跟著他壞了名聲,又沒能嫁給他做平妻,就這麼不明不白地生活在府外,已經沒有做尚書府嫡女時的那份體面,但到底不能與一般妾室相提並論。

  如今侯府沒有了沈清,那就該是他孫熙祥當家,依著他雖現在不能給杜美珂正了身份,但是卻是要府中下人都尊她為當家太太的。

  再者說,當年杜美珂便是不願進府做小,不願尊沈清這個主母這才執意要待在府外的,如今又怎肯以姨娘的身份入府?他已經答應了,要給她正名,進府便讓下人們稱她「太太」的。本以為這事慧安不會多言,沒想到她竟開口就定下了杜美珂和心慈的身份。

  上回他和慧安說起當年的事,明明慧安還覺著美珂是個真性情的,還對他們的感情表示了理解和感動,而且她和美珂母女也相處的很愉快,怎麼現在……

  孫熙祥思索間慧安已經進了內室,他心想自己是府中的老爺,慧安便是這侯府的小主子,也得聽從父命,明日待杜美珂母女進了府,料想也沒人敢輞顧他給她們母女臉色看。

  再者說,杜美珂如今還沒有正名,慧安叫她姨娘原也沒錯,慧安應該不是針對小慈母女才是,剛剛她不還說要讓方嬤嬤收拾院子迎接小慈母女呢,想來是他多想了。

  如此一想孫熙祥倒是放下心來了,對方嬤嬤又說了幾句好好伺候姑娘之類的話便起了身。

  慧安裝著羞澀進了屋,面上神情即刻便沉了下來,她本就是個火爆脾氣,如此演了一場戲只覺氣堵。加之心頭恨意難抑,一聽院中孫熙祥的腳步聲遠去,她拂袖便將桌上一隻粉彩吉祥茶盞掃在了地上。

  方嬤嬤吩咐夏兒送了孫熙祥出院,打簾一進屋便聽裡屋咣當一聲響,快步進了屋正見慧安面色不好渾身發顫地坐在床上生氣,春兒幾個低頭站在旁邊大氣也不敢出,見她進來紛紛求助般看了過來。

  「姑娘這是怎麼了?不是想好了要讓人進府嘛,這會子怎麼又生起氣來了?春兒快收拾一下,冬兒給姑娘換盞熱茶來。」說著拉了慧安的手輕輕安撫著。

  慧安摔了一個茶盞已覺心頭氣悶去了些,這下被方嬤嬤溫暖的手包裹著雙手一下下地拍撫著,心裡一暖抬頭便紅了眼眶,「乳娘,我就是不明白,我和娘親才是老爺最親的人,為什麼老爺心裡就只有那兩個,半點都不憐惜我……」

  可笑前世的她還一直以為父親對她慈愛有佳,哼,如果不是因為尚未完全掌控侯府,府中老人還沒被處理乾淨,現在的沈慧安對他孫熙祥還有大用,只怕他今日根本就不會走這一趟。

  今世她絕不會讓侯府變成杜美珂的天下,更不會讓侯府改換門庭,沈家的一切,外祖和母親留給她的一切她都會牢牢守護住,誰都休想染指!

  方嬤嬤聽到慧安的話嚇了一跳,姑娘竟是連父親都不願喚了,可想起方才孫熙祥說的那些話又替慧安心酸,只摟了慧安歎息一聲,「姑娘別想了,這男人啊多都在乎臉面,老爺當年做了侯府的上門女婿,偏夫人又比老爺年歲大……老爺這些年心氣不平也是有的。那杜美珂一個官家小姐就那麼跟了老爺多年,老爺偏心也是常理,只可憐了姑娘。」

  是啊,比起帶給他恥辱的母親和自己,杜美珂帶給孫熙祥的確是自信和榮耀。

  杜美珂做孫熙祥的外室故而使她自己名聲掃地不被上流社會認可,可孫熙祥作為男人,這種事對他卻是一件值得炫耀的風流韻事,是會被人豔羨的。

  再加上杜美珂做了外室,需要攀附孫熙祥才能生存,自是對他百依百順,萬般體貼柔情,而她的母親……

  母親是個太過驕傲的人,根本就不屑用什麼手段和別的女人爭搶一個男人,慧安知道自打出了杜美珂的事情後母親便再未讓父親進過她的正室,父親後來在府中收了幾個通房,有兩個還生了女兒,名喚小梅和小菲的,母親也都不聞不問,自慧安記事起父母便是宛若路人,互不理會的。

  外祖當年的強硬手段,太祖皇帝不問緣由的賜婚,母親的驕傲,外人的取笑……這些可能都是造成孫熙祥對她們母女沒有感情卻對杜美珂母女有情有義的原因,但是這些卻絕不能成為他幫杜美珂殺害母親,又處心積慮騙奪侯府家產的藉口!

  這樣的父親,慧安不能原諒,也不能不心生恨意!

  雙眼瞇了瞇,慧安緩聲道:「讓乳娘擔心了,我沒事。方才我已經答應了老爺要給杜美珂母女安排院子,你等下領些人把秋蘭院收拾一下吧。」

  「秋蘭院?」

  秋蘭院在侯府的最東面,連帶下人房也統共就六間,是府裡最小的院子,因為離正院較遠,一直荒廢著。

  姑娘一向待人寬和,如此對待杜美珂母女定然是有緣由的,一定是上次在府外受了這一對母女的氣!前幾日姑娘不聲不響在祠堂待了一夜,還受了風寒定然也是這對母女害的。一個孝字大過天,老爺想讓那對母女進府,姑娘定是礙著老爺才不得不妥協的。

  看姑娘的態度,那杜美珂也不會是個省心的,姑娘要把她們安置在秋蘭院只怕要打一場硬仗。不行,等會她得好好交代夏兒幾個,明兒都得打起精神來,怎麼著也不能讓姑娘吃虧才好。

  如此想著方嬤嬤拍拍慧安的手,「姑娘且安心睡吧,有嬤嬤在,明兒那秋蘭院,她們不住也得住!」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26 PM

第九章 進府

  這夜慧安心裡裝著事,翻來覆去都睡不著,待後半夜才微微瞇了瞇眼,夢裡又不安生,一會兒看到母親沈清沖著她慈愛的笑著,一會又見父親孫熙祥帶著杜美珂笑著沖她招手,一會兒又是孫心慈黏著她要為她梳鬢插簪,一會兒又看到秦王李雲昶站在花叢中一襲白衣飄然如仙。

  可不待她跑近,他的身影一下子便消失了,轉瞬便見杜美珂和孫心慈張著血盆大口,露出長長尖尖的獠牙向她撲來,仿似要將她一口吞下。

  天還漆黑著,慧安便渾身是汗地猛然睜開了眼睛,喚了值夜的夏兒和冬兒擦了身子便依在床上發呆,待東方露了魚肚白,秋兒幾個服侍慧安起身去了淨房。

  出來時方嬤嬤已候在屋中,許是看慧安面色不好免不了又是一陣嘮叨。

  慧安含笑聽著,坐在梳妝鏡前由著秋兒將她長而黑亮的髮梳了兩個丫髻,冬兒選了兩隻鑲藍寶石粉珍珠的蝴蝶形雪娥分別插在髮髻上,隨著動作蝴蝶兩翼顫巍巍地擺動著,栩栩如生。映著鏡中女孩白皙如玉的面龐,烏黑細長的眉形,大而明亮的眼睛,還有那豐潤微厚的唇瓣越發顯得嬌美可人。

  慧安望著鏡中小人有些發愣,待回過神時夏兒已經挑了一件灰鼠裡銀紅面繡銀絲桃花的長褙子和一條八幅淡粉色的棕裙,慧安穿戴好,春兒進來通報早膳已在外間擺好。

  慧安的榕梨院是侯府的偏院,一共兩進,慧安平日起居活動都設在前院,後院是閨房並書房。

  房屋一律坐南朝北,一幢三間正房,一明兩暗的格局,明間在西面,東邊連著兩間暗房,明間原是做了會客室,後來慧安嫌雨天到前院用膳房用膳麻煩,便令方嬤嬤將後堂廳堂直接改了用膳房,用冰花紋蓮青色鮫綃紗落地門簾將明房與暗房隔開。

  明間不大,正中擺著一張檀木香案四方桌,紅木靠背椅上安置著金線夾織坐墊,外面天還沒有大亮,故而屋中還燃著五盞連珠琉璃燈,屋子四角的炭爐中炭火正旺,整個屋子都暖意洋洋的。

  早膳很豐盛,四個暈菜,口蘑肥雞、三鮮鴨子、五綹雞絲、櫻桃肉山藥爐肉燉白菜。令有一碟甜點並一道燕窩疆字口蘑肥雞湯。菜品皆盛在白釉梅花官瓷盤中,瓷器在燈光下發出瑩潤的光芒,映著各色不同的菜點讓人食指大動。

  慧安早就餓了,如今味蕾被食物的香氣刺激,肚子便叫了一聲,她目光盯著桌上菜品執著箸半晌卻有些不能落手。

  前世時因為李雲昶偏愛單薄偏瘦的弱質美人,慧安為了保持瘦態,便減少了食量,更是少碰油膩葷腥的東西,後來更是日日茹素,一點油腥都不吃,如今看著這些大葷大肉竟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菜不對姑娘的胃口?這些都是姑娘平日愛吃的,姑娘病了一場正是該好好進補,大夫說了,姑娘病後體弱,正該進些滋補的湯水,補補元氣。這燕窩口磨雞湯用上好的血燕燉了一晚上,姑娘且嘗嘗?」見慧安神情遲疑,一直垂首侍立在旁的一個年約三十五六的媳婦子上前含笑勸著。

  慧安抬頭認出那婦人是周寶興家的周劉氏,人稱劉嬸,她和他男人都是侯府的家生子,他男人周寶興識得字,人又機靈很會辦事,母親在世時便提了外院總管,他媳婦也就跟著升了管事,專司廚上各院吃食,兩口子在府中頗有幾分體面,在前世也很得她的信任。

  可如今望著劉嬸那略帶諂媚的笑臉慧安心頭一緊,隨即眼前便晃過前世周寶興猶豫著欲將她攔在榕梨園外的面孔,雖則後來周寶興沒有按孫心慈的吩咐將她打出府門,還算良心未泯,但到底也是個捧高踩低之輩。

  也是,若真是什麼好人,當初杜美珂打壓侯府老人時只怕早就把周寶興兩口子換掉了,只怕這兩口子早在她未出嫁時就不乾淨了。

  慧安眼中閃過冷意,心頭一凜,如這般見風使舵的奴才,今世她要睜大了眼一個也不放過。如今且讓他們再蹦躂幾日,看她以後怎麼收拾他們。

    「這幾日辛苦劉嬸了。」慧安收拾神情,對著劉氏客氣一笑,指著那冒著熱氣的湯道:「給我盛一碗吧。」

  劉嬸那裡知道慧安心裡的想法,還以為慧安真讚自己,頓時笑得眼瞇瞇,忙用青瓷纏枝碗給慧安盛了湯,一面笑道:「哪兒啊,奴婢不辛苦,只要姑娘如今平安無事,大家才能高興。」

  慧安點點頭,嘗了湯,只覺口齒生香。湯熬的很香,火候恰到好處,雞肉也嫩,咬一口便化在嘴裡。慧安只覺肚裡死了多年的饞蟲又活過來了,待回過神時一碗湯已被她喝的乾乾淨淨,連雞肉也都吃的一點不剩。

  方嬤嬤在一邊看著喜的臉上盡是笑容,忙給慧安布菜,只勸著讓她多吃,好把因著生病而變得蒼白的面色給補回去。

  慧安用過膳剛回裡屋躺下沒一會便聽院子裡傳來說話聲,慧安支起身體,方嬤嬤已領了一個四十來歲穿鴉青色暗紋褙子,暗褐色襦裙的婆子進了屋,卻是春韻苑的管事趙媽媽。

  趙媽媽一進屋便滿臉帶笑地給慧安行了禮,恭敬地道:「奴婢請大姑娘安,大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趙媽媽是從前在慧安母親沈清身邊服侍的老媽媽了,對慧安自是極忠心,慧安望著她面上關切的笑心裡一暖,忙道:「夏兒,快給趙媽媽搬個杌子來,媽媽坐著回話。勞趙媽媽惦記了,我今日好多了。」

  趙媽媽也不和慧安客氣,笑著坐了,說道:「姑娘以後可休再如此大意了,雖說身體底子好,可俗語說是藥三分毒,姑娘康健才是奴婢們的福分。」

  慧安聽她言語中帶著些責怪,倒覺得心裡暖意洋洋的,忙笑著答「是」。冬兒奉上茶,兩人又攀談幾句,待慧安用了一盞茶,才慢條斯理地問道:「媽媽到我這裡,可是父親有事傳喚?

  趙媽媽聞言,面露懊惱,驚覺一聲:「哎呀,瞧我,這人年紀一大就是愛忘事,這半天竟是將正事給忘了。是這樣,浮雲巷杜府的杜夫人帶著杜府小姐來了,老爺讓老奴請姑娘去見上一見。」

  趙媽媽面上懊惱,可那眼中哪有半點惶恐?她是府中的老人,又是之前母親身邊的得力之人,哪兒是閒聊幾句就能忘記正事的?

  慧安心裡好笑,心知趙媽媽這是想讓她給那杜美珂母女一個下馬威,怕以後她們母女得了老爺的心,她會被府中見風使舵的奴才們欺負。

  她一片好意,慧安自然也不點破,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來,笑道:「媽媽管著春韻苑,事多繁雜,一點小事忘了也是有的,哪裡就是老了?媽媽是母親留給安娘的,安娘還指著媽媽替我看好這侯府內宅呢。」

  趙媽媽聽慧安這般說,心知她的意思慧安已然明白,只覺慧安似是一下子長大了。一時又想到杜美珂母女的進府,便不由將兩者聯繫了起來,越發心疼起慧安來,眼眶一紅,拉住慧安的手。

  「大姑娘且放心,有媽媽和方嬤嬤呢,這府裡亂不了。」

  慧安正欲出屋,夏兒拿了件火紅銀狐毛的整幅皮毛大鬥蓬過來,方嬤嬤接過就給慧安披在了身上,望著那火紅的皮毛慧安微愣了下,隨即笑了起來,任由方嬤嬤給她在胸前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趁方嬤嬤打結湊近她低聲交代了幾句。

  聽到慧安的話,方嬤嬤明顯呆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恍悟,一臉贊同地點了點頭,交代夏兒幾人好好跟著慧安,自己快步向東邊廂房而去。

  慧安帶著一行人到了春韻苑,剛進穿堂便聞一個清越動聽的聲音自明堂傳出,接著一個紅色身影身姿輕快地轉過了門楹迎了上來。

  「安娘來了,聽說病了一場,快讓珂姨看看。」

  來人正是杜美珂,但見她穿著一件石榴紅繡白邊的團花右衽交領儒衫,下套一件同色織金花卉綃料八幅裙,黑鴉鴉的頭髮梳成高髻,只插了一支鳳頭金簪,金鳳口中銜著兩串圓潤的黑珍珠一直垂到耳邊,通體貴態,舉至高雅的走了過來。

  如今的杜美珂只有二十五歲,保養得當,面容明豔,一身紅色更是顯得神采奕奕,嫵媚風情,走動間偏又讓人覺得嬌柔如柳,引人憐惜,孫心慈的柔美外貌便遺傳自她。

  此刻杜美珂一雙妙眸正盯著慧安,一臉心疼關切,似是真的焦急憐惜她。

  慧安望著面前這張如花的面孔,心裡直發怵。前世她就是被這張面孔騙的團團轉,如今再次望著,真想撲上去一把抓花她,撕下那美麗的偽裝,好讓這女人陰毒的嘴臉暴露在人前。

  「好孩子,瞧這都瘦了,可憐見的,真是讓人心疼。熙祥你也真是的,怎麼非但沒照顧好安娘,還讓她起夜著了涼氣呢。」杜美珂說著已是握了慧安的手。



第十章 杜美珂

  杜美珂拉住慧安的手,慧安只覺似被一條毒蛇攀住,她拿出所有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甩開她,好在一旁的夏兒上前一步將手爐遞給慧安,慧安就勢抽出被握著的手捧住了手爐,望著杜美珂嬌美的面龐,慧安已慢慢平復了心情,也扯開了笑,「讓珂姨擔心了,安娘手冷,別冰著了珂姨。」

  「大姐姐,你這件紅斗篷可真好看,都是一整張一整張的狐狸皮縫合的啊?這樣火紅色的狐狸聽說只有君山深處才能獵到呢。也就大姐姐這樣的人物才配穿這麼華美的斗篷,穿上可真美。」孫心慈也跑了過來,拉著慧安身上那件火紅毛皮斗篷笑著道。

  她的臉上寫滿了讚歎和豔羨,像是垂涎糖果的孩子,顯得可憐兮兮,卻又嬌憨又可愛。若是前世的自己,怕是當即便脫了斗篷贈給她了吧。可是如今的慧安卻還是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不甘和嫉妒,到底年齡小,還沒有她那惡毒的母親能偽裝。

  慧安心中發冷,面上只淡淡的一笑:「是嗎,妹妹長相好,穿什麼都比姐姐好看呢。」

  孫心慈只比慧安小半歲,今日她穿了一件淡綠色兔毛滾邊的緙絲小襖,配著一條白底繡滿幅秋海棠的湖綢大擺燈籠裙,腰間繫著一條鵝黃色鑲金絲的腰帶,上面綴著五隻小小的鏤空金鈴鐺,跑動間叮噹作響。

  如今的她雖然年齡尚小,但卻已能看出長大後定是個美人。她梳著兩個圓髻,髻根用粉色的緞帶系紮固定,側面均扣著兩朵巴掌大小的嵌琉璃的金絲海棠。襯得那張小小尖尖的臉蛋兒越發嬌若花蕊,柔美可人。

  如今她臉上掛著豔羨,水汪汪的大眼睛說著便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孫熙祥,無端便顯得有些委屈,讓人憐惜。

  「瞧你,你姐姐有個斗篷你也眼氣,爹爹那裡還有幾塊灰鼠皮子,雖不及這紅狐皮金貴,難得的是沒一點雜色,回頭給你做個和安娘一樣的斗篷便是。」孫熙祥笑著說,面上盡是慈愛。

  孫心慈一聽立馬笑了起來,脆生生笑道:「謝謝爹爹,爹爹最疼小慈了……哦,還有姐姐!姐姐,侯府可真大真漂亮,等下你能帶我四處轉轉嗎?」孫心慈說著又去拉慧安。

  慧安借著向前走,錯開一步躲了過去,暗罵這對母女果然會裝,也不嫌累,怪不得一個賽一個的弱不禁風樣兒,只怕吃的東西都用來鬥心眼子了。

  哼,讓你們裝,她倒要看看等下她們還裝不裝的下去,還有沒有心情纏著她逛園子。

  「行了行了,趕緊先讓你大姐姐進屋吧,她剛生過病別再累著。安娘快進屋,珂姨還給你帶了禮物呢,你來看看喜不喜歡。」杜美珂見慧安神情不好,忙拉住孫心慈扯著她便向屋中走。

  自杜美珂和孫心慈從屋中出來,夏兒幾個便一直默默地站在慧安旁邊觀察著二人。

  從杜美珂的神情上她們倒沒發現什麼,只是杜美珂那一身大紅的衣裝,還有身上的穿戴卻著實讓一向崇敬沈清的她們心裡厭惡。

  既然是要進這侯府,那便是姨娘的身份,萬沒有穿大紅的道理。這本就是對慧安母親沈清的不敬!看來這杜美珂仗著有個二品大員的父親根本就沒將侯府放在眼中,她是用這一身打扮震懾住府中下人,也告訴大家她早晚都是要成為這侯府主母的。

  不過她對慧安倒是熱情關切,起碼面上看不出一絲裝偽,連眼神都良善慈目。若非真心,那這杜美珂便真不好對付,再加上她有那份野心在,姑娘單純怕不是對手。

  倒是那孫心慈年齡尚小,到底沒經過事兒,面上就露了端倪。嘴巴甜點巴結著姑娘,看見好東西豔羨說兩句酸話這倒都沒什麼,應該不用費心思提防。

  幾個丫頭想著,對視一眼心裡已有了譜,簇擁著慧安進了廳堂。

  慧安進了屋子,但見廳堂東面站著兩個女子,她們各帶一個七八歲的丫頭。卻是孫熙祥的兩個通房攀枝、銀蓮和她們所出的兩個姑娘小菲和小梅。

  通房不能算是府中的主子,也就是稍微體面點的奴婢,通房所出的孩子是不如族譜的,也算不上主子。很多人家通房若得了孩子還不被抬成姨娘,那她們的孩子等於是不被主子承認的,這樣的血脈在府裡很可能連奴婢過的都不如。

  沈清在世時雖說沒有同意將攀枝和銀蓮抬了姨娘,但是也沒薄待她們。還專門給她們一人撥了一個院子,讓她們帶著自己的孩子,還配了兩個二等丫鬟,兩個三等丫鬟,並幾個粗使婆子專門伺候著。

  前世的慧安從未注意過父親的這兩個通房,母親生前倒還見過她們,後來杜美珂進府後幾乎專寵內宅,一力打壓孫熙祥的其他女人,慧安就更見不著她們了。

  前世有孫心慈哄著陪著,慧安更是從未注意過小菲和小梅,對這兩個身體中和她留著同樣血的妹妹她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如今突然見到她們慧安免不了愣了下,之後細細地打量了一番。

  攀枝今日穿著件青蓮色團花褙子,豆蔻鑲紫邊的燈籠裙,一雙翠綠繡花鞋若隱若現。她的頭上插著兩支赤金鳳頭簪,手上戴著紅玉手鐲。穿戴雖算不上頂好,但也體面。面頰紅潤,眉目傳情,身姿妖嬈,倒是個靈動的美人。

  她見慧安進來飛快地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了頭。銀蓮穿的倒是普通,挽著單髻,頭上只戴了只碧玉簪,穿著月白小襖,配了條蔥綠裙子。似乎很局促,一直低眉順目地站著,慧安看了半晌只能看到她光潔的額頭。

  那兩個小姑娘顯得很膽怯,都縮在各自娘親的懷裡,低著頭一動不動。

  廳堂正位擺著兩張楠木太師椅,孫熙祥自在太師椅上落座,慧安卻不急著坐下,反倒觀察起杜美珂來,她倒要看看杜美珂會選那裡坐下,她若真敢在孫熙祥身邊坐下便是自取其辱,就休要怪她不客氣了!

  杜美珂倒是很想坐到孫熙祥身邊的正位上去,可她到底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這侯府還不是孫熙祥當家,她雖心有不甘但卻還是笑著在東面的第一個椅子上坐下,餘光瞟過孫熙祥旁邊的位置眸中閃過志在必得的暗芒。

  早晚她會和他並排坐在那裡,成為這府邸的主母,接受下人們敬畏的目光!

  慧安見杜美珂坐下,心裡倒有些失望,她轉身在西面的第一張椅子上坐下,丫鬟已奉上了茶。

  「安娘,這次你珂姨可是下了血本,在翠明軒專門為你定制了一套物件做禮物,你見了定會喜歡。美珂,還不快拿來給安娘看看,就別再賣關子了。」孫熙祥滿臉笑容的說道,為杜美珂打圓場。

  「熙祥!」杜美珂聞言嗔怪地撇了眼孫熙祥,頓時萬種風情,「人家的東西還不知道安娘能不能看上眼呢,左不過是多花了點銀子,不是什麼稀罕物件,不值當什麼的。」

  杜美珂嘴上說著,面上卻露出自信的笑來,沖身後站著的穿青碧小襖的丫鬟擺手道:「聘菊。」聘菊忙拿出一個長方形梨花木雕祥雲的紅漆盒子走向慧安。

  慧安盯著那盒子有些恍惚,仿似一下子又回到了前世。因為這盒子她見過!

  前世杜美珂進府時便是送了她這麼一個盒子,盒中裝著的物件確實是花了大價錢的。當時她非常喜歡,當即便戴在了身上,從此到出嫁幾乎都沒有離過身。也因為這件禮物,她對杜美珂更加尊敬,覺著她真的對自己很好。

  可現在想著前世的種種慧安才真正明白杜美珂送她禮物真可謂是用心良苦,她都佩服這女人的心機了。

  聘菊恭敬地將盒子呈給慧安,慧安也不客氣笑著接了,緩緩打開那盒子。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27 PM

第十一章 下馬威

  果然!

  盒子中靜靜的躺著一條精美的鋼制九節鞭,鞭身在陽光下熠熠發光,那尖兒銳利的鞭頭更是散發著令人心寒的金屬光澤,直耀人眼,一看便是目前最精製的技術鍛造。

  鞭把和鞭頭之間的九個節,用三個赤金圓環連成,中間響環更是雕有精美梅花暗紋,鞭把亦是赤金,上雕鏤空雲紋,把稍鑲嵌著一圈米粒大小的南海鮫香珠,這種珍珠雖是個頭不大,但向來稀有,出自深海之中以散發自然幽香聞名,很受貴族的喜歡。

  一顆綠豆大的鮫香珠能賣到一千多兩銀子,還是有市無價。京中不少貴介公子都愛在玉佩上穿上這麼一顆珍珠,風雅又高貴。

  這鞭子上的珍珠雖小,但難得的是顏色統一,大小均等,鑲在柄尾異常好看。微風輕拂,慧安已聞到那幽幽淡香。

  另外鞭把的尾部還繫著一條銀絲鏈子,流蘇下掛著兩個金鈴鐺,可以想像這九節鞭舞動起來,鈴鐺隨風輕舞發出叮噹之音是何等美妙。

  大輝當今雖對武器的控制不是很嚴格,但想要弄到這樣一條精製而且極具攻擊性的鋼制武器卻也不容易,單看這鞭子慧安就知道杜美珂是真花了大價錢。

  慧安禁不住再次讚歎這鞭子的漂亮,真是讓人一看便有將它帶在身上的衝動。

  慧安的祖父沈強有大輝第一武將之稱,沈清是史上唯一以軍功得到爵位的女侯,慧安作為沈家唯一的骨血自是自幼學武,雖才年僅十歲,但一條鞭子便已使得出神入化。

  這條九節鞭讓慧安一見便傾心,不得不說杜美珂很會送東西,懂得投人所好。

  可慧安也清楚的知道杜美珂送這條鞭子的險惡用心,因為前世她便是對此鞭一見傾心,日日佩戴。慧安性子急,又不懂忍耐,極為易怒,故而好幾次她當眾用此鞭懲戒過人。

  九節鞭是軟兵器中異常兇猛和血腥的武器之一,九節鞭出手不死即傷,杜美珂送的這條九節鞭可不是花架子,它是實打實的兇器!

  慧安常年將此鞭戴在身上,故而沒多久便讓以好勇聞名的慧安又落了個暴虐殘忍的名聲,使得前世她到了議親的年紀時竟遲遲無人問津。

  這也是後來慧安處心積慮嫁入秦王府後,李雲昶被眾人取笑的原因之一。

  前世在李雲昶納了第一個小妾時,慧安便是用這條鞭子抽花了那女人的臉,之後鞭子便被李雲昶銷毀,而也是那次使得她又將李雲昶推遠了一步,自此他再未踏足正房。

  如今這條鞭子重現在眼前慧安只覺諷刺,瞧吧,前世的她確實很蠢!

  自盒中取出鞭子,慧安細細摩挲著鞭柄上的鮫香珠抬頭一笑,滿臉驚喜地道:「好漂亮的鞭子啊,我很喜歡,謝謝珂姨娘哦,姨娘真懂慧安的心呢!」

  杜美珂聽慧安說喜歡立馬便笑了起來,可緊接著慧安的那句「珂姨娘」便如一根利刺狠狠地扎進了她的心房,令她一張粉嫩的臉蛋兒即刻青紅交加,笑容僵在面上顯得猙獰了起來。可轉瞬間她便調整了神情,撇了一眼蹙眉的孫熙祥笑著道:「安娘喜歡就好,安娘以前不都喚我珂姨的嗎?怎麼……」

  呵,自己做了十多年的外室,稱姨娘還是抬舉她了呢,怎麼倒不願意讓人喚了呢。不喚難道就不是小妾了嗎,穿了正紅的衣裳難道就能成正室嗎?笑話!

  慧安眨眨眼,詫異道:「如今珂姨進了府,不是該喚姨娘嗎?」

  隨即她一臉驚悟地看向孫熙祥,指著杜美珂道:「爹爹,難道您是要她進府做您的通房?這恐怕不妥吧……畢竟珂姨的出身和攀枝她們不一樣,她可是杜尚書的嫡女呢……」

  夏兒站在慧安身後聽聞慧安的話差點沒忍住笑出來,望著杜美珂那已然掛不住的面皮,僵硬的神情,夏兒忙低了頭,肩膀卻抖個不停。

  姑娘可真是……

  杜美珂進府來,按理說她未給主母敬茶,那可不就是個通房嘛,叫妾確實是高看了她。只是杜美珂的身世畢竟擺在那裡,和她與攀枝這樣的奴婢等同,杜美珂能不氣炸就怪了。

  只是姑娘一直不善言辭,什麼事情都習慣武力解決,她何時變得這麼能說會道了?

  慧安的話令孫熙祥面色發黑,半晌才找回聲音,用眼神安撫了面色青黑的杜美珂,以及幾欲暴起的孫心慈,這才咳嗽一聲對慧安道:「安娘,以後還是稱珂姨吧,親切一點。」

  說著也不等慧安回話,他便對一直站在門邊的攀枝幾人道:「攀枝,銀蓮,今日叫你們過來主要是讓你們拜見下……杜夫人,還不上前給夫人見禮!」

  杜夫人!慧安冷笑,卻並未急著插話。

  攀枝和銀蓮本是孫熙祥的貼身丫鬟,攀枝是府中的家生子,而銀蓮則是從人牙子處買來的,兩人都沒什麼背景,自是經不住這等陣仗,孔熙祥對她們來說可謂比天都大。故而他的話剛落,兩人便乖乖地上前行了福禮。

  「奴婢拜見杜夫人。」

  杜美珂見兩人面含敬畏地俯下身子,面上的神情這才好些,笑著吩咐身後的丫頭雲巧和聘菊。

  「把我準備的見面禮拿給她們。」轉頭又笑著對攀枝、銀蓮道:「你們為老爺生下子嗣都辛苦了,都快起來吧,一點小東西別嫌棄。」

  卻見雲巧和聘菊分別將一隻品質上乘的血玉手鐲,以及一根雕金鳳頭口銜珍珠的簪子呈給了攀枝和銀蓮。

  兩人大概沒有想到杜美珂的賞賜會如此貴重,皆是一愣,之後忙笑著接了,道了幾句吉祥話方才退下。

  慧安冷眼看著,目含嘲諷。

  杜美珂不顧廉恥跟了孫熙祥,杜府早已將她拒之門外,聽說也就這兩年杜美珂的母親杜夫人生了重病,苦求杜尚書,杜廖這才允了杜美珂進杜府的門。作為外室,杜美珂根本就沒有嫁妝,她哪裡來的貴重物件。

  這些只怕都是從孫熙祥那裡得到的,而孫熙祥的東西那裡來的?自然是出自侯府府庫!

  杜夫人嗎?他們這麼做無疑是想模糊杜美珂在府中的身份,一口一個夫人,等哪天杜美珂被抬成正室那也是水到渠成了,當真是拿她當傻子看了!不是不想做姨娘嗎,她偏不讓他們如願。

  慧安眸中閃過暗芒,低頭收拾了神情焦急地看向孫熙祥:「父親,如今又不是在府外,珂姨又不是自立了門戶,怎麼能讓大家稱杜夫人呢?您這不是撇清和姨娘的關係嘛,這可讓下人們怎麼想珂姨啊,您這不是讓她難堪嘛。」

  言罷,慧安也不待孫熙祥反應便又道:「方才既然父親已讓攀枝和銀蓮見過了珂姨,想來父親也是贊同給她抬了姨娘的。母親不喜父親納妾,我也知道父親心中還惦念著母親,可到底母親已經亡故兩年,慧安也不忍父親獨身一人,珂姨出身高貴,卻跟著父親這麼多年也是難得,依安娘看今兒就全了禮數,正式抬了珂姨做姨娘,有她在身邊伺候父親,女兒也能安心。」

  杜美珂面色還算平靜,可慧安敏銳地發現她放在身旁的手已是揪緊了裙子,手上青筋暴起,顯得異常可怖。怕是想著孫熙祥定不會讓她受折辱,這才還能不動聲色地忍著吧。

  那邊孫心慈的表現就差多了,一張俏臉早被氣的滿面通紅,憋著氣瞪大了眼,大眼睛中淚汪汪的閃著羞憤,眼見就要暴起。

  見孫熙祥一臉鐵青瞪著自己,慧安在他開口之前又驚悟道:「啊,父親是不是擔心太后那裡不好交代啊?父親且放心,雖然太后當年對珂姨……嗯,多有指責,還專門下了旨斥責她,但如今過去這麼多年了,珂姨又生下了父親的子嗣,而母親又仙去,此時讓珂姨進府想來太后也能理解。聽聞這幾日太后娘娘的哮喘又發作了,安娘昨日已讓周總管往宗人府遞了請安牌子,相信這幾天太后便會招安娘進宮,到時候安娘一定好好跟太后娘娘說說這事,父親和珂姨就放心吧。」

  聽到這話杜美珂臉上的平靜便再也掛不住了,頓時青白交加,眼眶一紅焦急地看向孫熙祥。

  沈慧安這是在警告!他會妥協嗎,讓她一進府就被沈清那個賤女人生的賤種壓一頭,讓她成為和方才那兩個沒見過世面的賤婢一樣讓人看輕的姨娘,他會嗎?

  杜美珂竟有些不敢確定。



第十二章 跪下吧

  杜美珂楚楚可憐地看著孫熙祥,孫熙祥亦看著她,見她眼中寫著痛苦,哀求和焦慮,他的心裡也是一疼,可太后那裡可真不能不顧啊。

  當年太后跟著聖祖皇帝打江山,沈強領兵在外,沈清的母親早逝,年幼的沈清便託付在太后文氏跟前,太后一直將沈清當做女兒來待。

  沈清去世,太后憐惜沈慧安年幼失母,一直很疼這丫頭,這萬一死丫頭真到太后那裡說了什麼,太后怪罪下來可怎生了得?

  孫熙祥想著心裡已有了決斷,忙錯開和杜美珂對視的目光,低頭面色變了幾變,半天才抬頭笑道:「如此也好,只是太后身體有恙,安娘還是別拿府中的事去叨擾她老人家了。」

  慧安聞言似是很開心地笑了起來,「既然父親已經想開了,安娘自沒有拿自家小事去煩太后她老人家的道理,爹爹放心吧。珂姨娘,爹爹答應抬你做姨娘了呢,你高興嗎?」慧安說著起身蹦跳幾步到了杜美珂跟前,睜著明亮的大眼睛一臉天真地看著她。

  在孫熙祥避開視線時杜美珂已經知道了她在孫熙祥心中的份量,一陣心寒,面色變得慘白。

  如今在慧安逼視的目光下,杜美珂用力地握著拳頭,十指扎進肉中都覺不出痛來,整個人也因為用力而發起抖來。她一方面羞憤不甘,一方面又傷心孫熙祥的沒良心,只覺整個心都要被撕裂開來。

  「姨娘?你這是怎麼了?」慧安有些惶恐地問著,轉眸無辜地看向孫熙祥似是在詢問她杜美珂為什麼看上去不開心。

  杜美珂,你不是很會裝嘛,你倒是繼續裝啊,你倒是繼續忍著啊!這樣你都忍不了嗎?

  你最好現在爆發了,那樣我便能讓你連姨娘都做不了!

  顯然,慧安低估了杜美珂。只一刻功夫,杜美珂已生生忍住了心頭萬千情緒,扯開了一個笑來:「安娘,謝謝你,我很開心!」

  她一字字咬的極為清楚,慧安心頭凜然,正色道:「姨娘以後還是叫我大姑娘吧,府裡下人們都是這麼稱呼我的呢。」

  妾,那也就是個體面的奴才罷了!杜美珂,你現在知道了吧。

  慧安的話成功的令杜美珂再次色變,好不容易被壓下的怒火蜂擁而上。孫熙祥眼見杜美珂全身發抖,忙起身道:「好了,今兒就這樣吧,你珂姨……珂姨娘和你心慈妹妹今日也累了,方嬤嬤呢?給珂姨娘和心慈的院子可準備好了?現在就帶她們過去安置下吧。」

  「父親,不急!既然珂姨娘名分已定,今兒就把該盡的禮數都給盡了吧。方嬤嬤!」慧安說著便沖堂外喚了一聲。

  「老奴在。」

  因為慧安臨出榕梨院時的吩咐,故而方嬤嬤慢慧安一步來這春韻苑,她一直站在穿堂中冷眼觀察著杜美珂母女,自然也將慧安的表現看在眼中。

  方嬤嬤是府裡的老人,之前曾在宮中當過六年的宮女,對女人之間的鬥爭可謂再熟悉不過,大宅門裡的曲曲繞繞自也再明白不過。更是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她一早便看出那杜美珂不是個純善的。

  站在外面她自然也將慧安的表現看在眼中,不覺面上滿是欣慰。姑娘到底是夫人的女兒,一樣的聰慧呢。

  那杜美珂不同尋常人家的妾室,她是有強大娘家的,出身高貴,父親又是老爺的頂頭上司,這樣的妾放在那個沒了主母的府中都會令下人們畏懼,更何況老爺心裡還偏著她。

  大宅門裡的奴才慣會見風使舵,捧高踩低,姑娘雖說是侯府的正經繼承人,是沈家唯一的血脈,比之老爺當更有說話權,但她也就是表面上的風光。

  如今夫人過世,皇上雖是沒有收回沈家世襲罔替的侯爵爵位,但也沒說便會讓姑娘襲爵,皇上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撂著沈家卻也不知是何心思。

  現如今沈家就剩下一個慧安,那孫熙祥雖是姑娘的父親但他還年輕,又是個有身份的,早晚不得另立府邸,另娶新婦?便不是杜美珂,那也會是別人。

  可慧安做為沈家人卻是萬沒道理跟著去孫府的,這麼說來慧安其實已經算的上是一個孤女了,以後的前程那還真是說不清楚。這些府裡的奴才那個又不明白?

  比起姑娘,自然討好正值壯年又前程似錦的老爺更為穩妥。對姑娘來說,且不說別的,只一個孝字便能死死壓住她。

  姑娘但凡表現得弱勢,或是給了杜美珂好臉子,憑杜美珂的手段怕是用不了多久她便能掌控整個侯府,成為府中真正的掌權者。

  姑娘這下馬威使得好啊!

  方嬤嬤見慧安竟能獨當一面,不曾吃虧,便放鬆了自己站在堂外看起戲來,聽到慧安喚她,這才應聲而入,一臉肅穆地站在了慧安身旁。

  「乳娘,現下就讓珂姨娘全了禮數吧,請母親牌位。」

  方才慧安臨出門時便是吩咐方嬤嬤去請沈清牌位的,如今方嬤嬤聞言便將胸前黑布揭開,她兩手托著的赫然便是一塊黑漆靈位,上書「鳳陽侯沈清之位」,赫然便是慧安母親的靈牌!

  「老奴領命。」方嬤嬤對慧安福了福身便向正位而去。

  夏兒幾個站在屋中默默地看了半天,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們自然知道慧安這是要給杜美珂難堪。她們對杜美珂不尊沈清,身著紅裳早已是心頭有氣,如今又怎不想幫著慧安出上一口氣。

  秋兒是四個丫頭中脾氣真刁鑽,最是嫉惡如仇的,此刻見方嬤嬤捧著牌位向正位走,她忙上前兩步,道:「嬤嬤今日為珂姨娘收拾庭院已經很累了,這點小事還是讓奴婢代勞吧。」

  讓秋兒這麼個十歲的丫頭捧著靈位坐在正位上接受杜美珂的跪拜,自然比方嬤嬤來更加讓人解氣。方嬤嬤嗔怪地瞪了秋兒一眼,卻毫不猶豫地將捧著的靈位交給了秋兒。

  秋兒恭敬地接過,在太師椅上落座,冬兒已捧了盞熱茶遞到了杜美珂面前,「珂姨娘快請吧。」

  杜美珂一雙美目此刻再沒了原來柔媚的樣子,她瞪大了眼死死盯著眼前的茶盞,雙眼猩紅,眼珠幾乎要爆出眼眶。

  還忍著嗎?呵呵,杜美珂,我就不信你真忍得住!

  慧安冷笑,今兒只要杜美珂摔了那盞茶,或是拒絕敬茶,她若真敢不尊母親,妄自托大,那她便再沒可能收服府中人心。

  冬兒取了個錦墊丟在地上,福了福身,「姨娘快跪下給夫人敬茶吧,夫人等您這杯茶可都等了十多年了。」

  杜美珂一直不進侯府一是心不甘,再有就是覺著沈清一個莽夫生的鄉野女人,根本不配壓在她頭上,她自認身世比沈清高貴,樣貌品行更比沈清高出一大截來。要她尊沈清為主母,天天晨昏定省地去伺候沈清她怎能願意。

  她就是要待在府外,做著當家太太,引得孫熙祥天天往浮雲巷跑,日日夜不歸府。她就是要讓沈清看看她杜美珂就是做不了平妻也比沈清強的多。

  可如今冬兒一句話便戳中了杜美珂的要害,讓她不得不正視,沈清是孫熙祥的結髮夫人,而她只是一個沒有身份地位的外室,見了沈清便要跪地奉茶的事實。

  這麼些年杜美珂特意避開沈清會出現的地方,不願意和沈清碰面,便是怕被人拿住這一點,讓她不得不給沈清行禮,她萬萬沒有想到,如今沈清死了,居然還有人指著那賤人的牌位讓她去跪!

  此時她只覺自己真是個傻瓜,竟被沈慧安這麼個黃毛丫頭給耍了!這丫頭當初在浮雲巷的表現定然都是哄騙自己的,死丫頭定然在當時就設下了套,讓自己覺著她是個好拿捏的,誘著她進府呢!

  好,好!真是好!真沒想到她杜美珂常年獵鷹最後倒是被一隻毛都沒長齊的雛鷹給啄了眼!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29 PM

第十三章 珂姨娘

  杜美珂望著眼前的茶盞和那扔在地上的錦墊緊咬著牙,面色發青遲遲沒有動作。

  方嬤嬤上前又催促了一聲,杜美珂這才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平靜了下來,她扶著扶手站起來,步履款款地緩步走上前竟真的在錦墊上穩穩跪了下去。

  慧安見她如此非但不覺著快慰反而心裡一怵,她到底還是小看了杜美珂,這女人真不一般。

  夏兒分明也是一愣,待杜美珂抬頭看向她,她才忙將茶盞送上,「請夫人喝茶。」

  杜美珂接過茶,雙手捧至頭頂,樣子極為恭順。

  秋兒正欲去接那茶盞,手剛碰上杯沿兒,杜美珂低垂的眸中閃過冷意,卻突然鬆了手。那白瓷纏花的茶盞便向秋兒倒去,遠遠站著正看得起興的攀枝禁不住低呼了一聲。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但見秋兒伸出的右手不知怎麼挽了一下,那茶盞便轉了方向倒向了跪著的杜美珂。

  杜美珂驚呼一聲,只來得及抬手用袖子掩住臉,茶水便飛出茶盞盡數潑在了她的袖口和上身衣襟口。滾燙的茶水冒著熱氣,即刻便將杜美珂的脖頸燙紅了一片。

  「哎呀,珂姨娘你沒事吧?」秋兒面色惶惶地說著,抱著靈位又往太師椅中縮了縮。

  慧安有些好笑,杜美珂這些小手段用在從小習武的秋兒身上簡直是自尋死路。

  孫熙祥被這一變故驚到,看向秋兒的目光已露厲色。而孫心慈見其母受傷,忙跳了起來跑過去將跪著的杜美珂摻扶了起來,一面怒氣衝衝地指著秋兒大罵:「賤婢!你怎麼端茶的!」

  秋兒面露無辜,冷聲道:「二姑娘指責奴婢原不該辯駁,但是方才真不怪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姨娘怎麼就突然手滑了,幸虧那茶盞是倒向姨娘的,若不然玷污了夫人的靈位奴婢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孫心慈被氣得當即淚水便流了下來,看向孫熙祥委屈的哭道:「爹爹……」

  孫熙祥心中煩躁,只蹙了眉,道:「好了,沒見你母親受傷了嗎,還不快扶你娘下去上藥!」

  孫心慈從未被孫熙祥這麼嚴肅地喝過,頓時眼淚也流不出了,一臉呆愣和委屈地盯著孫熙祥,似是不敢相信他竟偏著慧安。

  「還不快去!」孫熙祥見她遲遲不動,忙又喝了一聲。

  孫心慈這才懸淚欲滴的扶著杜美珂轉身,慧安冷眼看著上前一步攔下她們,道:「爹爹,我娘才是二妹妹的母親,爹怎麼能讓二妹喚姨娘母親呢,這要是讓御史得知,爹爹可是會被參奏的。再者,今兒這禮還沒行完呢,還是讓姨娘先全了禮再下去抹藥吧。春兒,再端盞茶來。」

  杜美珂望著慧安的眼中簡直都要噴出火來,孫心慈更是滿面憤恨地盯著慧安,緊緊地拽著杜美珂的胳膊。

  慧安冷眼和兩人對視毫不相讓,杜美珂卻忽而冷冷一笑,隨即面色一正轉身便果斷地在錦墊上又跪了下去。

  春兒捧過茶,杜美珂再次彎腰,雙手將茶盞捧到了秋兒面前。

  「請—夫—人—用—茶!」

  她一字一字地說著,咬字極為清楚,卻給人一股寒意森森之感。

  秋兒接過茶,掀開茶蓋,抿了下算是代沈清飲了她的茶。

  「行了,小慈扶你姨娘下去休息。」孫熙祥說罷意味不明地看了慧安一會,這才起身率先拂袖而去。

  孫心慈扶著杜美珂向外走,行至慧安身側,杜美珂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慧安。兩人對視半晌,杜美珂緩緩一笑,湊近慧安,「今日我才真正認識大姑娘,大姑娘好手段,只是如此年少氣盛、鋒芒畢露怕也不是好事。」

  慧安亦盯著杜美珂,微笑道:「珂姨娘見笑了,姨娘現在不也鋒芒畢露了嗎?」

  她將姨娘二字咬的極為重,杜美珂雙眸一瞇,目光陰狠地瞪了慧安一眼這才轉頭拉著孫心慈大步而去。

  慧安望著兩人的背影神情也冷了下來,帶著方嬤嬤並四個丫頭回了榕梨院。

  珂美珂出了堂屋問清了孫熙祥的所在,便直奔春韻苑的書房而去。進了屋,丫頭奉上茶,孫熙祥摒退了左右,這才走到正抽泣不止的孫心慈身旁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肩頭,安慰著:「小慈別哭了,爹知道今日叫你和你娘都受了委屈,只是爹也有爹的難處。你不是很喜歡碧明軒的飯菜嗎,明兒爹帶你去吃,算是爹給你和你娘陪個不是,可好?」

  「爹,大姐姐太過分了,她怎麼能那麼對娘親!爹爹都不幫著我們,嗚嗚,爹爹不疼我和娘了……我也是爹爹的骨肉,和大姐姐身上留著一樣的血,她怎麼一點都不疼愛妹妹,她的心腸怎麼……」孫心慈撲進孫熙祥懷中哭訴著,然而她的話被杜美珂厲聲打斷。

  「小慈,不許說姐姐壞話,你這麼鬧你父親像什麼樣子,快別哭了。」杜美珂厲聲喝著,自己卻眼眶一紅無聲地落下兩串珠淚來。迎著那微微發白的面龐,可真是楚楚動人,無線委屈。

  孫熙祥忙心疼地拍著她的手,安撫道:「莫哭了,今兒是我的錯,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只是你也知道的,我也是不得已。這府裡老人多,我要是偏著你,你在府中更難立足,反倒不美。」

  杜美珂偏頭微微靠向孫熙祥,眼中閃過譏諷。什麼不得已,要真是對她好,就該毫不保留地維護她,父大如天,沈慧安就算姓沈,那也不好公然違背父親,也是拗不過他的。到底是怕太后怪罪,比起他的前程,到底她要被捨棄。

  枉她一心一意地跟著他這麼多年,丟棄了她本來的一切,如今進了府,更是只能依靠他。

  不行,唯今只有哄好了他,她才能有出頭之日,才能讓這府中的小人不敢對她放肆,才能得到她想要的!

  她沖孫心慈使了個眼色,待孫心慈起身出了房,杜美珂才依偎進孫熙祥的懷裡,柔聲道:「我不委屈,這十多年都這麼跟著你過來了,我也不怕委屈。熙祥,當年你高中探花騎著高頭大馬遊街,我一眼便愛上了你,後來聽到你被皇上賜婚,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難過。我又為自己難過,又為你歎息,像你這樣出色的男人,卻因為一道聖旨不得不娶姐姐。我不是說姐姐不好,只是姐姐終究不通琴棋詩書,你那樣的文采和風流,我真怕你和姐姐合不來。後來我在棲霞寺再見到你,我們一起談詩論書,琴瑟相合,我真是做夢也沒想到你也會傾心與我。那時候我就決定這輩子都要跟著你,從那天起我就知道我會面臨什麼樣的事,熙祥,為了你,我什麼委屈都能受,真的。我只是心疼你……我不知道你在這府裡竟……」

  杜美珂的話說到一半便止住了,神情惶然地瞄了一眼孫熙祥,似乎顧及孫熙祥的心情不敢說出口。

  可孫熙祥卻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她是不知道他在這府裡竟做不了主,還要看女兒的臉子過活。

  孫熙祥面色扭曲了一下,眼中閃過陰厲,一股屈辱感油然而生,讓他又覺憋悶了起來。

  「熙祥,如今我進府了,我會和你一起的。只要你對我好,我真的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孫熙祥望著杜美珂深情而愛慕,恭敬而尊崇的眼神,他只覺心情一蕩,整個人都舒坦了起來,心也柔成了一團。狠狠地將杜美珂抱進懷裡,同樣深情地道:「美珂,我就愛你的善解人意,你真是上天賜給我的寶貝。爺的小心肝,讓爺怎麼能不疼你愛你呢,嗯?」他說著雙手已伸進了杜美珂的衣擺,在她曼妙的腰上使勁揉了一下。

  杜美珂立馬便嬌吟了一聲,人更緊密地軟在了孫熙祥懷裡,一雙妙眸嫵媚地嗔了孫熙祥一眼。

  「討厭,大白天的……」她的聲音糯軟的似能滴出水來,直引得孫熙祥下身一緊,手更肆無忌憚地摩挲到了杜美珂胸前,一手握住她豐滿的胸狠狠揉捏著,一手撚起另一邊的櫻桃用指腹慢條細理地又是磨蹭又是捏撚地挑逗著,杜美珂只覺一陣酥麻只竄過全身,蓓蕾挺立,嬌喘了起來,她的右腿也順勢抬起去磨蹭孫熙祥的大腿。

  「大白天怎麼了,爺就喜歡你這股子勁兒,來讓爺好好看看你……」孫熙祥說著已扯開了杜美珂的衣襟,將頭湊了過去。

  屋外孫心慈半晌不見兩人出來,耳朵貼近緊閉的房門聽了起來,突然她滿面通紅,似被蛇咬了般碰了起來,隨即一臉羞惱地跑出了院子。

  榕梨院。

  慧安依在大引枕上,由著冬兒拿著美人錘給她捶著腿肚,神情慵懶地啄了一口茶。

  「姑娘今兒做的很好,以前乳娘總覺著姑娘心思太單純,心裡又存不住事兒,總愛使拳腳,姑娘今兒這樣……乳娘便是走了,也放心了。」方嬤嬤坐在軟榻邊兒的腳凳上滿臉欣慰地笑著道。

  「是啊,姑娘今兒可真厲害,那珂姨娘被氣得嘴都歪了呢!先前就覺著這女人不簡單,待在府外整日蠱惑著老爺不回府,如今一見,果然不是個省心的。竟敢穿著大紅色進府,真當咱們都是死人嗎!」秋兒接口說著,一臉快意地揮了揮拳頭。

  「小蹄子,瞧你得意的,今兒可讓你潑了她一身茶,越發沒個正形了。」春兒笑著使勁戳了戳秋兒的額頭。

  「嗯,我就是得意,除了姑娘你們今兒誰也沒我威風。幸虧我多了個心眼兒,覺著那珂姨娘不會乖乖就範,要不然不定還真著了道兒。」秋兒越發得意了起來,鼻孔朝天的模樣引得眾人一笑。

  「行了,瞧一個個得意的,今兒我們和那邊的仇是結了,以後大家都警醒點。那珂姨娘是個厲害的,不僅能忍,還有心計,今兒吃了這個大虧,一定想著法子找姑娘麻煩。大家都別大意了讓人拿了錯處,到時候你們挨了打是小,要是再累的姑娘落了面子,心裡難受,看我不撥了她的皮。」方嬤嬤說著,語氣中卻沒多少嚴厲。

  夏兒幾人知道方嬤嬤是給她們提個醒,不讓她們得意忘形。想著今兒杜美珂忍耐的模樣,想著孫熙祥對她的袒護,再想想杜尚書府,還有慧安孤女的處境不由都收斂了笑意。

  慧安見她們如此卻笑了起來,道:「方嬤嬤也是給你們提個醒兒,我畢竟是府裡的正經主子,杜美珂不能拿我怎麼樣,只會在你們身上找事,注意些便是。若真是被抓了錯處,也都別慌,趕緊想法子告了我,別怕給我添亂,反倒讓自個兒受了罪。要是那個被欺負了去,讓我心疼,可別怪我跟她急。」

  夏兒幾個聽慧安這麼說,都紅了眼眶。

  「奴婢們知道姑娘對我們好,姑娘放心,奴婢幾個定不會讓人欺負了的!」

  夏兒幾人紛紛附和春兒的話,慧安聽了這才放心,看向跪在軟墊上給她錘著腿的冬兒,吩咐道:「行了,冬兒也歇歇,忙了一上午,你們也都下去休息會兒,下午說不定還得鬧一場,我也睡會兒。」

  杜美珂見到給她安排的院子定然還要鬧上一場,姑娘今兒起的早,又是大病初愈,是該好好歇歇。

  方嬤嬤聽了慧安的話忙站起身來,將大迎枕拿開,扶著慧安躺下,又給她掖好被角,吩咐秋兒重新給炭爐填了炭,這才引著幾人默默退出。

  慧安閉上眼,想著今日的一切不由自嘲一笑。



第十四章 懷疑

  想她前世時被杜美珂母女逼到那等境況可真怨不得別人,怪只能怪她太過愚蠢。

  那杜美珂雖是杜尚書的嫡女,卻不再受寵,根本得不到娘家人的支持。因著私奔杜美珂早不被京城貴夫人接納,做了外室毫無身份地位可言,她憑藉的只有孫熙祥對她的愛,可依著今兒的情景,孫熙祥對她也未必就真心實意。

  然而便是這麼一個婦人,在前世時卻用她的隱忍,潛伏,用她的陰奉陽違,步步鑽營終成了孫熙祥的正室,還為孫熙祥生下了嫡子,更是將她這個鳳陽侯府正經的繼承人送出了府,成功將鳳陽侯府改門換庭變成了孫府!

  這個女人真的不簡單啊!

  慧安直至今天才明白前世的自己根本就是咎由自取,自食惡果。因為若沒有自己的支持,杜美珂根本就不可能那麼輕易地取得一切。

  前世杜美珂進府時也穿著大紅的衣衫,可就是因為自己不設防,愚蠢地接受了她們母女,默許了她的這種穿著和姿態,才使方嬤嬤和夏兒她們也跟著接受了杜美珂,默認了她在府中的地位。

  後來更是因為她對杜美珂母女親近有佳,才使得府中下人們將杜美珂當成了侯府主母,猶記得當年孫熙祥提出讓杜美珂掌理侯府中饋時自己還表示了大力支持。

  當時方嬤嬤力勸自己,她還記得她發了脾氣,還罰了方嬤嬤半年月俸,甚至她還聽信了杜美珂的話,以為是方嬤嬤不願放權。

  如今想來,杜美珂查出方嬤嬤在帳目上作假這事定也是栽贓陷害!方嬤嬤一心只想著自己,將自己當親生女兒般依賴照顧,又怎會為了銀錢而做出有損侯府的事?

  也是從那時起杜美珂一步步地站穩了腳,最後更因為自己的贊同,被父親抬成了繼室。更是因為自己帶著她到宮中給太后請安,後又在人前的多方讚美和認可她,才讓杜美珂重新進入了上流社會的圈子,重新被貴人們接納。

  想著這些,慧安只覺自己前世的整個人生真是一個笑話,她竟是杜美珂成功的最大助力!那杜美珂怕是一早就清楚了得到自己認可會帶給她多大的好處吧,這才會從一開始就處心積慮地討好自己!

  然而今世,慧安再也不會犯糊塗了。就如今兒,只要她不願意抬舉她杜美珂,那麼她便只能受辱地成為姨娘。

  哼,今生,她倒是要看看,沒有了她的支持,杜美珂還能翻起多大的浪來!

  春韻苑中,孫熙祥和杜美珂荒唐了一場雙雙倒在了書案後的太師椅中。

  書房中早已一片狼藉,桌案上的書籍筆架散落了一地,屋中飄蕩中歡愛過後淫靡的味道。

  杜美珂面頰緋紅,雙眸氤氳地躺在孫熙祥懷中,神情慵懶地閉著眼睛,她抬手在孫熙祥胸前緩緩地劃著圈,低聲道:「熙祥,之前你帶大姑娘到浮雲巷玩,我和大姑娘分明相處的很好呢,我看她挺喜歡我的。可今日……你說會不會是那個嚼舌頭的在大姑娘面前詆毀了我,她對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杜美珂微微一頓,又道:「之前在浮雲巷看大姑娘蠻天真可愛的,沒想到她還挺伶俐的呢,姐姐可真會教養孩子,不像我,哎,小慈只比大姑娘小半歲,如今還什麼都不懂,一味地良善單純,天天就只會纏著父親到處玩……」

  孫熙祥聞言本放在杜美珂背上滑動著的手一頓,面色陰沉了下來。想起今日慧安的言行,他只覺這個女兒變得異常陌生,簡直都不像他認識的那個天真、易騙、只懂揮鞭子毫無腦子的沈慧安了!

  難道真是有人和她說了什麼?是誰教她這麼做的?

  還是今日的所作所為都是這個女兒自己的意思?今兒這個下馬威使得漂亮啊,既打了他和美珂的臉,還能讓他們一點怨言都說不出,請出死去的沈清靈位將美珂死死壓住,如若這法子真是沈慧安自己想出來的,那他可真就從未認識過這個大女兒了!

  孫熙祥想到這個可能生生一僵,面色越發陰沉叵測。他想到這十多年來在侯府做上門女婿所忍受的同僚對他的冷言冷語,在府中的身不由己,不能當家做主的委曲求全,頓覺恨意翻騰。

  他又想到孫心慈對他的依賴和敬畏,再想想好像慧安確實從未和他親近過,父女相處總是客氣居多!

  沈慧安為什麼對他這個父親這麼疏離呢?難道她當真一直在偽裝?那這個女兒可就真不好掌控了!還有,沈清的事是否萬無一失,沈慧安是否毫不知情?這些都需要再確定!

  此時的孫熙祥已經想不起來慧安對他的客氣本就來源於他和沈清冷淡的夫妻關係,還有他何曾真正關心過慧安。

  想到慧安可能早就知道一切,一直在裝無知麻痹自己,孫熙祥便心頭一緊,如鯁在喉,放在杜美珂藕臂上的右手緩緩握起,用力之大直捏得杜美珂抽了口冷氣。

  可杜美珂並未做聲,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孫熙祥的神情,如今見他這般杜美珂眼中閃過精光,適時又道:「熙祥啊,我真心想和大姑娘好好相處,我也相信若我真心對待大姑娘,她定然會接受我,這樣你也不至於那麼為難。可若大姑娘身邊真有那起子愛嚼舌根的惡奴,那……這等刁奴還是早些打發了好,省的鬧得家宅不寧!」

  聽杜美珂又提到刁奴,孫熙祥將心思又轉了回來,想著慧安從小到大的表現,依他對這個女兒的瞭解,和他看人的眼光,應該不會出錯才對。

  沈慧安今年也才十二,能有多深的心機,若真知道她的母親是被杜美珂所害,那還不直接進宮請旨鬧得天翻地覆了。

  今天這事兒,定然是誰在慧安面前嚼了舌頭!如此一想,孫熙祥的面色便和緩了很多,低頭緩緩撫摸著杜美珂柔順的頭髮,問道:「你覺著會是誰在安娘面前亂說話了?」

  杜美珂忙抱住孫熙祥的腰身,笑道:「我一直待在府外,這個我哪裡能知道,只是能說動大姑娘的,總得是身邊得力的人才能吧……」

  慧安身邊得力的,也就那四個丫頭,還有方嬤嬤。四個丫頭到底年幼,哪兒會有這麼深的城府,這事多半是方嬤嬤攛掇的。

  再想到昨日他隱晦地示意讓杜美珂接掌侯府被慧安所拒,想到方嬤嬤現在正做著內宅管事的事兒,孫熙祥已確定必是方嬤嬤在背後搗的鬼。

  「可恨!」孫熙祥咬牙切齒地說道。

  杜美珂見目的已經達到,知道孫熙祥心中對這事已有了計較,便又轉了話題,笑著道:「熙祥,你也別生氣,那個府中沒有這麼幾個作惡的奴才,為這些低賤的下人生氣平白累了自己。對了,小慈和大姑娘一般年紀,你說讓她們多接觸接觸會不會就好了?畢竟都是小孩子嘛,一起玩幾次也許感情就深了?這樣我也能多知道些大姑娘的事兒,多瞭解了也好投其所好,人家現在想討好大姑娘,都不知道她喜歡什麼呢。只可惜大姑娘每日都要去學堂,都不在府裡……」

  是啊,若讓心慈多和安娘接觸,也能幫他看著點這個大女兒,那樣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孫熙祥想著面上便有了笑容,讚賞地在杜美珂紅唇上咬了一口,道:「這有何難,明兒我便去尋柳院士,讓小慈也去國子監就學便是。還是你有辦法,真是爺的解語花。」

  杜美珂聞言眼睛都亮了。

  大輝聖祖皇帝一統江山之前這個天下已動亂了一百餘年,四方爭雄,禮教稀疏,亂世中人們連填飽肚子都難,更何論遵行禮數,顧忌男女大防了。故而亂世中還真出現了幾個備受百姓敬服的女英傑,當今的文太后,以及慧安的母親沈清便是其中佼佼。

  受亂世的影響,大輝建朝之後對女子的約束乃是史上最鬆乏的,男女大防並不很嚴。

  大輝的女子可獨自定居,婦人被休棄之後也允許再嫁,而閨閣女子也並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大輝的女郎們是可以公然出遊的。

  這些在引領風尚的京城表現的更為突出,京中的貴族小姐們就常常相邀出遊,在郊外辦詩會,賞花會,縱馬踏青已是再稀疏平常不過的事。

  而宮中更是早年便出現了女官,雖只掌內宮,但也領著朝廷俸祿,登基在朝廷官員名錄之上,受吏部統管。這也是沈清能夠封侯,並接管沈家軍的重要原因。

  朝廷更是允許女子進學,京中貴族們更是紛紛將家中女子送到國子監接受詩書、禮儀、琴棋、畫音以及騎射甚至醫術方面的教育。

  這些貴族們將女兒送到學堂,一來是當今社會風尚所驅,更重要的是,姑娘們在學堂相互接觸能形成她們自己的人際網,而這些國子監的姑娘們哪個不是貴族之後,天之嬌女,她們的身後都代表著一股勢力。

  待姑娘出嫁之後,她們的這些閨中密友在有些時候還真能起到關鍵作用,男人們更是能通過女人來打探消息、平衡關係、甚至趨利避凶。

  到現在,姑娘閨閣時在京中貴女圈子裡的名聲和名氣已儼然成了大戶人家挑選家媳的一個很重要的準則。

  一家的主母絕對不能是貴女圈子中毫無名聲,默默無聞之人,因為這樣的女子便是出身再高貴,也不會有人家願意選聘,因為她嫁過去之後不僅對夫君毫無助益,反倒會令這個家族的發展遭到阻滯,對其夫君的前程形成反面影響。

  出於這些原因,杜美珂一直在努力讓孫心慈進入國子監修習,為這事她不止一次的央求過孫熙祥,可謂用盡了手段。可孫熙祥之前因為沈清而斷然拒絕了,沈清過世後,說起此事也被他再三推諉,杜美珂沒想到這次竟然這麼容易便達成了目的。

  登時她的雙眼便明亮了起來,無限歡喜地抱著孫熙祥用豐盈的胸去磨蹭著他,「熙祥,你太好了,小慈知道定然要高興壞了!」

  孫熙祥被她磨的心神一蕩,一股燥熱襲上,就勢便要去扯她的裙擺,卻與此時房門被大力推開,孫心慈怒氣衝衝地闖了進來,道:「娘,沈慧安太壞了,她怎麼能將那麼破的院子撥給我們住!爹爹,你要為我和娘親做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30 PM

第十五章 關元鶴

  孫心慈衝進屋,見父母衣衫不整的摟在一處,而她的母親正慌亂著拉扯下裙擺從父親身上爬起來,滿臉通紅地怒視著自己,孫心慈這才意識到做了魯莽事,臉色漲紅一陣風般又跑了出去。

  屋中孫熙祥和杜美珂神情尷尬地整理好,這才前後出了房。杜美珂狠狠地瞪了站在門口的女兒一眼,「不許對你大姐姐無禮,有什麼事好好說。」

  孫熙祥則咳嗽一聲,正色道:「怎麼了?慌慌張張的成什麼樣子,真是越發沒有規矩了!」

  孫心慈面色通紅,扭捏了下,想到方才她在院子裡逛得累了,便讓趙嬤嬤領她去侯府給她們母女安置的院落歇著,誰知道竟被帶著七拐八拐直到了侯府的最東角那叫秋蘭院的地方。

  那院子非但偏僻還小的很,統共就那麼幾間房子,屋裡的擺設也寒磣的很,連她們在浮雲巷時乳娘杜嬤嬤住的房子都不如,所以她才怒氣衝衝地跑來向父母告狀。

  「爹,大姐姐竟將秋蘭院收拾出來讓我和娘去住,那院子那麼破怎麼住人嘛!」孫心慈一臉委屈,想著今天在侯府遭遇的一切登時便流了淚。

  秋蘭院?真沒想到慧安會這般苛待杜美珂母女,想到昨日慧安滿面嬌羞地說要給小慈母女收拾院子的樣子,孫熙祥再次蹙了眉,那種無法掌控事態的煩躁感再次湧上。

  杜美珂卻似毫不在意,反倒拉了正欲再言的孫心慈,笑著道:「行了,你爹忙了這半天也該累了,你可真不懂事,還拿這種小事來煩他。娘也累了,陪娘休息去!」

  孫心慈被杜美珂拽著向前走,還要再喊,手臂卻被杜美珂狠狠捏了下,再被母親嚴厲的瞪了眼登時也不敢再言,只能滿面不忿地被杜美珂拖走。

  到了秋蘭院,杜美珂摒退左右,這才拉著孫心慈在床榻上坐下。

  「娘,你幹嘛不讓我跟爹爹說?你看這院子破的,怎麼能住人嘛!沈慧安那個賤丫頭,她怎麼能這麼可惡!」孫心慈滿面猙獰地罵著。

  「你小聲點,如今我們住在侯府,到處都是沈家的人,在家時娘跟你是怎麼說的,怎麼全都忘了!你得記住在這裡和家裡不一樣,你要是再這麼任性讓人拿了錯處,到時候娘可救不了你!再者,這院子我看也沒那麼破舊,倒也能住。」杜美珂神情平靜地望了眼屋中擺設,臉中閃過寒意。

  「娘,你說什麼呢,難道我們就讓人這麼欺負,都不還手嗎?我做不到。」孫心慈一臉委屈,眼見又要哭出來。

  杜美珂忙安撫著她,「誰說娘不準備還擊的?你放心,沈慧安那小蹄子,娘就不信她能有多高的手段,早晚娘會報今日被辱之仇。這院子你且和娘住著,你想,若外人知道沈慧安虐待庶母庶妹,她的名聲能好到那裡去!委屈一陣對我們反倒有好處,娘最知道了,那些貴族夫人們總愛標榜良善正義,卻最是虛偽不過,她們聽到這事只會同情我們母女厭惡那沈慧安。聽娘的,唯今我們母女只有早日被貴族夫人們重新接受,娘才有機會被你爹扶正,你外祖母也才能在你外祖父那裡為我們母女說上話。」

  「可是娘不是說高門大戶裡最愛出刁奴,她們慣會欺負人嗎?我們就這麼被沈慧安欺負那些賤奴還不得趁機踩死我們好討好沈慧安?人家不要被賤奴欺負!我們不在這裡了,回浮雲巷好不好?」

  「不准你胡說!我們沒有進府便罷了,可我們進了這府門,如今再灰溜溜地被趕出去,那不消一天我們母女便會成為全京城的笑柄,以後休想再有立錐之地!要不是因為這個你當母親今日會忍下來?你以為母親願意待在這裡受氣?娘如今是騎虎難下,已經沒有退路了!唯今我們只有背水一戰,和沈慧安鬥到底!不過小慈也別擔心被欺負,哼,她們便是要欺負也得看看夠不夠格兒,放心吧,娘也不是個和軟善欺的,再說不是還有你爹呢。沒人敢給我們母女臉子看的,娘這些年也存了不少體己銀子,只要多多打賞就不怕沒有可用的人。你爹已答應明兒去求柳院士,讓你也去國子監修學,你只管好好上學,多交些朋友,別的事有娘呢。」杜美珂說著愛戀地摸了摸孫心慈的頭髮。

  孫心慈一聽自己也能去國子監讀書了,登時樂的什麼都忘了,忙跳了起來,一臉驚喜地問著:「娘,我要去國子監讀書了?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杜美珂見女兒竟這麼開心,一時心裡五味雜陳,以她的出身,她的女兒本該是名門閨秀,千金之軀,何至於因不能到國子監就學而落落寡歡。

  這一切都怪沈清和她那賤女兒,總有一日她要討回她該得的一切,將沈慧安趕出府,讓她也嘗盡被人看不起,被人奚落的痛苦!

  「是真的,明日早些起來,讓杜嬤嬤好好給你收拾一下,早膳後娘便送你去春韻苑,讓你跟著你爹去國子監見柳院士。你記得,在學裡要逢人就笑,待人熱情,積極點,好好表現,做事要多用心,凡事戒急用忍。還有,對沈慧安只能敬著,可不能再像在家時這般無狀。」

  杜美珂耐心地交待著,孫心慈卻已一臉不耐,擺擺手道:「娘,我又不是傻子,你說的我都知道。我先去找杜嬤嬤看看明日穿什麼好!」

  說罷一溜煙地便跑了出去,杜美珂寵溺一笑,隨即靠著大引枕閉上眼睛思索了起來。

  榕梨院。

  方嬤嬤一直在等秋蘭院的動靜,誰知等到下午那邊竟一點動靜都沒,待得近晚時杜美珂竟開始指揮著下人將府外帶來的家當往秋蘭院裡搬,儼然一副逆來順受要長久入住秋蘭院的模樣。

  方嬤嬤心裡一凜,將這事稟了慧安,慧安聽罷只笑了笑,並無多少意外。

  按杜美珂前世十數年的隱忍,這點事對她並不算什麼。再者,既然上午時她能忍下跪了母親的牌位,那下午便沒理由因著院落的事再鬧騰起來。

  「姑娘,看來這杜美珂比我們想像的更厲害!如今她既然不鬧,奴婢還要不要吩咐周總管將其它院子下鎖,好登記造冊,歸整府庫?」方嬤嬤將手爐又重填了炭遞給慧安,一面問著。

  慧安接過手爐,攏了攏袖子,點頭道:「當然要,這府裡自打母親過世便有些鬆散,府庫也該清點一下了,各院兒的器皿、物件該登記的登記,該造冊的造冊,不能一直這麼亂著。往後哪個想打主意,我們心裡也能有個數。只是這事還得個由頭才成,先等等,我記得每年府裡到年節都要翻整,到那時一併將這事辦了,也省得別人說我們防著杜美珂,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方嬤嬤點頭應是,便聞院子裡傳來秋兒的笑語聲。

  「這幾個丫頭,整日沒個正行,都是姑娘給慣得!」方嬤嬤說著便向門口走,打了簾子沖正往這邊來的幾個丫頭喝道。

  「沒規矩,也不怕吵著姑娘休息!」

  幾個丫頭聞言倒也不怕,嘻嘻地笑著腳步加快進了屋。

  「什麼事兒啊,看把你們幾個興奮的。」慧安笑著看向秋兒。

  「姑娘,方才我去春韻苑找妙織尋繡樣兒碰到外院劉安家的劉全兒,聽他說過兩日東征大軍就要凱旋回京了,關將軍親自壓送東姜國王進京獻俘,屆時皇上派秦王殿下率百官出端門迎接呢。」秋兒雙眼晶亮地說著,其它幾人也紛紛附和。

  「這次東征軍平江寧,出虎關,占東都郡,取夏水郡,一路攻進東姜國的都城平攘真可謂所向披靡了。沒想到關將軍這麼年輕就能取下這等戰績,這次回來定然封侯拜將!」冬兒也滿是興奮地道。

  「誰說不是,我們在江源軍營時有次關將軍到營中找方副將商議西焦山平匪的事,我曾遠遠見過關將軍,當時他穿一件白色大麾,青色布衣,看上去年輕的很。不像京裡的貴族公子那般惺惺作態,也不像那些粗莽的武將一身戾氣,遠遠看著文質彬彬的,沒想到打起仗來竟這般厲害!」平日甚為少言的春兒也附和著。

  「哎呦,這是誰家的小娘子春心蕩漾,芳心萌動了!」夏兒聞言笑著湊近春兒打趣著。

  春兒登時被她臊地滿面通紅,伸手便打向夏兒,惹的夏兒驚叫著往方嬤嬤身後躲。

  「這公子文質彬彬,一點都不惺惺作態,打起仗來端的厲害!」秋兒也放軟聲音羞答答地學著,春兒一時又離了夏兒去抓秋兒,秋兒拉了冬兒去擋,一時屋中歡笑連連,很是熱鬧。

  慧安見她們高興便也笑了起來,說起來東征軍凱旋這事她倒是有印象,前世時她還帶著丫頭們和孫心慈一起跑到端門去看熱鬧,只可惜路上遇了點事沒能見到關元鶴領兵進城的情景。

  後來皇上宮中設宴為關元鶴接風洗塵,她又因為陪杜美珂去棲廈寺上香誤了宮宴。再之後關元鶴放了外任,就更不得見了。

  故而這位大輝聲名赫赫的少年將軍,江陽關家的顯貴嫡子,前世被推崇為白面儒將的東亭侯,慧安竟是一直沒有機會一見其風采。

  慧安出身將門,一向崇敬有戰功的將領,如今見幾個丫頭說得興起,便想著這次定要早早守在端門好好見識下東征軍歸朝的氣勢,還有那關元鶴的風采。

  只又想到可能會見到李雲昶,慧安一時又愣住,心裡萬般滋味翻攪著,笑意便也凝住了。

  幾個丫頭見慧安如此,便面面相覷地停了打鬧都看向方嬤嬤,方嬤嬤也弄不明白慧安這是怎麼了,只笑著道。

  「說起來這江陽關家鴻儒傳家,出仕者如過江之鯽,不說江陽關氏本家,便是旁支子弟那也個個不凡,人言‘文不過關’,關家能出這麼一個武將倒是難得!聽說這關將軍還沒定親呢,這下京中可又該熱鬧了,姑娘說是吧?」

  方嬤嬤問罷半天不見慧安回神,忙又喚了她一聲。

  慧安這才回過神,笑著道:「恩,這關元鶴是曾定過親的,定的是襄陽顧氏如今家主的嫡女,兩家定的是娃娃親,只可惜那位顧小姐得了場疾病,才十四芳齡便去了。關將軍便一直未再議親,到現在都七年了吧。」

  方嬤嬤一詫,接口道:「可不是,關將軍說是年少,今年也有二十有二了吧?別家男子哪個到這歲數沒個子嗣,有那娶親早的孩子也快有姑娘這般大了,說起來這關將軍還挺長情的。只不過這些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慧安被方嬤嬤問的一驚,張口結舌,眨巴了下眼睛低了頭。

  她總不能說這是她前世時聽說的吧,想那關元鶴被封東亭侯何等風光,他的事也被人傳之又傳,又有今上最寵愛的端寧公主當眾對關元鶴示愛,結果被婉言謝拒,一時關元鶴仍念亡故的顧小姐嚴辭公主的事被傳的沸沸揚揚,她不知道才叫怪呢。

  「我也忘了在哪兒聽到的了,乳娘快去吩咐擺飯吧,安娘都餓了呢。」慧安含糊說了聲,忙轉開了話題。

  方嬤嬤聽慧安說餓,果然不再深究,忙喚了春兒出了房。

  屋中夏兒見方嬤嬤出去忙湊到慧安面前,討好地道:「姑娘這病了一場,過幾日奴婢們陪姑娘出門透透氣除除晦氣?」

  慧安抬手一掌將夏兒的小腦袋拍開,笑道:「自己想去瞧熱鬧偏還編排到主子身上,你們想去便打探好東征軍那日進城,到時候我們早早守在端門就是,何必來哄騙我,又不是不讓你們去。」

  夏兒一聽便眉開眼笑了起來,摟著慧安的手臂使勁搖:「姑娘最疼我們了。」

  「死蹄子,姑娘不讓你去就是不疼你了啊?」慧安笑著去打夏兒的臉。

  「姑娘不讓去那也是為我們好,姑娘就是夏兒的天,姑娘做什麼都是對的!」夏兒忙討好地道,惹的慧安幾人都笑了起來。



第十六章 打抱不平

  翌日,天尚未亮慧安便被方嬤嬤叫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慧安半晌不明所以,經方嬤嬤提醒這才想起來今日還要去學堂。

  前世時慧安十四便退了學,後來嫁了李雲昶,因為佟妃久居深宮,慧安不必每日向婆母晨昏定省,而李雲昶又從不在春熙院過夜,慧安也不必服侍夫君上朝,故而慧安已經多年沒有起過這麼早了,一時還真有些不能適應。

  經方嬤嬤催促,慧安老實地起床進了淨房,出來後丫頭們一陣忙碌給慧安收拾停當早膳已擺好,慧安匆匆用了膳回到內室,方嬤嬤已經準備好了一應物件和一天吃食,秋兒和夏兒分別拎著食盒和書袋已是等候在側。

  慧安邁步正欲出房,卻突然又轉了回來,邁步行至梳粧檯前從妝奩盒下拿出一個方形長盒打開,裡面放著的正是杜美珂昨日送給她的那條九節鞭。

  慧安將鞭子取出來拿在手中,熟悉的感覺傳至掌心,慧安雙眼瞇了瞇。

  「那女人送的東西姑娘不用也罷。」冬兒想著昨日杜美珂那一身紅衣,厭惡地道。

  「幹嘛不用,這可是個好東西,不用豈不是虧了,我偏偏要天天帶在身上,冬兒,你說若是哪天我用珂姨娘送的這條鞭子,一鞭子抽花孫心慈的那張俏臉,珂姨娘會不會被氣死呢?」

  今生她還是要一直帶著這鞭子,她要用這鞭子來時時提醒自己前世的遭遇,還要時時提醒自己注意言行,克制脾氣,不能再如了杜美珂的意。

  慧安說著便果真將那鞭子藏在了腰間,只露精美的鞭把和流蘇在外,轉身而去。

  慧安說的異常認真,冬兒幾人倒嚇了一跳,慧安脾氣雖是火爆,行事也有些乖張,但卻從沒做過什麼惡毒之事。

  抽花二姑娘的臉?姑娘是說真的嗎?她怎麼就覺得這次姑娘病了一場後性情變了很多呢,人變得極聰明,嘴巴也很是利索,說起話來一套一套,倒似一下子大了十歲。

  看了看已步出房門的慧安,冬兒又怨怪自己荒唐,姑娘分明還是那個姑娘。

  再說了,姑娘便是真抽花了那沈心慈的臉,也定然有原因,不管姑娘做什麼總歸都是她的姑娘。想到這裡,冬兒笑著自去忙了。

  慧安出了二門老遠便見孫熙祥站在大門處,孫心慈攏著一件淨麵粉紅色鑲灰鼠皮毛的大麾正與他說著什麼,兩人的神情都很愉悅的樣子,而孫心慈的身後站著她的兩個貼身大丫頭明心和水心,她們一人手中提著食盒,一人拿著一個鵝黃色的書袋。

  慧安皺了皺眉,腳步頓了下這才走向孫熙祥俯身行了禮。

  「父親安。」

  孫熙祥笑著看向慧安,道:「安娘來了,從今兒起你二妹妹和你一道去國子監讀書,你做姐姐,又入學早,可要照顧著她。姐妹倆要好好相處,互相關愛。」

  慧安聞言目光微閃,她沒有想到這樣的事孫熙祥竟和她一點招呼都不打,自作了主張。

  不過既然他鐵了心,慧安也不願面上鬧的多難堪,落了虐待庶妹的名聲反而不美。

  再者那孫心慈的德行,就算去了國子監那也是自尋死路,讓大家都認識認識她們母女也好,省得將來她整飭了這一對母女反倒被不知她們真面目的眾人指責她沈慧安歹毒。

  見孫心慈有些緊張地看著自己,慧安心覺好笑,她是怕自己說出什麼阻攔了話吧?

  哼,笑話!見招拆招就是,她還怕了孫心慈不成?!

  如此想著慧安倒是笑了,忙看向孫心慈一臉開心的道:「妹妹也要上國子監讀書了啊?恭喜妹妹,以後姐姐也有人陪了,父親放心,我會照顧好妹妹的。」說著便上前拉了孫心慈的手,一副很親切的樣子。

  倒是孫心慈沒想到慧安昨日才給了她們難堪,今日就這般親熱,一時沒反應過來便抽出了手,見孫熙祥不悅地瞪了她一眼才反應過來,尷尬地又要去拉慧安,慧安卻已將手收回。

  孫熙祥又瞪了孫心慈一眼,這才對慧安和聲道:「好了,快和妹妹上馬車吧,時辰也不早了。」

  慧安看向門外,但見府門口只停了一輛馬車,卻是平日裡她常用的。

  國子監建在西郊翠雲山的山腳,從府中坐馬車出城,走官道到國子監起碼也要大半個時辰,要她和孫心慈待在一起這麼久,慧安想想就不願意。便面露難色,沖孫熙祥道:「真不巧,我早約了雲府的三姑娘一起騎馬出城的,這會子我得先往松坡巷去,怕是不能和爹爹一道了。馬車便讓與妹妹吧,爹爹容女兒先行一步了。」

  她說著便打先出了府門,下來臺階。夏兒聞言早跑進角門使了小廝去牽馬,慧安將兜帽帶上,翻身上馬,一甩馬鞭,帶著兩個丫頭轉眼便衝出了巷子。

  若有慧安一起去見柳院士,那心慈入學的事定然要容易的多,國子監對庶出子女入學的條件很是苛刻,唯今只能靠小慈自己了,想著方才孫心慈對慧安的抵抗,孫熙祥便有些不悅。都怨這女兒,眼皮子就是淺,這時候還敢得罪慧安。

  「上車吧。」

  孫熙祥面色發沉地又看了一眼忿然盯著慧安背影的孫心慈,一時只覺煩躁,冷冷地丟下一句便也上了馬。

  冬日早晨的空氣異常冷冽,卻也異常清新,慧安為了不與孫熙祥他們同行,繞著內城跑了小半圈,這才打馬出了城,又避開官道,選了通往翠雲山的一條小道狂奔起來。

  跑了沒一陣,天空竟飄起了雪花,一片片潔白的雪花俏皮地隨著冷風直往人的衣領中鑽,沒一會兒地上便茫茫地白了一片,遠山也蒼茫了起來。

  慧安雙頰被風吹的通紅,眼睛也有些睜不開,心情卻異常舒暢,只覺置身在這空蕩的山間小徑看滿山雪舞真是讓人心境開闊,說不出的清爽,慧安不知不覺便放慢了馬速,欣賞起風景來。

  「姑娘也真是,幹嘛避讓這二姑娘,哪有把馬車讓人自個兒受凍的道理!?要避也該二姑娘避才是,姑娘這才將養好,要是又著了涼,方嬤嬤回頭還不拔了奴婢二人的皮。瞧瞧,臉都給吹紅了呢!」秋兒望著慧安發紅的面頰不免嘮叨了起來。

  慧安揚唇一笑,道:「誰說我是避她,我是病了一場覺著全身都僵硬了,想舒展一下。行了,快走吧,繞了遠路別誤了時辰。」

  慧安說著又揚起了鞭,三人還沒跑幾步便聽前面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在這清晨無人的飄雪小徑顯得異常淒厲,慧安被嚇了一跳,隨即狠抽馬臀衝過了山道。

  迎面小徑路邊但見幾個男子正在糾纏一個穿著藍色碎花棉布小襖,下繫月白夾棉燈籠裙的女子,那正抱著女子柳腰的男子許是聽到了馬蹄聲轉過頭來,一張白淨的臉正對上慧安。

  慧安與他目光相觸不免一愣。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31 PM

第十七章 找死

  這人她是認得的,是鴻臚寺卿馬大人的獨子馬鳴遠。此人也在國子監讀書,是個不學無術,欺淩弱小,攀附權貴的紈絝貨色,平日裡更愛進出花街柳巷,專幹調戲良家女子的醃臢事。

  如今一見前面情景,慧安立刻便知道出了什麼事兒,當即心頭怒火便燒了上來。

  那馬鳴遠正是偶然聽人說起翠雲山西山這邊每日清晨都有一個十五歲妙齡、長相出眾的小娘子上山采藥,這才令身邊小廝仔細打探了那娘子每日出現在西山的路線和時辰,今日才領著下人將人堵了個正著。

  這眼看著美人兒就要到手了,那裡知道在這平日都沒人走的小道竟也能遇到了熟人。

  他和慧安在國子監時就互相不對付,那沈慧安又是個愛管閒事的,今兒讓她撞上這事可真是麻煩。可美人已然在懷,那曼妙的小腰正被他揉在掌心,美人的體香還在鼻尖,他又實在不甘心放手,一時便呆在了那裡,只看著慧安越來越近。

  「貴人救命!救命啊!」被他抱著的小娘子一見慧安一行,忙大聲叫了起來,掙扎的更加厲害了。

  慧安跑近,一勒馬韁瞅向那女子,女子長著一張尖尖的小臉,白皙如玉的肌膚,眼睛很大如今更是閃動著淚光,如同被獵的麋鹿般可憐兮兮地,挺而小巧的鼻尖上尚還掛著一顆晶瑩的淚珠兒,真真是楚楚動人。

  安撫地看了她一眼,慧安這才盯向馬鳴遠,笑道:「真是巧啊,竟能在這裡遇到馬公子,馬大公子今兒可真是有雅興,一大早就來這山裡賞景吶,下次先生再讓以‘雪’為題賦詩的話,想來馬公子定然能拔得頭籌。」

  依著馬鳴遠對慧安的瞭解,還以為她上來便會揮鞭子救懷裡的小娘子,他早就對左右使了眼色,如今慧安非但沒有惱怒,反倒笑嘻嘻地和他說話,雖然說的話不甚中聽還語帶譏諷,可馬鳴遠還是愣住了。

  國子監誰不知道這個鳳陽侯府的女世子不善言辭,什麼事都愛用鞭子解決,何時她竟是變了性兒了?!

  馬鳴遠這一愣之下,手臂便不知覺地松了力道,那美貌小娘子一掙扎竟掙脫了開來,忙閃到了慧安這邊。

  馬鳴遠倒也不急著去抓她回來,只看著慧安也笑了起來,道:「彼此彼此,本公子也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沈妹妹,想來依妹妹的風雅,下次賦詩定也不會差了。」

  這馬鳴遠雖不學無術,但卻慣會耍嘴皮子,慧安不欲和他多做糾纏,也心知再說下去未必能說得過他,便直接沖秋兒使了個眼色。

  秋兒領意,將書袋甩給夏兒,一手探下馬背一拉一帶便將那貌美小娘子拽上了馬背,令她坐在了自己身前。

  這下馬鳴遠可急了,頓時色變瞪著慧安便欲吩咐小廝上前搶人。

  慧安卻也不急,手一抬執著馬鞭便擋在了馬鳴遠等人身前,身後秋兒已甩韁掉轉馬頭,帶著那小娘子飛奔而去。

  「沈慧安,你什麼意思?!別以為我就怕了你了,你不就是得了太后的眼嗎,可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孤女,別太囂張了!」馬鳴遠望著秋兒兩人的背影面色發青地嚷了起來,又沖四個小廝罵道。

  「都死了嗎,還不快給老子追!」說著一鞭子便抽向了其中一人。

  「馬公子還是再仔細思量下的好,我聽說禮部的魯尚書因著去年和親的事兒辦的漂亮得了聖寵馬上就要高升了,他可是有心要提攜馬大人一把,補了禮部尚書的缺兒呢,如今已近年關,吏部馬上就要年終百官考評了,你說今兒馬公子的所作所為要是傳到了那群沒事兒都找事兒的御史們的耳根子裡,這他們再參馬大人一個教子無方、縱子行惡的罪名,這再影響了馬大人升遷,馬大人是會關馬大公子幾個月禁閉呢,還是會抽公子幾鞭子,抑或他會不會直接撥了馬公子的皮呢?」慧安說著竟咯咯地笑了起來,一臉好奇的樣子。

  馬鳴遠聽了慧安的話面色幾變,直將一口銀牙都咬碎了,盯著慧安半晌不語。

  他從不關心父親的事,也不招馬大人的待見,對這等事一無所知。慧安說的他還真不知真假,想到太后對慧安的喜愛,他又覺著慧安定是從宮中聽到了什麼,說不定這事兒還真是如此,再說沈慧安的神情也不似在誆騙自己。要真因為自己而影響了父親的升遷,便是祖母再護著他,怕這次也得掉層皮。

  心裡一凜,馬鳴遠便暗罵倒楣。又想,那小娘子跑的了今日,跑不了明日,沈慧安總不能日日看著他吧,早晚都得是他的人,又何必急在一時和這沒娘的小辣椒扛上呢。

  幾個小廝眼見主子猶疑不定,而秋兒帶著那小娘子已消失在路的盡頭,再拖延一會兒只怕再難追上,他們拿不准馬鳴遠的意思,又怕人跑了回去挨打,便有一個小廝上前試探著問:「少爺,這……我們還追嗎?」

  「還追個屁!」馬鳴遠正一腔火沒處發,聞言一鞭子便抽上了那小廝,小廝也不敢大聲叫,悶哼一聲跳了一步。

  慧安笑了,揚了揚眉道:「馬公子明智,如此公子慢慢賞景兒吧,我們國子監見。」慧安說著便打馬繞過他們帶著夏兒欲繼續前行。

  「鄉野粗婦生的孤女倒要看看你能囂張到幾時!」

  誰知慧安剛行出兩步,便聽馬鳴遠在身後嘟囔了這麼一句話,慧安最恨別人說沈清的壞話,更何況這兩日剛知道母親身死竟是另有內情,心裡正窩著一團火沒處發。馬鳴遠這是一下子撞在了槍口上,一句話登時便惹得慧安瞬間色變,心頭怒火暴起。

  「找死!」她一把掉轉馬頭,怒喝一聲,揚起手中馬鞭便狠狠地向馬鳴遠劈頭蓋腦地抽去。

  那蛇皮鞭子發出的風聲在清晨寧靜的小徑中清洌洌地響起,割破了飄零的雪片呼嘯著便抽到了馬鳴遠面前,眼見就要抽上他那張白皙俊俏的面。



第十八章 他是誰

  馬鳴遠那裡能想到自己隨便的一句話就讓沈慧安色變,更不曾想她會突然回身一鞭子抽過來,一時間竟是愣住,傻乎乎地看著那鞭子向自己飛來。

  臉頰已是感到了鞭梢帶來的凜冽風聲,他心慌之下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心裡叫著,完蛋了,這下自己這張俊美的面龐怕是要毀了,這以後可怎麼見人啊。

  可就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慧安飛來的鞭子卻突然硬生生地變了方向,鞭尾掃過方鳴遠的右臉直沖一旁的小樹掃去。乾枯的樹枝被鞭子打到登時便被甩得飛了出去,樹上的雪花撲簌簌地往下落。

  這一變故讓眾人皆感到驚詫,不明白慧安怎麼突然改變了心意,生生將飛來的鞭子改了方向,連那馬鳴遠都這麼以為。

  他雖然感覺右鬢角處被鞭梢掃到生疼生疼,但是卻也著實鬆了一口氣,起碼他這張臉是保住了,看來這鄉野村婦生的賤女人還知道點分寸。

  夏兒在一邊看著也大鬆一口氣,不過心裡卻想姑娘的鞭法怎麼突然精進了那麼多,眼見鞭子都抽上了竟能生生改了向,真是了得。

  只有慧安心裡清楚,那鞭子根本就不是她改了向的,而是有外力撞在了鞭子上,這才令馬鞭偏了方向,而那外力似是一塊小石粒,現如今那外力震的她的手臂還微微發麻。

  慧安見馬鳴遠無礙,這才扭頭看向小徑盡頭,大概三百米遠的拐角處不知何時已立了一人一馬,那人生得異常高大,端坐馬上。隔著越下越大的雪幕,那一人一馬似要融入冰雪之中讓人覺得遺世而獨立。

  一陣風起,雪花被卷地淩空飛舞,慧安瞇了瞇眼越發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只覺著一股異常銳利的視線猶如實質般盯著自己,讓她整個人生生打了個冷顫。

  這人突兀地出現在遠處,這麼強烈的存在感,可她方才竟毫無所覺。慧安敢肯定方才那一場變故正是出自此人的手筆。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又隔著這層層雪幕,那人竟能用一塊飛石準確地擊中呼嘯的鞭子,這要多強的勁力,多麼精准的眼力和多麼精確的計算才能做到!怕是外祖在世也不過如此吧。

  這人是誰?!

  莫名地慧安有些不安,一刻都不想再待在這裡。

  她本就不想真的傷了馬鳴遠,方才也是一時氣惱,好在那人適時出現打偏了鞭子,雖則慧安無法感激那人,可還是鬆了一口氣,又盯了眼仍在呆愣中的馬鳴遠,冷哼一聲,慧安才一甩馬鞭,身下馬兒嘶鳴一聲向前沖去。

  和那人越行越近,不知為何慧安的心跳便有些加快,她能感覺到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接著便移了開來。眼見就要衝至那人身邊,慧安還是沒有忍住將目光移了過去,那人幾乎瞬間便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同時也盯了過來。

  四目相對,慧安仿似跌進了一汪秋池之中,那人有一雙極為清沉的眸子,那眼睛雖然一直看著她並未移開,可慧安偏就覺著他像是什麼也沒見到,幽深的瞳孔依然安寂如初。

  不知不覺慧安便放慢了馬速,而那人的面貌也隨著馬兒的賓士越來越清晰。

  他身形極為頎長,穿著一件藍色雲翔符蝠紋勁裝,腰間繫著犀角帶,只綴著一枚白玉佩披著一件白色大麾,風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夾雜著雪花迎風飛舞。

  他烏黑的髮用一根碧玉簪固定著,那簪子玉質極好,被雪洗過瑩透碧綠,整齊的鬢角如同刀割,肌膚如同冰雪般白淨,又仿若上等的羊脂玉瑩潤,細膩平滑地讓人想摸上一摸。

  他的面部五官棱角分明,猶如雕刻,寬闊的額頭,飛揚的劍眉,高聳的鼻樑,還有因緊抿而顯得過分銳利的唇形,面上每一寸陰冷的線條無不在說明著,這是一個慣常發號施令且又嚴肅冷漠的人!

  可偏他那線條過分優美的下巴,和那過分好看的桃花眼又輕易地抵消了五官上的凜冽感,讓人第二眼望之又覺得這是一個溫和明朗的人。

  可當你再對上那雙靜淡的眸,對著那澄明的如玉似水的目光時,方才那冷峻和溫和的感覺便都又消失了,你只會覺得這人仿若能洞察人心般的高深莫測,讓人心生不安。

  無疑,這是一個長相過分貌美的男子,竟讓見慣了謂之大輝第一美男的李雲昶的慧安也看的一呆。直到那人幾不可見見地挑了挑眉梢,慧安才猛然回過神來,面頰燥熱,羞得低下了頭。

  可剛一低頭她又覺著丟了氣勢,於是又猛地抬起頭來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冷哼一聲,一抽馬鞭便從那人身側呼嘯而過。

  餘光瞥見馬蹄帶起的飛雪隨著風盡數捲進了那人的衣袍,揚起了他的大麾。瞥到那人伸出修長的雙手攏了攏飄蕩的大麾,不知為何,慧安心裡一陣舒坦,唇角便勾了起來。

  「沈慧安,今兒這事小爺跟你沒完!」

  待慧安揚鞭跑遠,馬鳴遠才從方才的驚懼中恍惚著回過神來,一摸臉頰,只覺鬢角處火辣辣的疼,將手湊到眼前一看果然血淋淋的紅。

  馬鳴遠登時便兩眼冒火,盯著慧安遠去的背影嘶聲大吼,語氣頗有些事後壯膽的意思。

  聽聞身後傳來的那聲嘶吼,慧安越發覺著舒服,仿佛這兩日來心裡的憤恨、傷痛、不安等情緒一下子就都遠離了。

  一時間她只感到重生後的喜悅和快慰,登時再也抑制不住挑起的唇角,揚聲咯咯地笑了起來,那清脆的笑聲宛若銀鈴在清晨的山間小徑如同飄飛的雪片傳遍了整個山谷,讓人聞之便能輕易感受到歡笑之人的得意和歡喜。

  「他奶奶的,沙二虎那小子騙俺!說什麼京裡的姑娘個個嫻雅端莊,放他娘的屁,老子看方才那小娘子比西焦山的匪婆子都凶!刁蠻,餒是刁蠻!方才要不是將軍,那小子的臉可就開花兒了。」

  待慧安帶著夏兒飛馳而去,方才立在路邊的那穿藍衣白麾的男子才策馬向前行了兩步,而一直被他擋著的大石後竟還站著一人一馬。

  這人長得五大三粗,長著一臉大鬍子,倒也看不出年齡,只一雙銅鈴大的眼睛黑亮黑亮閃著銳利的光,他穿著一身粗布武士衫,這麼冷的天竟連件擋風的披風都未著,咋一看倒像是專幹殺人搶貨的賊匪。

  這人方才站在山石的陰影處,又被那藍衣男子擋著,再加上那俊美男子的存在感太強,竟使得慧安根本就沒注意到這大漢。

  現今慧安走遠,大漢才操著一口極重的山北口音望著慧安二人遠去的背影對那俊美男子粗聲嘖嘖道。

  俊美男子並未搭理他,大漢也不以為意,繼續道:「不過這小娘子刁蠻歸刁蠻這笑聲倒餒是好聽,長的也餒是好看,比一路見的那些個病歪歪的小媳婦們可中看多了。」

  俊美男子似是習慣了大漢的瘋言瘋語,聞言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大鴻,你不是挺崇敬先鳳陽侯沈強嗎?那沈強如今只留一個外孫女,若無意外就是方才那女子了。」

  叫大鴻的漢子頓時瞪大了眼,忙扭頭又去看路的盡頭,慧安二人早已消失在了茫茫雪徑中。

  大鴻禁不住哈哈一笑,道:「格老子的,原來是將門虎女。好鞭法!我說此女怎麼膽量過人,竟敢對將軍怒目相視,原來是沈老侯爺的血脈!好女!好女啊!」

  方才還道刁蠻,此刻便成了好女,看得慣的人怎麼都是好的,看不慣的就萬般都是錯,俊美男子自也知道趙大鴻有這毛病,也不與他爭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揚鞭策馬飛馳了起來。

  趙大鴻也驅馬跟上,兩人行至馬鳴遠一行人身邊時,幾個小廝正圍著馬鳴遠七手八腳地給他處理臉上的傷口,那俊美男子一陣風般卷了過去,趙大鴻倒是略微放慢了馬速,很是好奇地看向馬鳴遠。

  見馬鳴遠一臉戾色地嚷著正給他擦拭傷口的小廝,又一鞭子抽得另一個牽馬的小廝一個踉蹌,完全一副乖戾貴公子的樣兒。

  趙大鴻一向最厭這種仗勢欺奴的紈絝公子,他越發覺的慧安那一鞭子揮的那叫一個好,方才可真是將軍多管了閒事,就該讓這小白臉花了臉。如此想著,趙大鴻不免惡狠狠地瞪了馬鳴遠一眼。

  馬鳴遠抽了小廝一鞭子,正欲踹開擋在身前的小廝好翻身上馬,那裡知道剛抬頭便撞上了趙大鴻惡狠狠的目光。

  那趙大鴻濃眉飛揚,一雙銅鈴眼,滿臉絡腮胡,本就長的兇神惡煞,這再瞪大了眼直如索命的夜叉。馬鳴遠方才激憤之下根本就未曾注意這路上還有他人,如今突然看到這麼一張臉從面前飄過,直嚇得腿一軟,生生向後退了兩步。

  瞧見他那猥瑣樣兒,趙大鴻頓時哈哈大笑,揚鞭狠抽了下馬尾,卷起一陣冷風揚長而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32 PM

第十九章 文思存

  慧安到達國子監時天色已經大亮,地上的積雪厚厚的,反射出瑩白的光芒將天地間照的明晃晃。

  國子監聚賢門前的彩繪牌坊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雪,顯得更加莊嚴肅穆。牌坊外早已停靠了不少錦車,這些都是京中各府來送自家公子小姐們上學的。

  國子監中設有男女寢舍,但留宿國子監的多是各州郡官宦人家的子嗣,他們因離家遠不得不留宿國子監,而京中各府的公子小姐們多數都住在各自府上,每日天未亮便出城來上學,天黑時再被下人接回。

  這也使得京城每日同正門往翠雲山國子監的官道上,每至清晨和黃昏都異常熱鬧。

  各府的錦車絡繹不絕,連成長龍,馬蹄聲、車輪聲、趕車聲不絕於耳,更有錦車中飄蕩而出的香風經久不散,車角懸掛的鈴鐺音聲不絕。

  少年們鮮衣怒馬、揚鞭策馬、於馬上談古論今、賦詩高歌,激揚文字、意氣風發,少女們於車中歡笑連連、而或素手弄琴,長久以來這晨昏時同正門官道倒形成了京中一景。

  今日慧安因繞了遠道,來的卻是晚了,再加上天氣不好,很多平常騎馬的少爺們今日都坐了馬車,使得牌坊外異常熱鬧,各府馬車儼然已擠成了堆。

  有那已將各自主子送入國子監的車夫們和相熟府邸的車夫們打著吆喝,聊著天。有那來得晚了,又被主子催促快行的車夫便就沒這閒情了,直急地牽著馬兒跺腳,滿頭大汗地和前面馬車打著商量使勁往前趕。

  慧安因是騎馬而來,倒是省了等待,她騎術本就極佳,三兩下便駕著馬繞過車群到了牌坊下。下了馬將韁繩扔給夏兒,拎著她遞過來的書袋轉身便走。

  剛上了聚賢門前的高階便聞遠處傳來兩聲異常洪亮的吆喝聲:「鼎北王府、威遠侯府的馬車到了,前面的相煩讓一讓。」

  那人連著喝了兩聲,聲音的穿透力極強,令方才還亂糟糟的聚賢門一下子安靜了很多。

  大輝有四大望族,江陽關氏,寧陽文氏、襄陽顧氏和清棉崔氏。這些望族都是近千年的士族、士紳,為官者眾,再加上一直以來相互聯姻通婚使得這些大族相互依持,成為利益共同體,有著極為雄厚的財力和社會威望。

  便是皇族統治也需要人力、財力的支援,而四族乃是天下士族的代表,他們的意見舉足輕重。又因四族多出貴女,這四大姓氏在大輝可謂地位超凡,很受世人敬畏。

  如今的鼎北王文沖乃是出自寧陽文氏,其父文國安便是現今文氏的族長,而當今慈寧太后文氏便是那鼎北王文沖的嫡親姑姑,文國安一母同胞的妹妹。

  那文沖今年四十有二,是文國安的嫡長子,曾跟隨聖祖皇帝北征高麗,多有戰功,現在還掌著安北軍的軍權,是大輝唯一的異姓王。

  而其父文國安更是聖祖朝的宰相,如今雖已致仕但門生故吏遍天下,如今後宮又係文氏執掌,鼎北王府可謂風光無限,自是無人能比。

  當今賢康帝的皇后崔氏則出自清棉崔家,而現在的威遠侯崔明達便是當今皇后的胞弟,現任工部尚書。

  這兩家的馬車一到,誰人敢擋?

  那洪亮的喝聲落下,果然片刻後擠在路上的馬車便紛紛動了起來,慢慢地讓出了一條道來,遠遠地慧安看到兩輛紫蓬檀木馬車緩緩向前駛來,很快便停在了聚賢門前。

  那行在前面的是鼎北王府的馬車,車夫勒馬停車,花鳥鏤空雕金的檀木車門自裡被推開,先下來一個身著綠色小襖,青碧纏枝燈籠裙年約十四左右做丫鬟打扮的女子,那丫鬟下了車利索的撐起一柄紫綢傘恭敬地站在了車旁。

  接著又自車中下來一個身穿靛藍色寬袖直綴長袍,腳蹬祥雲紋烏頭官靴身姿修長的公子。

  那公子年約十七八,靛藍色的長袍領口袖口都鑲繡著銀絲邊流雲紋的滾邊,腰間束著一條青色祥雲寬邊錦帶,烏黑的頭髮束起來戴著頂嵌玉小銀冠,銀冠上的白玉晶瑩潤澤更加襯托出他的頭髮的黑亮順滑,如同綢緞。

  他面容清雋,長眉狹目,隆鼻紅唇,豐神如玉,唇角掛著一抹溫和的笑,看上去異常平和,絲毫沒有貴族子弟的孤高自傲感,越發讓人覺得其人風度翩翩。

  慧安見他下車,微微一愣,怔在了當場。

  這人慧安自也識得,他是文沖唯一的嫡子,鼎北王府的世子文思存。此人出身高貴,長相俊美,又性格溫和、頗具才名,一直都很受京中貴女們的愛戴。

  前世的慧安剛識男女之情芳心初動時便也對他極有好感,只可惜文思存在武德十年中了進士,文家給他請了外任,不到幾年聽說已經做到了四品知府,只可惜因他離京直至慧安身死都再未見過他。

  想當年文思遠離京時慧安才只十三歲,心裡還好是難過了一場。不過小女兒的心思總是多變,後來她得遇秦王李雲昶,一時驚為天人,便再也想不起年少時芳心暗動的文思存了。

  只不想她飛蛾撲火般的投入到執著的愛戀中,卻最後得了個慘澹結局。

  如今再見故人,只除了最初時的恍惚,慧安的心竟是出奇的平靜無波。

  隨即又覺有些好笑,說來文思存和李雲昶倒算是同一類氣質的人,都一樣的文質彬彬、氣質高貴、舉至從容,又溫潤如玉、風度翩翩。難道真是她自己太過粗野,這才會對此類男子情有獨鍾?

  望著路邊那些馬車中紛紛掀簾,嬌豔半露,羞不自勝往文思存所站處觀望的小姐們,慧安自嘲一笑。

  而今她雖頂著一張稚氣容顏,心卻早已老去,已非當年那個滿是少女情懷追逐美少年的瘋丫頭了。

  這廂慧安暗自發怔,那邊文思存已下了馬車,揚手推開綠衣丫鬟撐在頭頂的遮雪傘,任由雪花飄落在身上,他似是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這才笑著轉身,傾身靠近車門,伸手自車中扶出一名少女來。



第二十章 文景心

  少女年約十二、三的樣子,雪白的皮膚、巴掌大的瓜子臉,大眼睛,體態纖細,神色柔美婉約,給人嬌小玲瓏之感。

  她披著一件粉紅色滾白狐狸毛的大麾,裡著金絲海棠花圖案的鵝黃色交衽襦衣,下套蔥綠色團花從八幅寬擺燈籠裙,黑鴉鴉的頭髮梳成了兩個丫髻,纏著琉璃珠串,自邁出馬車到登下馬車,行動間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舉止間流露出自然而然的高貴來。

  這女子卻是文思存的堂妹,文沖胞弟國子監琴學館博士文英的嫡女文景心。

  文景心一下馬車,文思存便接過丫鬟手中的遮雪傘替她撐在了頭頂,那邊威遠侯府的馬車中也已下來一個身穿繡金芍藥珊瑚紅褙子,下著淺粉百褶裙,別著赤金寶石步搖年紀相仿的小姐來。

  這位小姐是威遠侯崔明達的嫡女崔知菲,她長得冰肌玉膚,妙目紅唇,五官很是精緻,身段嬌小卻曲線曼妙,走起路來一步三搖,一副弱不禁風的嬌態。

  「景心姐姐,思存哥哥。」崔知菲一出馬車便清脆脆地喚了一聲,見兩人笑著應了,忙吩咐丫鬟放了踩凳,扶著丫鬟的手一下馬車便向文思存兩人走,一雙妙目不時便含羞帶怯地去看文思存。

  三個人站在馬車邊兒寒暄了幾句,這才一起向聚賢門這邊來。

  慧安呆怔了一刻,本已欲轉身,見文景心自馬車中出來倒是停了下來,站在臺階上望著一身嬌弱的文景心被扶下馬車,慧安眉眼染上了笑意,一直看著他們走近。

  三人見慧安站在聚賢門的臺階上反應不一,文思存只對慧安笑著點了下頭就轉開了目光,崔知菲則撇了撇嘴,扭頭去和文思存說話,而文景心則是微愣了下,隨即笑了起來,腳步加快向慧安迎來。

  慧安見她步履有些虛浮,忙下了兩階臺階去迎她,驚叫道:「你慢點!急什麼。」

  慧安語氣中帶著責備,文景心也不介意,反倒笑容更大了,將手從攏著的貂皮護手中伸出遞給慧安,任由她拉著自己上了兩個臺階,笑著道:「我這不是幾日沒見你了嘛,聽說你得了風寒,一直惦記著想去看看你,偏巧這幾日變了天,我身子又不爭氣,一來祖母攔著不讓出門,再來怕我去了你忙著招呼我再休息不好,反倒不美。今兒本想著讓棉兒去侯府替我看看你,沒承想到在這兒見著了。看樣子你是大好了?」

  慧安握著文景心的手,心裡沖滿了感激。前世時她和文景心便是閨中密友,後來嫁入秦王府,因為善嫉又被李雲昶厭惡,慧安幾乎成了京城貴婦們的笑柄,因為身份在那裡擺著,平日見面大家都還敬著她,但有時也多有譏諷,背地裡更是取笑者居多。

  很多閨閣相好的在慧安嫁入王府後反倒疏遠了,只有文景心一直陪在慧安身邊,時常到王府去看她,給了慧安不少安慰。

  如今慧安再見到她,自是滿心歡喜,不知覺地便攥緊了她的手,直握地文景心有些發疼。盯著文景心有些蒼白的面頰,慧安微微蹙眉。

  「我的身體你還不知道嗎,一點小熱症就是不用藥三五天也就好了。倒是你怎麼臉色這麼不好,這幾日夜裡可是睡的又不安穩了?」

  文景心被慧安緊緊拉著,只當慧安是多日未見自己,也是惦念,倒也任由她攥著手,笑道:「我這也是老毛病,天一冷便體虛多汗,偏又是個愛乾淨的,身上不清爽就怎麼也睡不著,倒是累的滿屋子的丫鬟都得跟著折騰。前兒娘親自慈安大師那裡求了幾粒鎮神丸,我用了兩粒,這兩夜睡的倒還安寧,今兒這已是精神大好了呢。」

  慧安知道她這病是自娘胎裡帶來的,文家遍請名醫也都沒能去根兒,便也不再多言只揉搓著文景心冰涼的手,兩人相攜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進了聚賢門。

  崔知菲見慧安不搭理自己也不生氣,她還巴不得慧安拉著文景心快走,好留了她和思存哥哥好好說會子話呢,如今見慧安果然知趣,自是樂的眉開眼笑,拉著文思存說著前兒剛得的一隻會說話的綠鸚哥。

  而文思存見慧安看都沒看自己一眼,這心裡就有些不痛快了。要知道以往慧安對他那是極為熱情的,見到他便雙眼晶亮,面頰緋紅,就猶如現在纏著他說著鸚哥的崔知菲一樣。

  文思存已是翩翩少年郎,又生養在大宅門中,早知情事,自然明瞭慧安那眼神是什麼意思,事實上他還挺享受這種被愛慕的眼神的,可如今也就幾日不見,慧安便一下子視他為無物,雖他對慧安沒存那種心思,但也有些不能適應,反倒感覺若有所失了起來。

  這種不爽快的感覺引誘著他一反常態地認真打量起慧安來,這一看不打緊竟一時有些移不開眼睛。

  今兒的慧安穿著一件繡百蝶穿花的桃紅色滾紫貂毛邊的長褙子,下身著煙霞色繡滿紫藤的撒花擺裙,梳著螺髻,髻上未別步搖或是朱釵,只用小米珍珠流蘇纏繞著。

  豔色的衣服,將她泛著健康紅暈的雙頰更襯得豔若桃李,她未著披風,右衽的交領中露出一截線條柔韌而優美的脖頸,肌膚欺霜賽雪。明亮的桃花眼秋水盈盈,眼尾上翹,平添了幾許嫵媚風情。鼻峰秀美,雖不算小巧,卻異常挺拔,鼻翼隨著笑容微微甕合著,過分挺直的鼻子和那微神的眼窩,讓她有別於其它京中閨秀,平添了幾分異族風情。

  她並不似文景心那般柔婉雅致,但看上去卻顯得生機勃勃,紅唇飽滿而圓潤,上唇微厚,笑起來好似雨後海棠,潤澤多嬌。雖形容尚小,但已露嬌媚的豔色。

  往常文思存總覺著慧安長相有些過分明豔,流於豔俗,便似那秦招館中的妖嬈胡姬。不似文景心和崔知菲那般溫婉嬌柔,缺乏了女子的雅致美,今兒卻不知為何竟覺著這般容貌倒也異常亮眼奪目,雖豔倒也不俗。

  還有她的身形也異常挺拔,比一般女子要高出許多,站在景心身旁竟比她生生高出一頭來。

  雖只有十二歲,可那身段已發育地突兀有致,細腰長腿,走起路來柔韌感十足,往常他覺著女子長的太高便失了嬌柔,很難讓人憐惜,可今兒偏又覺得這樣也好,看著也是別樣的美麗灑脫。

  那纖細的腰身倒也是不盈一握的,還有那挺翹的臀部走起路來似是還顫巍巍地扭擺著,讓人忍不住想抓上一把。

  這麼想著文思存被自己的心思嚇了一跳,白皙的面頰暫態浮起了可疑的紅暈,接著忙將視線從慧安的臀上移開,暗道今日自己真是中了邪。

  那邊崔知菲說了半天她新得的喚做「雀兒」的鸚哥兒,轉頭見文思存一副心不在焉,心思不屬的模樣,頓時便委屈地嘟起了唇,嗲聲喚道:「思存哥哥,你到底有沒在聽菲兒說話!」

  文思存這才看向崔知菲,沖她笑道:「當然有在聽,你方才正說要教會那雀兒道萬福,好送給安華夫人做壽禮嘛。行了,我們快走,瞧你景心姐姐都快沒影兒了。」

  他說著加快腳步趕上慧安二人,將手中執著的傘撐在文景心頭頂,責怪道:「三妹妹怎不等等二哥,瞧這身上都落了雪了,萬一再入了寒氣,回去祖母刮我一層皮,豈不又累的妹妹心疼?」

  慧安這才發現自己光顧拉著文景心說話,竟沒注意她身上已落了一層雪,她忙伸手去拍文景心肩頭的雪,暗怪自己粗心。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文思存一眼,歉意道:「都怨我,忘了景心不像我這麼皮糙肉厚,倒拉著她和我一起淋雪了。」

  「什麼皮糙肉厚的,你又竟是渾說了!再者我也沒那麼嬌弱,方才在車裡炭火太旺,悶得我都有些氣喘了,這會子倒覺清爽的多了。安娘你別聽哥哥的,他自個兒見著知菲妹妹便走不動路了,反倒編排起我們倆來了,果真讓祖母刮一層皮也是他活該,我才不心疼呢。」

  文思存聞言只是笑,倒是趕上來的崔知菲紅了臉,嗔惱地跺了跺腳,道:「景心姐姐可真是的,幹嘛攀扯上人家。」說罷又偷瞧了一眼文思存,好不嬌羞。

  前世崔知菲便是嫁給了文思存,看這樣子,難道現在兩家就有這個意思了?慧安若有所思地將目光在文思存和崔知菲之間打了個轉兒。

  不知為何文思存竟有些不喜歡慧安看他和崔知菲的眼神,忙笑著道:「聽說沈妹妹著了風寒,怎麼那麼不小心。」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份自然而然地責怪和親昵,倒是聽得慧安一愣,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卻於此時,遠處傳來一聲嬌呼:「大姐姐。」

  慧安扭頭去看,正見孫心慈一臉親熱地笑著跑了過來,嬌美的小臉紅撲撲地,不比文景心的嬌貴柔弱,也不比崔知菲孤傲清高,倒似鄰家小妹妹,自有一番楚楚的可人樣兒,當真是人比花嬌,惹人疼惜。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34 PM

第二十一章 國子監

  見孫心慈這般模樣兒,崔知菲本能地看向旁邊的文思存,見他正神色專注的看著孫心慈,崔知菲心裡便有些吃味,看向孫心慈的目光登時便尖銳了起來。

  「大姐姐,你怎麼才來,父親已經帶我見過柳院士了,我以後要和大姐姐一起上學堂了哦,真是開心!」孫心慈跑近很親熱地拉住了慧安的手,笑得眉眼彎彎,一副天真可愛的模樣。

  慧安見孫心慈雖是看著自己,但眼睛卻毫無焦距,分明便在用餘光打量著一旁的文思存,她心裡冷笑。

  孫心慈這壞丫頭,果然還和前世一樣,只要靠近自己的男子,她便要處心積慮地接近,跟她那搶人夫婿的娘可真是一路貨色!

  「看來我們要添新同伴了呢,沈小姐,她是誰啊?」崔知菲出自千年望族,本就看不起慧安的出身,如今見孫心慈還要對慧安套近乎,便知她沒什麼來頭,存了在文思存面前一較的心思,便笑著問慧安。

  慧安看了看孫心慈興沖沖的笑臉,答道:「哦,這是我父親的二女兒,閨名心慈的。她母親是杜尚書府的嫡女。」

  眾人何曾見過這樣的介紹法,一時愣住,紛紛想那杜尚書家的嫡女,聽說是嫁了威欽侯府的,其膝下一女去年剛封了明霞郡主,聽說已是內定的平王妃了。

  好似杜尚書還有一女,是那威欽侯夫人的妹妹,當年德行有虧,做了孫熙祥的外室,還被太后懿旨斥責過,想來便是這位孫心慈的母親了。

  有那等母親,這做女兒的會是什麼好的?

  一時幾人看向孫心慈的目光便有些異樣,那文家兩兄妹倒還罷了,崔知菲乾脆輕蔑地轉開了頭,似是多和孫心慈說上一句話都會失了身份一般。

  她偷瞄了一眼文思存,見他眼中已沒了方才的熱度,心裡一陣爽快。

  「小慈,這位是鼎北王府的文二公子和文三小姐,那位是威遠侯府的崔大小姐。我這二妹沒怎麼出過門,大家許是不知,她可彈得一手好琴呢,崔小姐你可要小心了哦,別被小慈比下去。」

  孫心慈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下臉色瞬間便漲得通紅,心裡暗恨慧安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提她母親是杜尚書的嫡女做什麼!轉瞬她又聽慧安贊她琴彈的好,心裡便舒服了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著慧安的胳膊撒嬌道:「大姐姐說什麼呢,人家也只不過會彈兩首曲兒罷了。」

  孫心慈雖未曾來國子監修學,但杜美珂給她請了西席,她琴棋書畫皆通,琴更是自幼就學了的,一向很有自信。她嘴上雖如此說著,面上神情卻滿是嬌羞,一點謙遜的意思都沒。

  而崔知菲琴彈得好那是國子監學子都知道的事,如今見孫心慈那一臉嬌羞樣兒,只覺此女極讓人厭,冷冷地說道:「那以後可還要請孫小姐多多指教了。思存哥哥,我們快進去吧,一會子景心姐姐都該著涼了。」

  文思存點頭,看向孫心慈,笑道:「孫小姐,歡迎你。二妹妹,我們先進去吧。」

  文景心看了看慧安和孫心慈,心道怕是這姐妹二人還有話說,便捏了捏慧安的手,笑著沖孫心慈點了下頭,隨著文思存先一步向琴書六所而去。

  孫心慈見她們走遠,看向慧安,有些責怪地道:「大姐姐怎麼能那麼介紹我,如此會讓人覺得我們姐妹有什麼嫌隙,會惹人笑話的。」

  你和你母親的存在便是一個笑話了,如今倒還矜貴起來了。

  「奇怪,我那句話說錯了嗎?別人笑話什麼。」慧安心裡想著,面上卻也不想和孫心慈爭辯,果真鬧了起來倒真有礙鳳陽侯府的名聲,於是她丟下一句話便大步而去。

  孫心慈恨恨地瞪著慧安的背影,見有人向她看來忙又換了委屈的神情喚著慧安跟了上去。

  「大姐姐,等等我啊。」

  慧安翻了個白眼,暗罵狗皮膏藥!

  國子監分東西兩院,東院教設國子學,太學,算律,大學等科,這些科目都是科舉考試的內容,故而東院只收男子,女子是不允進入的。

  而西院則設琴、書、棋、畫、騎射和醫學六科,稱六藝科,六藝將西院分成了琴書六所,分別教授著各藝。

  西院男女學生皆收,每個學生可根據喜好選擇兩到三科修習,有些自認能力超群的也會選四科或五科,只是大輝一向對學科精進者極為推崇,各科都修卻科科平庸,這樣的人會讓人看不起,故而選四到五科的人極少。

  六藝的開課時間都是固定的,例如琴藝一科,每月逢五,逢十辰時開課、午正結束,平日琴學院的學生可自行安排,或自己練習、或相互切磋。

  琴學院中每日都有先生和琴博士坐館,學生也可自尋博士教導。其它五藝亦是如此,各科開課時間相互錯開,井然有序。

  而國子監東院的男學子們,則在上完所選的六藝課後回到東院學習文史經略,相對女子們的悠閒,他們的課業卻是要緊張的多。

  慧安自幼習武,沈清並未請西席教授她琴棋書畫,慧安對這些附庸風雅的事也向來不感興趣,因此八歲入國子監除了騎射精進外,其它的慧安可謂一竅不通。

  只她和文景心投緣,而文景心又生來體弱,不能騎馬,故而慧安為了能多和文景心待在一處,便隨她又選了琴、棋、畫三科,再加上慧安自己喜歡的騎射一科,倒一下子成了為數不多的「用功」之輩。

  只她所選的琴、棋、畫皆是不通,每逢上課便公然打著瞌睡,呵欠連連,倒是很被人笑了一場,慧安也不在意,每日仍舊沒心沒肺地自顧上學下學。

  今兒正是每月逢五的琴藝課,慧安和孫心慈前後腳進了琴室。許是下雪的緣故,如今已將近辰時,琴室中尚坐了不到一半的人,慧安自尋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去和旁邊的文景心說話。

  孫心慈這次倒是識相,並沒有跟過來,反倒自去找了禮部右侍郎劉大人家的三小姐劉青青閒話。

  杜廖的一個庶出女兒嫁了劉大人的庶孫,說起來劉青青和孫心慈倒是攀著點親,慧安瞟了說笑的兩人一眼便再未理會。



第二十二章 來找事的了

  沒一會琴室的人慢慢多了起來,待教授琴藝的遊子葉游先生進了琴室,說笑的眾人才安靜下來紛紛起身向先生行禮。

  遊子葉而立之年,穿著一襲暗青色的直襟長袍,眉目和善,臉上總掛著三分笑,氣質很是文雅。待學生們問了好,他一邊點頭應答,一邊抬手示意:「都坐吧。」

  眾人落座,遊子葉見孫心慈安靜地站在角落,便知是新來的女公子,笑著道:「看來今日咱們琴學院又多了新面孔,那位女公子,請上來讓大家都認識下你吧。」

  孫心慈聞言緩步走至遊子葉身邊,落落大方地笑著道:「小女孫心慈,父親是戶部右侍郎孫熙祥,以後請大家多多指教。」

  遊子葉見她說完,便側開身子讓出教台,抬手示意,道:「請孫小姐留音吧。」

  所謂留音便是新來的學子當眾彈上一首自選的曲目,一來算是讓大家認識下自己,再來也是讓授課先生知道下自己的水準,也好便於以後的指導。

  孫心慈方才已從劉青青那裡知道了此事,她面色微紅,對著遊子葉謙遜地行了一禮,這才緩緩在教臺上置著的紅木雕花琴台後落座。

  青蔥十指優美地抬起,緩緩落在琴弦上,素手微揚便是一串流暢而歡悅的音符,原先有些躁動的琴室便在這音符叮咚聲中靜了下來。

  慧安前世便知孫心慈彈得一手好琴,便是甚少誇人的李雲昶也曾當眾贊過她的琴聲。

  慧安猶記得當年她聽聞李雲昶要在鏡湖邊上辦詩會,這才央了孫心慈陪著自己一起到西郊去遊玩,還精心打扮了一番,想著能和李雲昶來場偶遇。

  可當日還沒等她見到李雲昶,孫心慈便借著去撿風箏的空擋已用琴聲把人誘了過去,還令他當眾讚了她的琴藝,回去的路上她還假惺惺地紅著眼說她根本就不知秦王在湖邊辦詩會,只是撿了風箏見湖邊景色好起了興致,這才彈了一曲。

  可笑的是她當時還信以為真,不曾有疑。如今想來,李雲昶是不是就是從那次起開始留意孫心慈的?兩人是那時就開始有了接觸的嗎?

  想著這些,慧安心裡便有些煩躁,瞥了孫心慈一眼便支肘拖著頭閉上了眼睛,打起盹來。

  孫心慈姿態優美,指法流暢地彈完一曲起身沖遊子葉又行了一禮,安靜地等游先生點評。

  遊子葉看著孫心慈目有讚賞,孫心慈的指法嫺熟,曲子彈得很動聽,雖缺乏感情,沒有琴魂,但這麼一首繁雜的曲目,能完整並且流利地彈奏下來必是下了苦功夫的,這對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已是很不易了。

  遊子葉中肯的點了點頭,笑著道了一句:「不錯,歸坐吧。」

  孫心慈聽先生誇獎,頓時眉眼染笑,低垂的眸中閃過了得意,她又施了一禮這才在琴室最後一排選了個位置落座。

  剛坐下,前面的劉青青便轉身對她笑道:「小慈你真厲害,比你那姐姐彈得可要好多了。」

  劉青青的聲音並不小,登時傳遍了半個琴室,眾人聞言便本能地看向慧安,見慧安支肘閉目公然打著瞌睡,便都想起了慧安蹩腳的琴藝,紛紛笑了起來。

  「你別亂說,我大姐姐很聰明的,她只是不喜歡弄琴,若是大姐姐用心學了,彈的定然比我好。」

  「你倒會替她著想。」

  ……

  那邊響起孫心慈和劉青青的低語聲,慧安聞言眼睛微微睜開瞥了兩人一眼,隨即又笑著閉上了眼,對四周射來的目光仿若未覺。

  倒是坐在第一排的文思存回頭看向慧安,見她面色祥和地支著肘,用一條素白的絹帕搭在手心蓋著半邊臉以擋住窗外射入的日光,右腦微偏靠著支起的手腕,髮髻上的流蘇傾瀉而下落在脖頸上,將她那光潔的脖頸襯得猶如珠玉凝脂一般雪白細膩,讓人忍不住想輕輕摸上一摸。

  文思存的喉結微不可見地動了動,情不自禁地將目光移在慧安穿著百蝶穿花的桃紅色長褙子上,銀絲線的大朵海棠,抽出金黃豔麗的蕊,繡在前胸上,一邊一朵,花蕊在穿窗而過的日光下灼灼生光,映著那玲瓏的隆起妖異地讓人移不開眼。

  聽到那邊孫心慈和劉青青的竊竊私語,她濃密卷長的睫毛在光影下輕輕顫了顫,唇角漾起一絲諷刺的笑,那豐潤飽滿的唇微微嘟起鮮紅欲滴,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孫心慈兩人,神態間慵懶迷人,文思存的心跳忍不住就又快了一拍。

  偏在此時慧安側了側腦袋,那穿窗而過的光線緩緩地在她嬌豔欲滴的唇上滑過,那唇便似水洗的櫻桃讓人想撲上去狠狠地咬上一口方能平復心裡的燥意。

  文思存被自己身體反應嚇了一跳,忙轉回頭將十指放在琴弦上慌亂撥弄了兩下,雜亂的音符慢慢流暢起來,他才緩緩平靜下來,繼而又盯著琴弦發起怔來。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分明前幾日他還覺得慧安粗野,怎麼這才幾日不見她給人的感覺就這麼不一樣了,似乎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耀眼的光芒……

  文思存自然不會知道,此慧安非彼慧安。

  現在的慧安雖然頂著十二的外表,但是她的靈魂已是雙十年歲,她有著比眼前其它少女們更豐富的人生閱歷,經過前世的那些風霜洗禮,她不僅更加成熟堅毅,也更淡然超凡,而且前世做秦王妃的經驗雖然沒能得到愛情,但卻無形中給她鍍了一層金,讓她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高貴和慵懶的氣質來。

  而且人都很奇怪,往往越容易得到的東西反倒越是不在意。之前慧安心繫他,表現地和其它少女一般,都用愛慕的眼光去追逐他,這種愛慕是文思存最不缺乏的,故而他不會特別留意慧安,反倒因為她豔麗的外表將她和低俗的胡姬一流淪為一談。

  而現在慧安對他完全漠視,這對文思存來說反倒是新奇的,故而他或出於探究,或出於失落總會特別留意起慧安來的。

  國子監每年年終都會有一次對學生的考評,由各院博士為學生憑出上、中、下三等,每等中又分甲、乙、丙三層。

  此時由於將近年終,各科先生便不再授課,由學生自主修習以備考評。這日的琴課亦是如此,這倒方便了慧安,她本就已不習慣早起,這會支著頭一閉眼很快便沉沉睡去。

  孫心慈見慧安如此,心裡又鄙夷又開心,她恨不能慧安越沒出息越好,這樣才能突出她的才學和修養來。

  慧安是被文景心喚醒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入目是文景心笑地如同月牙般的眉眼。

  「真不知如何說你,再十日可就是年終考評的日子了,你到時可別又急的沖我掉眼淚,這回我可不心疼你了!我聽說這次柳祭酒可是費了大勁想要請秦王、平王還有文軒哥哥都來做品評人的,看你到時候急的哭可怨不著別人。」

  慧安揉揉眼睛,窗外的太陽已近中天,屋頂的融雪如同琉璃珠串般掛在屋簷上,在陽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芒,慧安揉著有些發僵的右臂,面上露出神秘的笑來,道:「這次不會,到時候你就瞧好吧,怎麼著我也能拿個上等丙。走,我們用膳去,今兒方嬤嬤專門給我熬的燕窩肥雞絲湯,聽說能補氣益血,你也嘗嘗,都要餓死了!」

  「呸,什麼死呀活呀的,又渾說!對了,下月初三是我生辰,我想邀幾個密友到我那裡聚聚,你可要來啊,我讓廚上準備你最愛吃的酒燉鴨子。」文景心笑著任慧安拉著她的手風風火火地往外走。

  「好啊,到時候你給我下帖子,我一定到,只你可別嫌我送的壽禮寒磣將我趕出來哦。」慧安笑言,因為剛休息了一場,整個人都神清氣爽的,言語間神采飛揚。

  文景心望著慧安的笑臉一時微怔,眸中閃過羨慕和渴慕,隨即又微微暗淡了下。有時候她會想為什麼自己就喜歡和慧安待在一起,明明她和自己的性子差的十萬八千里,可兩人卻異常合得來。

  此刻看著慧安的笑臉她才恍然明白,那是因為慧安身上有著其它京中閨秀沒有的活力和爽朗、激情和真誠。

  她明快清澈地就像一條淙淙流淌的小溪,激越地便如天際升起的太陽,永遠都散發著冉冉生機,她敢愛敢恨,敢於追求,又堅韌地如同生長在石縫中的小草,似乎所有的磨難都無法將她打倒。

  而這些都是自己最渴慕得到的,生來體弱的她是被家人精心呵護著的花,嬌弱地一陣風便能吹倒,只能渴慕小草的頑強,她喜歡靠近慧安,仿似這樣便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熱力,便能感染到她的明快和激情,就像是陽光終於透過窗櫺照到了那精心呵護著的花朵上,讓她整個人都輕快舒展了起來。

  「沈慧安,你給本少爺出來!」

  慧安二人說笑著往外走,還沒出琴室便聞外面傳來一聲咆哮。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34 PM

第二十三章 該裝就要裝

  聽出那是馬鳴遠的聲音,慧安不禁微微蹙了下眉。

  正和劉青青說話的孫心慈聽到外面的喊聲,一愣之下眸光一亮。先前便聽父親說她這個大姐姐最是沒有頭腦,還行事乖張、脾氣火爆、最愛得罪人,如今看來果然不錯!母親還說沈慧安很有心機,讓她不可大意。

  哼,依她看,沈慧安也不過如此,昨日也不過是她們母女沒有設防這才讓沈慧安得了逞。

  如此想著孫心慈輕蔑一笑,卻馬上收拾神情向慧安走去,道:「怎麼回事?大姐姐不必怕,不管發生什麼事小慈都會和大姐姐站在一起!」

  慧安聞言倒是有些佩服孫心慈的厚顏無恥了,瞥了眼孫心慈那張關切的小臉,和她那嬌小的身板。

  老娘要你站在身邊做什麼,風一吹就倒,砍了賣肉都沒幾斤,就會裝柔弱,樹上的鳥兒怕是都能給膩歪死一片。

  慧安心中暗自腹誹,面上卻是一臉感動,拉了孫心慈的手頗為動容地道:「是姐姐讓二妹妹受驚了,二妹妹體弱若是再因姐姐而有個差池,姐姐該如何自處?」

  裝!別以為就你會!

  慧安說著,見文思存走了過來,忙是一笑,一臉誠懇地道:「我和馬公子有些誤會,我二妹嬌弱,煩請文公子帶我先照看她一二,容我去解除誤會。」

  慧安說罷也不待文思存應答,只給了文景心一個安撫的眼神便出了琴室。

  出屋便見馬鳴遠半邊臉包著紗布,一臉鐵青地站在院子裡,身邊還跟著幾個慣好和他一起惹事的貴族公子。

  慧安沒有母親,鳳陽侯府又係女戶,這樣的門庭看似風光,其實並不被人放在眼中。

  前世的慧安就總被欺辱嘲笑,直到後來她嫁入王府身份才高貴了起來,這也是慧安慣常使用武力的緣由之一。

  這馬鳴遠父親乃是正三品的朝廷命官,另有一個嫡親姐姐在宮中做婕妤,如今正受寵,他又是家中獨苗,受了慧安的鞭子,自然要和慧安叫板的。

  前世慧安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景,若按從前被人堵著尋事,慧安怕是二話不說便揮了鞭子。

  可如今再世重來,她已然認識到名聲對一個女子有多重要。尤其是京城這種多是非的地方,一件事能被人傳出多個版本來,縱使你再有理,也抵不過積毀銷金,眾口一辭。

  前世的慧安不屑也不擅長耍心眼,鬥嘴皮,今世,她卻明白身在是非中有時候容不得你不用計,不鬥嘴!做人哪,就是不能太老實,該裝就要裝,該忍時便是充烏龜也得打碎了牙活著血往肚裡吞!

  這點,她倒真得像杜美珂母女好好學學。

  故而面對馬鳴遠的挑釁慧安只是淡淡一笑,緩緩走近他,悄聲道:「怎麼?馬公子當真想將事情鬧大,好給諫官們找點事兒做?」

  馬鳴遠聞言心怯了下,可隨即又想,今日發生的事又沒人看到,便是諫官要參奏,總得拿出點證據才成,總不能只聽她沈慧安的一面之辭吧?

  再說了,他馬鳴遠還沒被人這麼欺上頭過,現如今他的臉還絲絲發疼呢,裂了那麼長一道血口,誰知道會不會落下疤痕,這口氣他怎能就此忍下!便是真因這事被父親責罵,祖母心疼自己破了相也會攔著父親的。

  如是想著馬鳴遠的腰杆便挺直了,然而還不等他開口,慧安便眨眨眼又道:「對了,今兒在小徑上我看到一個身著藍色綢衣,白色大麾,騎北疆寶馬的人,那人看上去器宇不凡呢,馬公子認不認識他?嘖嘖,那般氣勢,也不知會是哪位貴人?」

  慧安自顧自地說著,果然見馬鳴遠的神情又有了變化。

  而馬鳴遠這會兒也確實在猶疑,那會子他依稀覺著是過去一位公子,雖是沒能看清那人,可他那隨從他卻是看仔細了,還著實被那大鬍子的一瞪一個狠嚇。能有這樣的隨從,那當先而過的公子指不定真是什麼貴人,畢竟這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貴人!

  馬鳴遠雖平素紈絝,但到底也不是蠢材,做事還算有點分寸,知道什麼人敢惹,什麼事要避著。他如今聽慧安這麼一說,還真不敢再將事惹大。

  慧安見他神情鬆動,忙又道:「說起來馬公子也算文武全才了,聽聞騎射功夫很是了得,這樣好了,馬上就是年終考評,你我又同在騎射科修學,不如這次騎射考評結束,你我來個比試,規則由你來定,倘若我贏了,今日之事我們一筆勾銷,倘若我輸了,那我沈慧安任君處置,如何?」

  若說馬鳴遠還有什麼值得驕傲的,那便是他的騎射功夫,聽聞慧安的話,馬鳴遠雙眸一瞇接著便笑了起來,沖著身旁圍觀的人拱了拱手,笑道:「嘿嘿,本公子和沈小姐有些誤會,如今都說開了,讓大家見笑了見笑了啊。」言罷,揮揮手帶著一杆子人風風火火地走了。

  孫心慈本來興沖沖地準備看慧安的笑話,沒承想馬鳴遠竟被慧安三言兩語給打發了,只可惜兩人說話聲音太小,她根本就沒聽清這兩人為了何事爭執,不免臉上便有些悻悻的。

  倒是素來瞭解慧安的文景心詫異地瞪大了眼,而文思存更是望著慧安若有所思起來。

  當日旁晚歸府,慧安仍舊沒和孫心慈同車,回到榕梨院,方嬤嬤便帶著幾個丫頭迎了上來,又是給慧安拍雪,又是遞面巾,又是奉參茶,一陣忙碌待慧安在內室安坐才喚了秋兒問起今日小徑上那被馬鳴遠調戲的姑娘。

  那姑娘姓沙,喚雲娘,住在離翠雲山不遠的劉家村,家中父母早亡,只一個哥哥還從了軍。沙雲娘跟著村中的老大夫學了兩年醫術,每日都會上翠雲山上采藥,先前她采了藥都是託付給村中的老大夫,由他送到城西的濟仁堂賣給藥店換取些銀錢為生,可前段時間那老大夫病了,沙姑娘便只能自己送藥。

  許是送藥的緣故,這才被馬鳴遠盯上,今兒被堵在了小徑上,幸遇慧安路過。

  今日秋兒騎馬帶著沙雲娘離開後,問明瞭情況,把雲娘送回村子,又留了二兩銀子,這才回了侯府。

  慧安聽了秋兒的回話,蹙眉想了片刻,看向方嬤嬤,道:「既然這雲娘略通醫理,我倒是有些想法不知可不可行,乳娘幫我拿個主意?」

  方嬤嬤聞言忙鼓勵地笑著道:「姑娘且說說看。」

  慧安點頭,呷了一口茶緩緩道:「乳娘是知道的,國子監的醫學院雖說是招收京中貴女們,但實是為皇宮和太醫院培養醫女的。那真正的大家閨秀多以學醫為恥,是不願選修醫科的,前些年醫科院只能招收平民女子就學。這兩年醫科院倒是也招收各府的丫鬟,不少府邸都將丫鬟送進國子監修習醫術,待她們學成再領回府中做私用醫女。我是想著,這雲娘一女子獨自過活也不容易,如今又被馬鳴遠給盯上了,我雖能幫她這一次,可下次她就未必有這麼幸運了,倒不如將她放在身邊,一來便是馬鳴遠再尋她的事我也能有個說話的由頭,也算是做件善事,再來她通曉醫理,若是能通過國子監的初試送她入醫科院修習醫術,將來與我也能有所幫助。」

  方嬤嬤聽聞慧安的話眼睛閃閃發亮,她覺著慧安真是一夜間長大了,懂得為今後考慮了。忙讚歎地點頭,笑著道:「姑娘思慮的是,嬤嬤倒不知醫科院竟還招收丫鬟。這要是送了丫鬟進去,今後成了醫女,有那賣身契在手,總不怕她起壞心思,也好拿捏,倒是比臨到有事從太醫院請醫女要來的妥善。秋兒,明兒你就再跑一趟劉家村,務必把這事兒辦妥當了!」

  印象中,國子監醫科院也就是這一兩年才開始招收各府丫鬟的,此時這事還沒引起各府的注意。要知道前世慧安離世時,私有的醫女已經很常見,一般府邸都會選送丫鬟進國子監,那醫女也成了大戶嫁女必備的陪嫁之一。

  慧安想讓雲娘進國子監也就是覺得同病相憐,想幫幫她,倒沒想其它,如今見方嬤嬤誤會了也不解釋,只笑了笑,略過此事不提。



第二十四章 珂姨娘反擊

  萬字巷,戶部尚書杜廖府上,福春院。

  杜夫人一身繡金絲牡丹的暗紫儒衫,配同色襦裙,珠翠釵環綴於烏髮雲鬃間,閉著眼睛慵懶地靠在鋪著天鵝絨的太師椅上。

  她今年已有五十上下,保養得極好,雖眼角已有細細皺紋,但五官裡還帶著年輕時的靚麗容色,眉眼精緻,可以看出杜美珂那雙楚楚可憐的大眼睛便是遺傳自她。

  杜美珂站在太師椅後給她輕輕地揉捏著肩頭,笑著道:「母親看著越發年輕了,倒似珂兒的姐姐。」

  杜夫人聞言一笑,抬眸輕嗔了女兒一眼:「就你會哄母親開心。」

  「女兒是說真的,可憐女兒如今進了鳳陽侯府過的日子真……女兒愁的連皺紋都出來了,昨夜一宿都沒睡好,母親看,人家都長黑眼圈了,母親也不心疼心疼孩兒。」杜美珂神情頗為委屈地將頭伸到杜夫人面前,指著用脂粉覆了厚厚一層的眼袋撒嬌著。

  杜夫人望著她,眸中閃過心疼,收了笑容道:「這能怪誰?!那孫熙祥祖上也不過做過六品的小官,當年雖說中了探花,那也是窮小子一個,又做了鳳陽侯的上門女婿。娘真不知道他有什麼好的,你便要死要活地非跟了他!娘攔著你,你竟敢和他私相授受,弄得毀了閨譽,最後不明不白了這麼些年,弄的你爹大病一場,險些和你脫離了父女關係。娘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癡蠢的!憑白累的自己吃了這麼多苦不說,如今連小慈也跟著你受委屈,你說你能怨誰?!」

  杜美珂聞言忙露出懊悔的神色,澀聲道:「當時也不知怎的就迷了竅了。總想著便是再不濟,有爹爹在也能讓我做個平妻……畢竟當今世風開化,尚了公主的駙馬還能另娶呢,何況那沈清只是個鄉野粗人和胡姬生的賤女。」

  見杜夫人不認同的掃向自己,杜美珂忙止住聲音,又道:「女兒如今已經知道錯了,女兒這些年也算是吃了惡果了,如今已經這樣,娘你就幫我勸勸爹爹,幫幫女兒吧,女兒如今過的真不算人過的日子……要是連爹和娘都不幫我,女兒這輩子……這輩子可真就成了沒有娘家的浮萍,誰都能欺了……」

  杜夫人見她說著眼淚便流了下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立馬便心疼了,歎了口氣拍了拍杜美珂的手,道:「真沒想到沈清那樣的粗人竟能養出個精明女兒來,扶正的事你且別急,她就是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黃毛丫頭,又不招孫熙祥待見,還能鬥得過你?你只哄好了孫熙祥,再想法子讓京中的貴介夫人們慢慢接受了你,其它的娘會給你爹爹說的。你爹是他孫熙祥的頂頭上司,他不敢虧待了你的。還有,娘給你找的那方子你用了沒?早日生了兒子才是正經,沒有兒子你費盡心機最後也是給別人做嫁衣!」

  杜美珂聞言也不哭了,面容一垮,神情難看,這麼多年她只得一個孫心慈便再沒了動靜。

  要說孫熙祥幾乎天天都到她的浮雲巷去,可偏她這肚子就是不爭氣,她豈能不知兒子的重要性?可一想這事兒急得她都上火了肚子還是遲遲沒動靜。

  這麼多年,好幾次孫熙祥都問起這事。

  她記得以前孫熙祥對自己很好,有次她的月事晚了,孫熙祥高興的幾日都沒回鳳陽侯府,天天待在她身邊跟前跟後的陪著小意兒,可沒過幾日卻見了紅,孫熙祥當時面色就變了,離了浮雲巷好些時日都沒個人影兒,後來他人是來了,可鳳陽侯府中卻多了一個通房銀蓮!

  以前孫熙祥從不這般,可自那以後他便不老實了起來,甚至還和她身邊的丫頭不清不楚。

  想到這些,想著昨日見到的那個銀蓮,那嬌嬌弱弱的身子,杜美珂就覺一口氣堵在胸口透不出。

  當年她懷著孫心慈時正是剛跟了孫熙祥,杜尚書請旨為她求平妻時,沒承想平妻沒做了,反倒惹來了太后一道斥責的懿旨,讓她一下子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那段時間她過的是什麼日子吧!沒能養好身子這才使得生孫心慈時傷了元氣,後來又是傷心又是焦躁,又沒做好月子,這才調理多年都不見效果。可大夫都說了,她的身體沒什麼,她又不是不能生了,他竟因這事就不停地勾搭別的女人……

  杜美珂越想越氣,越想越怨,又想起昨日孫熙祥因為怕影響前程而捨棄自己的事,一時面容便有些扭曲。

  杜夫人沒留意她,聽她半天不吭聲,以為她又在傷心,便歎了一聲,寬慰著道:「你也別著急,你還年輕,還有的是機會,好好再調理下,不定就有了。只是你可得看好,不能讓府裡的其她女人占了先兒,這事兒可是一等一的重要,你別掂不起輕重來,吃了大虧。」

  杜美珂這才回神,眸光陰厲了一下,接著便喜笑顏開地道:「娘你放心,女兒省得。」

  她隨即又想到什麼,收了笑容,正色問道:「女兒聽說靜敏太公主回京了,可是真的?」

  杜夫人似沒想到杜美珂會突然提起這個,微微愣了下才道:「是,昨兒你父親才說在宮中遇上了她,你問她做什麼?」

  杜美珂聞言眸光一亮,笑著道:「好娘親,您能不能幫女兒打探下太公主這兩日的行跡?女兒有用。」

  杜夫人見她不說也不多問,只點了點頭,看了眼桌上的沙漏,擺手道:「行了,別捏了,這人年紀一大骨頭就硬了,怎麼捏也不鬆乏。娘會幫你問問,打探到了派弄煙給你信兒。今兒也晚了,你趕緊回去吧,你爹怕是又不回來用膳了,你也甭等了,你拿的那參和那端硯,我會拿給你父親看的,他也知道你孝順。你且放心吧,如今不比在府外的時候,回去晚了那些下作的奴才指不定編排你什麼呢。」

  杜美珂聞言卻是一笑,道:「誰亂說話女兒便拔了他的舌頭,娘您休息,女兒這就先回去了。」

  翌日,慧安帶著冬兒和春兒出了榕梨園照常在大門碰到了孫心慈,慧安想著一路要面對孫心慈那張假面,心裡就不免鬱鬱,但是這大冷的天總不能日日騎馬去學堂吧。

  倒是可以讓管家另外製備了馬車,可一來慧安覺著自己把馬車讓出來倒顯得怯場,再來讓她讓馬車給孫心慈,慧安心裡就過不了這道坎。

  罷了,反正孫心慈也不樂見到她,她們兩看兩相厭,誰也舒服不了就是。

  誰知道還未等慧安走到孫心慈面前,她便笑著道:「大姐姐可算來了,小慈還等著大姐姐一道出發呢。昨兒小慈占了大姐姐的馬車,害的大姐姐挨雪騎馬,小慈這心裡難受了一天,我怕大姐姐今兒還要繞道,便央爹爹給又製備了一輛馬車,大姐姐快上車吧。」

  冬兒聽罷直氣的渾身微抖!

  什麼叫她占了姑娘的馬車,害姑娘挨雪!這分明是在暗指姑娘不願和她同車,還說什麼怕姑娘今兒又要繞道,分明就是暗指慧安排斥庶妹!

  還有,周總管是怎麼做事的,給孫心慈製備馬車的事,便是有老爺的吩咐也該及時通知姑娘一聲,竟然瞞得一絲不露,簡直可惡!

  慧安聞言向門外看去,果見前面並排兩輛馬車,她心中冷笑。

  好你個周寶興,可真是出息了,看本姑娘以後怎麼收拾你!

  「真是多謝妹妹關心了。」慧安也不多言,丟下一句便帶著冬兒二人出了府門,孫心慈卻也忙帶著兩個丫鬟先一步登上了那輛較破舊的馬車。

  慧安見她搶著上車也不言語,只瞇了瞇眼,便也上了車。

  一路無話,兩人到國子監時卻剛巧劉青青也從自家的馬車上下來,看到慧安和孫心慈分別乘坐一輛馬車,微微一詫便叫住了孫心慈。

  「怎麼還坐了兩輛車,你們鳳陽侯府還真是奇怪。」

  「大姐姐喜歡在車中休息,我怕擾了大姐姐,就求爹爹給我又製備了馬車。」

  慧安正欲下車,便聞後面傳來劉青青和孫心慈的說話聲,那孫心慈的語氣充滿了膽怯和彷徨,倒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樣。便是不回頭看,慧安都能想到她此刻定是一臉嬌怯地瞄著自己,暗示劉青青往歪處想。

  「是不是她不願和你同車?真是……」

  「青青姐別這麼說,真的是小慈主動要這樣的……」

  慧安對這一幕倒是一點都不意外,在府門前看到孫心慈搶著上那舊車,便有些猜到她在玩什麼把戲了。

  「姑娘,真可惡!瞧她那幅小媳婦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怎麼虐待她了呢,不行,我要過去和大家說清楚!」冬兒氣呼呼地瞪著後面對劉青青裝委屈的孫心慈,說著便要衝過去理論。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35 PM

第二十五章 車中閒談

  見冬兒說話間便要往上衝,慧安忙拉住她,冷聲道:「你與她計較什麼,這會子過去倒坐實了我們欺負她的事,豈不反倒讓她得逞?且先由著她吧。」

  冬兒聞言雖知慧安說的有理,但卻有些怒意難平,春兒也蹙眉道。

  「總不能由著她敗壞姑娘的名聲吧!」

  清晨聚賢門外停滿了各府來送主子的馬車,熙熙攘攘異常熱鬧,各府都是只派一輛車一道送了府中的少爺小姐們過來,只有鳳陽侯府兩輛車一併開了過來,這本就已惹得有心人側目了。

  這會子孫心慈又故意說了那些話,慧安發現果然有些不善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射了過來。

  慧安心頭惱恨,可要怪只能怪她大意,明明知道侯府總管周寶興有問題,卻忘了使人盯著。舒了一口氣,慧安緩聲道。

  「清者自清,且由她吧,容她再多哄騙一段時間倒也好,大家被騙的越厲害,待謊言拆穿的那一天便會越憤怒,而她也越會被人厭惡不是?」慧安言罷,大步便進了聚賢門,兀自離去。

  身後冬兒愣了下望著慧安遠去的背影兩眼冒光地笑了起來:「春兒,春兒,我發現姑娘越來越聰明了,我可真崇拜咱們姑娘!」

  春兒亦是一笑,撇了眼那邊還在兀自裝著委屈的孫心慈,仰頭無比驕傲地道:「那是,我們的姑娘又怎會是凡人!哼,那種貨色也配和我們姑娘交手!?」

  孫心慈見慧安竟不上當,不聲不響地離開了,登時便有些鬱鬱,狠狠地咬了咬牙,心道,沈慧安,你躲得了一次躲不了第二次,這會子你不入套,倒要看看下午你是不是還能這麼清醒!

  這日慧安本以為孫心慈在學堂還要找人狠狠地訴一番苦,誰知她竟再無動靜,兩人到放學一直都相安無事。

  回府的路上,文景心邀了慧安同乘,兩人在車中有說有笑,倒是令慧安這些日子的陰霾心情好轉了很多。說起下月文景心在文府設宴慶生的事,慧安不僅想起有次到鼎北王府吃的新鮮魚鱠。

  那魚肉切的又薄又細,對著盤子輕輕一吹,竟能飄得起來,夾起一片來在醬汁中沾上一下,吃進嘴裡,那味道……

  慧安至今想起口中還猶有鮮美的魚香味,當即嘴中酸水直冒,抓著文景心的胳膊便笑著道:「好景心,我記得你家有個廚子做魚鱠非常了得,這回你生辰,可一定要把他請出來好讓我過過眼癮,解解饞癮。」

  文景心聞言一愣,眼睛瞪得老大看向慧安,「奇怪了,那做魚鱠的廚子可是上個月大伯才從川北郡買回來的,我也只嘗了一次,從未招待過外人,你是怎麼知道這事的?」

  慧安聞言卻是傻了,她只記得前世在鼎北王府吃過美味非常的魚鱠,依稀就是自己十二三歲的時候,這下想起來此事被饞蟲引得當即便說了出來,那裡想到這麼許多。

  忙掩飾地清咳了一聲,嘿嘿一笑,道:「你還不知道我,就喜歡舞槍弄棒的,那做鮮魚鱠刀工可得一流,我也是好這口,別人一說便就記住了……」

  文景心猶自狐疑地看了眼慧安,卻在此時車外傳來一陣喧嘩聲,慧安忙轉頭推開車窗,道:「咿?出了什麼事,這麼熱鬧!」

  好在文景心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沒再繼續追問慧安。慧安暗自摸了摸頭,心道幸虧那廚子已經到了鼎北王府,不然她可怎麼圓謊啊。

  卻說慧安和文景心剛推開車窗,外面文思存便打馬飛馳了上來,面上猶自掛著歡喜的笑容。車後又傳來一陣陣的笑語聲,少年們爽朗的聲音中帶著分明的輕快和飛揚。

  文景心聞聲,又見文思存滿臉含笑地過來,忙問他:「二哥哥,外面怎麼這麼熱鬧,出了什麼事?」

  文思存微微勒韁,令身下馬兒小跑著跟著馬車,眉彩飛揚地道:「前兒不是跟你說文軒大哥哥要回京了嗎,這不新得來的消息,說是大軍已經到了甘南道,明兒就要進京了。柳院士聞言,放了咱們一日假,明兒我們都能去端門瞅熱鬧了!」

  文景心和慧安俱是一愣,倒沒想到是為這事,怪不得外面氣氛那麼熱烈。少年心性,意氣風發,說起來這次大軍攻佔東姜國,可是大輝建朝以來取得的最大勝利,更何況關元鶴還生擒了東姜國王。

  這次進京獻俘,可謂大輝的一件盛事,少年們崇慕英雄,亦壯志酬籌渴望有一日自做英雄,也怨不得聽聞這事反應會如此之大。

  只是慧安就奇怪了,前幾日還不定大軍何時歸來呢,怎麼這突然就到了甘南道了。

  她將驚奇問出,文思存一笑,道:「聽說是那東姜國王到了平湖郡就有些水土不服,不知怎的又生了傷寒,如今已是燈枯油盡,為了獻俘的氣勢更足,皇上下令讓文軒大哥押著那東姜國王領了東征軍精銳星夜馳騁先行歸京了。」

  慧安聞言,倒是奇怪了,前世的她雖沒能看成這次熱鬧,但也沒聽說那東姜國的國王進京時快不行了啊,依稀記得那國王被軟禁在承寧塔過了四五年好像才鬱鬱而終了的。

  不過這事反正和自己也沒什麼關係,再加上前世慧安對此事的瞭解也不算多,如今她雖覺奇怪,但也不會多想。

  那邊文景心已是笑著感歎了起來,「說起來,也有六年沒見過文軒大哥哥了,我記得小時候二哥總愛跟著文軒大哥哥身後跑,二哥哥的騎射是不是還是文軒大哥哥教的呢?」

  文思存聞言倒是難得的微紅了下臉,撇了慧安一眼靦腆一笑,滿臉追憶地道:「是啊,不過那時候可不只我一個愛跟在文軒大哥屁股後面跑,端寧可還天天纏著他說要長大給他當媳婦呢。」

  慧安聽他們閒聊,這才想起,那關元鶴的父親娶得是襄陽顧氏的嫡女,而鼎北王府的老太君,還有文思存的母親都出自顧氏,雖她們並非出自一房,但論起來文沖和關元鶴的父親關白澤倒也算的上是連襟了。

  兩家攀著親,文思存和文景心識得關元鶴也是應該。不過文思存的騎射在京城可是一等一的好,慧安原以為是文家請了專門的武師傅督練出的,倒沒想到竟是關元鶴教他的。

  想那關元鶴不過比文思存大上四五歲,竟能做文氏嫡子的授業武師,想來騎射定然頗為了得,倒不知有沒有機會見識到。

  還有,文思存說的端寧,怕就是皇后所出的唯一一位公主,當今最得寵的端寧公主了。

  想到前世端寧公主當眾對關元鶴表白遭拒,慧安倒是了然了。當今雖對女子放鬆了管束,世風開化,但是到底世俗對女子端莊、矜持的要求都還在,女子主動示愛仍是少見。

  前世慧安知道的也就一個端寧,再來便是她自己了……

  那端寧任性驕縱,是有名的刁蠻公主,而她沈慧安殘暴粗野,更是聲名狼藉。說起來她和端寧公主命運還真是相似,一個當眾被拒,一個落得做了棄婦。

  男人吶,果真多涼薄……

  不過人家端寧勇敢,那是因為人家和那關元鶴本就是青梅竹馬,再加上自己又有強大的後盾,人家是天之驕女,自然有資本勇敢。

  可她沈慧安不顧一切飛蛾撲火地去倒追李雲昶,如今想來可真如世人所言,是中了魔,失了心魂了……

  「慧安妹妹想什麼呢,這般出神?」

  慧安正心神恍惚著,卻聽耳邊傳來一聲喚,微微的熱氣自車窗外吹拂過耳際。慧安猛地回過頭,但見文思存正自馬上傾身過來,一張俊顏湊至她的面前正含笑地看著自己。方才耳邊吹過的熱氣可不就是他的呼吸嘛。



第二十六章 大義孫心慈

  慧安妹妹?

  自己何時和他這麼熟悉了,這人以前好像都避她唯恐不及呢,慧安心下納悶,微微向車中縮了縮身子,笑道:「也沒想什麼,就是擔心明兒不知在裳音樓能不能訂到位置。要說有什麼地方觀大軍進城視野最好,可就莫過於裳音樓了。」

  文思存聞言卻是一笑,道:「早十日我便在裳音樓訂了雅間,明兒慧安妹妹不妨和我們一起,也好給三妹妹做個伴兒。」

  文景心忙笑著拉了慧安的手:「二哥哥說的是,你明兒和我一起吧,我讓曼兒多準備些點心,到時候咱們一邊賞雪景,一邊等大軍豈不兩全。」

  慧安也笑了起來,挑眉道:「只我那春夏秋冬最是鬧騰,我怕她們會擾了你清淨。」

  文景心還未說話,倒是一直騎馬跟在馬車邊兒上的冬兒聞言嚷嚷了起來:「姑娘分明想去打文小姐的秋風,不好意思直說,偏又拿奴婢們說事,哼。」說著小臉一沉,別過臉倒佯裝怒意來了。

  慧安聞言忙笑著探出頭沖冬兒討好一笑,惹得文景心捂嘴不停的笑。文思存見慧安笑著沖丫鬟說著討喜話,竟覺著她此時分外可愛,瞧著有意思,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那邊孫心慈坐在車中一直禁不住留意著慧安她們,此刻見文思存目光溫和地看著慧安笑,她只覺著心裡仿佛被一隻利爪捏住,揪地她的心生疼生疼,胸口也堵的喘不過氣來。

  今日的文思存穿了一件石青色的圓領錦袍,很簡單的樣式,只在袖子和領口,衣下擺處用銀線繡著竹葉,同色的腰帶,用金線滾邊,中間鑲著一顆晶瑩的翠玉,低調中透出奢華。

  他此刻端坐在高頭大馬上,俊美的側面迎著天際的落日仿似仙邸,他就那麼認真地看著沈慧安笑!

  不知不覺孫心慈的雙手已緊緊攥了起來,她恨恨地盯著前方滾動的那輛馬車,怨毒的眼神似要將車壁盯穿直落到慧安身上。

  她心中實在難平,這一切本都該屬於自己,她的母親是尚書府的千金,祖上世代為官,是真正的名門閨秀!而那沈慧安的母親沈清只不過是鄉野匪賊和娼妓所生之女,憑什麼沈慧安卻能得到比她更尊貴的身份,做嫡長女!

  若她才是父親的嫡女,那麼此刻那車中坐著的就該是自己,文家那麼高貴的少爺也會對她笑,將她高看一等!

  此時的孫心慈已經完全忽略了,慧安能坐在文家的馬車中完全是因為她還有另一個身份,她是鳳陽侯府的小主子,完全是因為慧安自己的人格魅力讓文景心有心相交,哪裡和她的父親孫熙祥有半點關係?和她孫心慈,那就更是八竿子都打不著了!

  可人就是這樣,不講起理來什麼都能編排出道道來。

  孫心慈看著前面慧安幾人談笑風生,只覺抓心抓肺的難受,咬了咬牙,她回頭對水心冷聲道:「把我的琴拿來,本小姐要彈琴!」

  水心是孫心慈的貼身大丫頭,是杜美珂早就為孫心慈選的,陪同她一起長大,甚至預備給她做陪房丫頭的,故而她自是最知孫心慈的心。

  方才見自家姑娘盯著前面的馬車眸中閃著陰厲的光,水心便知孫心慈此刻已臨近暴怒,她大氣都不敢出地縮在車角,盡力弱化自己的存在,生怕姑娘一個不順心就又用她長長的指甲來掐她、抓她、擰她又或者拽著她的頭髮使勁撕扯。

  手臂上的傷似乎還在隱隱作痛,如今雖是大冬天不用擔心傷口感染化膿,可是到底是自己的身體,都是肉長的,誰能不怕疼呢?

  有時候水心都會想,自己姑娘那樣的小身板,看上去嬌嬌弱弱的,裝起可憐來更是楚楚弱質,怎麼打起人來就那麼大勁頭,讓人疼的幾日那傷處都不敢用手碰。

  偏她發起火來,她們還不能躲上一躲,要是躲了只怕會換來更瘋狂的對待。

  人家都說做一等丫頭好,拿著上等月銀,又不用幹重活,還體面,連帶著家裡人都長臉。

  府中下人們更是個個都羨慕她和明心能貼身服侍小姐,又被當成陪嫁丫鬟培養,將來等姑娘出嫁了更是會成為姑爺的屋裡人,要是再能生個孩子,被抬了姨娘,這一輩子也算熬出了頭。

  可只有她們自己知道,別人的豔羨背後是怎樣的傷痛,依著自己姑娘這小心眼子勁兒,若她和明心不被姑爺注意倒罷,倘若真被姑爺看上了,只怕這命也就到頭了。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有時候水心都想還不如做個粗使丫鬟來的舒坦。

  外面都盛傳鳳陽侯府的大姑娘脾氣不好,好勇善鬥,可依著她這幾日的觀察,倒覺著大姑娘人是極好的,那裡像二姑娘這樣人前一套人後一套?

  瞧著人家冬兒幾個過的日子,水心便委屈地想哭。天知道,她和明心二人是真的拿姑娘當主子看的,一心都撲在了主子身上,萬不敢有半點外心,可也正是這樣,姑娘的所作所為才更讓她們寒心。

  孫心慈吩咐時,水心還在自艾自怨中,聞言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飛快地掃了眼不遠處正和慧安二人說笑的文思存,這才手腳利索地將車上的暗格打開取出琴來。

  將琴自天青色繡著梅枝的琴套中取出,水心極為恭敬地把琴放在了孫心慈盤起的雙腿上。

  孫心慈深吸一口氣,望著車外眯了眯眼,這才緩緩將十指按上了琴弦。

  慧安幾人正說笑,卻忽而聽到身後馬車中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這一聲琴音來的極為突兀,倒是讓喧囂不止的官道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人們都紛紛看向了孫心慈所乘的馬車。連正和文景心說話的文思存都輕聲「咦」了下扭轉頭看了過去。

  孫心慈彈的是一首大輝聞名已久的《成王破陣曲》,曲目先是低沉悠揚,仿若兩軍對壘,各自備戰,氣氛低沉而壓抑,接著琴聲突然錚然響徹,烈烈弦音越來越激昂高亢,猶如扣人心弦的戰鼓聲,似如擂鼓三通、軍炮齊鳴、鐵騎賓士廝殺一片,當眾人均感就要喘不過氣來的時候,琴音又開始時而低轉,時而歡快便似打了勝仗卻失去了戰友,一時歡喜一時憂傷,漸漸的琴聲越來越輕快,似透著無限歡喜,讓人覺著似看到了大軍凱旋,萬民歡騰的場景。

  「長刀所向,直指那北方的疆土;旌旗獵獵,召喚著東進的戰鼓 ;黃沙漫漫,擋不住西征的腳步。忠孝自古難兩全,含淚別父母。血染戰袍,是男兒最美的華服;馬革裹屍,是英雄壯烈的歸宿;人生自古誰無死,丹心照史書。中擊逆水蕩窮寇,立馬長天誓滅胡!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犯我境者雖遠必誅!」

  隨著琴聲,一個極為洪亮好聽的男聲迎合著歌了起來,唱的正是這《成王破陣曲》相配的詞,眾人一愣之下紛紛回應,加入到了歌唱的行列中來。

  一時間官道上只餘那激揚的歌聲和清越的琴音,仿似馬蹄聲,車輪聲都遠離了。直到歌聲落,琴聲止官道上還似是一直回蕩著那歌聲,竟無一人開口說話。

  東姜國位於大輝的東北角,國人好勇善戰又逢現在的東姜國王嗜血冒進、好大喜功,常常對大輝發動戰爭,邊疆百姓過的苦不堪言。

  自太祖皇帝起大輝便在東姜邊疆陳兵,年年抵擋東薑人的突襲姦掠,只可惜經過百年混戰,大輝雖一統中原,可建朝時中原大地早已是民稀田荒、國庫空虛,百廢待興。

  到太祖時雖一直抵禦東姜侵犯,但成績並不顯著,只到了當今聖上時才開始漸漸反擊,近幾年大輝和東姜的戰爭才開始有了較大戰果。

  這次東征軍一舉攻入東姜國都,生擒了東姜國王,怎麼不令人歡欣鼓舞。

  如今為大輝立下汗馬功勞的英雄們要凱旋歸來了,世人自然心情激蕩,而孫心慈此時彈這首《成王破陣曲》倒極適合,便是慧安,也聽的津津有味,不得不承認孫心慈的琴彈的極好,指法很是嫺熟老練,雖空洞了些但這麼一首難度極高的曲子,她又只十二歲能這麼一點不差並流暢悠揚地彈完已很讓人高看了。

  何況此時此曲正和大家心境,又有誰會去計較曲子是不是有琴魂?只會記住此時心中的感覺,記住孫心慈的琴聲,更記住這個心裡裝著大義的女子!

  慧安不得不承認,孫心慈不愧是杜美珂的女兒,她有時候聰明的緊,更知道何時該表現自己,如何表現,她萬不會放過每一個展現自己的機會。

  「好琴技!」

  「這彈琴的姑娘是誰?小小年紀能彈得如此難的曲目,不簡單啊。」

  「是啊,難得的是她這份心意,看那馬車似是掛著沈府的標誌,難道是大理寺卿沈大人府上的小姐?」

  「那是鳳陽侯府的馬車。」

  「鳳陽侯府的?不是說鳳陽侯府那位小姐很是刁蠻,只懂揮鞭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是府裡的二小姐,這二小姐倒是有乃父當年的風範,可和那府中的大姑娘一點都不一樣呢。嘖嘖,聽說母親是杜尚書府的嫡女呢,到底是書香門第教出的姑娘。」

  ……

  官道上傳來紛紛的議論聲,慧安靜心聽著,心中一片平靜,見車外一直隨著馬車的文思存緩了馬速,慧安幾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你這個庶妹可不簡單,你得小心了。」

  耳邊傳來文景心微沉的聲音,慧安抬眸正撞上她關切的目光,不由一笑。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3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5-8 01:00 A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再遇

  她孫心慈有她的張良計,她沈慧安亦有自己的過牆梯,今世她們便各顯神通吧,倒要看看最後贏的會是誰,她就不信幸運會一直眷顧杜美珂母女!

  何況今日孫心慈的作為在她看來可真算不得高明,這京城之中會彈琴的閨秀便如四條腿的青蛙一般多,何以別家小姐都毫無動靜,只孫心慈鬧了這麼一場?

  這大輝對女子雖是寬待,但並非不介懷女子的德容,作為女子首先便要賢淑端莊,這也是母親被那些所謂的大家閨秀們看不起的緣由。

  女子是要會棋琴書畫為好,因為那樣在她嫁人之後便更有機會抓住男人的心,可並不是讓她在閨閣中就拿出來顯擺的。今日孫心慈是讓外面那些少年郎們讚了,但她的行為流於輕浮,也同樣會讓京中的夫人小姐們看不起。

  人家威遠侯府的崔知菲被贊琴藝出眾,那也是因為年年國子監考評時都拿上等甲,又是雲崖琴社的創辦人之一,故而才被人所知,可不是在這公眾場合中瞎出風頭揚名的。

  一旦女子被認為舉止輕浮,那還有哪家的主母會選她做媳婦?沒得讓她進門敗壞了門風!看來那杜美珂落到今日給人做妾的下場,竟還不知道自己錯在那裡,連這樣的道理都沒教給孫心慈。

  對啊,杜美珂直到此刻還覺得她的遭遇都是母親加諸給她的呢,又怎會自我反省。

  故而慧安聽到文景心的話只是一笑,道:「爬的越高,往往摔的越慘,心太高了可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對有些人有些事你且容她,忍她,由她,等過兩年你且看她!再者說了,今兒她這強出風頭,自有那看不慣的要尋她事兒,倒是省了我的心呢。」

  慧安迎著文景心的目光挑眉一笑,竟是說不出的自信耀目。

  慧安並非真笨,相反她從小亦在沈清的教導下讀過兵法,學過詭道,只是她所擅長的並非內宅爭鬥罷了。再加上前世的她被沈清寵愛長大,心性純良,亦相信世上的真善美,待人真誠,極少懷疑他人,這才使得她被杜美珂母女欺騙,最後落了個慘澹結局。

  而今她既已認清杜美珂母女的真正嘴臉,反倒覺著沒什麼可怕的,慧安透入骨子裡的高傲也一直相信自己今世不會再輸給任何人!

  文景心與慧安交好,倒是比之他人更瞭解慧安,她一直不覺慧安是個笨人,如今聽她這麼說倒也沒多少意外。

  她方才也看到了,前面不遠處威遠侯府的馬車在琴聲響起時砰地一聲重重的被關上了,崔知菲的性子文景心哪裡有不瞭解的,今日得罪了她,那孫心慈以後怕不會好過。

  慧安說的也沒錯,那孫心慈如此年少氣盛,鋒芒畢露的,還看不清自個兒的身份,也不是什麼厲害角色。文景心想著,也就笑了,道:「你倒想的開,卻是我白操心了!」

  「誰說白操心,我這心裡可暖洋洋著呢。」和文景心相視一笑,方才心裡的一點不爽快也就煙消雲散了。

  一路喧鬧,馬車又行了一會兒便進了城門,慧安和文景心約好明日在裳音樓相見便辭別她回了自己馬車。

  兩府馬車在宣和樓下分開,各行其道,然而慧安乘的馬車剛繞過街巷便突然顛簸了下,沒有防備的慧安身子一歪,重重地撞在了車壁上,於此同時車外響起冬兒的暴喝聲以及車夫的驚呼聲:「你這人怎麼走路的,沒長眼嗎,怎麼往車前撞!」

  慧安蹙了蹙眉,撐起身體推開車門便見馬車邊躺了一個衣衫破爛的老漢,正抱著雙腿疼苦的呻吟著,而冬兒則一臉怒氣地盯著他,車夫則一臉無措地站在老漢邊兒上詢問著老漢的傷勢。

  很顯然,方才馬車是因為這老漢才突然停下的。騎在馬上的春兒見慧安出來,忙翻身下馬靠近慧安,解釋道:「車子剛轉過彎,這老漢便從那邊沖了過來,是他自己沒看路直挺挺地闖過來的,不怨咱們。而且我和冬兒看的分明,張伯勒韁及時,咱們的馬車根本就沒真撞上他!」

  「姑娘,這人分明就是碰瓷坑錢的!竟連鳳陽侯府的車都敢攔,姑娘先進去,奴婢倒要看看這人有何能耐!」冬兒說著便翻身下馬,沖那躺在地上的老漢走了過去。

  慧安倒沒有進車,只看著冬兒走到那老漢跟前蹲了下去,笑著道:「老伯可是傷著了?是這樣,我從前學過些摸骨推拿的本事,不若讓我來看看?」

  她說著便伸手去摸那老漢抱著的右腿,可還沒等她靠近,那老漢便痛叫一聲避了開來,從慧安的角度看的真切。慧安同情弱者,可卻最厭那坑蒙拐騙之徒,見此不由心裡厭惡,轉過身便欲回車中去。

  可就在此時那老漢突然大聲嚷嚷了起來:「你們這些惡人,撞了人還想再來傷我,哎呦,可疼死小老頭了……」他這一嗓子,倒是把冬兒嚇了一跳,接著見路人都對她指指點點,登時便氣地滿臉通袖。

  「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好心要給你看看傷,你倒說我居心叵測傷了你!這大庭廣眾的怎能睜著眼說瞎話,你到底傷沒傷,你自己心裡有數。人在做,天在看,你這麼缺德,也不怕遭了天譴!」冬兒雖是個丫頭,可跟著慧安也從未被人這麼欺負過,被路人用鄙夷地眼神看著,直羞的她渾身發抖,怒氣衝衝地跺著腳,沖著那裝疼的老漢便破口罵道。

  她一吼完,那邊老漢的叫聲更大,泣如雨下哆嗦著身子道:「老天啊,老漢活了六十有二還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兒,今兒卻被個小丫頭指罵缺德,你們撞了人,傷了我反倒有理了!各位貴人們都給評評理,給老漢做個見證,可憐我老頭全靠一雙腳勞作耕種,這雙腳要是傷了可叫我怎麼活啊!」

  方才那老漢倒在馬車邊兒上,一邊被馬車擋住,冬兒湊近又剛巧擋住了另一邊,圍觀的人就只留意到了冬兒那先聲奪人的一聲吼,還有她惱怒著說老漢沒長眼的兇惡神情,後來更是看到冬兒去摸那老漢的腿,結果老漢便叫了起來。

  人都有同情心,也都有仇富心理,不知覺中圍觀的路人已有了片面的判斷,此時因為冬兒的話,有些圍觀的民眾已經開始出言指責了起來。

  「哎,世風日下啊。」

  「撞了人就該賠償,怎還這種態度,這是哪個府裡的?真是沒有教養。」

  「這位姑娘,做人不能這樣,誰家還沒個老人,要是你那雙親出門遭此對待該當如何?」

  ……

  冬兒聽著這來自四面八方的指責聲真是又羞又惱,直想衝過去踹上那老漢一腳,倒看他還裝不裝的下去,她還就不信他能不躲不跳得受了她的打!只要他躲了,人們也就能看到事情的真相了。

  冬兒想著就要往老漢面前衝,慧安眼見她的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

  此處正是當街,附近商鋪林立,行人熙熙攘攘,只這一會兒工夫便擁了一堆圍觀看熱鬧的人,慧安撇了眼對冬兒指點著的人們,微微蹙眉。

  她不欲將事情鬧大,畢竟自己這方處在強勢,便是那老漢真是坑錢的,在外人看來也是弱勢人群,最容易博得同情,更何況這事本就有些分辨不清,若冬兒一腳下去那老漢躲了倒還好,若他當真受了這一腳,那可就麻煩了。

  如是想著,慧安忙高聲道:「冬兒不許無禮,春兒給這老漢一袋銀子,我們走。」

  慧安言罷正欲回車,那裡知道那老漢竟也不等春兒去解腰間的錢袋子,反倒在地上一個打滾就到了車下,伸手便向慧安扯來,眼見他的手便要拽上慧安的衣袖。

  習武人的本能令慧安立馬有了反應,她目光銳利的射向那老漢正觸上老漢閃著凶光的雙眸,心裡一凜,慧安的手已伸到了腰間,觸上了九節鞭的鞭柄,正欲抽出鞭子,可餘光卻撇到了一抹清雋的身影,再然後便觸及到了一雙深沉如海,靜淡無波的眼眸。

  是他!昨日在西山小徑上遇到的那人!他今日穿了一身不起眼的黑色布衣,此刻正傲然地站在人群外靜靜地看著這邊。



第二十八章 靜敏太公主

  不知為何,慧安觸及到那雙深沉的眼眸登時心頭便是一凜,接著竟出奇地平靜了下來,心思更是急速地轉動著。

  不對,今兒這事處處都透著古怪。

  京中多貴人,百姓更個個都是人精,尤其是碰瓷的,整日做這坑蒙拐騙之事,怎會不知什麼人敢惹,什麼人能惹?

  一般老百姓見了高門大戶的人不繞道就奇了,那裡還有主動撞上來的道理!

  這老漢選了大白天,又選了人流密集的街道鬧事,倒都似碰瓷的慣常的手段,可他一副要將事情鬧大,得寸進尺的樣兒,卻實在不對,那碰瓷的都是得了便宜便收場,哪裡有這般行事的?!

  這事兒有陰謀!

  如是想著,慧安按在九節鞭柄上的手便停了下來,反倒任由那老漢抓著她帶下了馬車,接著慧安趁靠近他的一瞬間用手肘狠狠地撞向老漢的右腿。

  那老漢哪裡能料到慧安會突然轉變心思,本能地便做出了反應,右腿向後靈敏地抬起,一下子便避開了慧安的攻擊。他這個動作幅度可是不小,足以讓人看得一清二楚了。

  慧安滿意地笑著自地上站起身,拍了怕裙角的浮灰,居高臨下的盯著那老漢,冷聲道:「不知死活!拿了侯府的名帖將此人綁了送去鳳安府衙,就說這人坑蒙拐騙都欺到了侯府頭上,請萬大人依律將其法辦!」

  為了富貴人的利益,大輝的律法對偷盜、行騙者向來嚴厲,這人進了鳳安府衙可真是要丟半條命。

  圍觀的人群見老漢露相便知沒啥熱鬧可看了,瞬間散了一半,那些方才還義憤填膺指責冬兒的人也都灰溜溜地離開,倒是那方才激動地說誰家都有老人的布衣書生滿臉通袖地沖冬兒尷尬地笑了笑,雙唇動了動,可他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冬兒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冬兒聽到慧安要將那老漢送官府,先是一臉揚眉吐氣地狠狠盯了人群一眼,接著便率先跑過來擰了那老漢的手,笑著對慧安道:「還是姑娘有辦法,送官的事就由奴婢去辦吧。」

  慧安敷衍地點了點頭,凝眸便向東面的角樓下望去,卻見那處早已空蕩蕩,已沒有了那道清雋的身影。

  不知為何,慧安竟覺有些失落。她被自己的情緒嚇了一跳,接著又覺,說起來那人也算幫了自己兩次,自己大概也就是想當面謝謝他,既然人走了也就算了。

  如是想著,慧安笑笑,便丟開了此事,轉頭見一直跟在自己車後的孫心慈的馬車早已不見,慧安也不意外,抿了抿唇兀自登上了馬車。

  上了馬車,慧安卻瞧瞧推開窗戶向外觀望,見遠處的銀樓下停著一輛極為古樸大氣的檀木馬車,慧安目光閃了閃,這才吩咐老趙開車。又敲了敲車壁,待春兒將耳朵貼近馬車,才低聲吩咐道:「你去跟著盛元號門前的馬車,看看裡面坐著的是什麼人。」

  聽到春兒應了,慧安又囑咐一句,「仔細些,別被那車裡的人發現了。」

  回到榕梨園,慧安只喝了一盞茶,冬兒已從鳳安府送人回來了,灌了一口茶她沒一會兒已嘰嘰喳喳地將這一天發生的大小事都給方嬤嬤滾瓜子倒豆子地說了一個遍兒。

  方嬤嬤聽到孫心慈在國子監門口詆毀慧安虐待她,就氣得變了面色,後來又聽孫心慈彈琴的事兒倒是笑了下,只對慧安道:「這二姑娘倒還真有些本事,原以為是個小角色,蹦躂不出什麼花兒來,如今看來,倒是乳娘我見識淺,竟看走了眼,真是不知死活的賤蹄子。」

  冬兒聞言,便面色憤然的道:「嬤嬤是不知道,當時那些公子哥兒們都誇她呢,還拿咱們姑娘跟她比,說姑娘……哼,要我說姑娘就該好好學學琴,到時候也露上一手,讓他們都瞧瞧,我們姑娘聰明著呢!」

  方嬤嬤聞言瞪了冬兒一眼,怒聲道:「胡說什麼!我們姑娘什麼身份,那等事也就娼婦養的能做出來,沒得掉了身份。再者說姑娘是鳳陽侯府的小主子,將來還要繼承爵位的,哪裡需要用這些虛名撐門面。那孫心慈一個庶出,想以此提身價,惹人眼,自賤身份,她蠢你的腦子也讓門擠了不成!」

  冬兒聽方嬤嬤罵自己,想了想還真是這麼回事,登時倒是樂呵呵的笑了起來。又說起在城中遇到那老漢撞車的事兒,方嬤嬤一人精,又豈會發現不了這其中的貓膩,當即便氣的渾身發抖。

  「這杜美珂太過可惡,竟處心積慮地想著要毀了姑娘的聲譽,簡直是惡毒!」

  方嬤嬤咬牙切齒地恨聲道,慧安聞言卻是一笑。

  這樣就惡毒了嗎?呵呵,許是前世的自己還見過更惡毒的,故而今日這些事慧安竟不怎麼覺著生氣。

  不想方嬤嬤氣壞了身子,慧安正欲轉開話題,卻聽外面傳來了春兒的聲音,轉眼她便打起簾子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

  「姑娘,你猜那馬車中坐的是何人?」

  見春兒面色有些古怪,似驚惶又似後怕,還帶著慶幸,慧安倒真好奇那車中坐著的是誰了,大抵應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不然杜美珂也不會費盡心思地安排方才那一場戲。

  方嬤嬤和夏兒卻不知她在說什麼,見兩人詢問地看向自己,春兒忙將慧安吩咐她去辦的事說了,接著也不再賣關子,凝眸道:「奴婢依著姑娘的吩咐,一直跟著那輛馬車,那車出了通正街,竟直奔了皇城而去。奴婢不敢靠近,只能遠遠地看著,見那馬車在正陽門停下,車裡出來個六十來歲的貴夫人,穿戴極為講究,被內務府總管全公公親自迎進了正陽門。奴婢打遠處看得不分明,總覺著那貴夫人看著面善。於是奴婢便又回了通正街,專門去問了盛元銀號的掌櫃,那掌櫃說確實有個坐檀木馬車六十上下的貴夫人到過銀號,穿戴也都和奴婢看到的一樣,奴婢又問他那貴夫人的相貌,掌櫃說那貴夫人通身極為威儀,他沒敢多瞧,別的倒沒什麼,只記得那貴夫人額心長著一顆紅痣,很是惹眼!」

  額心長著紅痣,又被內務府總管全公公迎進了宮,方嬤嬤心神一跳驚呼一聲:「姑娘,是靜敏太公主!」

  慧安也是一驚,這靜敏太公主乃是大輝開國聖祖皇帝的親妹妹,當今聖上的姑姑,如今已是花甲之年,她常年定居在江南,已經多年不曾回過京城了。

  這位太公主為人低調,便是回京也極少出席公眾場合,若說今日這事實屬偶遇,慧安是萬萬不信的。

  太公主當年為了聖祖打天下,主動放棄了好姻緣,嫁了中原第一豪商錢戈,錢家世代為商,雖說富可敵國,但到底是社會末流。太公主下嫁錢家後,使得錢家幾乎拿出了所有家當來支持聖祖皇帝壯大勢力。

  雖說聖祖一統中原建立大輝王朝之後,對錢家進行了封賞,允了其子嗣官爵,可還是覺得愧對這個唯一的胞妹,可能是出於這份感動和歉疚,每每聖祖皇帝大發雷霆,都是靜敏太公主前往勸說。

  聖祖皇帝過世後,靜敏太公主也因身體原因遷居到了江南,從此便很少在京城出現。只是這位太公主是除了文氏太后之外大輝地位最為尊貴,最為有威望的婦人。

  今日之事被她撞見,來日她在皇帝面前說些什麼或是在某個場合只要對慧安表現出不喜,便會有人將今日之事挖出來。京城最不少的就是嘴巴,不管是什麼芝麻綠豆的小事,只要有人關注,就能引發一場禍事。

  慧安猜想到杜美珂欲利用什麼人壞她名聲,可卻沒想到她竟消息如此靈通,找了這麼個有分量的人物。這若是今日真被靜敏太公主誤會,來日京中貴夫人們知道太公主不喜她,再覺得連太后都厭了她,那她沈慧安的處境便真不妙了。

  「幸虧今日姑娘警醒,要不然……」方嬤嬤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望著慧安有些後怕地道。

  隨即她又想到今日冬兒和春兒跟在慧安身邊竟是沒有發現這其中的貓膩,險些上當,便又厲目瞪了兩人一眼。心道這幾個丫頭畢竟年紀都還小,經過的事兒少,以後還得繼續敲打著慢慢調教。

  她如今身體越發不好了,這要以後不能再伺候姑娘,四個丫頭若能獨當一面就算閉眼她也能安心地去找夫人了。

  慧安見大家面色都不太好,倒是一笑,轉開了話題,道:「秋兒今日可去了那劉家村?見沒見到雲娘?」

  秋兒見慧安問起此事,忙道:「今兒一早奴婢就去了,只是那沙雲娘倒是個聰明人,許是怕馬鳴遠再去糾纏,昨兒奴婢一離開,她便整了行裝去了鄰村一遠房親戚家暫避。奴婢今兒頗費了些口舌才讓她那鄰里相信奴婢不是壞人,這才透露了雲娘的去向,奴婢已讓那鄰里給雲娘捎信兒,明兒奴婢再去找她。」

  慧安聞言點點頭吩咐了擺飯,又趁空擋和方嬤嬤說了明日要到裳音樓和文府的公子小姐們一起看大軍凱旋的事,讓方嬤嬤去多準備些文景心喜歡的吃食。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37 PM

第二十九章 也有慈母心

  秋蘭院中,杜美珂已經聽了下人的回報,知道慧安沒有上當,登時面色便不好了起來,孫心慈亦是滿臉鬱色,恨聲道:「沒想到那小賤人還挺能耐的,竟沒有入套,娘這次可真是白忙碌了一場。」

  娘還專門吩咐讓她入了城就放慢車速,別和沈慧安一道,就是怕事發時她也在場,會平白影響了她的名聲,倒沒想著這一切的安排都落了空,沈慧安竟是識破了!

  「娘,不是說那小娼婦將您送的九節鞭藏在了身上嗎,她怎麼就能忍住不出手呢!」孫心慈見杜美珂不言語,禁不住又恨聲道。

  杜美珂這才看向她,面色嚴肅地道:「什麼小娼婦!你一姑娘家怎就滿嘴的醃臢話!娘是怎麼教你的?行了,識破便識破吧,就當給她個警告。明兒她要和文家的姑娘一起觀看大軍歸朝,你也一起去。今兒早些休息,明天好好打扮下,讓水心和明心跟著好好出去玩一日。」

  孫心慈聞言卻是一臉不樂意,悶聲道:「那文家的三小姐似乎不很喜歡我,還有威遠侯府那個崔知菲,整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不就是因為我的琴彈的比她好嘛。哼,他家還不是靠著皇后的裙帶關係才威風了的,有什麼了不起。我明兒不想和她們一起,我要自己去玩,娘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明兒端門一定特別熱鬧!」

  杜美珂見她如此登時面色便是一沉,中指重重地戳了下孫心慈的額頭,恨鐵不成鋼地道:「你怎就知道玩,娘當初一步走差,結果累的你也跟著受苦,如今娘幫不了你,你自己又不上進,你就等著嫁個破落戶,將來被沈慧安死死壓著吧!那崔家乃是大輝望族,什麼靠裙帶關係!娘跟你怎麼說的,說話要小心,不能給自己惹禍!你個死丫頭怎麼就不長腦子!」

  孫心慈見杜美珂是真的生氣了,忙低了頭,諾諾地道:「這不是就我和娘說說嘛……又不會傳出去……」

  杜美珂見她雖是嘴硬,到底還是怕了,這才又苦口婆心地道:「那些個貴族小姐們那個還沒點毛病,只你就看不起比自己地位低的,何況是她們了。只是我們母女要想在這府裡立足,就得讓那些貴夫人,貴小姐們接受才行,為了將來能嫁個好人家,你就哄哄她們,這樣她們辦了什麼聚會詩社什麼的才會給你下帖子,你也才能有表現自己的機會。今兒你就做到不錯,要記住娘的話,該把握的機會倘若放過了是會後悔一輩子的。娘這輩子就是年輕時太過任性,行將踏錯這才苦了半輩子,女人這一生是要靠自己爭取的,誰都幫不了你!娘說這些都是為你好,你懂嗎?」

  孫心慈見杜美珂一雙美眸殷殷切切地看著自己,心裡一軟撲進她的懷裡,道:「娘的心女兒都懂,女兒明兒一定想辦法讓沈慧安帶著女兒。」

  杜美珂面上閃過欣慰,愛戀地揉著孫心慈的頭髮,道:「這個你放心,娘已經打聽好了,明兒她們會在裳音樓上相聚,到時候你只要出現在那裡,沈慧安就不能不帶你。畢竟在外,你終是她妹妹,她就是心裡再不舒服也不敢當眾苛待你。娘聽說那鼎北王府的公子是個長相俊美又才華橫溢的才俊,娘的小慈長的美,明兒可要好好打扮下……」

  孫心慈聞言,想著今日彈罷曲子後文思存便棄了慧安去找她,還讚她曲子彈的好,不僅面頰微紅,往杜美珂的懷中埋了埋頭,嬌羞地嗔惱道:「娘親真討厭,淨排揎人家……」

  翌日天剛濛濛亮慧安便被方嬤嬤喚醒,睜開泛著紅絲的眼睛,望了望沙漏,吩咐了方嬤嬤一聲,又瞇了一會慧安才爬起身。

  方嬤嬤見慧安面色疲倦,眼中還有血絲,不僅蹙眉,總覺著這次姑娘大病後睡眠就一直不好,她心裡想著改日得請了李太醫再來給慧安看看,別是落下了什麼隱疾才好。

  慧安自淨房出來,方嬤嬤親自拿了梳篦給她通開長髮,一面梳理著她烏黑發亮的大波浪長髮,一面輕聲問著:「姑娘昨日沒休息好?要不今兒讓冬兒燃上些安神香?」

  慧安聞言一笑,搖了搖頭:「不用了,今晚應是能睡個好覺,那安神香不能總用,要是形成了依賴反倒不好。」

  她說罷低頭自嘲一笑,昨夜躺在床上,一想到今日有可能會見到李雲昶,她就一陣煩躁,翻來覆去地在床上烙煎餅,好不容易睡著,夢裡又都是那人。

  她夢到初次見他時的場景,那還是在都察院右都御使家劉老太君過七十大壽的壽宴上。當時京中各府都收了帖子,她那日和文景心一起去內院給劉老太君祝壽,正遇到劉大人陪同李雲昶出那院子,隔著湖心和一片花海,不知劉大人說了什麼,他扭頭沖她們這邊笑了一下。

  君子如玉,氣質天成,就是那麼驚鴻一瞥,便讓她猶如魔怔般失了心,從此開始關注那人的一切,不停製造偶遇。

  夢中的李雲昶對她亦沒有任何好感,如同現實,對她的糾纏,他先是客氣,再到疏離,再到不耐,直至最後的厭惡。

  慧安還夢到前世她不甚美好的洞房火燭夜,李雲昶興致缺缺的態度,淡漠無波的眼眸,還有他敷衍般的動作……

  她還夢到自己要去抱他,卻被他一次次推開,不知為何那場景突然一變,當她最後一次靠近李雲昶時他們已是站在了懸崖邊上,再次被狠狠推開,她驚叫著墜入了無邊的黑暗,夢也就隨之醒了……

  醒來時似還不到二更天,她也未喚丫頭們進來掌燈,只盯著黑乎乎的床帳發呆,直到天邊星星慢慢堙沒才又迷糊著睡著。

  「姑娘這頭烏髮真是和夫人一模一樣,蓬蓬鬆鬆的,就像海浪一樣,梳了這墜馬髻再插上一朵絹花最是好看。」

  聽到方嬤嬤的讚歎聲,慧安才回過神,她抬眸看向銅鏡。鏡中女子右耳後鬆鬆的挽了一個墜馬髻,發間只別了一隻粉色的牡丹宮紗絹花,鵝蛋臉猶如雨後梨花般白淨,長眉飛揚,一雙明豔的大眼還帶著初醒的迷濛,已見少女的嬌媚之態。

  笑了笑任由方嬤嬤給自己戴上一對白玉蝴蝶墜的耳環,冬兒幾人已是急的在屋中團團轉了。

  慧安見她們一個個激動的不行,眉開眼笑地,頓時也被感染,心情舒散了不少,從一早上就在腦中揮之不去的李雲昶的臉終於漸漸消散。

  用過膳,幾人帶著方嬤嬤準備的糕點登上了馬車。東征大軍凱旋,這一大早京城便都動了起來,內城倒還好,只各個府邸的馬車絡繹不絕地往端門趕,倒也井然有序。

  慧安的馬車到了外城便有些走不動,一打聽才知道原說由秦王代賢康帝到端門外迎接大軍,可不知怎的皇上昨夜臨時決定要親自前往端門外犒軍。

  慧安聽聞卻是一愣,她記得清楚前世時確實是李雲昶代替賢康帝迎了東征軍,怎麼今世倒成了皇帝親自犒軍呢?

  「這麼說今日咱們還能見到天顏呢,姑娘,皇上長的什麼樣?是不是通身都是龍氣,讓人一靠近就渾身發抖啊?」

  耳邊響起秋兒興奮的聲音,慧安才回過神。

  「渾說什麼!聖上是你們能亂議的?!」慧安忙厲聲喝了秋兒,秋兒也不怕,嘻嘻一笑又說起別的事來,慧安被一茬便將方才心中的狐疑丟開了。

  賢康帝要親自犒軍,這可忙壞了禮部一群官員,通宵達旦的忙了一夜,天還沒亮御林軍就封鎖了自宮城、皇城至內城到外郭的主幹道,故而百姓便都擁到了小道上。

  偏今日好似京中的百姓全部出動了,萬人空巷,將整條路都堵得滿滿,鳳陽侯府的小廝破著嗓子喊,這才勉強擠出一條路來。

  慧安一行到達臨近端門的裳音樓時,裳音樓的三層樓閣果然人滿為患,慧安坐在車上向外看,只見臨近街道凡能看到端門的高閣都擠滿了人,除了主幹道已被御林軍清空,沿街的小道上也被百姓圍的水泄不通。

  「沈小姐到了,這邊!」慧安剛下車便聞一聲喊,抬頭卻見文景心的貼身丫鬟曼兒正從三樓的雅閣中探出頭來俯身向她招手。

  慧安還沒答應,冬兒便樂的跳了起來,抱著慧安的手開心道:「姑娘,還是鼎北王府有能耐,居然訂到這麼好的位置,今兒一定能將皇上犒軍看的真真的!」

  「瞧你眼皮子淺的,多大點事兒值當你高興成這樣。」慧安笑著打趣冬兒,抬頭卻見文景心的臉在窗前晃了下,正打算進樓卻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叫聲從人層外傳來。

  「大姐姐,大姐姐等等我。」

  慧安蹙眉回頭,正見明心和水心護著孫心慈擠了過來。



第三十章 自辱人必辱

  慧安方才在車中便看到了孫心慈,自不想理睬她,可如今她既趕了上來,這裳音樓內外都是熟識之人,倒不好做的太過分,落了虐待庶妹的口實,於是惠安便只能站定眼看著孫心慈到了眼前。

  孫心慈的那點小心思慧安怎會猜不到?昨兒她千方百計地引那文思存留意自己,慧安已心知肚明。既然已經這樣了,便也只能帶著她了,也不等孫心慈說話慧安看也不看她,便帶著面色不好的春夏秋冬上了樓。

  裝什麼高貴!如此欺辱人!

  孫心慈見慧安直接無視自己,氣的小臉發紫,心中不停腹誹著。但望著慧安遠去的身影她又不能不舔著臉跟上,於是死死地咬著唇抬腳跺了幾下地這才快步入樓。

  一行人剛到二樓,便見文思存的貼身小廝百鳴迎了上來,慧安她們被帶至三樓的觀雅居外,百鳴引了冬兒幾個自有去處,只慧安帶著孫心慈進了屋。

  觀雅居不大,統共只一間雅室,裝飾的卻極為文雅,屋子正中擺著一張紅木大桌,如今上面已經擺滿了點心茶水。

  文思存,文景心並文沖的兩個庶出女兒文景荷、文景棠正吃著點心說笑,見慧安二人進來忙招呼兩人入座。

  慧安自是坐在了文景心身邊,孫心慈卻挨著文思存坐了,幾人寒暄片刻卻聞外面傳來一陣喧囂,接著雅間的門被推開,崔知菲笑著走了進來。

  「思存哥哥,景心姐姐……」她滿臉笑的進來,見孫心慈也在,而且還坐在文思存的身邊登時面上的笑容便滯了滯,後又道:「我們家就在這隔壁的鳳蘭閣,才聽說這觀雅居是你們在這裡,我便跑了過來想湊個熱鬧,沒想到沈大小姐和二小姐也在啊。」

  她說著便直接走到了文思存邊兒上,文思存的左邊坐著孫心慈,右邊卻是文景荷,見她過來,文景荷已身子微動準備讓座,可崔知菲卻直直地走到了文思存的左邊,就在文思存和孫心慈中間站定。她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分明就是讓孫心慈給她讓座。

  孫心慈見眾人都看了過來,氣惱不已,面色也憋得微紅,可一想到昨兒杜美珂的話登時又一肚子火氣發不出來,深吸了一口氣,她才笑著起身,道:「崔小姐快坐,快喝杯熱茶暖暖。」說著還體貼的倒了杯茶推給了崔知菲。

  崔知菲卻似不領情,只淡淡的看了她推過來的茶盞一眼,一言不發。

  登時屋中的氣氛便有些凝滯,慧安心裡好笑,只道孫心慈這是何必,真是應了那句話,人自辱後人才辱之。

  「知菲妹妹和誰一起來的?」文思存自也察覺出了氣氛的怪異,忙笑著問道。

  崔知菲這才露了笑,看著文思存,答道:「和我祖母,還有我娘和嬸母,兩個妹妹。怎麼這邊就你們幾個?」

  文景心聞言笑道:「前兒老太君著了涼,王妃嬸子和我娘都守在衡富院呢。大姐姐和二妹妹也留在了祖母身邊,六妹妹年紀小,母親攔著沒讓出來。這可不就我們幾個不孝跑出來湊熱鬧了。」

  幾人一言一搭的倒是將孫心慈涼在了一邊,孫心慈面色難看,見慧安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更是羞惱,死死咬了咬唇,才自尋了位置坐下。

  慧安見她這般直呼爽快,聞言文景心的祖母病了便忙關切的詢問了幾聲,文思存笑著答了。

  知道只是受了些小風寒,無大礙,眾人這才又說道要去隔壁給崔知菲的祖母安華夫人,還有她的母親威遠侯夫人問安。

  於是慧安屁股還沒坐熱,就又和文景心一道起身到了隔壁的鳳蘭閣。

  鳳蘭閣除了牆上懸掛的壁畫與觀雅居不同,其它倒都一般無二。

  安華夫人今年已有五十來歲,保養的很得當,看上去很年輕,她的眉目與皇后娘娘極似,讓人一看便知是一對母女。

  今日她穿著一件石青色的上襦,一襲暗青色的棕裙,衣服邊角都用金線勾邊,腳下蹬著一雙金絲雲頭履,鞋尖還綴著拇指蓋大小的渾圓東珠,通身上下一派雍容華貴。

  而崔知菲的母親威遠侯夫人則有三十多歲,小圓臉,丹鳳眼,眉間貼著蓮花型雲母花鈿,瓊鼻秀口,五官很是精緻。

  文思存帶著文府的小姐們上前請了安,安華夫人免不了又詢問了鼎北王府的女眷為何都沒來,文景心回了,自又是一場關切寒暄。

  待慧安上前施禮,由於是第一次見,安華夫人很是和藹地拉了她的手,只道可憐孩子,又說起沈清,她紅著眼感歎了幾句,還讓慧安常到威遠侯府玩。臨到末了又退了右手腕上的檀木佛珠串子給了慧安,慧安見她是真的慈愛,並不客套,倒也不推辭笑著受了。

  孫心慈見了禮,安華夫人倒也將她叫到了身邊,笑著問了幾句,見她談吐文雅賢淑,便看向威遠侯夫人,道:「這鳳陽侯府的姑娘還真是一個頂一個的水靈,瞧這倆丫頭,端的是好相貌。」

  「誰說不是,看著倒是比我們菲兒要穩重的多。」威遠侯夫人也笑著應道。

  慧安見崔知菲面色不愉,心思一動,笑著道:「我這二妹妹可不光長的好,還彈得一手好琴呢。」

  安華夫人聞言,眼睛瞇了下,笑著問道:「哦?她可是昨日在城外官道上彈琴的那小姐?」

  慧安忙點頭一笑,一臉讚賞的看著孫心慈,笑道:「沒想到夫人也聽說了,可不就是她嘛。」

  孫心慈聽慧安誇讚自己,雖心裡不明白,但還是很高興,微垂的眼眸一亮,忙緋紅了面頰。

  安華夫人卻放了孫心慈的手,只笑道:「恩,不錯,是個伶俐的。」

  孫心慈聞言,只樂的一臉嬌羞笑意,忙道:「當時也是心情激蕩這才……回去姨娘就罵了小慈太魯莽,當時那麼多才華橫溢的小姐公子在,哪裡就輪到小慈出頭了,平白讓人笑話了去。小慈到這會兒還悔著呢……」

  威遠侯夫人聞言卻道:「倒是個臉皮子薄的,彈的好就是彈的好,不必過謙,昨兒菲兒還讚你琴藝呢。」

  崔知菲一直看不起她,會讚自己才叫見鬼呢。

  孫心慈這回倒是知道這是威遠侯夫人和自己客氣呢,忙道:「哪裡,崔小姐的琴藝可是國子監琴博士文先生親自教授的,小慈就是一分那也是比不上的,夫人快別臊我了。」

  崔知菲見母親贊孫心慈面色便有些難看,此刻聽她這麼說也不領情,輕聲哼了下。安華夫人便瞪了她一眼,笑著又問孫心慈,「你這琴藝可是請了先生?」

  「是我母……姨娘從小教導的,倒是讓夫人見笑了。」孫心慈忙笑著回了。

  威遠侯夫人和安華夫人聞言對視一眼,便再不多言。她們都是識得孫心慈的母親的,雖是不恥她當年不顧閨譽做了那等事,但杜美珂琴藝出眾,在當年的閨閣小姐中還是很出名的。

  文景心幾個小的卻是面露詫異,慧安聞言只譏諷一笑,對這樣的孫心慈她並不陌生,前世的她和杜美珂就很會表現自己,不放過任何機會往自己身上貼金。

  屋中片刻沉默,安華夫人才笑著又道:「恩,是個好姑娘。巧兒,將那雪宮紗的荷包拿給孫小姐玩兒。」

  孫心慈聞言忙是推辭,安華夫人又道:「只是個小玩意,不值當什麼,總歸是宮裡出來的物件,也算拿得出手,你拿著玩兒便是。」

  孫心慈這才謝了,將那荷包收了起來,心裡高興的不得了。方才那文府的兩個庶出姑娘可是只得了幾個金錁子,說起來鼎北王府和威遠王府還是世交呢。安華夫人卻只送她了這荷包,說明高看她一眼呢。

  孫心慈想著便揚起了唇角,回頭有些得意地撇了眼慧安。心道,這個蠢貨,粗野之名在外,有何可得意的!

  慧安迎上她示威的目光卻只笑了笑,扭開了頭。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42 PM

第三十一章 再見李雲昶

  拜見了長輩,眾人這才告退,又欲回觀雅居,崔知菲卻慢了一步,沖孫心慈的背影呶呶嘴,悶聲對威遠侯夫人道:「娘和祖母倒是抬舉她,昨兒思存哥哥也贊她彈的好呢。哼,依我看也不過那樣。來日我定也彈上一曲,非要讓大家比個高下不可。」

  威遠侯夫人一聽便蹙了眉,瞪著崔知菲道:「你是什麼身份,和她計較什麼!她一個庶出的女兒,父親不過官拜五品郎中,又不是勾欄院的狐媚子,平白出那等風頭,她有臉做的,你卻做不得。沒得敗壞了我們家門風,仔細你父親拔了你的皮。」

  崔知菲聞言嚇了一跳,聽母親提到勾欄院登時也知自己想岔了,臉一袖,嘟囔道:「那祖母還賞她宮裡的荷包玩……」

  威遠侯夫人見她想明白,這才緩和了面色,禁不住又提點女兒,道:「你祖母那是看在杜尚書的面子上,哪裡就是抬舉她呢?她那般輕浮,將來若想進個世代簪纓的權貴之家就休想能做正室,當上主母。也就是那些個上不得檯面的官宦之家興許不在乎這些個。行了,你快過去吧,也讓我和你祖母清淨一會子。」

  崔知菲聞言方才笑了,一蹦三跳的出了屋向觀雅居而去。

  慧安幾人又坐了一會已是天光大亮,片刻外面街上便有了動靜,先是數千甲胄鮮明的御林軍清出開闊大道,接著在明黃華蓋,寶扇羽幡的威儀儀仗後賢康帝的帝輦才緩緩而來。

  慧安和文景心一起挨著三樓雅間的大明窗戶向下看,帝輦還在極遠處,一股帝王威儀之氣已撲面而來。

  慧安下意識地將目光在帝攆旁掃了掃,並沒有看到那記憶深刻的身影,不知為何她心中反倒鬆了一口氣。

  隨著帝輦慢慢行來,街上眾人紛紛跪拜,慧安幾人雖在雅閣也都低眉斂目,跪了下去,待外面傳來傳唱太監清亮的喊起聲,她們才起身,再向外看時賢康帝的車輦已臨近端門。

  東征大軍尚在千里之外,雖是關元鶴帶著精銳先行押送東姜國王入京,但那精銳也有萬人之巨。上萬鐵騎端門面聖,凱旋而歸,想想就令人熱血沸騰。

  慧安望著遠方寂寥的大地,想像著大軍入城不知會是何種壯觀的場面,心中激蕩著,倒是有些焦躁了起來。

  不知何時天空開始飄蕩起雪花,落雪紛紛揚揚越下越大,很快地面就一層素白,在百姓的翹首以盼下大地終於震盪了起來,蒼茫的原野上漸漸騰起白霧,威沉的鐵蹄聲越來越重的迴響在人們耳邊。

  那天際卷起的白霧也越來越近,漸漸的飛騰的白霧中出現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玄色鐵潮。人們才意識到,那白霧竟是鐵騎濺起的雪花!隨著白浪越卷越近,高遠的天地間暫態變得肅殺了起來,遠近之處唯有那整齊的馬蹄聲聲聲震盪,除此之外再無它響。

  右手一緊,慧安低頭卻是文景心神情激動地抓住了她的手。她素來蒼白的小臉上此刻也帶著炫目的袖暈,緊緊盯著遠方脆聲道:「快看,是東征軍的軍旗!」

  慧安再回頭果見一面血色大旗繡著騰起的金色蛟龍獵獵於風雪中呼卷著向這邊而來,漸漸的從大軍中飛衝出一騎,那一騎越衝越快,很快便脫離了整個大隊,便似從白色騰霧中激射而出的一支離弦之箭,帶著絕對的速度和凜然離端門越來越近。

  裳音樓離端門尚有一段距離,慧安根本看不清那個飛沖而出的人是何等模樣,可只那人自大軍中射出的姿態,只那股天地洪荒唯我獨行般的氣勢便令她肯定,那人定就是傳聞中的白麵儒將,江陽關氏如今最尊貴的嫡孫關元鶴了。

  果然,身旁文思存已是驚呼出聲:「是關大哥!」他的聲音中猶自帶著激動和憧慕,慧安有些詫異,文思存這樣驕傲的人竟也會對他人產生這種近乎濡慕的感情來。

  可她此刻已經沒有辦法移開目光去看文思存的神情了,因為關元鶴一人一騎已到了端門下,只見他突然將右臂高高舉起,幾乎瞬間身後的東征大軍整齊劃一的勒馬停進。動作整齊俐落的讓人驚歎,果真是精銳,慧安睜大了眼驚歎著,不由將身子又向窗外傾了傾。

  只可惜此處離端門實在太遠,她還是無法看清那關元鶴的相貌,只依稀看到他穿著一件玄色鐵甲,銀色的盔帽上留著紅纓,披一條雪白的大麾,身姿異常筆挺欣長。

  遠遠的慧安看到他翻身下馬,飛快地登上了端門城樓,在明黃的傘蓋前俯首跪地行了個大禮。

  慧安看到賢康帝走出傘蓋親自將他扶起,接著狀似很開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此刻他的臉正好對著裳音樓這邊,慧安睜大眼正欲將人看清,餘光卻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幾乎瞬間慧安的身體一僵,視線便再也挪動不開了。

  李雲昶!

  慧安默念著這個名字,只覺一顆心都絞地碎裂。

  他今日穿著一件紫色的蟒袍朝服,遠遠的根本看不清相貌,但慧安的眼前卻清楚浮現了那張絕美的容顏,她甚至能清楚地知道他此刻面上的每一個神情。

  那身影依舊那麼的玉樹臨風,豐神俊朗。他現在看向這邊的雙眸定是澄明地如玉似水,帶著笑意的嘴角定然透著溫潤和善,那舉手投足間的動作依舊貴氣天成,讓人望之只願低至塵埃地去仰慕著他。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慧安的心神是被一聲震動天地的喝聲驚醒的,轉眸間竟是萬眾鐵血戰士同時跪地高呼萬歲,慧安這才發覺自己盯著李雲昶竟是發了半晌的呆,連賢康帝對大軍犒封御詔都已錯過。

  這一驚醒但覺面頰微涼,慧安抬手果然在雙頰上觸到了行行淚痕,她忙低下頭,左右四顧了下,幸好此刻大家的目光都在端門那邊,倒是無人注意到她的失態。

  慧安忙整理了儀容和心情,舒了口氣重新看向端門外,卻將目光刻意地移開那明黃的傘蓋,再不敢看向那邊。



第三十二章 射!

  沒一會兒自大軍中押出一輛囚車,不用想那車中之人必是東姜國王撥拓彥,樓上樓下頓時一陣騷動,慧安甚至聽到了下面百姓有些已激動地破口大駡。接下來是一些朝廷的繁文縟節,從這邊兒根本什麼都聽不到,人們這才慢慢平復了激動的心情。

  方才那一望,似乎已費盡了慧安的所有心神,如今她只覺地渾身無力,只盼著大軍早些進城,她也好回去休息。

  重生的這幾日她也曾想過李雲昶,本以為自己已然想開,再見他雖不至於做到淡然從容,心如止水,但定能做到心平氣和,可沒想到……

  終於在慧安的期盼下祭祀和犒軍完成,大軍開始分批進城,慧安原以為只能在樓上觀望,卻誰知樓下突然傳來一陣歡呼聲。文思存的小廝百鳴來傳,卻是賢康帝下令與民同樂,解了主幹道的封街令,只讓御林軍沿路維持秩序,避免百姓激動而驚了聖駕便可。

  如此裳音樓中的貴人們便開始紛紛向外湧,慧安等人也下了樓擠到道路邊上等著大軍入城。

  依舊是御林軍開道,接著聖上的龍攆先入城,跟著的是押送東姜國王的囚車,再之後才是凱旋的大軍。

  皇家儀仗一過來,街道兩邊的人們便紛紛跪地,慧安也跟著跪了下去,只是心跳卻越來越快,因為她知道李雲昶一直在賢康帝身邊伴駕。想到等下他就會從身邊經過,慧安沒出息地發現自己的雙手竟有些發顫。

  「解救陛下,殺死狗皇帝,東姜的勇士們殺啊!」

  隨著帝輦越來越近,慧安的心神也越來越恍惚,然而便在她心神出竅的時候突然一聲大吼自不遠處傳來,那聲音如同猛然斷裂的琴弦尖銳而嘶啞,似是要將喉嚨喊破。

  這聲音令慧安身體一顫抬頭時正見一群做百姓打扮的人突然從對面跪倒的人群中沖出,他們不知自哪裡抽出了武器,明晃晃的彎刀逢人便砍,帶著一片血雨和慘叫聲向帝輦瘋狂地衝去。

  那勢頭,那姿態,這些人分明都是東姜的死士!

  一切來的太過突然,慘叫聲很快便被沖天的尖叫聲壓下,百姓開始騷亂,大叫著四處逃竄。街頭頓時便如同炸了鍋,混亂了起來。縱使御林軍訓練有素,此刻也慌亂了起來。

  「護駕!」

  最先反應過來的確是秦王李雲昶,他大喝一聲,已是策馬衝到了龍輦之前指揮著御林軍死死將賢康帝的龍輦前後左右護了個滴水不露。

  那一群死士見了血腥越發瘋狂,不管不顧地向帝輦衝擁,御林軍瞬間便組成了強勁的屏障護衛著帝輦向後退。

  賢康帝面色低沉,一把推開擋在身前勸說他回攆的太監總管全公公,站在車攆上冷冷地盯著前面瘋狂向前衝的東姜死士,怒喝道:「給朕殺!一個都不能放過!」

  「皇上,請皇上顧全龍體,隨下臣暫且避避吧。」一直伴駕左右的前朝宰相文國安見賢康帝竟至龍體與如此危險的境地忙上前死諫。

  恰於此時一支利箭呼嘯著自賢康帝的右頰飛過險些射中他,圍在龍攆周圍的大臣均嚇得面色慘白,紛紛跪地哭勸賢康帝離開。

  賢康帝此刻卻已是龍威震怒,理都不理他們,只凶紅了眼盯著前方,大喝一聲:「去將那東姜國王拔拓彥給朕壓過來!」

  「皇上,東姜國已滅,何來東姜國王?這些死士根本沒有救拔拓彥的心。皇上在此只會令他們更加瘋狂,這些宵小鼠輩,不配靠近龍身,還請皇上顧念大臣們拳拳關切之心,暫行移駕,此處下臣與七皇子必將妥善處置。」關元鶴此時也從隊後衝了過來,他在帝輦邊翻身下馬,跪地請命,聲音沉冷而肅殺。

  「請父皇放心,兒臣定將這些賊人盡數斬殺!父皇,龍體乃國之根本,萬望父皇以龍體為重啊!」李雲昶也忙俯身請命,一臉焦急地看著賢康帝。

  賢康帝聞言看了二人一眼,這才揮了揮手由著御林軍統領崔澤護衛著帝輦緩緩退走。

  然而那邊東姜死士一見帝輦轉移登時便瘋狂了起來,一個個如同鋼鐵鍛造,不顧御林軍的鋼槍鋒芒嘶吼著便壓了過來,他們這不要命的架勢還真衝出了一條道來,瞬間便向這邊推進了不少距離。

  關雲鶴翻身上馬,雪白的大麾在空中飛揚而起,穩穩落在馬上,他望著眼前可怕的東姜死士神情凝然不動,穩穩抬手,冷喝一聲:「弓弩手準備,射!」

  一旁的李元昶聞言卻是一愣,忙大喝一聲:「不可,那邊還有百姓呢!」

  「七皇子,微臣只知聖駕最要緊!且這些死士倘若逃脫後果不堪設想。聖體若有差池,殿下可就是那千古第一的不孝之子了。射!」關元鶴說罷也不等李雲昶決斷,便壓下舉起的手臂,果斷下令。

  他身後的東征軍弓弩兵早已箭搭弦上,聞言一刻也不曾猶豫,響箭聲破空而出,登時前方混亂的人群便倒下一片,慘叫聲淒厲地響起。只一輪箭雨便有十多個東姜死士和無數百姓倒在了血泊之中,空氣中的血腥味登時便又濃重了幾分。

  李雲昶也深知關元鶴說的有道理,那些東姜國的死士們都做百姓打扮,如今場面亂成這樣,哪裡能分得清哪個是賊子,哪個又是百姓?萬一他以為的良善百姓中還混著東姜人,趁機靠近了父皇,那後果可真不能想,唯有先一步控制了場面才是上策。而且今日是他伴駕,若父皇真出了事,他是萬死難辭其咎,只世人的口水便能將他淹沒!

  可他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百姓,看著那些手無寸鐵本還高高興興來瞻仰聖顏的大輝子民慘叫著痛苦地倒下,還是禁不住微微蹙了下好看的眉毛,無奈地閉了下眼睛。

  而那邊關元鶴已是再次舉起了手,可正當他欲壓下手再下令時,卻不知看到什麼,目光一凝瞇了瞇眼,動作停頓了下。接著他沖旁邊的一名東征軍將士遞了個眼色,這才再次手臂一壓又下達了命令:「射!」

  而此時的慧安卻正神色倉惶地站在一片箭雨中,一手拉著文景心,一邊還被孫心慈拖著,一身狼狽,滿臉倉惶。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43 PM

第三十三章 血洗端門

  且說慧安從恍惚中回過神時,身邊已是亂成了一團,方才還跪在地上恭迎聖駕的小姐夫人們尖叫著四下逃脫。

  偏這些嬌弱的夫人小姐們,從未經過風雨,此刻早已嚇得雙腿發軟,不是站不起來,就是驚惶中踩了裙角,有那些膽小的已是嚇得暈了過去,或是小便失禁哭的花容失色。

  慧安顧目四望,文思存他們早不知被人群沖到了那裡,春夏秋冬更是見不到影兒。她本能地拉了身邊的文景心,扯著她拔腿便向身後的裳音樓跑。

  可她剛推開擋在身前的人,便被混亂的人群衝的向街心移去,她死死地護著文景心,慧安臉色發白地發現竟有一小股東姜死士直向這裳音樓衝來!殺死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對他們來說簡直猶如刀切白菜般容易,他們幾乎眨眼間便沖到了裳音樓這邊,遇到穿戴華麗的女子看都不看揮刀便砍。

  裳音樓建築精美,茶點美味,本就是京城貴介子弟常聚的地方,在京城極為出名,今日因是大軍凱旋,這裡更是聚滿了全城各府的貴人們,尤其是各府的夫人小姐們。

  她們這些人完全沒有一點防禦能力,若說百姓還算顆白菜,那她們這些人簡直連白菜都論不上,只要那些死士衝過來,嚇都能將她們嚇死。可殺死她們這些權貴女眷卻能令京城悲聲響徹,令皇帝顏面掃地,讓京城真正亂起來。

  慧安幾乎立刻便明白她們已然成了這群死士的目標,不能再回裳音樓!怎麼辦?!現在最安全的地方莫過於帝輦所在,慧安心念極轉,顧目四望,一眼便看到了護在帝輦前面的李雲昶,也不多想,她拉著文景心便向那邊沒命的衝。

  可剛跑了兩步,左手袖口卻是一緊,竟是孫心慈面色慘白地死死拉住了她的手臂。

  慧安用力甩了兩下她竟仿似連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竟完全甩不開她,若是此刻有時間慧安真想一刀子砍掉她拉著的胳膊。可眼見那群死士已衝到了三步開外,慧安再不及多做停留,一手扯著文景心,一手拖著孫心慈便向街心衝。

  由於東姜的死士們大都是沖向帝輦方向的,而人們此時只知逃命,哪裡會往死士雲集的地方跑,本能地都是往外緣衝,唯慧安拖著文景心、孫心慈和大家反道而行,故而她們跌跌撞撞跑的很是艱難。

  不過那些死士們只顧著向帝輦衝,只要不靠近他們倒是沒有什麼危險。慧安眼觀四方,小心地避開死士倒是帶著兩人平安地離龍輦越來越近。

  可正當慧安為自己的決定慶幸時頭頂卻突然下來一片箭雨,慧安登時大驚,丟開文景心,手往腰間一摸,一鬆一緊之間,已將藏在腰間的九節鞭握到了手中。雖是手腳發軟,可她還是用盡所有力氣閉上眼睛看也不看地將九節鞭揮動了起來。

  九節鞭本就是極為霸道的武器,習練者只要熟識了它,懂得保護住自己,就是閉上眼睛,也能立於不敗之地。

  對方知趣的,自然會走開,不知趣的衝上來,打在哪兒是哪兒,根本不需要什麼命中率!只要快了九節鞭的威懾力便非同小可。

  慧安雖僅憑本能揮動著鞭子,可她到底習武多年,九節鞭還是在身前形成了一道屏障,頓時靠近慧安三人的百姓呼啦啦地倒了一大片,既有身重箭傷的,亦有不少是被慧安的九節鞭打傷。然而那九節鞭形成的屏障也成功的擊偏了幾支射過來的流箭。

  好在慧安方才跑時就留意著沒往東姜死士多的那邊去,射向她們這邊的箭雨倒是不多,一輪箭雨下來慧安三人竟幸運的都沒有受傷。

  那孫心慈倒是精明,一見情形不對馬上便丟了慧安的衣袖,直避到她的身後瑟瑟發抖地縮了起來,慧安堵心堵肺氣的發抖,奈何這會子實在也沒功夫管她。

  見第一輪箭雨一落,也顧不得那些被她鞭子打傷的無辜百姓,和心裡的歉疚驚懼,她扯了文景心踩過面前哀嚎的人們跌跌撞撞地又向前衝。

  好在此時已有東征軍將士注意到了她們三人迎了過來,護著三人姿態狼狽地跑到了御林軍組成的屏障之後。

  慧安三個女子混在慌亂的百姓中又和大家反道而行,本就極惹人注意,其實關元鶴在第二次發令時便看到了她們。

  見慧安揮舞著九節鞭立在血泊之中,箭雨直下,人群紛紛倒下,只她將纖細的身軀挺得筆直,死死地守著一方,身後還護著兩個嚇得瑟瑟發抖的丫頭。

  看到這一幕關元鶴倒是意外地凝了眸,認出慧安是那日在小徑上碰到的女子,他眸中閃過了然。

  將門之後果然有幾分膽量,隨即他又認出了慧安身後的文景心,這才對身邊的東征軍弓弩兵營的副校尉使了個眼色,便轉開目光再未關注這邊。

  而慧安三人被幾個東征軍護衛著剛脫離危險,文景心便心神一松,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孫心慈亦是雙腿打顫,癱軟在地,撲倒時她的視線正對著裳音樓那邊。

  一眼便看到那些兇惡的東姜死士將一個穿著淡綠色縐紗滾邊上襦,配白底繡海棠湖綢大擺襦裙,長相清秀的少女幾刀子砍得血肉模糊,那女子扭曲而佈滿血跡的臉便正對著她緩緩倒在了血泊中,孫心慈在國子監見過這女子,那可是太常寺卿陳光亮家的嫡小姐!

  而那些東姜死士劈了陳小姐,竟毫不停頓地去劈另一個,眼下那裳音樓處已是一片血色。雖然御林軍已在指揮下向裳音樓那邊沖去,但那些官家小姐夫人們實在太不經抗,只這片刻又倒下不少,誰知道等御林軍將賊人打殺那樓中還能剩下幾個活人!

  想到方才自己還處在裳音樓下,孫心慈一陣後怕!只道幸虧自己聰明,也一直知道沈慧安武藝不錯,見她拉著文景心逃路,忙毫不猶豫地死死纏著她。要不然,如是回了裳音樓指不定現在已經做了刀下鬼!

  而慧安也不比文景心和孫心慈強上多少,她見終於脫險,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雙耳轟鳴呆愣愣地盯著前面仍在繼續的混戰。

  兩撥箭雨後東姜的死士已所剩無幾,又有關元鶴和李雲昶鎮著場面指揮殺敵,很快那些倖存的東姜死士也被御林軍盡數拿下。

  然而方才還一派歡騰的街頭此時卻只剩下了悲切,血流成河,染紅了地上的積雪,白紅相映,觸目驚心!

  連空氣中都漂浮著死亡的氣息,讓你覺得其實死亡與你也只是一步之差。

  而慧安也不比文景心和孫心慈強上多少,她見終於脫險,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雙耳轟鳴呆愣愣地盯著前面仍在繼續的混戰。



第三十四章 啊,好殘忍!

  倒下的百姓猶自呻吟著,血腥味在這麼陰冷的冬季竟也濃的讓人幾欲嘔吐。慧安緊緊盯著眼前的一切,不知為何就是移不開眼睛。

  她看到一個腿上中箭穿著藍布衣裙的婦人哭嚎著扒著地上的屍體,口中驚惶地喊著「寶兒,你在哪裡?寶兒,娘的寶兒……」

  慧安心如刀絞,眼淚便唰地一下落了下來,想起方才恍然中聽到的那聲毫無感情猶如冰封般果斷的下令射箭的聲音,慧安憤怒地抬頭瞪向前方端坐馬上指揮殺敵的關元鶴。

  這一看卻是呆住,只沒想到竟是那個和自己有過兩面之緣的人。見他絕美的臉上掛著淡漠和肅殺,慧安生生打了個冷顫,也不敢再瞪他,忙轉開了目光。

  心裡有些恍恍然的想,他就是那傳聞中的白面儒將關元鶴嗎?果然很是俊美,只這人白讓她濡慕了兩世,心腸餒是硬了!

  她這一轉眸卻又看到了亦昂然馬上神情嚴肅的李雲昶,慧安一下子猶如雷擊,神情僵住。

  前世的慧安是在十四歲初次見到李雲昶的,那時李雲昶已經二十有二,之後慧安便千方百計地靠近他,終於在十六歲嫁了他,可尚不及兩年便被休棄。

  眼前的李雲昶看上去卻極為年輕,雖則面容如同前世般俊美,氣質亦溫潤如玉,可到底還顯得有些稚嫩,若是前世遇到今日之事,他當面色不會如此嚴肅。

  他穿著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間紮條同色金絲蛛紋帶,黑髮束起以鑲碧鎏金冠固定著,修長的身體挺的筆直,整個人豐神俊朗中又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依舊如前世般讓人覺得高不可攀、低至塵埃。

  慧安看著他想著前世的種種,目光久久都收不回來,可就在此時她驚恐地看到一個本已倒在地上多時的東姜死士突然暴起,揮著尖銳的彎刀直衝李雲昶而去。

  此時李雲昶正和身旁一個小將說著什麼,神情極為認真,似是對身後的事好無所覺。而這一幕來的太過突然,竟無人注意,便是看到怕也反應不及。

  慧安只覺一股血都湧了上來,想也沒想便高呼一聲「不要!」,身體本能地已做出了反應,一下子從地上爬起,跑了兩大步便將手中一直握著的九節鞭發了狠力甩了出去。

  她本就在李雲昶的數步開外,這一鞭子揮出去直擊那名東姜死士的咽喉,穿喉而過,一甩一拉那人的脖頸上便是一個核桃大小的血洞,汩汩的向外冒著熱血,猝然倒地,氣絕而亡。

  而李雲昶聽到慧安那聲尖銳的喊扭頭去看,正見慧安驚惶著用盡全力將九節鞭甩出的一幕,她面上的神情是那麼驚恐、慘白著臉,睜紅了眼,卻又淒厲非常,他一下子驚住了,直到身邊近衛一聲大喊將他拉下馬背,扭頭間見那九節鞭穿透東姜死士的脖頸,他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只望了一眼那已氣絕的東姜死士,他又轉眸去看慧安,見她似脫力般摔倒在地,蹙了蹙眉推開近衛走了過去。

  「啊,好殘忍!」

  然而他尚未走到慧安跟前,便有一女子突然驚呼一聲,似是受了驚嚇般身子一軟向他倒來,他本能地伸手接住那女子,低頭間卻是一個小臉慘白、五官精緻,長相嬌柔的女孩,雖形容尚小,攔在懷中的身軀已是曲線玲瓏,這女子卻是孫心慈。

  孫心慈方才驚恐之下癱軟在地,可看到裳音樓那邊的情形,她便渾身打顫,只覺得此處雖有御林軍護衛著但到底離那些東姜死士太近,她深恐這裡也不安全,故而用了全部力氣從地上爬了起來,想著要再往遠處跑跑。

  可她剛站起身便聽到了慧安的一聲驚叫,接著便是慧安甩出九節鞭殺死那東姜死士的一幕,登時她嚇得差點再次癱倒,可眼見李雲昶向慧安走去,她還是腦子靈光一閃,驚呼了一聲倒向了李雲昶。

  方才帝輦從遠處過來,她便偷偷留意到了一旁伴駕的李雲昶,當時就有些移不開眼,隨後更是從他的穿著上猜到他定是一位得寵的皇子。如今她怎麼會讓沈慧安引起李雲昶的注意,怎會不抓住機會為自己打算?

  慧安見李雲昶向自己走來,本已心跳加速,不知所措,可下一刻他便抱著孫心慈停在了三步開外。

  望著兩人此番摸樣,頓時眼前便閃過兩個糾纏在一起歡愛著的身影,慧安只覺怒氣攻心,不能自抑!

  好你孫心慈,前世你就毀我姻緣,今世竟還是同樣德行!方才還站得好好的,此刻倒是暈的及時,還道我「殘忍」!就你會裝柔弱,就你善良無害,我倒成了那心狠手辣的!壞丫頭!怎麼害人的心思就能轉的那麼快!

  慧安想著忽的一下便從地上跳了起來,蹭蹭地直行兩步奔到抱著孫心慈的李雲昶跟前,使了狠勁一把便將孫心慈從他懷裡拽了出來,砰的一聲將她仍在地上,接著便飛身撲了上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43 PM

第三十五章 ㄚ的,老娘讓你裝!

  「二妹妹,你可千萬不能出事啊!你若出事可讓我怎麼跟父親交代,二妹妹,你快醒來!」慧安撲過去,跪坐在地上,她一面垂淚,一面抽泣著哭道,一面伸出右手拇指發狠地去掐孫心慈的人中,恨不能將她的上顎骨給壓斷了!

  丫丫的,老娘讓你裝!

  見孫心慈疼的眼皮直顫,慧安心裡那個爽快,另一隻手伸到孫心慈的腰間,捏起肉皮便是狠狠一絞。

  你不是說老娘殘忍嘛,老娘這就殘忍給你看,我讓你裝暈,讓你害我!

  慧安一絞之下鬆了手又捏著一團肉來使勁擰,她一邊使狠力整飭著孫心慈,一邊仍在傷心地哭叫著:「二妹妹你快醒醒,別嚇姐姐啊……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的,姐姐也不要活了……」

  她本只是做戲,可喊著喊著便想到了前世的種種,悲從中來,那眼淚便真如剪斷了鏈子的珠串嘩啦啦地滾落了下來,外人看來卻果真是驚惶無助的擔心樣。哭的越凶她手下就越是用力,恨不能從孫心慈的腰間撕下一塊生肉來。

  孫心慈哪裡想到慧安竟會如此行事,她本好好躺在李雲昶的懷中,聞著從他身上傳來的好聞的龍涎香,心裡正樂和,只覺得方才那一番驚嚇也是值了。

  可沒想到下一秒就被慧安一把挖了出來狠狠扔在了地上,她的後腦勺撞上地面疼的她差點叫出來。

  可還沒回過神沈慧安便又撲了過來,竟是發了狠的掐她!孫心慈窩了一肚子火,可此時的她哪裡敢醒,只能握緊拳頭,勾起十個腳趾頭拼命地忍著疼,躺在地上任由慧安折騰。

  數步開外的關元鶴端坐馬上,將方才的一切看了個真切,此刻他居高臨下自也看到了孫心慈的小動作。

  再看慧安哭的梨花帶淚,一臉擔憂,可那手下卻似要將孫心慈活撕了的動作,不知為何他心裡竟覺有些好笑,別有意味地又看了慧安兩眼,這才勾了勾唇角自去吩咐御林軍收拾殘局。

  而李雲昶站在一邊看著這一幕,心情就有些複雜了。

  他先是驚詫與慧安的反應,她那時面上的神情就好似那東姜死士的刀是劈向她自己而非是他一般。她是那麼惶恐的擔憂著,那麼淒厲地盯著那東姜死士,仿佛只要那人敢傷他一根汗毛,便會撲上去將他活活撕碎一般!

  那麼強烈的情感他感受的真真切切,她怎會那般在乎著自己?!而這女子自己分明就沒見過,她為何會這般?

  這也是他想也不想就向慧安而來的原因,可當孫心慈似感歎般發出那聲「好殘忍」時,李雲昶的眼前便閃過方才看到的一幕。

  那東姜死士脖頸上白骨外露的大血洞子,帶著血從那東姜死士脖頸中抽出的九節鞭,於是他便真的有些認同那話,覺著慧安確實殘忍。可接著他就覺得不應該,慧安那麼做畢竟是為了救自己,雖則其實他並不用她多此一舉。

  現在見慧安跪在孫心慈旁邊哭的嬌嬌弱弱,一時竟想方才的一幕會不會只是自己的錯覺,他這廂鬧不明白慧安怎一會子一張面孔,那邊邊御林軍副統領王強已匆匆過來稟報道:「殿下,賊子已盡數拿下,只是裳音那邊……很多夫人、小姐都出了事,另外……安華夫人也受了重傷。」

  那安華夫人乃是當今皇后崔氏的生母,李雲昶聞言,心裡一驚,再顧不上慧安,忙收回望著她的複雜目光,蹙了眉頭,匆匆交代一聲「保護好這三位小姐」便大步流星地向裳音而去。

  李雲昶一走,慧安三人便在御林軍的護衛下被移進了離裳音三十米的一座茶銘心館中,茶館早已被御林軍清場,裡裡外外也站滿了身著甲胄的東征軍士兵,有他們把守著這裡慧安三人自是再安全不過了。

  此時的文景心已醒了過來,神情還驚惶著依在慧安懷中,雙手緊緊地抓著慧安。

  而孫心慈也不再裝了,坐在另一張桌旁,離慧安遠遠的用手捏著一條絹帕按壓著上嘴唇。她只覺那裡火辣辣的疼,方才已經看過絹帕上盡是血,而嘴巴也疼的厲害,仿似牙齒都有些活絡一般。

  沈慧安真是好狠的手段!

  想到這裡她怒目瞪向慧安,眼中充滿了恨意。此刻的她那裡還能想起來,方才要不是慧安她說不定已經死在了裳音前。

  慧安自也感受到了孫心慈不住看過來的惡毒目光,也不搭理她,只輕輕拍撫著文景心的背,小聲地寬慰著:「你就放心,文二公子和你那兩個庶母妹妹有王府護院保護,自己也通曉武藝定能安全無虞的。你那丫頭曼兒也是個機靈的,當是不會有事。」

  文景心聞言心中稍寬,又想起方才的事來。

  當時那些死士衝過來時,人群一亂早就將她和文府的人沖了開來,身邊只有慧安,要不是慧安拉著她跑,她定然已遭遇不測!

  「方才要不是你,我這會子怕是已入了地府!幸好今兒祖母和母親她們都沒有來,若是……連安華夫人都受了傷……也不知多少人遭了難,大輝國泰民安、朗朗乾坤,京城歌舞昇平,多年都不再宵禁,怎麼會發生這麼可怕的事……」文景心感激地握著慧安的手,感慨著,她至今對發生的一切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此時外面有了動靜,來看大軍凱旋的官家小姐夫人們紛紛被御林軍護送著進了茶,慧安幾人忙上前幫忙,將受傷的扶到椅子上坐下,安撫那些哭泣不止的。

  「姑娘!」慧安正勸著翰林學士家的二姑娘,卻聞一聲急切的喚聲從門口傳來,她扭頭正見春夏秋冬四人奔了進來,正淚眼汪汪地望著自己,慧安心一松便笑了起來。

  方才她嘴上沒說,心裡卻著實擔心這四個丫頭,總怕她們會遭遇不測,只她們四人會武倒是讓她安心不少,如今見四個齊齊出現,慧安只覺心神大松,堵在胸口的那股子氣也就順了。

  「姑娘,可嚇死奴婢了,幸好姑娘沒有不妥,要是姑娘……奴婢也不活了!」秋兒沖過來,抱著慧安喜極而泣。

  「胡說什麼!姑娘是大富大貴之人,自不會出事!」春兒罵著秋兒,亦是眼眶微紅。

  「二哥哥,你怎麼受傷了?」那邊傳來文景心的顫聲,慧安望去卻見文思存被扶著進來,捂著右臂的手不停地滲出血來,他的面色也有些發白,慧安也忙走了過去。



第三十六章 又起爭端

  「一點小傷,我沒事,三妹妹莫慌。」文思存被扶著坐了下來,安撫地看著文景心。

  只可惜他聲音虛浮,顯是失血過多,面色又過於蒼白,非但沒讓文景心放心,還讓她眼圈一紅嗒嗒的流起淚來,反倒惹的文思存還得反過來去哄她。

  慧安走過來正見此景,她觀文思存自個兒已是失血過多,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淌血,反倒還顧著去哄文景心,直急的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心裡不由感歎,文思存倒是一個極好的哥哥。

  慧安眸光微暖,忙快步上前拉了文景心的手,勸道:「瞧你,趕緊讓人給文二公子包紮了傷口才是正經,快別哭了。」

  文思存見慧安過來,忙將身體又側了側,讓那半個血淋淋的胳膊避開慧安的視線,這才感激地望了眼慧安。

  慧安沖他點點頭,拉著文景心就向外走,又吩咐曼兒給文思存上藥包紮。

  事發突然,一眾的女眷、公子們都被移到了這邊茶,只能事急從權,在大廳中擺開了一副十八扇的花鳥魚蟲屏風勉強將男女隔開。

  慧安拉著文景心繞過屏風,將她扶到椅子邊坐下,又哄了一會,文景心才喚了棉兒詢問起來。

  卻聽棉兒道:「二爺是幫威遠侯府的小姐擋了一刀,這才受的傷。」

  文景心聞言,忙問:「知菲妹妹受傷了?」

  棉兒卻是搖頭,面上卻滿是悲慟:「賊子攻過去時,威遠侯府的人都聚在前,沒能來得及避開,帶的護衛不多,偏那賊子好似認識安華夫人,一徑地往她們那邊沖。崔小姐倒是無礙,只是安華夫人……如今已被御林軍護送著回了侯府。」

  慧安聞言心裡也難受了起來,下意識地摸了摸左手腕上帶著的檀木佛珠,想著方才那安華夫人還拉著她的手和藹地說著讓她們到威遠侯府玩兒,這會兒竟是……

  一時間又感歎世事無常,不管多尊貴的人,也終是難逃一死。

  沒一會兒太醫院的太醫便被請了過來,一通忙亂,外面的形勢也都穩定了下來。

  慧安和孫心慈被送上自家馬車時方才還人滿為患的大街已是空蕩蕩。

  春兒和秋兒同在馬車中陪著慧安,兩人一左一右緊緊挨著她,拉著慧安的手似是生怕她害怕。雖則慧安此時已經無礙,但也感念她們的體貼,靠在秋兒身上想著心事。

  而孫心慈的貼身婢女明心卻是慘遭了不測,屍體便停在裳音前,可孫心慈竟看都沒看她一眼,被御林軍告知時她甚至連一點悲傷的表情都沒有。

  那明心也是個忠心的,不想竟落得如此,見此,春兒秋兒愈發憎惡孫心慈,見她坐在馬車一角瑟瑟發抖,只恨不能上去一人一腳將她踹飛。

  御林軍奉令關了京城九門,街道亦全部戒嚴,百姓的屍首盡數堆在了通四坊的路口,整個京城似乎都沉浸在了低壓氣氛中。御林軍、京畿衛以及新進城的東征軍一時遍佈了各個街頭,四處都是搜查巡防的鐵騎聲。

  一路無話,在這種氣氛下慧安等人終於回到了鳳陽侯府,杜美珂早已等在了府門處焦慮地翹首以盼,待孫心慈一下車,她便撲了上來抱住孫心慈一口一個「我的兒」,孫心慈今日也算嚇掉了半條命,被她一抱便哇哇地大哭了起來。

  慧安看著兩人的目光頓時便冷了下來,倘若不是這兩人,她的母親怕是也等在這裡,不,母親定會第一時間趕到裳音,也會將她抱在懷中滿是愛戀地安慰她,疼惜她。

  慧安心頭一陣酸澀和憤恨,那邊方嬤嬤已腳步踉蹌地奔了過來,抓住慧安便上上下下都檢查了一個遍,口中還不停念叨著「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方嬤嬤用的手勁很大,慧安被她捏地有些疼,心裡卻暖和了起來,眼神也溫和了。是啊,她還有乳娘,還有春夏秋冬,她們都是關愛著自己,為了自己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她不比那孫心慈少什麼,而不久的將來她更會讓孫心慈母女一無所有!

  回到榕梨院,方嬤嬤早已令丫頭們準備好了湯水,慧安讓春夏秋冬自去歇息,喚了二等丫頭承影和鳴鴻伺候著進了浴室。

  渾身泡在溫熱的浴桶中,慧安才覺著舒服了些,那股一直都徘徊不去的血腥味仿似一下子消減了很多。她閉著眼睛,任由承影給她擦拭頭髮,眼前卻總閃現方才揮舞著九節鞭的場景。

  一直沒有功夫回想,此刻想來慧安才覺陣陣噁心,對那些傷在她鞭下的百姓更是充滿了歉疚。再想到那個東姜的死士,她的身體便禁不住顫抖了起來,越顫越厲害,倒是把承影二人嚇得團團轉,忙喚了方嬤嬤過來。

  慧安卻將她們盡數打發了出去,將頭紮進水中慟哭了起來。

  這還是她沈慧安第一次殺人,卻還是因為李雲昶,慧安只覺真是造化弄人。其實就算她不甩那一鞭,李雲昶的近衛也會將他拉開,可她到底還是情難自抑。

  自嘲一笑,慧安衝出水面,大口吸著氣,漸漸平復了初次殺人的害怕心情。

  其實前世她也算殺過人,在王府中並非沒有打殺過奴才,可那到底是別人動手,不比今日。想著那東姜死士,便是不死在她的手中,亦不會多活一刻鐘,慧安這才歎了口氣,爬出了浴桶。

  自行穿戴好,出了浴室,慧安躺在閨房的軟榻上由著方嬤嬤給她用乾布絞著頭髮,說道:「讓周總管去問問京中都哪些人家出了事,明兒起城裡必定多白事,你早些準備了奠儀,省的到時候出了差錯。再列了單子,哪些府是須得我親自去探望的,莫讓人家說咱們鳳陽侯府不知事。」

  方嬤嬤聞言卻是一愣,接著笑著應了。暗道沒娘的孩子早當家,姑娘這麼小已經知事了。

  她卻不知慧安前世便是吃了不知事的苦,因為鳳陽侯府沒有主母操持,各府有了紅白事都是管家看著送了禮,慧安從不曾關注過這些,和各府的走動也不勤,使得慧安不被人瞭解,而孫心慈母女暗自詆毀她時也沒人為她分辨一二,倒是均相信了那對母女的話。

  方嬤嬤將慧安的長髮絞幹,給她梳了個簡單的丫髻,卻與此時院中傳來了幾聲喧囂。

  依稀聽到是孫熙祥的聲音,慧安打簾出去,正見孫熙祥大步進了院子,而杜美珂神情焦急地在後面追趕著他,口中還念念有詞。

  她的聲音極大,慧安倒是聽了個清清楚楚。

  「老爺快止步,許是當時那死士衝過來時大姑娘也被嚇壞了這才扯了那文府的小姐直顧著逃,沒能顧上小慈,或是大姑娘當時情急下將文家小姐當成了心慈也是有的,大姑娘萬不會撇下小慈不管,卻去護那文府小姐的道理。老爺別動怒,且和大姑娘好好說話,這其中必是有緣由的。」

  依稀聽到是孫熙祥的聲音,慧安打簾出去,正見孫熙祥大步進了院子,而杜美珂神情焦急地在後面追趕著他,口中還念念有詞。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44 PM

第三十七章 送上門來讓我欺

  慧安聞言心一跳,再看榕梨院外已有人影探頭探腦的往裡看,登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暗道這杜美珂可真是一會兒都不消停,什麼事兒都要拿出來折騰。怕是她這話已經嚷嚷了一路,恨不能滿府的下人都知道她沈慧安危急時刻不顧著自家姐們,反倒去護個外人。

  待明兒這起子愛說嘴的奴才們四下裡一傳,說不定不幾日外面就會傳聞她沈慧安有心置庶妹與死地,卻攀附文府,討好世家望族之類的話。

  慧安冷冷一笑,盯著杜美珂直想將她的心拋出來看看到底是怎麼長的,怎麼就這麼不知好歹!今兒分明就是她救了孫心慈,如今倒還惹地一身腥。

  早知道她當時就不該怕耽擱逃命的時間,先一腳踹了孫心慈,破著被東薑人砍被人非議也要借東薑人的手弄死孫心慈!

  「大姑娘,都怨我說話不清楚,老爺可能誤會了什麼,咱們坐下來好好談,我會給老爺解釋清楚的。」杜美珂說著,一臉歉意地看著慧安。

  方嬤嬤聞言雙唇一抿,湊近慧安輕聲道:「姑娘,不能進屋。」

  慧安聞言心思一轉,便知方嬤嬤的意思了。坐下來慢慢談?進了屋關上門誰還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只看見她珂姨娘誠惶誠恐地進了榕梨院,只記得她珂姨娘滿園子喊的那些話了!她沈慧安還能落了什麼好。

  慧安瞥了眼杜美珂,便只盯向孫熙祥,道:「看來爹爹是真的對安娘有什麼誤會,爹爹且莫生氣,不如這樣,咱們在這裡好好掰扯掰扯今兒的事兒。若是安娘果真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安娘願意當面給二妹妹陪個不是。乳娘,去把院子外面的人都叫進來,也好讓她們都來做個見證。」

  杜美珂聞言暗道糟糕,沒想到慧安竟然如此警覺,今兒怕是白來了!她忙上前一步,拉了拉孫熙祥的衣袖,悄聲道:「老爺,您真的是誤會了,大姑娘今兒也受了累,該讓她好好休息,我們這就回秋蘭院吧?」

  慧安聞言,卻是笑了,真不知道這杜美珂怎麼想的,今日的事便是她不是有心要救孫心慈,但到底那壞丫頭是靠她沈慧安才能活著的。可她們非但不感謝,反倒拿這事兒說道了起來,不占理的事拿出來搗騰,杜美珂母女今兒腦子被門板擠了嗎?既然送上門來了,她那裡有放過的道理!

  慧安那裡知道,這會子杜美珂心裡已經嘔地要死了。她自然知道這事要鬧騰起來自己不占理,可看到女兒腫的高高的嘴唇,和她被掐得稀爛的上顎,還有她腰間的那一大塊一大塊淤著血的紫青,還有她哭著喊著說兩顆門牙是不是要掉了的那驚恐的樣子,杜美珂就怎麼也壓制不住怒火!

  她雖做了外室,但這麼些年在浮雲巷也從不愁吃穿,府裡丫頭奴才不能說多如牛毛,但也完全夠使。

  孫熙祥幾乎將所有家當都安置在了浮雲巷,這些年更是不停地從鳳陽侯府挪用銀票、物事。十多年她過的比那些當家太太更舒坦,不用晨昏定省,不用服侍主母,而孫心慈更過的是嬌貴大小姐的日子,她們何曾受過這樣的苦?!

  看到自家閨女竟受了那麼重的傷,被慧安弄的躺的床上直哼哼,淚珠子嘩啦啦地向下流,她的心裡怎麼可能會不激動不心疼。故而孫熙祥到秋蘭院的時候她便有心挑撥了幾句,可沒想到孫熙祥一聽便怒氣衝衝地找慧安興師問罪來了。

  要說他對孫心慈倒是一等一的好,一直都寵愛有佳,和他那三個女兒比起來倒屬難得,到底是她生的閨女,杜美珂想到這裡,前幾日對孫熙祥的不滿和怨氣倒是消散了一些。

  又想著孫熙祥來斥責慧安倒也未必便占不了便宜,被父親怒氣衝衝地找上門,府裡的人總會好奇出了什麼事吧,她再煽風點火一番,事後再放點風出去,將不顧庶妹生死的惡名按在沈慧安身上並不難。

  所以她才未曾攔下孫熙祥,反倒一路嚷嚷著從秋蘭院走了大半個鳳陽侯府來了這榕梨院,可此時她一聽慧安要讓方嬤嬤把門外探看的下人都請進來,還要在這院子裡將事情掰扯清楚,便覺得有些不妙了。

  「冬兒,去,給老爺搬把椅子來。」

  杜美珂見事情無法逆轉,便只能乖乖地站在了孫熙祥身後。片刻眾人在院中落座,承影領著三等丫頭偃月奉了茶,慧安才上前屈了屈膝,道:「父親有什麼話但請問吧。」

  孫熙祥這才抿了口茶,蹙眉道:「聽說今兒那些東姜人作亂時,你只記得護著文府小姐,卻沒有顧著你二妹妹,可是這樣?」

  慧安聞言面色當即便激動了起來,大喊道:「這話從何說起,這是哪個惡毒的在父親面前起這等麼蛾子,不光要壞我名聲,還想著離間我們姐妹感情,委實可惡!父親,今兒那裳音樓前可是我護著二妹跑到關將軍那裡,這才得了救的。當時眾目睽睽,看到女兒護著小慈的人可是不少,黑的說不成白的,父親要是不信,自可去問問東征軍的程童小將軍,他是弓弩營的副將,今兒就是他護著我們逃脫的。他可是東征軍的英雄,總不會欺騙父親吧?」

  孫熙祥聞言一噎,撇了眼杜美珂。

  杜美珂則嘟囔一聲,道:「是小慈的丫頭水心說,當時她看見大姑娘只拉了那文府的小姐往前跑,是小慈見她大姐姐跑開,她心想著自家姐妹總該在一處,真有個什麼也好相互照應著,總比外人來的強,這才追上了大姑娘……」

  靠,什麼叫厚顏無恥,這倒成了孫心慈護著她沈慧安了!那一陣風就能吹跑的死丫頭能做什麼,還相互照應?她呸!

  慧安聞言只氣的握緊了拳頭,冷冷地盯著杜美珂,一步一逼地道:「珂姨娘這話是何意思?難道說我故意撇下二妹妹?哼,當時可有不少人都看見了,是我擋住了射向二妹妹的流箭的!若我真有心不顧二妹妹,便是她追上我們,我難道就不會一腳踹開她?珂姨娘,人在做,天在看,這做人還是留點德的好,人要是太黑心,是會遭報應的!」



第三十八章 慈母也被怨

  杜美珂被慧安逼的步步後退,偏又啞口無言,半晌才喃喃地道:「我就說當時太慌亂,大姑娘沒有留意到心慈,或是將文三小姐當成了心慈也是有的,定是水心沒有看清楚……這死蹄子,自己沒護著主子,回來還亂嚼舌根子,回去我定好好罰她,也給大姑娘一個公道。」

  慧安心裡暗恨,面上卻無法表露,聞言使勁擰了下大腿,登時便眼眶一紅,淚珠子滾了下來,望著孫熙祥道:「父親怎能聽信她人相信女兒是那等惡毒之人?今兒女兒拼死都護著二妹妹脫險,她驚嚇過度暈了過去,女兒急的不得了,忙去按她人中,那會子文小姐可也暈著呢,女兒還不只顧著自家姐妹了?安娘都這般了,還是被那起子壞心的說道,安娘……安娘委屈……嗚嗚,要是母親還在定不會讓安娘這麼被人辱!」

  慧安哭地好一個傷心,登時院中下人們哪裡還有不明白的,看向杜美珂的眼神就有些不善。再想到沈清對下人的仁厚和善和大姑娘如今的處境,個個唏噓,有些已是紅了眼。

  杜美珂聞言,想到孫心慈身上的紫青,她心裡恨的要死,只想上前抓花了慧安那張裝哭的小臉,可這會子她哪裡敢露出一絲一毫的不滿和怨氣。只怕今日事情成了這樣,她們母女都要被說道沒有良心了。

  杜美珂心裡犯堵,臉上卻一副著急惶恐的神情,忙紅著眼圍著慧安團團轉,道: 「大姑娘快別哭了,你父親不是那個意思,這中間真的有誤會。今兒要不是大姑娘,小慈怕是……姨娘謝謝你,大姑娘今日大恩,姨娘就是做牛做馬也願意還了此恩。」

  慧安聞言立馬又抽泣了起來,袖著眼一抽搭一抽搭地道:「我也不用你做牛做馬,我這做姐姐的護著妹妹本就是應該。要是姨娘實在有心,我聽說姨娘的廚藝了得,最近我的睡眠不好,不若姨娘每晚給我熬上一碗不翻湯?聽說那個最是安眠了。」

  那不翻湯其實不算什麼稀罕物,只是想要熬好,卻頗為費時,火候也不好掌握。什麼睡不好,看慧安那張白裡透紅的臉,杜美珂只氣的渾身微顫。

  睡不好就怪了!沈慧安分明就是給她找麻煩!

  杜美珂鬱的面色發青,卻還是不迭地道:「大姑娘想吃這有何難啊,從今兒起姨娘定每天都親手為大姑娘調製。」

  慧安登時便笑了,隨即又擦了擦眼淚看向孫熙祥,道:「父親,今兒在裳音樓前二妹妹因驚嚇過度暈了過去,恰好就倒在了秦王殿下的懷裡。今日雖說是情況特殊,事有從權,但到底於二妹妹的名聲不好,要是安娘便是摔倒在地,也是不願倒向外男的。安娘心想著二妹妹年紀也不算小了,是不是也該學點規矩了?現今京裡出了這大事,這時候也不好去請教養嬤嬤。我身邊的方嬤嬤父親也是知道的,從前她在宮中待過,還伺候過瑞太妃,是個最知規矩的,不若讓方嬤嬤去秋蘭院幾日好好教教二妹,也好趁這段時間好好打聽下看宮裡是不是又有嬤嬤放出來,等過段日子也給二妹妹好好請個教養嬤嬤回來,月俸由中饋出。父親覺得這樣可好?」

  孫熙祥今日本就虧待了慧安,這麼多人看著,他若再不應慧安只會讓下人們說他不慈,虧待嫡女,自沒有不應下的道理。

  再者他聽到孫心慈竟往秦王的懷裡鑽,憑他對那二女兒的瞭解,又豈會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登時直氣得胸悶,狠狠地瞪了杜美珂一眼,道:「安娘想的很好,真是個好姐姐,今兒是爹爹委屈你了,明兒爹讓周管家整飭一張惠鑫樓的酒菜一來給你賠禮,再來也算壓壓驚。你早些休息吧,爹爹還有事,就先走了。」他說著便起了身,大步而去。

  慧安這才挑眉看向杜美珂,笑道:「姨娘也快回去休息一會兒吧,等下我可還等著姨娘的不翻湯呢。」

  慧安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指責孫心慈和外男拉扯,這已讓杜美珂氣得面色發青了,孫熙祥又允了方嬤嬤去教導孫心慈,而她還得伺候慧安湯補,杜美珂這會兒已在暴怒的邊緣。

  她望著慧安那張得意的笑臉,壓制了半晌才勉強應了一聲,轉身便緊追孫熙祥而去。

兩人出了榕梨園,拐過芳心院的抄手遊廊,孫熙祥便站定直等著杜美珂過來,他面色鐵青地斥責道:「小慈是怎麼回事?那秦王是她能肖想的?你去跟她說,別出門給我丟人顯眼,好好學學女紅德容才是正經。」

  杜美珂本就一肚子氣,此刻那裡有心情敷衍孫熙祥,聞言只點了下頭。

  孫熙祥見她如此便知他的話她根本就沒聽到耳中,登時大怒,厲聲道:「小慈年紀小,眼皮子淺,犯了蠢。難道你也沒腦子了嗎?那秦王李雲昶是什麼人?豈是我們這種人家能沾染的?他那母親佟妃娘娘正是得寵,可皇后也不是個和善的,雖是沒有嫡子,可那平王可一直養在坤寧宮的!如今皇上對子嗣大統態度不明,朝廷上風雲暗湧,像文家關家這樣的望族世家都還有多遠避多遠的,你倒是敢往上湊!蠢貨!也不想想就憑小慈的出身,最後就算是得了秦王的眼那也得不了什麼好!」

  杜美珂聞言卻是一個激靈,忙瞪大了眼去看孫熙祥:「如今前朝皇子爭寵已是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孫熙祥見她知道怕了,這才緩和了神情,道:「到沒到的,皇上一年比一年老,這事總免不了。你仔細看好小慈便是,別讓她整日裡竟想著攀附權貴。」

  杜美珂忙點頭應是,去拉孫熙祥的手:「你還沒用午膳吧,可要去我那裡……」

  今日因為孫心慈母女他已丟了面子,還當著下人們的面差點下不來台,看著杜美珂那張芙蓉臉不知怎的便沒了平常時的耐心,她話還沒說完,孫熙祥便甩開了手,道:「我還有事,你沒事多往尚書府多走動走動,別竟想著找安娘的麻煩,對她好點你也虧不了,早些讓京中的富貴接受你們才是正經事。我走了。」他說罷再不看杜美珂揚長而去,出了抄手遊廊卻是向東邊而去,哪裡就是往外院的路,分明是向碧水院的!

  而孫熙祥那通房攀枝可不就住碧水院,想到攀枝那苗條的身段,嬌媚的臉蛋兒,再想著方才孫熙祥罵的那聲「沒腦子」,杜美珂登時喉嚨粗脹,直恨得銀牙咬碎。

  杜美珂回到秋蘭院便直接進了孫心慈的閨房,此時孫心慈已沐浴梳洗,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正發著脾氣。

  杜美珂還沒跨進門便聽屋中「咣當」一聲響,接著便是水心的一聲驚呼。杜美珂蹙了眉頭,加快腳步進了內室。

  只見地上扔著一隻鎏金雕花鳥雲紋的手爐,火袖的炭掉了出來散了一地,而水心正捂著頭掉著眼淚,喜梅則戰戰兢兢地站在床邊,見她進來似是鬆了一口氣。

  心知是她的寶貝女兒又拿這兩個丫頭撒了氣,杜美珂心中更加煩躁,沖水心二人使了個眼色,兩人便忙退了下去。

  在床邊坐下,杜美珂有些惱怒地盯著孫心慈,道:「你對她們好點!娘雖說對她們兩家有恩,但再大的恩情也禁不住你這麼折騰,要不是這兩個老實,早就起了外心了。原先在浮雲巷時娘只當你是孩子,任性一點,可現在我們到了這府裡,什麼事都不由己,你再不注意一點,那倆丫頭若被沈慧安收買了,仔細你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們敢!我拔了她們的皮!」孫心慈聞言非但不悔過,反倒更加著怒了起來。

  杜美珂見她如此,也知她一直就沒拿下人們當人看,非是一時半會能說通的。再加上她今日心裡煩,也懶得同孫心慈爭論這些小事,便就轉開了話題,又道:「你爹爹讓我告訴你,別想著去攀附皇子,對你沒好處,娘也是這麼想的,你以後離那秦王遠些,他雖是身份高貴,但對我們這樣的人家卻非良配,咱高攀不起。你聽話,爹和娘都是為你好。」

  孫心慈聞言本就不愉的神情更加鬱結,不甘的道:「怎麼就不是良配了?娘你不知道那秦王生的有多好看,看著有多高貴,他還很是體貼……」

  「小慈!聽話,你就是入了秦王的眼,那也不過是做個侍妾,若你爹的官職能再進一步,撐死了你也就能當個側妃,可這側妃也就是個名頭好點的妾。娘這一輩子已經這樣了,又怎能看著你再去受苦!?你也看到了,妾過的都是什麼日子,那皇族王府的,爭鬥只會更厲害,你這性子不適合,再者……」

  杜美珂見孫心慈執迷不悟,忙拉著她的手勸說著,可孫心慈卻已覺不耐,她抽出手呼地一聲往床上一躺,背對著杜美珂悶聲道:「我都知道了,我不再想著他便是。娘,我今日很累了,想先睡會兒。」

  杜美珂見她這樣也不好再說,只暗歎了一聲,拍了拍她的肩頭,道:「好好休息,你今兒受了驚嚇,我讓水心點些安神香。娘說那些都是為了你好,你放心,娘只有你這一個,就是拼了命也會讓你嫁個好人家的。」說罷,又幫孫心慈掖了掖被角,這才起身離開。

  孫心慈聽到她的腳步聲向外而去,這才側過身子看了她一眼,不知怎的雙眼中便帶著一股子怨毒之氣,讓人看了發怵。

  她的心中怎麼能不怨呢?想著方才杜美珂的話孫心慈就覺腦火,同樣都是杜尚書府的千金,姨母便嫁了侯門,表姐還封了明霞郡主,已經是內定的平王王妃了。憑什麼她就想都不能想,要不是娘當年糊塗,她又怎會處處被人看不起?

  如此想著真是越來越心意難平,在床上翻起了烙餅。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4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5-8 01:40 A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弔唁

  這日慧安也過的很不如意,耳邊似是總響著慘叫聲,鼻尖總也是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吃的東西都盡數吐了出去,到晚上已是折磨的渾身虛軟。

  結果杜美珂送不翻湯來時,慧安本打算再羞辱她一番,這下也沒了精神,只躺在床上吩咐方嬤嬤出去接了,連屋子都沒讓她進來。

  她一是今日的確受到驚嚇,再來又實在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前世沒有發生的事情,今世卻會出現。

  前世時分明是李雲昶代賢康帝將東征軍迎進了城,也沒發生什麼犒軍的事,更不用提什麼東姜死士刺殺了。可這世這些事情確真真切切的發生了,慧安任是想破了頭也不明白,思想來思想去的倒是弄的頭暈耳鳴,躺在床上直翻騰。

  方嬤嬤見她實在難受,便讓冬兒準備了安神湯,一碗下去慧安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可未到雞鳴時分,靜夜中便遠遠地傳來了雲板叩響之聲,連叩四下,正是喪音。慧安聽到,一下子便驚醒了過來,忙差了方嬤嬤快去打聽。

  片刻便見方嬤嬤神情嚴肅地進來,歎息道:「聲音是從威遠侯府傳出了,安華夫人抬回府沒能救治過來,如今已經歿了。周總管說,今日下午鳳駕就到了威遠侯府,太醫院有半數的太醫都守在了侯府,沒想到……」

  慧安也歎了一聲,吩咐方嬤嬤去打聽何時大殮,何時發喪,將該準備的奠儀準備好天亮好去威遠侯府祭拜。

  又叫了冬兒和春兒進來,也不再睡,起身就去了淨房,出來後秋兒給慧安挽了個烏溜溜的圓髻,也不戴任何釵環只用素色的綢帶紮了,鬢角處又插了支白絨花。夏兒選了件月白素紋的錦褙子,同色的燈籠裙給慧安穿上,慧安便又歪在了床上。

  待得天亮,慧安便帶著秋兒和冬兒二人坐著馬車向威遠侯府趕。

  威遠侯府和鳳陽侯府離的並不遠,卻比鳳陽侯府占地要大的多,慧安乘著馬車繞了兩條街便到了以侯府命名的威遠街,此時街上已經掛滿了白綾,停滿了各府前來弔喪的馬車,氣氛顯得很是沉重。

  慧安讓趕車的趙大將馬車停下,自行往府門前走,待行至府門剛好見鼎北王府的馬車也到了。文景心跟著鼎北王妃和文思存自車上下來,見到慧安忙對鼎北王妃說了什麼,鼎北王妃便看了過來,對著慧安和善一笑,快步走了過來。

  「安娘啊,昨兒可多虧了你,我們景心才能完好無損。本該昨日就登門去致謝的,我們老太君也是這個意思,可偏這孩子回了府竟有些不好,又是吐又是發燒說夢話的,將人嚇了個不輕,再加上存哥兒也受了傷,府裡亂成一團,到了晚上也沒挪開腳,又想著你昨兒也受了驚,怕再影響了你休息,便沒去攪擾。沒承想今兒到是在這裡先遇著了。安娘,嬸子代我們景心謝謝你了啊。」鼎北王妃說著已是拉了慧安的手,滿臉的感激。

  慧安便忙是一笑,對她福了福身,道:「王妃可別這麼說,安娘擔待不起。安娘和景心本就交好,昨兒又是那般情景,萬沒自己跑的道理,再來我這也是拉了景心給我壯個膽,王妃別放在心上。」

  說著她又看向文景心,「怎麼還發起了熱?如今已經好了嗎?」

  文景心笑了笑,道:「大夫說是受了驚嚇,睡了一覺已經大好了。別說我了,咱們還是快進去吧。」說著幾人一道進了威遠侯府。

  那安華夫人乃是當今皇后的生母,又去的那般悲慘,故而雖是天光尚早,來威遠王府弔唁的人卻頗多,慧安她們被下人直接帶到了靈堂。幾人分別上了香,叩拜之後,鼎北王妃自去安慰跪在旁邊的威遠侯夫人。

  而慧安三個小輩卻圍在了崔知菲身邊,勸慰著她。

  崔知菲一身縞衣,披麻戴孝,一雙眼睛已是哭的紅腫,文景心拉著她的手亦掉了淚,勸慰著道:「今早聽到雲板聲,又收了訃聞,我便放心不下,生恐你哭壞了身子。如今瞧著果真是傷心過度,只看這臉色怎就憔悴成這般,這要讓安華夫人知道,她又怎能走的安心?平素你總說祖母最是疼你,如今她走了,你就該更愛惜自己才對。這也是世事難料,你寬寬心,可別累壞了身子。」

  崔知菲聽了卻哭的更是厲害,滿臉滿眼都是悲戚之色,哪裡還有半點平日裡盛世淩人的模樣。

  慧安雖一直不喜歡崔知菲,此刻看她這樣,又想著那安華夫人慈愛的模樣竟也袖了眼眶,拉著崔知菲的手,道:「節哀,景心說的對,安華夫人必不願你如此為她傷懷的。」

  那邊文思存想著前幾日在國子監門口崔知菲還笑著問自己,把她那只新得的綠鸚哥兒送安華夫人做壽禮好不好,這會子安華夫人竟……見崔知菲面色憔悴,雙眼袖腫,異常柔弱的樣子也低聲安慰著她。

  慧安見崔知菲一雙眼睛楚楚可憐的看著文思存,便拉了文景心出了靈堂,獨留兩人說話。

  出了靈堂,文景心抽出手帕揩了揩淚水,輕聲道:「知菲平素雖驕傲了些,但也是被家中寵的,我知道她的,雖看著嬌弱,卻也是個剛強的,從小到大就沒見她哭過,沒想到今日竟變成了淚人兒,看的我這心裡也不好受。」

  慧安亦是動容,低歎一聲,道:「總歸是親祖母,哪裡能有不傷心的道理?我倒是挺羨慕她的,不像我連祖母的面都沒見過,只母親最是疼我,還離了我而去……如今……如今還有誰是真心護著我的……」

  她說著悲從心來,不知怎的鼻頭就是一酸,淚珠子便滾了下來。文景心哪裡見過慧安這般模樣,登時便慌了,忙拿了絹帕要給她擦淚,可她的手還沒碰到慧安,便見威遠侯恭敬地將秦王李雲昶送出了偏房,李雲昶回頭又安慰了威遠侯幾句,似是看到了她們,竟大步向這邊來了。

  慧安背對著那邊,自是看不到,還兀自哭的歡實。她這般失態讓李雲昶看到自是不妥,文景心忙伸手去扯慧安的衣袖。誰知慧安竟大力甩開了她,還抽搭著道: 「幹嘛?這世道也餒不公平,怎就只准那長的嬌柔的人兒哭,我就不行嗎?嗚嗚,我這好不容易哭一回,你還阻著……嗚嗚,你甭管我,也甭勸我……嗚嗚……今兒你要當我沈慧安是姐妹,就好好看著我哭,讓我哭個夠……」



第四十章 秦王納悶了

  慧安越說只覺越是傷心,恨不能將積了兩世的淚水全部都倒出來,纖巧的肩頭抖動的越發厲害,竟是哇哇大哭了起來。

  一步開外的李雲昶哪能想到會碰到這種情況?本是大步而來,結果聞言生生將腳步頓在了那裡,尷尬的看著慧安的背影。

  文景心見李雲昶愣在那裡,亦知得早些提醒了慧安,可不能讓她再哭了。這裡人來人往的,若是給人看見,這可叫什麼事兒啊,不定被那些個嘴碎的給編排出什麼話來。於是她忙屈膝一禮,很是恭敬地脆聲道:「拜見秦王殿下。」

  慧安低著頭,正哭的起勁,聽她提秦王,腦子就有點轉不過勁兒來,想著李雲昶那張淡漠的臉,登時淚珠兒流的更凶,還嘟囔一聲:「什麼狗屁秦王殿下,都是欺負人的,嗚嗚……」

  文景心聞言瞄了眼李雲昶呆愕後有些發黑的臉,差點撲上去捂住慧安的嘴。

  可此時慧安已察覺到了不對,猛地扭頭去看,正撞上李雲昶微微挑起的鳳眸,清澈的眼瞳中映著一個形容狼狽,哭的分外傷心的自己,慧安登時便愣住了,嘴巴張得能塞下一顆雞蛋,直愣愣地瞪著突然出來的李雲昶。

  李雲昶對上慧安,只見她那樣子便似受了萬千的委屈,又似個撒嬌的孩子,纖細的肩頭還在抖動著,淚珠子沿著梨花般白淨的面頰一直往下淌,將一雙本就分外明亮的大眼睛洗的更是燦若繁星,小小的鼻頭一抽一抽的,張著被淚水清洗過的水潤袖唇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有些小孩子氣,又似帶著少女的清透靈氣,似乎還有些女子的嬌柔嫵媚,李雲昶不知怎的就覺心底一抽,漏跳了一拍,有些發怔。

  兩人都這麼愣住看著對方,倒是令一旁的文景心更加尷尬了,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慧安被驚醒,忙低了頭趕快背過身抽出文景心手中的絹帕便使勁地揩了揩臉,耳根發紅地使勁瞪了文景心一眼。

  文景心那個無辜啊,但她也知慧安這人,平素太過剛強硬氣,無端地被個外男看到方才的模樣,沒惱自己已經不錯了。也不和慧安計較,還回給慧安一個抱歉的眼神。

  「咳……文三小姐,本王想單獨和沈小姐說幾句話,不知可否行個方便?」卻與此時,李雲昶開口了。

  慧安前世時雖是嫁了李雲昶,因著李雲昶對她的態度總是疏離和淡漠的,故而慧安亦從未在他面前掉過淚珠子,雖是知道李雲昶喜歡柔弱而楚楚動人的女子,可她只力爭在外表上改變自己,從未想著哭泣撒嬌去博得好感,因為實在就不是那樣的人兒,讓她真那般她也做不來。

  可她哪裡想到,今世再逢,竟比前世更糟糕,昨日那情景自不在提,今兒又在他面前出了大醜。此刻她哪裡願意和他單獨說什麼話啊?只恨不能趕緊找個地方挖個坑將自己埋起來,於是聞言她忙給了文景心一個警告的眼神。

  文景心覺得今兒自己可真是出門忘了查黃曆,這可真是兩頭不討好,見慧安瞪自己,將權勢和友情在心中比較了還是選擇支持慧安,不讓這強丫頭指不定要怎麼惱她呢,於是她便頭皮發麻地頂著壓力看向李雲昶,笑道:「殿下也看到了沈小姐今日有些……身體不適,殿下有什麼事,不妨下次再問?再者說了,這處也不是說話的地兒不是……」

  李雲昶聞言眉頭微蹙了下,看了下四周,果見有些人已經注意到了這邊,偷偷向這裡探頭。又看了眼一直背對著自己的慧安,終是沒再堅持,點了點頭,道: 「既是沈小姐不舒服便不打攪了,本王告辭。」

  慧安聽他腳步聲遠去,這才轉過頭看了一眼。其實她也知道李雲昶要問什麼,李雲昶此人凡事都講求清楚明白,又素來心思縝密,憑她昨日那表現,他要不奇怪,不想著弄清楚才叫怪呢。

  可他真問起,她當怎麼回答?哎,慧安眸光暗了暗,越發覺著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在李雲昶面前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總幹蠢事。

  從威遠侯府出來上了馬車,慧安腦中便不時閃過李雲昶的面龐,煩躁的揮了揮頭,又做了幾個深呼吸,慧安才勉強平靜下來。

  因為這幾日連天的勞神,又沒有休息好,恰她又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哪裡能頂得住這連番的折騰。

  這會子她隨著馬車晃蕩,又聽著外面丫頭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聲,慧安慢慢地便有些迷糊,依靠著車壁頭便如小雞叨米般點了起來。

  迷迷糊糊中慧安便覺一股子血腥味撲面而來,這幾日本來她的心弦就繃得緊緊的,當下一個激靈便睜開了眼,視線尚還渙散著,便望見一道寒光夾著奪命的狠辣勁兒直沖她面門而來。

  慧安當即瞳孔一縮,本能地向後倒,右手摸到腰間,瞬間便將九節鞭抽了出來抬手去擋那道寒光。

  鋼鞭碰到鋒利的彎刀,火花四射,尖銳的聲響已是驚醒了馬車外的丫頭。

  「姑娘!」

  慧安重重倒在車壁上,用九節鞭死死抵住壓下的彎刀,這才看清襲擊自己的人。

  他高鼻樑,國字臉,四十來歲,看上去似有胡人血統,一身黑衣已破了多處,結著暗紅的血團,此刻正一臉猙獰地盯著自己。

  這般模樣,身負重傷如此藏在她的馬車中,他的身份不言自明,除了御林軍正四下搜捕的東姜刺客慧安根本不做二想。

  迎著男人瘋狂的眼神,想到那東姜死士不要命的衝殺,慧安生生打了個冷顫。

  「快叫人,有刺客!」

  慧安大叫一聲,那裡還有方才的困頓,但顯然那刺客的心思轉的也不慢,沒握刀的左手往綁腿處一摸便又是一道寒光。

  慧安見他自綁腿處抽出一把短刃,以為他要刺向自己,已準備好向車廂中滾,可那短刃的寒光一閃,竟是被他用飛快的速度扔出了車廂。

  那人似背後長著眼睛,短刃飛出車廂竟直直刺入了拉車的馬兒肥壯的臀部,馬兒吃痛,嘶鳴一聲便瘋了一般地衝了出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46 PM

第四十一章 匹夫之勇!

  打車的老趙根本沒有想到會發生這些變故。今日路上基本不見行人,他打車本就沒用心思,正在想著方才在鼎北王府得的打賞不算少,暗自歡喜著,這一變故發生他還沒反應過來馬韁便已脫手,並將心神不屬的他甩下了馬車,滾到在地。他這一滾正好阻了冬兒幾人追趕馬車的動作,登時那馬車載著慧安飛快的向街角沖去,一個急轉彎消失不見了。

  馬車橫衝而出,慧安在車中登時被顛了個東倒西歪,偏九節鞭在車中根本沒有施展的餘地,而那東姜人又步步緊逼,招招致命,慧安只能一面硬擋,一面在車中狼狽地滾躲。

  彎刀再次砍下和九節鞭相撞,這次那東姜人竟似使了全身力氣,慧安只覺手腕一麻九節鞭便脫手而去,那東姜人眼明手快一腳便將鞭子踢出了車外。

  慧安心一涼,暗道糟糕,哪裡知道那東姜人竟不乘勝追擊,趁著慧安心神脆弱之際,一個翻滾,竟從飛奔的馬車中跳下下去!

  慧安抬頭,卻見馬車正朝著一個死胡同飛快地沖去,這拉車的馬竟是受驚至此!

  慧安瞪大了眼,如若依著馬車的速度撞上石牆,還不得撞成肉泥!她的小命就算保住也只剩半條了!

  慧安想也不想也學著方才那人閉著眼睛就往車下栽,在地上滾了幾圈,抬頭時正見馬車衝至了胡同的盡頭,驚馬雙蹄一踏,馬車便慣性的超前衝撞而去,「砰」的一聲頓時撞了個四分五裂!

  見那東姜人向胡同盡頭跑,似要翻牆逃跑,慧安頓時怒火高漲。想她沈慧安雖不能說是天之驕女,但也從沒吃過這樣的暗虧。

  如今渾身上下都是傷疼,還狼狽的不成樣子,武器也被打飛了,人也摔的七葷八素,卻倒是激起了慧安骨子裡的執拗和不屈來。老娘和你拼了!

  「混蛋,別跑!」

  眼見那東姜人就要跳向牆頭,慧安頓時強忍著渾身的疼痛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把拔下頭髮上的簪子瘋了般就往那人身後衝,一手拽住那人掉在牆上的腿往下拉,一手高高揚起簪子便紮進了那人的後腰。

  那人吃痛,登時便從牆頭滾落了下來,一腳踢在了慧安肚子上,慧安被他那狠辣的一腳踢得硬生生退了五六步才跌倒在地。

  「臭娘們,老子殺了你!」那東姜人似被慧安惹怒了,也不急著逃路,自地上爬起來便揮著刀向慧安撲來。

  慧安雖自幼習武,但終究是女子,沈清也不指望她能有多大造詣,只一手九節鞭甩的還算小有水準,可如今她那鞭子又不在身邊,只她那三腳貓的功夫如何能是飽經磨練的東姜死士的對手?

  見那人朝自己撲來,慧安心臟陡縮,爬起來便縮在了正垂著頸子喘氣的馬兒之後,右手握住先前東姜人刺傷馬臀的短刃刀柄狠狠的向外拔。

  刀子被她生生拽出,頓時血流如注,噴射而出,自濺了慧安一身,可她也顧不上這些拔了刀就向遠處跑。

  那馬本就吃痛,正是焦躁,慧安那一刀子拔出馬兒再次受驚,高高揚起前蹄便向前踏,恰那東姜人沖向慧安,不知怎地竟踉蹌了一下,正被那發狂的馬狠狠踢在胸口上。

  他本就受了傷,又在御林軍的搜城下戰戰兢兢的躲了兩日,失血過多,勞神勞力,如今已是強弩之末,這下被發狂的馬兒一踢身體直如破敗的木偶般飛了出去。整個人如那四下碎裂的馬車一般重重撞到牆上,發出砰的一聲響,摔倒在地,頭一歪竟已然氣絕!

  慧安聽到動靜回頭去看,正見那人癱軟在地,唇角緩緩溢出一道血痕,他的一雙眼睛還兀自睜的老大,空洞而憤恨地瞪著她,映著那分外死寂的面孔顯得很是可怖。

  死不瞑目啊!

  慧安被他那恐怖的模樣嚇到,登時兩腿一軟,倒退著向後踉蹌了好幾步,這一退身體便撞到了一堵肉牆,直撞的她後腦勺生疼。

  接著頭頂便響起了一聲譏笑,並伴著一個略顯低沉的男聲 「匹夫之勇。」

  慧安本就被那東姜死士的死態嚇的不輕,哪裡還驚得起這麼一通嚇?登時那小心肝都像要飛出胸腔了一般,腿一軟就往地上癱。

  可她還沒癱倒,後頸的領子便被人用手提了起來,那力道直提的慧安踮起腳尖在原地打了一個轉兒,面龐正好對上了肉牆。

  慧安這才看清,提著自己的不是什麼妖魔鬼怪,事實上還是個賣相相當俊美的人!而且這人還和自己有過幾面之緣。

  關元鶴!

  此刻他正右手高抬提著她的後衣領,低著頭看著她,他那俊美的面上仍然是那副冰冷冷的神情,只是向來清沉無波的眼眸中此刻分明寫著譏諷,對她沈慧安的不屑!

  而慧安此刻身體幾乎緊緊貼在關元鶴的身上,鼻尖還流竄著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清冽竹葉香氣,周身還充斥著從他身上散出來的暖暖熱氣。慧安仰著頭,她光潔的額頭幾乎要頂到關元鶴弧線優美的下巴。

  就這麼被關元鶴拎在手中固定在他身前,還被他居高臨下地盯著,被他滿含譏諷的嘲笑著,慧安驚醒後登時便火冒三丈,直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她狠狠地抬起雙手使勁往關元鶴胸前一撐,死命掙扎著。誰知關元鶴倒是很識趣兒的鬆開了提著她衣領的手。

  於是慧安登時失去重心,很沒形象的向後踉蹌兩步,小屁股朝地噗通一聲摔坐在了地上,那可真是摔了個實打實。

  她方才從馬車上硬跳下來便摔的全身疼痛,此刻這一跤直跌地兩片屁股蛋子像是要裂開,當即便紅了眼。

  混蛋!天下間怎麼會有這樣的混蛋!

  先是突然出聲,差點沒把她的魂兒給嚇出竅,後又像拎小孩兒一樣欺辱她,還一臉厭棄地說她是「匹夫之勇」!

  這會子竟還害她摔的這麼狼狽,形象全無!

  慧安心裡又惱又恨,又羞又氣,鼻頭登時便越來越發酸。可她的驕傲哪能允許她此刻流淚?

  慧安登時便忙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氣,瞪著關元鶴,抬手指著他鼻子便破口大吼一聲:「你是鬼啊?幹嘛鬼鬼祟祟出現在人家身後,想嚇死人啊!」



第四十二章 被作弄了

  「是你先撞到我身上的。」關元鶴聞言,只挑了下眉,淡淡的道。

  她先撞到他的?!虧他能說的出口,她腦袋後面沒長眼睛,他堂堂關大將軍難道也沒長眼嗎?!對了,他方才竟還罵她是「匹夫之勇」!

  若說那些當面指著慧安鼻子罵她粗野的人會令她火冒三丈,那此刻關元鶴這直接又犀利的責罵簡直就是對慧安的侮辱,能令她怒火沖天了!

  慧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更不能相信這世上竟有比她更不知禮數的人!

  還有,他那是什麼語氣,什麼姿態!憑什麼就敢這麼說她!他憑什麼那麼高高在上的看著她,還一臉的厭棄,一副看不起她的模樣!

  她是匹夫之勇?

  好吧,其實慧安心裡也知道她方才是衝動了點,如今這京城的大小街道上都是巡邏的京畿衛,那東姜死士就算是爬牆逃脫,經過方才的一番動靜,他的行蹤已露,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的。

  她是不該逞一時之強,被怒意激的有失理智,可那也是她估量著自己能拿下那東姜死士,這才出手的,事實不也證明她是對的嘛,充其量她就是魯莽了點,可也談不上匹夫之勇啊。

  再者說了,他這麼說她,定是將方才的事看了個真切,也就是說他一早就到了,沒出手幫她倒也罷了,事後還說她匹夫之勇,哪有這樣的人!

  簡直就是欺人太甚,又沒風度又沒水準的自大男!還出身千年望族、鴻儒傳家的世家呢,狗屁!

  慧安怒火高漲,瞪著站在三米開外俯視著自己的關元鶴,恨不能撲上去狠狠地咬他一口方能解恨!

  可看著關元鶴那冰冷俊美的面龐,那高不可攀的姿態,她又有些犯怵。這些心理變化讓她的面部神情不停變幻著,配著她亂糟糟的髮髻,一身狼狽的模樣不可謂不精彩。

  慧安的那些想法都表現在面上,關元鶴何等人物如何能不了然。他也不生氣,心裡倒是有些覺著好笑,只道慧安到底是個孩子,經不起責備,說上一句竟就這般氣惱。

  瞪了關元鶴半晌,慧安才慢慢平復了心情,忽而就冷了面孔,雙手一撐從地上爬起,昂著頭挺著腰板走到關元鶴的身前,異常倨傲的盯著他,插著腰怒聲道: 「別以為你長得漂亮就可以為所欲為,本姑娘不吃你這一套。我匹夫之勇?那你就是目中無人,行至粗野。」慧安罵罷,見關元鶴目光森森地盯著自己,便頓覺有些心虛,氣勢一弱便低了頭,可她又覺不能這樣輸了場子,於是又嘟囔著道:「對淑女如此無禮,真是妄做大丈夫了。」

  「淑女?原來沈姑娘這樣的當得上淑女,關某今日真是受教了。」

  頭頂傳來懶洋洋的男音,慧安被他嘲的面色一紅,心裡卻愈發惱恨,呼的一下抬起頭來,怒目道:「我不是淑女,那你也當不上君子!哼,你這人不僅不是君子還行事藏頭藏尾,心懷不軌!誰知道你那日偷著回京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慧安所指正是那日在西山小徑上第一次碰到關元鶴的事。

  歷朝歷代的帝王對武將的管制都是很嚴格的,大輝建朝以來雖一直戰禍不斷,致使朝廷重用武將,厚待武將。加之聖祖、太祖用人頗有幾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決斷,形成了大輝對武將管制稍顯松乏的境況。

  但賢康帝繼承大統之後,因他不似聖祖、太祖雖貴為天子,但卻也是戰功赫赫,在軍中頗有威信,故而賢康帝對武將的忌憚要更多一點。

  加之賢康帝登基天下已基本太平,武將的作用顯然已沒有聖祖,太祖兩朝重要,這也致使賢康帝對武將的態度由恩大於威變成威大於恩,這些年一直都在收回兵權上做文章。

  依大輝律,將在外未經詔是不能隨意離開大軍,自主行動的,尤其不能私自回京。而那日關元鶴私下走小道歸京,顯然是有意避人耳目,非是皇帝授意,故而慧安才有此言。

  慧安的話沒經大腦衝口而出,聲音一落就已經後悔,心想這關元鶴萬一真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那自己豈不是危險了?!人果然不能衝動,這下又惹禍了!

  見關元鶴面色一沉,果然色變,想著他那日讓人射殺東姜死士時冰冷的神情,慧安直嚇得瞪大眼退了兩步,一臉警惕地盯著他,似是生怕他突然出手拿了自己小命一般。

  關元鶴那日回京是因為聽聞自己的恩師五城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內大臣宋減病重,他這才慌忙著進京探望。

  也是顧念著朝廷對武將的管制,又值大軍回朝的當口上,不願引起諫官的不滿,再加上賢康帝一向極厭武官之間交往太密,他這才隱藏了行蹤。

  此事即便被宣揚,賢康帝問起也不過斥責兩句,與他並不會有什麼大礙,只是那些諫官卻免不了又要惹人心煩。

  如今慧安拿此事說道,關元鶴倒真有些不悅,微微蹙了眉看向慧安的目光便有些發冷。

  沒承想,慧安倒似受了驚嚇的獵物直退了兩步,那盯向他的目光簡直便似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窮兇惡極欲殺人滅口的惡人一般,這下關元鶴倒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這種感覺之於常年身處高位,被世人崇敬的他還真不多見,一時倒起了幾分少年心性,想逗弄下眼前這個一身是刺,稍微一觸便豎起滿身防備,張牙舞爪、內強中幹的小女子來。

  故而他面色一凜,雙眼瞇起,冷聲道:「有些事看到了,卻是要悶在心中一輩子都不能說出的,倘若不這樣便會一不小心給自己招來大禍。看來沈女侯沒有教沈姑娘這個道理呢,那如今便由關某來教導下沈姑娘吧。」他說著便向慧安逼近了兩步。

  慧安見關元鶴果然惱羞成怒,直叫完蛋,連連後退,又頗有些壯勢般嚷道:「你別過來啊,我不用你教導。那個你方才不是還說我匹夫之勇嗎,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不足為勇。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這可是京城!滿大街跑的都是京畿衛,你要是把我怎麼樣了,你也好不了,那不也是匹夫之勇嗎?你是大丈夫,是咱們大輝的大英雄,是有大勇者,不能因為我說錯了話就生氣的。我那個……剛才是亂說的,誰不知道關大將軍行事磊落,是真丈夫!」

  慧安本還有幾分氣勢,隨著關元鶴越來越靠近,而自己越退越離近牆壁便弱了氣勢,乾脆陪起不是來,心中卻暗自焦急,只道冬兒幾個死丫頭怎麼還不帶人來。

  她說一般人在面臨侮辱和冒犯時,往往一怒之下,便拔劍相鬥。這其實談不上是勇敢,真正勇敢的人,在突然面臨侵犯時,總是鎮定不驚。而且即使是遇到無端的侮辱,也能夠控制自己的憤怒。這是因為他的胸懷博大,修養深厚。

  匹夫之勇,即是血氣之勇,表現出來的就是,無容人之量,易怒。如此說來,倒是極有幾分道理。

  見慧安一介小女子,個兒都沒長全竟能說出這番話來,關元鶴倒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心道這女子倒是有幾分聰慧,知道用他的話來堵他。可她不明白嗎,真要是惱羞成怒的人又豈會聽她講道理,真真蠢笨。

  「收拾一下自己。」

  卻與此時,巷口傳來一陣喧囂聲,知道是有人來了,關元鶴便也不再逼近慧安,只掃了她一眼扯下身上披著的大麾丟在慧安身上便轉身向巷口行。

  慧安見他如此,倒是愣了,隨即才知被這人給捉弄了,登時氣的面色發青,瞪著關元鶴背影的眼簡直能噴出火來。

  她就不明白怎麼會有這種人,臉上帶著凍死人的冰寒,卻和人開著玩笑?!心中鬱結,慧安剛要說上兩句以示憤怒,便見巷口處冬兒幾個領著大隊京畿衛奔了過來。

  她慌忙轉身,匆匆地收拾了下儀容,這才發現自己的髮髻早已散開,衣衫也很是不整,多處都被那東姜死士的彎刀劃開,胸口處甚至能看到裡面穿著的月白牡丹肚兜。

  想到方才便是這種樣子對著那關元鶴大呼小叫,慧安才後知後覺的羞惱了起來,臉上唰的一下佈滿了紅暈。又想若非方才關元鶴提醒,這會子她還不知道收拾下自己呢。

  這要是被那一群京畿衛士兵看著,雖是如今世風開化,傳揚出去與她的名聲也不好,如此那關元鶴倒也不是太不知禮。

  慧安這邊正心思大戰,那邊冬兒幾人已奔了過來,紅著眼圍住慧安擋住眾人的視線,將她上上下下收拾了個遍。慧安裹緊了大麾,任由她們給她簡單的整理了髮髻和擦了臉上的馬血,這才在她們的簇擁下出了巷子。

  剛出小巷便見關元鶴牽著一匹黑馬從隔壁巷子出來,站在街口屋簷下和一個身著靛藍窄袖直綴長袍,腰束青色祥雲錦緞帶的男子說著話,看那人背影竟是李雲昶。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47 PM

第四十三章 原來是陰謀

  慧安一愣,腳步便頓住了,恰於此時李雲昶扭頭看了過來,觸及他清亮的目光,慧安心一跳,便低了頭,又想著自己這般模樣被他瞧見,沒得讓人羞惱,面上便是一紅。

  接著便惱恨自己的不爭氣,為何見到他還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於是便有些煩躁了起來。

  一時又想到前世的自己,就是因為行至粗野,又過於剛強,在人前總是表現出強硬的一面,這才每每被取笑沒有女子的嬌柔,很是不受歡迎。

  既然前世她不注意形象,不屑裝假,在這猶如戲臺子一般的京面上吃盡了苦頭。

  如今得以重生,萬沒有再吃同樣虧的道理,吃一塹長一智,大家都裝她就不能太清高。再者說,誰家也不願娶個剽悍的媳婦回去,這不裝也不成啊。

  雖說今世她已然打定主意要撐起沈家門戶,終身不嫁,到時候過繼一個孩子好好教養,可這彪悍了就不被那些個京中貴小姐婦人們所喜,會被她們排斥的,她處境本就艱難,若再被人排斥日子就更難過了。

  如此一想,慧安使勁扭了大腿一把,眼淚便滴答答的落了下來,一副受了驚嚇惶恐不安的模樣。她這變臉變的快啊,倒是把冬兒幾人嚇了一跳,面面相覷了起來。

  那邊關元鶴見慧安這般撇了眼李雲昶和巷口聞聲過來的人群,倒是勾了勾唇角,眼中閃過笑意。

  李雲昶見慧安裹著一件男子穿用的大麾站在巷口,很是不妥,便忙沖身旁的近衛打了個眼色,見他領意,這才吩咐京畿衛進巷將那東姜人的屍首給抬了出來。

  慧安正抽抽搭搭地裝柔弱,一輛馬車便駛了過來,一名身著青色窄袖長袍的青年侍衛下了馬車,對慧安拱手道:「沈小姐受驚嚇了,且先乘馬車離開吧,只是這是屬下臨時找來的,有些簡陋怕是要委屈小姐一二了。」

  慧安前世嫁入秦王府,對這青年所穿衣著是再熟悉不過了,那是秦王近衛的服飾。知道是李雲昶的意思,慧安心裡失跳了一下,之後便是鑽心的疼。

  之前的馬車已撞成了碎片,冬兒已遣人回去另派馬車過來,慧安本就是站在這邊等著鳳陽侯府的馬車,可這一時半會馬車是過不來的。她又是這般模樣,這邊的人越聚越多,心中正值焦躁窘迫,如今李雲昶便使了人趕著馬車來了。

  和前世初識他時一般,他還是這樣的溫潤有禮,設想周到,前世的自己便是因為這些才失了心魂的吧。

  後來才慢慢明白,他是對所有人都這般,而深知了他後慧安才明白,李雲昶是個骨子裡透著冷意的人,遠不如外表展現出來的寬和良善,憐香惜玉。

  如今再次感受到李雲昶的周到體貼,慧安恍惚了一下,這才看向他。恰他似有所感的看了過來,慧安忙盈盈一俯,扶著冬兒的手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而動,行至關元鶴身邊時,慧安聽到冬兒在外面道謝的聲音,這才知道方才是冬兒她們碰到了關元鶴,央了他前來幫忙的。

  想著關元鶴趕到後冷眼旁觀,後又冷嘲熱諷的,慧安禁不住冷哼了一聲。

  鼻尖躥過一股竹葉冷香,慧安自知那氣味是身上裹著的大麾傳來的,於是就厭惡地一把扯下那大麾扔在了車角,可這馬車確實簡陋,也不知是那王府侍衛從哪個犄角旮旯找來的,連個炭盆都沒有,四角還灌著冷風。

  慧安這一扔掉大麾冷風一吹就生生打了個冷顫,她又忙著去將那大麾撿了起來裹在了身上。這又想起方才關元鶴從旁邊巷子牽出馬來,應是當時在那邊聽到了動靜,直接棄了馬跳牆過去的,倒也是有誠意的。

  於是便覺得這人也沒那麼可惡,將大麾又裹了裹小臉往衣領口的狐狸毛上蹭了幾下。夏兒在馬車一旁透過遮不嚴實的車窗看到這一幕,納悶的眨了眨眼。

  回到鳳陽侯府時,太醫院的盧醫正已侯在了榕梨院,知道是秦王李雲昶請他過來的,慧安既不意外也不推辭,請他把過脈,只道是受了些驚嚇,其它都是些外傷,並無大礙,留了一瓶生肌膏便告辭離去。

  慧安形容狼狽,一身是傷的回來,早就嚇壞了方嬤嬤,一通忙碌,給她清洗了身子又上了藥,慧安早已被折騰的渾身酸軟,倒頭就睡。

  方嬤嬤叫了四個丫頭詳細的問明瞭情況,又掉了一通眼淚,只道慧安最近時運不佳,出門總也遇險,便自做主開了箱籠取了三十兩碎銀,並一張兩百兩的銀票子遞給春兒,讓她即刻就去北郊付雲山上的皇家寺廟求一道護身符回來給慧安鎮著。

  要說這樣大項的支出沒有府中主子做主方嬤嬤一介奴才,雖說是得了主子高看讓她管著府中內宅事務,她這又是為了主子並非私自挪用銀兩,但若被有心人知道到底會被構陷。

  春兒聞言愣下了並未接那銀票子,方嬤嬤卻是冷了臉道:「讓你去你就去,這事等求回了護身符,我自會與姑娘說道。」

  春兒見方嬤嬤態度堅決,知道姑娘不信神佛,方嬤嬤是怕慧安不同意,這才先斬後奏。她也覺著慧安最近有些犯沖,便也不再多言,接了荷包轉身而去。

  杜府秋水院中,杜美珂面色陰沉地端坐在廳堂的太師椅上,捏著白瓷潤福圖樣茶盞的手骨節分明,顯是心情不悅。

  廳堂正中,她的面前站著一個穿著緙絲長袍做管事打扮長相清瘦的中年男子,卻是杜尚書府的管家孫一順。

  「這麼說那丫頭非但沒事,還殺了那東姜死士?」

  杜美珂眯著美麗的大眼盯著孫一順,面色陰晴不定,孫一順見她如此蹙了蹙眉,低頭歎了一聲,終是抬頭道:「小姐,其實那沈小姐也只是個半大的孩子……」

  「你是覺得我太狠毒了嗎?半大的孩子?!哈,可就是這個半大的孩子讓我第一日進鳳陽侯府就受盡了屈辱!這十多日更是無一夜安眠!我只是想利用那東姜死士給她點小小的教訓,這樣都不行嗎?你若覺得我惡毒,現在就可以從這門出去,以後我再不尋你辦事便是。」杜美珂說著,神情憤怒卻又委屈地指著門口,含淚欲泣地盯著孫一順。



第四十四章 算計成空意難平

  孫一順的母親劉氏是杜府的家生子,恰在他小弟弟夭折時杜府的千金杜美珂降生,於是劉氏便被杜夫人指做了杜美珂的乳母,而孫一順也有了接近杜府小主子的機會。

  他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杜美珂時的情景,那時母親帶著裝扮的美若天仙的杜家千金回家,讓他給小小姐磕頭,他永遠記得當時年僅六歲的小小姐親自將他扶起,還甜甜的喚他順子哥哥的情景。

  自此後,這個美麗的猶如天上仙女般的杜府小姐便被他裝在了心裡,恨不能給她做牛做馬,只求她能多看自己一眼,多和自己笑上一笑。

  如今杜美珂雖已為人母,但孫一順的執念卻並未消減,反倒因為杜美珂不平順的人生,因為她對他的另眼相看而越發膨脹了起來。

  現如今被她這麼望著,那孫一順哪有不服軟的道理?只覺得登時一顆心都化成了水,恨不能跪下去匍匐到美麗的小姐腿下為她奴役,只求她能原諒他方才的責怪。

  見孫一順急的滿頭大汗,一臉焦急,杜美珂心裡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登時便眼淚一滾,抽泣道:「順子哥哥,你是我的奶兄,乳娘在世時最是疼我,我也一直拿乳娘當親生母親般愛重著,拿奶兄當親哥哥般,行事從不避諱。這些年我都過的什麼日子,別人不知道,順子哥哥難道還不清楚嗎?我如今好不容易進了那府裡,我為自己和小慈多打算一點,這有什麼錯?若順子哥哥覺著我行事狠毒,不妨將這事宣揚出去,讓爹爹將我交到鳳安府查辦好了。」

  「小姐莫哭,方才是我說錯了話,我給小姐賠不是,以後這等話我再不說便是,小姐但有吩咐奴才就是死也定給小姐辦的妥妥當當。小姐莫再哭了,你這般我這心裡……」孫一順一時情急話就衝口而出,險些就吐出冒犯的話來,幸好杜美珂看了他一眼,他這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垂下頭面上卻滿是痛苦之色。

  杜美珂見他如此,美眸中閃過一絲厭棄和陰厲,半晌才垂下眼睫,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我累了。今日的事還請奶兄幫我保密,我這廂謝謝順子哥哥了。」

  孫一順聽她這麼說忙連聲道不敢,見她已止住了哭泣,這才萬分不舍地躬身退出了房,緩緩離去。

  杜美珂見他消失在院子中,登時便變了面目,滿臉陰鷙的高高揚起手中杯盞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那白瓷茶盞在地上碎成片片她心中的怨憤和不滿才似稍減了些,神情慢慢平復,握緊了拳頭。

  今日慧安一離開鳳陽侯府,杜美珂後腳便帶著孫心慈回了杜尚書府,她那日因一時疏忽被慧安拿捏住,不得不應承下來要為慧安親手熬湯,她豈能甘心?

  所以今兒一早她便藉故說母親身體不好,要回杜府侍疾,孫熙祥自然不會阻攔,她當即便帶著孫心慈離了鳳陽侯府。沒想到剛到杜府就讓她尋到了回擊沈慧安的機會。

  其實今日那東姜死士本是藏匿在尚書府的內宅之中,不巧被孫一順發現,他便悄悄的使了人去通報官府,可恰好這事被杜美珂得知,杜美珂便讓孫一順將那去報官的小廝給追了回來。

  接著她又揚言丟了一隻價值不菲的羊脂玉手鐲,在尚書府中演了一出拿賊的好戲,鬧得雞飛狗跳,生生將那東姜死士逼到了杜尚書府的西院。

  尚書府的正門和那威遠侯府只隔著一條貓兒胡同,西院出去更是緊挨著威遠侯府的外院茶水房。

  如今大冬天的,一般有到侯府祭拜的,馬車都停在茶水房外的大院兒裡,一來讓馬兒歇歇腳,喂點草料,再來也讓各府車夫在茶水房中喝口熱茶,烤烤火。

  今兒恰好杜美珂派了身邊聘菊去蓼香齋給她買頭油,聘菊回來時便提了一句,說是在路上看到了鳳陽侯府的馬車,像是要去威遠侯府祭拜安華夫人的。

  接著孫一順一告知那東姜死士藏匿在府中的事,杜美珂便動了心思,只想著若是能將那東姜死士引誘到沈慧安的馬車中,借著他的手殺了沈慧安豈不是兩全其美。

  事情果真如她設計的一般,借著滿府搜賊的當兒,那東姜死士被驚動,直被得了吩咐有心將他往尚書府西院趕的孫一順領人逼到了西院,接著又不得不翻牆向威遠侯府躲去。

  那邊杜美珂又令孫一順收買了威遠候府管各府車馬安置的小廝,讓他將鳳陽侯府的馬車趕到了離近尚書府的東牆邊兒上。

  那東姜賊子一進威遠侯府,裡面正逢各府前往弔唁,人來人往,他哪裡敢到處跑?定是要先找個地方藏身的,而那鳳陽侯府的馬車便停在眼前,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會緊趕著往鳳陽侯府的馬車中鑽。

  事情果然都如同被編排好的戲目一般按照她的算計在進行著,那東姜死士順理成章地被她趕進了慧安的馬車。

  只是杜美珂萬沒想到那東姜死士竟那般沒用,居然被沈慧安一個小丫頭片子給收拾了,真真是白瞎了她一場精心策劃。

  杜美珂想著便覺心氣不順,又想到那孫一順。他以為他是誰,竟敢對她不滿,竟還對她存著妄想,簡直該死!

  若非現在她處境艱難,又不被父親所喜,她至於對一個下賤的奴才低三下四嗎?!

  想著這次她回杜府來住,父親從官署回來聽說後便沖著母親發了大火,還說她敗壞門風,這兩年若非看在母親的面子上是不會讓她進家門的,如今竟還有臉回來小住,竟勒令母親趕她和小慈出門。

  要不是母親跪下哭求,還暈死了過去,只怕這會子她和小慈已經被掃地出門了。

  因著她的事,連帶著這次母親也吃了父親的派頭,父親自母親那院子出來便去了水姨娘那裡。可憐她母親還躺在病床上呢,為著她的事父親竟遷怒母親于此,一輩子的夫妻了連一點體面都不給母親留下。

  沈清!這一切都是拜她所賜,如今她死了,竟還死死占著孫熙祥正室的位置,還教出一個陰險狡猾的女兒來對付自己!

  要是自己早日被孫熙祥扶正,父親又豈會如此!?簡直可惡!她就不信她杜美珂還對付不了一個黃毛丫頭!

  這日子還長著呢,這次雖沒能借那東姜人的手殺了沈慧安,但到底讓她受了點驚嚇,還受了些小傷,也算是給小慈報了那日受欺的仇。且看以後吧,總有一日……

  杜美珂想著,面目便越發平順了下來,冷冷的勾了勾唇角依著太師椅閉上了眼。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47 PM

第四十五章 要反擊!

  這日慧安因受了驚嚇,一覺睡的極沉,醒來時已是二更天,外面黑漆漆一片,屋中只床邊兒染了盞羊角燈,灰黃的燈光柔和的灑在房中,讓人感到溫暖而舒適。

  望著依在床頭腳踏上守著自己的夏兒,慧安心頭暖暖的充滿了幸福感。她稍稍翻了下身,便驚醒了淺眠的夏兒。

  因著慧安未曾進食就睡了下去,方嬤嬤早就吩咐廚上溫著飯菜,夏兒吩咐傳了膳,直接在床上架了炕桌,慧安靠著大迎枕用了點熱粥,少食了些菜,倒頭便再次睡去。

  等再次醒來已是翌日的清晨,方嬤嬤這才稟道:「昨兒姑娘睡下沒一會兒,文府的二少爺和三小姐便來了,因姑娘剛躺下便只留了補品就告辭了。三小姐還到床邊看了姑娘一眼,見姑娘睡得安寧這才放了心,還給姑娘留了半瓶玉肌膏,說是南疆今年新進貢的,抹上去不僅能消了疤痕,還能讓肌膚更加水嫩白皙。宮中一共也就三瓶,皇上只往太后的慈寧宮送了一瓶,其它的都存在了內務府,因著前不久文二夫人受了點小傷,剛巧文太夫人進宮說起此事,太后娘娘便賞了文府半瓶子,文二夫人用著極好。這回一聽說姑娘受了外傷,便眼趕著讓文三小姐將用剩下的藥都送了過來。老奴推辭了半天,三小姐卻堅持要留下藥,老奴無法只能先收下了。」

  慧安聽了接過方嬤嬤手中的精美琺瑯纏枝寬口小瓶,打開瓶蓋便聞一股清幽的香氣飄了出來,異常好聞,慧安挑了一點抹在手上,只覺涼絲絲的異常舒服。於是便挑了挑眉,笑道:「這哪裡是藥,倒似香膏子。既然景心非讓收著,又是好東西,那就先放在府裡吧,乳娘仔細收著,省著點用,萬一文府再有需要了也好送回去。」

  方嬤嬤笑著應了,慧安又問起孫熙祥,卻聞昨日孫熙祥一直在官署沒有回來,倒是攀枝昨日聽聞慧安受傷便來探望,今日一早又來了一次。

  前幾日慧安曾授意冬兒幾個往攀枝和銀蓮的院子多走動,露了些想拉攏她們的意思,看來這個攀枝倒是個心思活泛的。

  慧安聞言只點了點頭,方嬤嬤便又稟道:「昨兒姑娘一離府,杜夫人的貼身婢女弄煙便來了,她求見了珂姨娘說是杜夫人病了想接珂姨娘回去侍疾。又恰老爺當時也在秋蘭院,當即便允了,珂姨娘收拾了幾件衣裳便帶著二姑娘後腳便也出了府回杜尚書府去了。老爺讓身邊的白芷來榕梨院說了這事,讓姑娘體諒體諒,還說什麼珂姨娘心裡很是不安,專門留了那不翻湯的方子還讓聘菊留在府中,專門依著那方子給姑娘熬湯。依老奴看,老爺怕是有要姑娘放珂姨娘一馬的意思呢。」

  慧安聞言也不意外,杜美珂豈會忍受日日給她熬湯,自然要想法子避禍的,只是沒想到她竟乾脆帶著女兒回了娘家。可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那杜美珂早晚都會回來,到時候該算的賬還是接著算,她才不會顧及孫熙祥呢,孫熙祥的意思對她來說簡直連個屁都不頂。

  勾了勾唇,慧安毫不在意地吩咐擺飯。簡單的用了點東西,慧安便歪在軟榻上看冰月和偃月打絡子,卻見冬兒和秋兒一起打簾進來,慧安看她們神情便知有事,果然最藏不住話的秋兒兩步跑到軟榻前,便道:「姑娘之前不是吩咐讓奴婢們收買個杜府的下人,在那府裡安插個咱們的眼線嗎?」

  自打那日慧安因車馬的事吃了虧,便起了在孫熙祥、杜美珂和周管家身邊安插眼線的心思。

  因著杜美珂很有些手段,進侯府時又只帶著親信之人,秋蘭院被她管的密不透風,一時倒不好往裡面安插自己的人,故而慧安便想著先在杜尚書府裡放個眼線,杜美珂若要有什麼大的動作,總是要借杜府的勢的,這樣也好有個防備。

  聽秋兒這麼問,還以為她們遇著了什麼麻煩事,要跟自己回話,也不在意,只撇了她一眼,笑著問:「可是出了什麼岔子?」

  「是不是那萬家的有話傳過來?」方嬤嬤說話間也從外面打簾進來,問道。

  慧安一聽才知安置眼線的事她們早就辦妥了,那就是杜美珂有動作了?她神情頓時便沉了下來,移開了眼前的書。



第四十六章 周嬤嬤來訪

  秋兒和冬兒自按方嬤嬤的吩咐去尋那車夫趙大問話,方嬤嬤卻和慧安提起按禮數應到關府致謝的事,問慧安何時去投拜帖。

  慧安想著關元鶴那張冰冷的臉,還有他冷嘲熱諷著戲弄她的樣子,心裡就氣不打一處來,著實不想去什麼關府,還要專門去謝那人。

  可她方才也聽冬兒幾個講了昨日的情況,當時馬車一消失冬兒幾個便慌了分寸,只想著趕緊追上去,可又被車夫趙大給阻了一下,馬車便消失了蹤影。

  後來她們就碰到了關元鶴,關元鶴聽了情況,當即就讓貼身的小廝帶著夏兒幾人去尋最近巡邏的京畿衛,自己打前去尋她。

  雖說那人冷眼旁觀,根本就是個沒人性的,可最後到底扔給她一件披風全了她的顏面,且他那件斗篷現如今還在她的軟榻上放著呢,總得早早的還了才是,扔在她這裡也不是個事兒啊。

  故而慧安心裡雖是一萬個不樂意,但還是不得不妥協,對方嬤嬤道:「乳娘現在就派個人往關府投個拜帖吧,看看關老太君何時有空。我都聽乳娘的,免得人家說我不懂禮數。」

  方嬤嬤聞言卻是笑著搖頭,真不知姑娘怎麼這麼抗拒去關府致謝,瞧那一臉不情願的。真真行事還是個孩子,於是便又笑道:「這事姑娘可不能隨心所欲,那關府是望族,世代簪纓,關老太君更是皇上的嫡親姨母,姑娘多走動走動有好處。何況關將軍救了姑娘,咱們侯府禮來講求個知恩圖報,若是在這上面失了禮數,豈不是讓人說姑娘沒良心?乳娘這就將關將軍那件大麾拿下去,吩咐好好漿洗下,看看用的是那種香,仔細熏好了,到時候姑娘還拿去還給人家。」

  說著,就當真拿了那件大麾,急衝衝地出了門。慧安見方嬤嬤這般重視,心裡便有些吃味,撇了撇嘴,施施然地依著手臂發起呆來。

  誰知剛神思剛有些迷糊,便聞外面傳來一陣喧囂聲,慧安一驚,猛地睜開眼睛,側耳傾聽,卻是方嬤嬤和誰在說話。接著偃月便笑著走了進來,道:「姑娘,鼎北王府老太君身邊的周嬤嬤來了。」

  慧安聞言忙在偃月的服侍下起了身,自入了淨房,出來後換了件家常的紫袖長褙子便到了外室。

  周嬤嬤正和方嬤嬤寒暄,她如今已有六十多歲,本是鼎北王府文老太君的陪嫁丫頭,自梳了頭,一輩子都守在文老夫人身邊伺候著,無兒無女,卻很得文老夫人信任。前不久由文老夫人做主,給她認了老夫人身邊的得力丫頭紅綢做女兒,也算是老有所依。

  方嬤嬤正為這事向她道喜,周嬤嬤一臉笑意,連連誇著那新認的閨女。

  這事慧安倒也聽文景心提過,因為她時常到鼎北王府去找文景心,對文老太君屋中的幾個一等丫頭倒都有印象。那紅綢人長得水靈,又是個沉穩有骨氣的,也難怪周嬤嬤會笑開了花。周、方兩位嬤嬤見慧安進來便忙住了口,周嬤嬤笑著上前給慧安福了福身。

  慧安在正位上坐下,忙道:「乳娘,快給周嬤嬤搬個錦杌子來。聽說嬤嬤新收了個好閨女,安娘這給您道喜了。等紅綢姐姐將來給您招了好女婿,您可得早些知會我一聲,我這還惦記著給紅綢姐姐添妝呢。」

  周嬤嬤也不和慧安客氣,側身在錦杌子上坐了,笑得老臉如一朵盛開的菊花,樂呵呵地回道:「那老婆子到時候可不跟沈姑娘客氣了。前兒沈姑娘受了驚嚇,如今看這氣色,想來已是大好了,我們老太君可還惦念著姑娘呢,姑娘幾日不到府上去,老太君就想得慌呢。」

  慧安忙笑著問候文老太君,卻見周嬤嬤收了笑,道:「今兒老婆子是奉了我們老太君的命,一來要感謝沈姑娘,再來昨兒聽說小姐在馬車上遇刺了,雖昨個兒我們二爺陪著三姑娘來瞧過,但那會子姑娘正睡著,回去後我們三姑娘還是不放心。老夫人也是惦記著,這不就又令老婆子再來瞧瞧。按理說這感謝的事當日就該來的,可誰知老太君被存哥和三姑娘驚著了,本就有些不好,便一下子暈了過去,鬧得一府都沒了閑。偏前日晚上又接到了威遠侯府的報喪訃聞,我們老太君和安華夫人那是手帕交,五十來年的交情了,豈有不傷心的道理?昨兒非要親自去威遠侯府弔唁不可,還是王爺跪下死求這才攔住。可老太君卻因傷心勞累,病得越發重了。這不,昏睡了這一日,剛醒來便吩咐老婆子先來侯府致謝,說是待王妃忙過這一陣讓王妃和二夫人親自領了三姑娘來給沈姑娘行禮呢。」

  慧安聽了忙關切地詢問了文老太君的病情,又自謙了一番,周嬤嬤免不了又細細詢問了昨日慧安遇刺的時,念叨了幾句菩薩保佑便欲起身告辭。慧安也知文老太君那裡離不了她,便也不留她,只指著她帶來的那些謝禮推辭道:「安娘和景心是何關係別人不知,周嬤嬤難道也不清楚?我們那是親如姐妹的,當日我拉著景心那也是理所當然,周嬤嬤快把這些東西都帶回去,安娘真不敢收。」

  周嬤嬤卻堅持道:「這可是我們老太君的意思,這兩日我們老太君正病著,姑娘要是不收,可不是給老人家填不痛快嘛,快別推辭了。老婆子告辭了,勞方大妹子再送送我吧。」

  慧安聽她這麼說哪兒還能再推辭,只得收了那禮,起身將周嬤嬤送出了房,吩咐方嬤嬤送她出二門。

  周嬤嬤走後,慧安回到內室接過秋兒遞上的禮單看了眼,道:「東西歸庫吧,去收拾幾樣差不多分量的禮,等方嬤嬤回來我們便一起去鼎北王府瞧瞧文老太君。」

  既然知道文老太君身子有恙,便沒有不去探望的道理,秋兒聞言接過慧安遞回的禮單收了,自去挑選到鼎北王府的禮品。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48 PM

第四十七章 哪哪哪都有他

  待慧安坐上馬車已是半個時辰之後,自打那日端門事件後,賢康帝震怒,下令封鎖了京城四門,京畿衛日夜守衛排查來往京城的人流。

  每日另有五城兵馬司的兵丁日夜在城中巡視,連著搜查了兩日,今日雖是不再大規模地搜城,但各個路口都還守衛著身著甲胄,目光銳利的士兵。

  要說大輝建朝以來,除了聖祖末年的成王逼宮外,京都鳳安還從未經受過如此腥風血雨。

  賢康帝自登基以來,經過聖祖太祖兩代帝王的穩固朝堂、與民休養,大輝上下已然一片和樂安寧,京城更是夜不閉城,歌舞昇平。

  哪承想竟會發生這麼大規模的刺殺事件,更何況本是一場大軍凱旋的盛事,被如此一攪朝廷顏面盡失,作為在風光中登基天威顯赫的賢康帝又怎能不震怒?而天子震怒,往往的後果就是餓殍滿地,當此時刻百姓哪有不戰戰兢兢的道理。

  故而端門刺殺雖已過去兩日,這京城的街頭上依舊不見行人,商鋪大都閉門謝客,偶爾有馬車經過,基本都是官宦人家的車馬。

  慧安隔著車窗向外看,但見往日賓客滿座的福滿樓也緊閉樓門。那福滿樓乃是賢康帝皇子淳王的產業,連這王侯皇族都閉門歇業,謹小慎微的,也難怪百姓都不敢出門了。

  馬車一路奔的出奇飛快,到達鼎北王府慧安一眼便看到拴馬柱邊正停著一匹通身黑如點漆,毛髮油光發亮,精神奕奕的高頭大馬。

  那馬一瞧便是一匹千里良駒,定非凡品,馬兒似感受到了慧安的目光,扭頭盯了過來,一雙清亮有神的眼睛彰顯著健康和野性,他似很不屑的樣子昂了昂頭,甩了甩漂亮的鬃毛便又將脖頸扭了回去,神情頗為倨傲,倒似看不起慧安一般。

  好有靈性的馬兒!

  慧安自不會與一頭畜生計較,心裡暗贊一聲,向來喜馬愛馬的她不由又多看了那馬兒兩眼。

  「看來鼎北侯今日有客呢,卻不知是誰……」不知這麼一匹絕世良駒主人是誰呢,慧安依依不捨的收回目光,嘟囔一聲這才向府門而去。

  因著慧安常往鼎北王府尋文景心,故而也沒遞拜帖,下人直接領她進了二門,紅綢已迎了上來。一番寒暄,慧安被帶到了文老太君的居院所在,衡富院。

  文老太君的衡富院位於鼎北王府的中軸線上,清一色的白灰牆、菱花瓦,沿牆的漏窗上雕著各色浮雕,福祿壽的圖案多彩多姿,院中遍植古柏老槐,奇花異草,羅列奇石盆景,雖是冬季仍顯得綠意盎然。

  比起鳳陽侯府那樣原是豪商的私宅來說,鼎北王府顯得處處富含底蘊。正房的大袖門上垂著石青色錦紋門簾,上繡大幅海棠富貴圖,繡工精緻,袖綠藍紫相間的海棠一律銀絲線勾邊,陽光下閃著銀光,富麗堂皇。

  紅綢剛入正院,便有小丫頭沖正房笑著喊道:「沈大姑娘來了。」

  接著她快步上前對慧安福了福身,道:「沈姑娘可來了,將才二門一來通報,我們三姑娘都出來看兩回了,您快請進。」

  慧安見她一雙桃花眼,分外明媚,模樣又水靈,人也機靈,不免多瞧了兩眼。

  紅綢見慧安一直瞅著鶯歌,便笑著道:「這是鶯歌,才從針線房提上來的,是個爽利人,最會說吉祥話逗我們老太太開心,我們這些個老人可都被她比下去了。」

  「紅綢姐姐又排揎奴婢,奴婢看,沈姑娘身邊這兩個姐姐才是真真的爽利人呢。」那鶯歌一雙琉璃眼水靈靈地在慧安身後一轉,嘻笑道。

  「瞧著小嘴甜的,我這兩個丫頭可都是嘴笨的。」慧安笑著道,又示意春兒打賞,收回目光,才沒走兩步便見石青色的簾子被挑起,文景心快步而出,滿臉笑意地迎了上來。

  慧安見她沒披大麾忙快走兩步,拉了她的手,道:「你和我客套什麼,也不披件斗篷,老太君正病著,你要再添亂,我這以後可不敢再來探病了。」

  「我哪裡就那般嬌弱了,快進屋,祖母方才還提起你呢。」

  兩人說笑著上了臺階,屋中傳來說笑聲,慧安依稀聽到有男子的聲音,便腳步一頓,看向文景心:「有客人?」

  文景心卻是一笑,眨巴了幾下眼睛,拉著慧安的手往裡走,「等下你見了不就知曉了。」

  慧安見她如此便知不是什麼朝中大人,想來定是哪家的公子或是文家的親友陪女眷來探病,既是無礙,便也不再問隨她進了屋。

  入屋卻是一愣,但見寬敞的廳堂內滿滿當當地坐了一屋子人,打眼一望,朱釵玉環、各色羅裙一屋子的鶯鶯燕燕,熱鬧非常,直晃人眼,光那脂粉的暖香就熏得慧安頭懵了下。

  正對門的軟榻上坐著文老太君,她的右手邊倒是依次端坐著兩個男子,一著白裳,一著青衣。

  慧安被這一屋子晃了下眼,本能地便去尋找那清爽的顏色,眸光流轉看向那兩個男子,這一望倒是再次跌進一雙清泓無波的幽瞳中。

  關元鶴!

  他怎麼在這裡?那府門前的馬想來是他的了,怪不得看著有點熟悉呢。

  慧安心下鬱悶,只道,真是流年不利,怎麼出門哪哪哪都有他!陰魂不散啊!



第四十八章 謝謝關將軍

  「安娘來了。」

  關元鶴只看了慧安一眼便轉開了目光,倒是慧安聽到文老夫人的叫聲,這才忙收斂盯向關元鶴那不善的目光,笑著上前給文老夫人行了禮,「安娘給老太君請安了。」

  文老太君忙慈藹笑著令身後的紫桂去將慧安扶起來,笑著道:「好孩子,快,到奶奶身邊來坐。」

  慧安因常來鼎北王府,對文老太君倒是一點也不陌生,聞言忙笑著起身款步走到軟榻邊挨著文老太君坐下。倒是坐在床邊錦椅上一個約莫十五六歲左右的少女笑著道:「沈姑娘一來,我們這些個正經孫女們倒是都要靠邊站了。祖母就是偏心,就愛那長的美的,我們這些個醜人兒眼瞅著都沒人疼了。」

  慧安望去,但見那少女穿著粉袖菱花綢襖,配水袖白團花的棕裙,烏髮挽成圓髻,帶著赤金南珠鳳頭步搖,通身貴氣。雪白的皮膚,瓜子臉,大眼睛,化著淡妝,妝容精緻,將本就出眾的五官裝點的更是美麗脫俗,動人心扉。

  卻是文府三老爺家的嫡女,文景心的堂姐文景玉,此刻她正一臉俏皮又帶些撒嬌意味地看著文老太君。

  她的話倒是逗得滿屋子人都笑了起來,文老夫人也笑著嗔她一眼,很是寵溺的道:「你這小皮猴,竟長了張討打的嘴。」

  慧安也忙是一笑,道:「文二姑娘要成了醜的,那安娘以後可就真不敢出門了。」

  「二姐姐長得美或醜,跟沈姐姐出不出門有什麼關係啊?」坐在鼎北王妃身旁的圓臉少女睜著可愛的大眼睛問著。

  她是文思存的胞妹,文景青,今年才十歲,圓臉,圓眼睛,兩腮還帶著嘟嘟的嬰兒肥,一臉懵懂,顯得很是可愛討喜。

  慧安望著她笑著解釋道:「你二姐姐這樣的美人都自稱醜女,那我這樣的自然不敢亂出門了,省的嚇著了路人啊。」

  文景青恍然過來咯咯地笑了起來,眾人見她笑圓圓的大眼睛先是一瞪,接著一臉恍悟,兩眼彎彎便笑了起來,嬌憨十足異常可愛,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文景玉聞言卻面色一紅,飛快地瞟了一眼面色難得溫和的關元鶴,羞俏地低了頭。

  慧安問候了文老太君的病,知道已請太醫院的盧醫正來看過,開了些養神補氣的藥,已是好了很多。又觀文老太君面色雖然蒼白但精神尚好,慧安才放下心來。

  而文老太君又免不了關心了下慧安遇刺的時,話題繞來繞去,最後就又停在了那日慧安護著文景心避過刺客的事上。

  文府上下自是免不了又是一番客套的謝意,慧安連說不敢當謝,卻聞坐在東首火炕上的一個十五六的女子笑著道:「幸虧我那日惦念著祖母的病留在府裡侍疾,沒能去成。昨個兒聽三妹妹說起那日的情景,想著三妹妹遇到的驚險,我都嚇得一夜沒敢睡,今兒這心還撲通通亂跳呢。真是萬幸,當時人群沒將三妹妹和沈妹妹隔開,還有沈妹妹做著三妹妹的救星。不過昨個聽三妹妹說,最後還是東征軍的將士護著她們脫險的,說起來,文軒哥哥才是大救星呢。」

  說話者是鼎北王的庶女文景華,她去年已經及笄,其生母乃是市舶司提舉萬大人的庶女,鼎北王的貴妾。因為是府中第一個女孩,生母也算有些體面,她自個兒又是個伶俐的,倒是和嫡出的幾個小姐一樣得寵。

  她今日穿著一件金絲錢織成芍藥花圖案的淡紫色交衽襦衣,配著鵝黃色百褶裙,腰間系了條淡紫色宮紗腰帶,通身貴氣。梳著圓髻,髻發上別著嵌碧璽的銀海棠,畫著時下流行的淚妝,容貌嬌柔,神色婉約,身姿窈窕,不同這屋中其它女子,她的容貌顯已長開,舉至間已有女人的嫵媚和風情,打眼望去倒是一等一的出眾。

  慧安聽文景心說過,她這個大姐姐因是庶出,卻又得寵,人又心氣高,故而婚配上總也高不成低不就的,倒是就這麼耽擱了下來,如今快十七歲仍待字閨中,其生母如今正央著鼎北王妃滿京城給這女兒找良配呢。

  文景華的聲音剛落,眾人的目光便停在了慧安和文景心的面上,文景心忙是一笑,「大姐姐說的不錯,景心這廂可謝謝文軒哥哥了。」

  她說著起身就沖關元鶴盈盈地福了一禮,關元鶴難得地挑了挑唇,算是笑了下,只道:「妹妹快請起。」他卻是很自然的毫不客氣地承了這一禮。

  慧安本以為關元鶴不會受文景心的禮,畢竟當日他可沒使什麼力,可沒想到他竟理所當然地受了。

  文景心都謝過了,那她自然也得跟著謝了!

  可慧安心裡那個不願意啊,心道,謝他?沒搞錯吧,當時她可記得清楚,分明就是這人冷著面一聲令下箭雨直落,差點沒把她們幾個射成刺蝟!

  這會子他倒成了英雄了,哪裡有這樣的道理?!再加上昨日她才被這人作弄了一場,心裡正堵著氣呢,就更不願了,只暗罵那文景華多事。

  慧安自不會知道,那日在端門,若非關元鶴沖手下使了眼色下了命令,那東征軍弓弩營的副將也不會去護衛三個小姑娘。她更不會知道,昨日是關元鶴沖那東姜死士膝蓋骨打了一枚石塊,這才讓那人身體一歪恰恰撞在了馬蹄下。

  故而慧安這邊只覺關元鶴可惡,卻又礙著這麼多人盯著,若自己再不行禮道謝卻顯得不識禮數了。於是她扭捏了半天,到底還是低著頭萬般不情願地起身,也福了個禮,生硬的道:「謝謝關將軍。」

  她的不情願關元鶴自是看在眼中,面無表情地挑了挑眉,卻懶洋洋地道:「沈姑娘鞭法出眾,危急之中猶能護人,關某當不得姑娘的謝。」

  這人說話怎麼陰陽怪調的?這是誇她,還是諷她啊?

  慧安這卻是愣了,頓時蹲著也不是,站起來也不是,直僵著身子抬眸去看那關元鶴,想弄明白這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一望一張清晰的面容便映入了她的眼簾,讓慧安一下子就愣住了。昨個她是沒心情,先是被嚇破了膽,後來又惱羞成怒,根本就沒留意關元鶴到底是扁是圓。

  今兒這一望慧安卻是一驚,心裡只一個念頭,沒想到認真看,這關元鶴竟如此之俊啊。

  那面龐瑩白如玉,那劍眉濃黑密密入鬢,那眼幽深如鴻,那長長的睫羽如扇輕抖,那鼻如秀峰直垂高挺,那唇雖薄卻是潤澤盈盈。

  一頭黑髮整齊束起露出飽滿的額頭,頭上梳了一個髻用一根羊脂白玉簪固定,白玉的晶瑩潤澤更加映襯著烏髮黑亮順滑,讓人想觸手摸一摸是否如同綢緞般美好。

  恰有一縷陽光自窗口溜進落在他的面龐上,將他一側的睫毛染成金色,金光燦燦,讓人炫目。此刻他正背脊直挺端坐著,目光盯著自己。

  正直隆冬,他卻只穿了一件雪白處鑲著一色的圓領雲紋錦織稠袍,領口圈細軟黑絨,腰間系著一條素黑緞墳腰帶,腳下穿雙青布方口鞋,通身上下無半點珠玉裝飾,清爽得很。

  可他只端坐在那裡便讓人覺得貴氣逼人,讓人覺得有些人生來就是高人一等的,不必任何珠玉點綴已是貴氣天成。

  這種幾百年望族門閥出身的嫡子,生來似就是專為了讓人自慚形穢的。

  慧安這不望倒罷,一望一愣,回過神時便更是氣憤。

  也不知是憤怒他的神情,還是憤怒他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抑或是為自己竟為這人迷了眼還生出低人一等的感覺來而生氣。

  偏關元鶴接收到慧安憤怒的眼神還挑釁地挑了挑眉梢兒,登時屋中的火藥味便足了起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50 PM

第四十九章 關元鶴,大肥肉?

  文思存由於和關元鶴坐在一處,也正面對著慧安,自是最早發現氣氛不對,忙笑著道:「文軒大哥說的是,沈妹妹快請起吧,說起來三妹妹當日是跟著我這個當二哥的出的門,我沒能護著三妹妹,要是她有個好歹,我這當哥哥的真是萬死難辭其咎,沈妹妹救了三妹妹,便等同救了我,算起來我當謝謝沈妹妹才是。」

  他說著便站起身來,對著慧安便要彎腰行禮,可他那手臂受了傷,此刻還纏著繃帶,左手抬起才發現右臂被固定著動作不了,偏他已經彎了腰,動作便顯滑稽了起來。

  文思存向來穩重溫和,舉至風度翩翩,眾人何曾見過他這般作態,登時大家皆笑了起來,文思存面上也泛起苦笑來。

  有他解圍,慧安立馬便起了身,側身避開他那一禮,又連聲問著他的傷勢,道著不敢當。

  卻聽鼎北王妃笑著道:「瞧這一屋子,倒似比著誰更知禮似的,快別忙活了吧,瞧著我這眼都花了。」

  眾人聞言便都笑了起來,慧安趁著大家不注意便對文景心使了個眼色。

  文景心還不瞭解慧安的性子?知道她不耐煩在這裡和一堆人瞎應付,剛巧她也不想在此多待,便湊到文老太君耳邊嚼了幾句舌根。

  文老太君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道:「恨不能所有人都知道你倆要好似的,既是有私己話就自尋地兒說去吧,可別再讓我們這些人都礙了你倆的眼。」

  文景心忙笑著道:「哪兒能啊,孫女這是怕我和安娘在邊上嚼舌頭礙了祖母的眼,孫女謝謝祖母了。」

  文老太君聞言忙笑著擺了擺手,道:「一個個都是小皮猴,趕緊走吧走吧,別礙我眼。」

  文景心便是一笑,拉了慧安的手,慧安忙站了起來,對文老太君又福了福身,便隨著文景心離開正屋,自向文景心的居所明心院而去。

  到了明心院,文景心吩咐曼兒上了茶水點心,便和慧安一起歪在軟榻上說起話來。

  想到方才滿屋子的鶯鶯燕燕,還有那滿屋子飄蕩的脂粉味,慧安微微蹙眉,道:「老太君這一病,你們家的人倒是聚的齊整了,只是這樣不會打攪老太君休息嗎?」

  文景心聞言撇了撇嘴,道:「你只當她們是去給老太君問安的啊?才不是呢,一個個都存著別的心思,她們才不關心祖母能不能好好養病呢。」

  慧安一愣,疑惑道:「不是去探病,那還能存什麼心思啊?」

  文景心卻是冷笑,「你再想想,那屋裡今兒可多了個人呢。」

  關元鶴?這事兒和他什麼相干?

  慧安愣了下,隨即想到那一屋子姑娘們個個精細的妝容,心思一動,面露恍然。也難怪,那關元鶴年紀輕輕就立了大功,又有好出身,樣貌也是一頂一,倒是慧安集兩世才見著的一個和李雲昶不相上下的男子。

  不對,現在的李雲昶還太年輕,倒是沒有關元鶴那份沉穩和威嚴。這麼出色的男人,又尚未婚配,可不就是一塊再惹眼不過的大肥肉,只等著人去搶嘛,也難怪姑娘們都芳心暗動,起了心思。

  只是那關元鶴一張冷面都能凍死人了,性子還那般古怪,也不知道真搶到了手能不能消受的了。「看上去文質彬彬的」,想起那日春兒對關元鶴的形容,慧安就生生打了個寒顫。

  文景心見慧安面露恍然,便道:「其實我覺著她們也是瞎忙活,文軒哥哥眼光可高著呢,這些年都不知關夫人給他提了多少名門閨秀,他都沒應。小時候文軒哥哥來我們府也算是勤的,我那幾個姐姐哪個他沒見過?要真有那意思,還能等到今日?我看這事兒沒譜,瞎忙活。」

  慧安卻是不認同的道:「你也說了那是小時候,你那兩個姐姐如今一個賽一個的像一朵花兒似的,指不定那關大將軍瞧了還真對哪個就動了心思呢?再者說了,文家的姑娘那是什麼身份,太后娘娘就出自你們文家,這府裡的姑娘他再看不上,那我可真要說他不知天高地厚了。」

  文景心聞言狐疑地盯著慧安,道:「話不能這麼說,姻緣姻緣就是要看緣分的,這世上的人熙熙攘攘的,不定誰就和誰看對了眼。哪能就因為是文家的小姐,人家就得喜歡,沒有那樣的道理。再有,文軒哥哥之前訂的可是襄陽顧家的嫡女,那位顧大姐姐雖是已經過世,但聽說當年可被稱作是北郡第一美人兒。敏太妃當年豔冠後宮,那樣貌無人能及,母親說和文軒哥哥定親的那顧大姐姐樣貌最肖敏太妃,還是知名的才女,只可惜紅顏薄命……唉,我怎麼就覺著你對文軒哥哥很有些敵意呢?」

  慧安被她說的接不上話來,昨兒被捉弄的事她可是誰也沒說,也沒臉說呀。經過那麼一場,她又怎麼可能對關元鶴有好感!

  這會子慧安被文景心狐疑的目光盯的不自在,忙是一笑,道:「什麼怎麼了?我好著呢,倒是你說的一套一套的,倒似和哪個看對眼了一樣,你且和我說說,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你和哪家的翩翩公子哥兒看對眼兒了呢?」

  文景心被慧安打趣的瞪時便紅了臉,掄起小拳頭就去打慧安,「你這壞丫頭,就會排揎我,瞧我不撕爛你的嘴。」

  慧安笑著去躲,又作勢怕了她,連連伏低做小,頓時屋中一片歡笑聲直往院中蕩。

  慧安和文景心正笑鬧著,卻聽外面傳來幾個丫頭的說話聲,接著曼兒打起簾子迎進來一個身穿翠綠長褙子,窈窕身段,看上去極有體面的丫鬟來,卻是文老太君身邊的大丫頭碧雲。

  那碧雲笑著福了福身,道:「三姑娘,衡富院裡大小姐、二少爺和關將軍他們要行酒令,大少爺和三少爺也都回來了,老太太讓奴婢來請三姑娘和沈姑娘過去,一起湊個熱鬧。」

  慧安聞言卻是一愣,心道那關元鶴可真是個香餑餑,這文老太君還病著呢,幾個孫女竟還想著行酒令吃酒玩樂。不過想來文老太君也是想說這門親的,若不然小輩們哪裡敢這般放縱?

  文景心聞言拉了慧安的手,道:「你昨兒受了驚嚇可巧一起樂上一樂也壓壓驚,緩和下情緒,走吧。」

  慧安卻有些猶豫,這簡直就是變相的相親宴,人家鼎北王府的姑娘們相夫君呢,她可不想跟著瞎攪合。

  誰知慧安正想推辭,文景心便可憐兮兮地拉著她的手臂搖著道:「好安娘,你就當是陪我吧,走吧。」

  碧雲也忙笑著道:「沈姑娘可莫推辭了,我們老太太說了,侯府冷情,沈姑娘昨兒又受了驚嚇,瞧著面色還是不好。正是需要樂和樂和才能放下心事,讓奴婢告訴沈姑娘,只管好好地玩中午我們老太君掏腰包擺一桌席面給姑娘壓驚。老太君可還說了,沈姑娘若要推辭,那可真是平日裡沒有真將她當親奶奶看,她卻是要傷心的。」

  慧安一聽,那裡還有推辭的道理,忙笑著道:「瞧姐姐嘴巴巧的,安娘可知道老太君心裡明白著呢,定知道安娘對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才不會說這般話。」說著便起了身,和文景心一起去了福衡院。



第五十章 慧安VS關元鶴,交杯酒?

  慧安和文景心被碧雲帶著穿過正院,直到了福衡院連帶著的小花園。但見眾人已聚集在了花園的湖心亭中。

  今目風光正好,暖陽高照,湖中水光微波輕蕩,湖風拂面沁涼,卻又不覺刺骨。慧妥和文景心進了水榭,只覺迎面一件暖風撲面,卻是水榭四角早已妥置,四個大炭爐,裡面銀絲細炭燒的通紅。

  水榭四面圍著既隔風,卻不掩視線的龔均細綃紗綢,湖岸之上,水榭內外,青紗紅影,甚為悅目。

  慧安二人一進來,文思存便笑著令丫頭將二人迎上了桌。水榭正中的大理石桌上鋪上了暗紅雲紋桌布,上面已擺滿了酒菜,而一旁的小幾上則已備好了文墨筆硯,桃木籤筒。

  圍著大理石桌滿滿當當坐了一圈子人,慧安打眼一望,主座上塵著關元鶴,他右手旁邊卻是文思存,左邊坐著文沖的庶長子文思銘和二房的嫡子文思清。

  文思銘的邊上卻依次坐著文沖的三個庶女,文景華,文景荷、文景棠。而文思清邊兒上則坐著三房嫡女文景玉,空出來的兩個末坐自是她和文景心的,兩人在這一屋子中也最是年少,坐這裡倒也合乎規矩。

  慧安落座,卻剛好和坐在正位的關無鶴對了個迎面。對著這麼一張冰雕臉,還吃什麼酒?慧安暗自腹誹著,低頭撇了撇嘴。

  兩人一落座,文思存便笑道:「這下人可算是來齊了,今兒咱們也不玩那複雜的,就玩射覆占花名。」

  這射覆占花名是近來才在京城上流圈子中流行下來的新遊戲,顧名思義乃是射覆和占花名相結合而形成的新玩法。覆射就是置物於覆器之下,讓人猜測,那猜的便喚射。而占花名則是從籤筒中抽花簽,行酒令。

  這新玩法先是由在坐的少爺姑娘們各自從籤筒中扣出一支花簽令,每根花簽令簽上都畫著一種花,題著一句古詩,並提著作射的花名。

  遊戲先由令官擲骰子選擇一人,由他開始從自己抽到的花簽令古詩中隨意選擇兩個字,做覆。再由射者來猜,若猜中,卻不能直接說是哪個字,須得說一句含有此字的古詩,再由做覆的那人點明出處,兩者若都說中則由射者起繼續為覆。

  若射者猜不中,或是吟不出古詩者,則由射者自罰酒一杯,再從罰籤筒中扣出一支罰簽,再按照上面所寫規矩受罰。若覆者答錯了出處,則罰酒三杯,而那射者不論猜中與否,卻都是要受罰的。

  這倒也不怕那覆者會故意不說出出處好讓射者受罰,因為說不出詩詞出處總歸是一件很丟人的事,誰也不會願意被人瞧不起。所以這若遇上那詩詞不通的,硬是說不出你所吟詩詞的出處,那你就只能自認倒楣,受那無妄之災。

  因這玩法既有趣又簡單,那罰酒簽中所列受罰的規矩又多刁鑽,故而自流行一來便很受京中貴族們的喜歡。

  文思存話語剛落,文景華和文景清便連聲附和,其他人也都沒有意見,文思存便回頭沖一旁的紅綢做了個揖,道:「如此可就勞煩紅綢姐姐來給我們做個令官。」

  紅綢笑著應了,從一旁小桌上取花梨木雕梅花圖的琺瑯籤筒,走到上座關元鶴身邊。

  關元鶴打先從籤筒中抽了一支紅纓花木簽,遮住簽頭花名反面朝上放在了桌上。紅綢便又行到了文思存跟前,由他摸簽。

  如此待大家都抽到了一支花木簽後,紅綢才從小丫頭奉上的白瓷紅梅官窯小磁碟中隨手抓了一個鬮,展開一看,笑道:「今兒這兆頭卻是好,牡丹豔占魁首,大富又大貴呢。哪位主子抽到了牡丹? 請出覆吧。」

  她聲音一落,慧安便見文思銘笑著揚了揚手中花簽,念著上面的花簽詩道:「絳羅高卷不勝春,荷花射。」

  紅綢忙道:「卻不知哪位抽到了荷花?」

  「是我。」文思存應了一聲,笑道:「大哥請選字吧。」

  文思銘便道:「我選春和絳。」

  坐在一旁小杌子上執著筆的丫頭碧雲忙將文思銘說的兩個字寫,下來由小丫頭呈給文思銘。

  文思銘笑著接了,揉成團在背後搗弄了半晌,才伸出右手,將手中的紙團交給紅綢,看向文思存讓他去猜紅綢手中的紙團寫的是來和絳中的哪個文思存擾豫了一下,才吟道:「嫋嫋枯藤淡絳葩,夤緣直上照殘霞。」他吟的詩中正合「絳」字,猜的卻是「絳」宇。

  文思銘聞言,笑道:「這是前朝趙汝回的詩作,二弟可真是難為為兄竟吟這些個生僻的。」

  文景華葉忙打趣道:「這可怨不著二哥哥,誰不知道大哥哥是京城中小有名乞的才子,二哥哥若隨口說一個豈不是平白辱沒了大哥哥才名?」

  眾人都笑,文思銘亦是朗聲一笑,道:「大妹妹這張嘴啊,真真是讓人又愛又恨,這不知是在幫二弟說話,還是在贊大哥哥我啊?改明兒就該稟了祖母,早日給大妹妹說門親,將你這巧嘴的趕緊嫁出去。」他說著還有意無意地瞥了眼關元鶴。

  文景華聞言面頰一紅,嚷了身後丫頭,揚了帕子便要去扔他,嬌羞不已地道:「哪個嘴巧了?大哥哥再胡說,人家再不理你了。」

  文思銘忙笑著作揖,眾人又說笑了幾句,紅綢才將紙團展開,笑著給眾人看了,上面卻正是一個「絳」宇。

  眾人見他們過關,笑著恭喜了兩聲,便由文思存做覆,他抽到的花簽是荷花。花簽詩為「秋江寂寞不怒風。杏花射。」,選了江和秋兩字。

  文思清卻抽的是杏花,吟道:「江帆點點碧空淨,羅菱片片相對映。」

  文思存則笑道:「這是吳忖的詩《江夏稈》裡的頭兩句。」

  紅綢見他答出,便展開紙團,看了眼卻笑道:「三爺卻是猜錯了,是個秋字,非是江字呢。」

  「笨三哥。」文景心不由打趣一句。

  文思清笑著搖頭,自罰了一杯,紅綢這才將罰籤筒奉上,文思清自筒中抽了一支簽,紅綢拍了拍手,這才依那罰簽上的罰規,道:「這簽抽的好,罰海棠花陪飲一杯,罰者以杏花為題賦詩一首,且詩中須得含肴梅花二字。

  文景心抽到的卻是海棠,她設承想自己就坐著也能受無妄之災,登時便惱恕地瞪了文思清一眼。文思清忙是一笑,討好道:「二妹妹以後可不能如此罵二哥哥我了,瞧吧,這花仙子可是要懲罰三妹妹了。」

  文景心哼哼了一聲,這才端起酒杯陪飲了一杯。

  文景清見她喝下,忙打趣著起身,道:「是為兄連累了三妹妹,為兄這廂給妹妹作揖了。」說著當真就給文景心做了個揖,接著才沉吟道:「暖氣潛催次第春,梅花已謝杏花新。半開半落閑園裡,何異榮枯世上人?」

  「半開半落閑園裡,何異榮枯世上人?三弟這詩做的清新別致,妙啊。」文思存撫掌誇讚,眾人紛紛響應。

  待文恩清做了詩受了罰,便輪到他繼續做覆,他卻選的是杏花簽「紅杏枝頭春意鬧’中的「春」和「鬧」二宇,由抽到木槿花的文景華做射。

  文景華卻猜的是春字,吟道:「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吟罷,還兩頰微紅得瞥了關元鶴一眼,樣子卻是極為嬌媚動人。

  一旁的文景心見狀,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暗道她這大姐姐分明就是借詩言情呢,真真不害臊。一時就慶幸,這幸虧不是讓她來答出處的,不然可又得丟臉了。

  那邊文思清卻已說出了詩的出處,紅綢展開紙團文景華見自己猜中,樂的直拍於,當真是笑靨如花,明豔動人。

  接著便由她做覆,卻是文景心為射,如此又鬧了兩輪,輪到文景荷做覆。她抽到的是水仙花,花簽詩為「種作寒花寄愁絕,桃花射。」

  「誰是桃花?」文景玉忙問著。

  「請五姑娘選字吧。」卻是關元鶴看著文景荷頷首,開口道。

  他自打落座就一言不發,目光更不曾落在任何一位姑娘的面上。這下見他和顏悅色地對文景荷說話,文景玉和文景華同時不高興了起來,雖是面上不見端倪,但兩人還是不約而同的不動聲色地瞪了文景荷一眼。

  文景荷是個庶出,母親只是文沖的一個不得寵小妾,她為人靦腆,在府中也不得寵。哪裡敢得罪受寵的文景華還有三房的嫡女文景玉?頓時忙低了頭,說了兩個字,恨不能將頭埋進衣領裡。

  她選的卻是「寒」和「種」宇,待做了覆,關元鶴便吟道:「桐見驚心壯士苦,衰燈絡緯啼寒素。」

  文景荷卻面露難色,有些尷尬地諾諾道: 「我……我說不出……出處,我這就自罰三杯。」

  她說罷便忙端起酒杯飲了三杯酒,卻因吃的急,竟咳了起來,文景華和文景玉葉忙爭著去幫她拍背,一臉的關切。乍一看,還真是一副姐妹和樂,互幫互愛的樣子。文景玉看著,不免撇了撇嘴,心道就為了攀上一門好親,對自家姐妹都如此作態,至於嗎。

  因文景荷沒能答出,故而關元鶴便要受罰,紅綢奉上籤筒,他便隨手摸出了一支遞給她。

  哪知道紅綢一接過,先是一愣,接著倒是拍手咯咯笑了起來,故作神秘地揚了揚手中的簽,道:「關將軍這簽可抽的極妙,今兒這手氣卻是極好的眾人聞言倒是起了興致,紛紛讓她快些讀來,可紅綢卻偏要眾人猜。

  大家便將平日裡玩時遇到的那些個刁鑽的罰人規矩都說了一個遍,有猜是讓席間屬狗的人學狗叫,有猜是讓男子以某個姑娘為題賦詩一首,也有猜是讓受罰的男子學女人走路。

  大家猜了一個遍,紅綢竟一味的搖頭。卻聽文景玉忽然驚叫一聲,雙眼晶亮亮地道: 「可是那姻緣簽?」紅綢這下倒是笑了,將手中的簽展示給眾人,揚聲道:「二小姐卻是猜對了,可不就是這百裡挑一的姻緣簽嘛!」

  聞言席間一片沸騰,慧安登時卻心裡咯噔一下!暗呼,倒楣。

  這姻緣簽是要抽到桃花簽的人和抽到梨花簽的人照著大婚洞房花燭夜的合巹酒一般要兩人交頸共飲一杯的。

  因為大輝民風開化,而京城的貴族公子小姐們又極會極愛玩鬧,這行酒令的規矩便翻新了不少花樣,今日大家玩的便是新花樣,因那處罰籤筒中的罰簽多有刁鑽要求,多愛開些不傷大雅的玩笑,這卻使這新玩法更受歡迎,而這一百支罰簽中卻只有一支是姻緣簽。

  而且姻緣簽抽出,只有抽的人是桃花令主,而桃花梨花主又分別是一對男女,方能生效。若受罰者是別的花主便需作廢,令其改抽別的罰簽,而桃花和梨花同為男子或同為女子,亦是不能生效的。故而這幾率簡直跟出門撿金餅差不離。

  從這抽罰酒簽的玩法出觀,迄今,這種情況也就出觀過那麼一兩次而己。所以眾人一聽是姻緣簽,氣氛便沸騰了起來。有方才亮過花名的自不必說,大家的目光紛紛落在了尚未亮出花名的慧安、文景玉和文景棠面上。

  眾人目光在慧安她們三人面上轉來轉去,紛紛猜測今兒這場熱鬧不知那拿了梨花令的女子卻是誰。但不管是誰,今兒這三個沒亮花名的可都是女子呢,這麼瞧著這姻緣簽就是應定了的!只不知那一支梨花簽到底在誰的手中呢?

  文景華此刻一雙眼睛骨碌碌的在慧安,文景玉,文景棠面上來回的轉心裡直發酸。暈後她的目光落在了文景玉身上,閃爍不定,心道:四妹乃是庶出,生母又不得寵,是個沒身份的,萬不會配關府嫡孫。再者文家的姑娘,縱使是庶出也沒有給人做妾的道理,鼎北王府還丟不起那個人。

  可二妹妹就不一樣了,她是三房的嫡女,父親乃是老夫人的嫡次子,雖未能繼承鼎北王府的爵位,但卻也任著內閣侍讀學士一職,且頗有升官的空間,二妹妹又恰到了出閣的年齡,若是這梨花簽在她手中,那是很有可能成就一段佳話的。

  和二妹妹比,自己雖說是庶出,但父親卻是鼎北王,母親又是貴妾,而且得寵得很。雖說配關府嫡孫有些高攀,但卻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更何況父親已透了些意思出來,若是她能得到關元鶴的青眼,便將她記在王妃的名下,讓她以王府嫡女的身份議親。

  母親這些年一直在給她籌謀親事,可惜她這身份不上不下,議起親來高不成低不就的,如今已及笄快兩年了,這親事再不成,她可真成老姑娘。

  這回這麼好的機會,這般好的婚事,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三房的二妹給搶走的,若不然怕是再也不會有更好的姻緣了。

  可是,那支梨花簽真的是在二妹妹的手中嗎?

  文景華這邊忐忑著,那邊慧安捏著手中花簽,卻是直呼流年不利。早知今兒一早乳娘讓她帶上從寺裡求回來的護身符,她應該乖乖掛上的。

  這會子可好,行個酒令都能讓她撞上這供人取樂說笑的事。她這手中捏著的可不就是文府姑娘們心心念念的梨花花簽嘛。

  今日人家文府的姑娘們可都是精心打扮過的,這要是自己和關冰雕喝上一杯交頸酒算個什麼事兒啊,以後她還要不要來鼎北王府啊,這不是將鼎北王府的女眷都給得罪了嘛。

  再者說了,那個冰雕臉那麼可惡,她才不要和他喝什麼交頸酒呢,沒得凍壞了身子。

  慧安右手邊坐著文景心,左手邊上卻坐的是文景玉,文景心是亮過花簽的,可文景玉卻沒有啊!

  慧安靈機一動,餘光瞄了眼一旁坐著的文景玉,見她的雙手放在膝蓋上兩手間握著的正是一支花簽。

  慧安眸子一轉便有了主意,她目光飛快地瞄了眼在座的眾人,趁著別人不注意手臂一動便將手中的梨花簽扔到了文景玉的裙子上,又飛快地抽走了她手中的花簽。

  慧安做這些動作時身子微向桌子前傾,被撒下的桌布一擋,卻是無人看到。

  可文景玉卻驚了一下,面色詫異地扭頭望了慧安一眼,迎上慧安的目光,她似明白了過來,忙低了頭,面上便浮起一層紅暈,嬌羞帶怯地望了望關元鶴。

慧安換過花簽深吸了一口氣,緩了緩怦怦直跳的心,這才若無其事地看向文景玉,湊近她問道: 「景玉姐姐,你抽到的是什麼啊?」

  文景玉忙笑著將那花簽拿了出來,剛巧坐她另一邊的文景棠驚呼一聲:「呀,這簽可不正是梨花嘛。」

  眾人聞言紛紛看向文景玉,而文景玉登時便羞紅了臉,嗔了文景棠一眼。一雙剪水瞳眸不停眨動著,偏就不敢住關元鶴那邊瞧上一眼,一副羞不自禁的模樣,端的是動人心弦。

  自方才紅綢說關元鶴抽的乃是姻緣簽,文景華就心裡不對味兒,一直在盯著文景玉,她雖沒有看到慧安的小動作,但從她和文景玉的面部神情上倒是猜出了點什麼。

  方才紅綢宣佈時明明文景玉和自己一般先是一臉失落,後來還頗為狐疑地看了看一旁的沈慧安和文景棠,接著她突然詫異地瞧了沈慧安一眼,似是驚悟了什麼,這才忙又換上了羞怯的神情。很顯然,文景玉和沈慧安兩人之間有貓膩。

  若是那梨花簽本就在二妹妹手中,她當在姻緣簽一現出時就嬌羞起來才對。

  這般想著,文景華眼轉子在慧安和文景玉身上轉了兩圈,只想著絕不能讓文景玉和關元鶴喝了這杯酒,文景玉那可是三房的嫡女,若是她和關元鶴看對了眼,自己還忙活什麼勁啊。

  比起文景玉和文景棠,這杯酒讓慧安來飲自然更得文景華的心。因為在文景華看來慧安還是個黃毛丫頭呢,而關元鶴卻已年齡不小,他們兩個人是萬沒一絲可能的,就算兩人喝了交頸酒,那也沒可能擦出什麼火花來。

  故而文景華故作天真的拍手笑道:「哈,可讓我抓到你們兩個搞小動作的了,二妹妹,你和沈妹妹剛剛做了什麼,還不快從實招來?」

  慧安登時便愣了,心道這文景華眼也太尖了點吧。

  而文景玉只道方才她和慧安的動作已被文景華看到,再者現在一眾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身上,她只覺又羞又惱,又尷尬又忿然。兀自握了半天的拳頭這才抬頭瞪了眼文景華,道:「大姐姐說什麼呢,方才不過是我和慧安妹妹的花簽混到一處去,這便拿錯了。都怨四妹妹嘴太快了。」她說著還惱怒地瞪了文景棠一眼。

  文景棠鬱結了,方才她因為和文景玉坐在一起,可是將慧安和她之間的動作看了個真切。

  她因是庶出,又年紀小,那關元鶴和她自是不會攀上關係。她有心想巴結下文景玉,這才和慧安一唱一和地叫了那麼一聲,誰知道卻是招來了這麼一個無妄之災,她冤啊!

  文景華聞言,卻咯咯一笑,道:「哦,原來是一場誤會啊,那二妹妹和沈妹妹就把花簽調回來吧,咱們這些人可還等著看熱鬧呢。」說罷卻打趣般看了看慧安和關元鶴。

  眾人紛紛起哄,慧安那個苦悶啊,只能看著文思存推了關元鶴過來,還往他手中塞了一隻酒杯,打趣道:「關大哥快些,磨磨蹭蹭的倒不似好男兒了!我大輝的英雄豈能如此扭扭捏捏。」

  慧安也被拉了起來,也不知是不是文景玉因為方才的事怕被人說道,這下更是可著勁的將她住關元鶴身邊推,一副很樂意兩人近親的樣子。

  慧安本還鬱結地坐在椅子上,竟被她一把撈了起來,拽著便住外推,那為道直讓慧安覺著胳膊被擰掉了一般。

  她心裡留著火,又聽文思存的話,登時覺得這文思存今天出門簡直就沒帶眼睛,那關元鶴明明還是那張死人臉,邁著大步就走了過來,哪有什麼扭捏樣?

  眾人起著哄,慧安手裡也不知被誰塞了個酒杯子便被擁到了關元鶴近前。也不知被誰推了一把險些沒撞到關元鶴的懷裡。一股竹葉清香撲鼻而來,慧安抽了抽鼻子,仰頭便對上了關元鶴清淡的眼。

  他正低頭看著她,陽光透過纏繞在水榭亭柱上的花藤,映在他身上照出明亮的斑點來,那斑斑點點的光圈隨著亭幔輕紗浮動閃耀跳躍著。從慧安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他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著,半邊俊美的側臉迎著暖陽鋪滿了陽光,顯得那張慣常冰冷的面庭倒是分外溫和。

  不知怎地,慧安的心中便陡然升起了一股荒唐的念頭來:這樣的一個人,也怨不得會令高貴如文家女也芳心暗動,爭搶著住上撲,怕是任何一個女子都抵不住他一個溫柔眼神吧。

  「快些,快些,別扭扭捏捏的不似我大輝兒女啊。」耳邊傳來文思銘的起哄聲,慧安才收斂了心神,見關元鶴抬了手臂便忙也端起了杯子,和他的靠在了一處,然後慢慢,慢慢交錯、傾身、抬腕,仰頭。

  隨著這些動作,周圍的起哄聲都消失了,眾人均安靜了下來。慧安本安寧的心卻也隨著這安靜莫名地狂跳了起來,而且越跳越失控,便如撒僵的野馬衝撞著胸腔。

  她只覺時間有些凝滯,這會兒的她和他靠的是那麼近,她整個人幾乎要貼到他的朐前,而因為身高的緣故,他不得不彎下身來,高大的身軀,寬闊的胸懷便好似將她整個抱在了他的領地。

  然後她的手臂便終於和他的交錯相挨了,她能感受到從他手臂上傳來的緊繃感和力量感。他的體溫比她的要高,觸手有些發燙,一如她此刻滾燙的臉頰和心臟。

  見他昂了頭,慧安也忙仰頭,將酒杯往唇邊送,可也因為這個動作讓兩人的手臂緊緊纏在了一起,而慧安也禁不住耷著眼皮去瞧關元鶴。

  如此近的距離,他的五官展示的分外清晰,比李雲昶的鼻子更挺一些,比李雲昶的眼睛略長一些,比李雲昶的眉毛要粗一些,也更挑一些,比李雲昶的下巴要寬一些。

  慧安心裡比來比去,最後不得不承認,關元鶴的確是她見過的絕不遜色與李雲昶的男子,真真當得上「俊美」二字。

  忽而關元鶴那雙一向清沉無波的黑畔中閃過一絲戲謔的笑意,慧安才猛地驚醒過來,脖頸迅速紅透,心裡卻越發窩火,便如有個小人兒在裡面踩動得踢腳一般,她內心的小火苗被他一個眼神一點便燃。

  只覺方才自己的迷離定被這人看了個真切,真真丟臉,可她怎麼能在他面前丟臉呢?這是絕對不行的,是她不允許的!

  可為何不能在關元鶴面前丟臉,慧安卻有些不能分辯。她此刻只欲做些什麼好趕緊的把丟掉的場子給找回來。

  於是在關元鶴酒杯終於送至嘴邊時,慧安猛地用力向後撤了下手臂。心裡惡劣的想著,看我不濺你一臉酒,讓你整日裡一副高高在上的冰雕樣,真真讓人討厭。

  誰知關元鶴卻竟似早洞察了她的心思一般,她一個用力手臂竟宛若碰到了銅牆鐵壁,關元鶴的手臂紋絲不動,穩穩地將酒水送到了口中,而慧安自己卻是慘了。因為用力過大,受到了反彈力也是不輕,登時半杯子酒水便灑了出來,濺了她一鼻子一臉,狼狽非常。

  慧安登時便有些傻眼,眨巴了兩下眼睛抖落睫毛上沾著的酒水,才知道自己又犯了一回傻,在關元鶴含著笑意的眼眸下,慧安登時就蛋定了,啥惱羞成怒的心情也沒了,只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把自己埋了。

  也顧不上眾人的笑聲和重新響起的起哄聲,她猛地抬腕便將剩下的酒盡數吞進了口中,如同避瘟疫一般噌的一下收回手臂,背在了身後,再也不看關元鶴一眼。

  「好!」周圍笑聲一片,慧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座的,待回過神時紅綢正笑望著她。

  慧安這才想起,姻緣簽罰完,不論之前酒令,都是由梨花令主繼續做覆的。這會子正該自己來做覆了。這才忙拿出那支丟在桌上的梨花簽,念道:「梨花一枝春帶雨,菊花射。我選一和雨字。」

  紅綢令小丫頭寫了字,做了覆,抽到菊花簽的文景玉才笑著吟道:「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慧安聞言吊著的心才算下來,這句她卻是讀過的,登時便道:「這是山居故人柳晟的詩。」

  文景玉笑著點頭,紅綢展開紙團,卻見上面赫然寫的是「一」宇,文景玉卻是猜錯了。

  她抽了罰簽,卻是要與荷花互贈一物,文景玉面上閃過失落,取了一方硯臺予文思存,而文思存則回了她一盒灃芳齋的芙蓉餅。

  如這種行酒令的席宴,一般大家都會準備一兩樣器物,以備抽到交換物件時方便。因著若和自己交換物件的那人若是同性倒還罷了,若是異性,那總不好將貼身帶著的東西互換的。

  方才慧安和文景心來時,她的婢女曼兒便給兩人特意準備了幾樣小東西以備不時之需的。那文思存還特意備了沐芳齋的芙蓉餅,慧安便知文景玉定是極愛這味點心的,便暗自記在了心頭。

  文景心受了罰,便輪到她做覆,卻聞她念道:「籬萄緘香待晚晴,梨花射。」

  慧安聞言一愣,沒想著梨花的花簽和菊花竟是一對互射的令,見又轉到了自己這裡,只道她今日果真是流年不利,出門忘了查黃曆。不過她可不想再丟人了,頓時慧安便忙直了直腰板,打起十萬分精神來。

  文景玉選的是「菊」和「香」二宇,選兩個字都是詩詞中常見的,慧安見她沖自己善意的笑,便知方才的事她心裡沒有計較,頓時松了口氣。又知她是故意照顧自己,許是也聽說她沈慧安是個不通文墨的,這才選了兩個容易的字,登時忙感激的回了個眼神。慧安想了會兒,這才緩緩念道:「含香高步已難陪,鶴到清霄勢未回。」

  哪知道她一出口,眾人卻是愣了,紛紛露出神思之狀,那樣子竟似一時想不起來她這兩句是出自哪裡。文景玉也是蹙起了柳眉,一臉迷茫。

  慧安登時就懵了,她哪裡知道自己隨口一句竟還是個孤僻不被人知的詩,一時又想難道是自己記錯了,這兩句不是這樣的?又覺著今日極為對不住文景玉,先是自作主張給她添了麻煩。

  這會子人家有心放水,為了照顧她專門給選了兩個常見字,她倒好,愣是念叨了一句孤僻詩。

  慧安這邊忐忑,那邊文景玉已苦笑道:「沈妹妹這詩我卻是真不知出處我自罰酒三杯。」她說著便舉起酒盞,用手帕擋著,連著自飲了三杯,登時面頰便微微浮現一層胭脂色,然後她放下酒盞卻看向文思存,道:「二哥哥一向精通詩詞,可是知道沈妹妹選兩句詩的出處? 」

  文思存方才也已尋思了半天,這會子見她問自己,忙是擺手,謙遜道: 「我可不敢擔妹妹這讚了,沈家妹妹這詩出自何處,我卻也是不知的。」

  文思存在京中素有才名,作詩賦詞的能耐更是連賢康帝都誇讚數次,此刻竟連他都不知慧安這詩的出處,登時眾人看向慧安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樣了,連文景心也詫異地拉了拉慧安的袖子,笑道:「你何時變得這麼厲害了,連二哥哥都說不出呢。」

  慧安聞言嗔了她一眼,低聲道:「你還不知道我啊。」

  她心裡卻著實鬆了一口氣,這幸虧文思存都不知,要不萬一哪個嘴碎的奴才將今兒這事傳出去,要是文景玉被人笑話了,她可真就得罪文景玉了。

  「可是出自前朝太宰聶幀的詩句?」

  慧安正慶幸,一個低沉的聲音自對面響起,卻是關元鶴突然出聲。

  文思存聞言驚異一聲:「難道是出自他那孤本《世載堂詩稿》?」

  慧安這句還確實是出自聶幀的《世載堂詩稿》,當時是因她在昌平公主辦的賞花會上丟了人,回去又被李雲昶的小妾嘲諷了幾句,便開始苦讀詩書,專門讓冬兒從候府拉了一車書回去。

  那些書都是沈強在世時為充門面購買的,一直都閒置在書房,因著慧安母親沈清也不愛那些個詩詞,唯讀兵書,而孫熙祥雖頗有文采但卻另備有書房,沈強的書房他是進都沒進過的,故而冬兒取書時上面還落了厚厚的一層灰。

  慧安哪裡知道這本《世載堂詩稿》還是孤本啊?見文思存一臉驚異,慧安只能面帶赧然地點頭,道:「正是《世載堂詩稿》中第七篇,題名《含香》。」

  文思存頓時眼睛便亮了,笑著道:「我一直在找這本《世載堂詩稿》,幾乎尋遍了京城世家,卻不想竟是在鳳陽候府中珍藏著,改明兒沈妹妹可得借我一閱啊!」

  慧安聞言嘴角便抽了抽,心道哪能找的到嘛?怕是任誰也想不到這麼一本文人追尋不遍的孤本竟被扔在了粗野名聲外傳的鳳陽侯府,還被擱置在一堆塵土中。

  文景心卻不免心頭替慧安高興,她知道今日之後,起碼文府的人提起慧安來怕是再不好說她是個粗野而不通文墨的人了。

  慧安忙應了,文思存當即便喚了丫頭紫晴,讓她一會兒就隨慧安回去借了那書來。

  慧安知道他素來喜詩詞,更做的好詩,便也不以為意,笑著對文思存道:「哪裡還需勞煩紫晴姑娘,等回府我即刻就讓冬兒將這書送來府上便是,文二公子放心,我定不會忘記此事的。」

  文思存聞言目光閃亮著沖慧安笑了笑,也不客氣,只道:「如此就勞煩冬兒姑娘了。」

  眾人這才揭過此事,繼續住下玩。又笑鬧了一陣,周嬤嬤笑著進了亭子說是老太太在正堂擺了席面,請大家都過去。

  於是這廂才散了,眾人起身一道回了福衡院的西暖閣。待進了屋,才發現鼎北王文沖和二老爺文忠也在座,正陪著文老太君說話。

  有長輩在大家自是不能胡鬧,一行人先後行了禮,便由文思存和關元鶴一左一右扶著老太太移步到了正堂。

  正堂擺著兩桌席面,用花鳥雙面繡的四幅屏風隔著,男人們自坐外間女子們卻陪著老太太在裡間圍坐。

  大戶人家都講究一個食不言寢不語,膳食用的極為安靜,連碗碟和箸的碰撞上都未聽到,只偶爾響起女眷用帕子擦拭唇角,衣服摩擦的窸窣聲。

  慧安前世用膳雖也不言語,可卻不算端莊,她是個急性子,又常常自己用膳,也沒個監督的人,行事總沒個頓忌,所以用起膳來難免發出碗碟撞擊聲。她還曾因這個被人笑話過,也被李雲昶厭惡過。

  這會子見文府的夫人小姐們一個個細嚼慢嚥,輕拿輕放的,登時也大氣不敢出地規範著自己的動作,一頓飯倒是吃的一腔抑鬱,壓根就沒品出個甜鹹來。

  好在老太太食欲不佳,只用了半碗湯水便放了箸,眾人便也跟著紛紛放箸。

  因文老太君累了一上午,用過膳便在周嬤嬤的摻扶下回去歇晌,慧安便也就勢告辭。而男人們那邊也早已散去,自去了前院。

  慧安辭了文老太君臨出福衡院時文景華和文景玉也攜手出來,文景華緊走兩步拉了慧安的手道:「沈妹妹以後來了王府也去我那院子裡坐坐,我那院尋雖說沒有三妹妹的精緻,但也有幾處好景致。」

  「大姐姐那院子可不只是幾處景致入眼,那可是王妃原先給六妹妹準備的,請了觀禾先生專門設計的。姨娘求到王爺那裡,便讓大姐姐得了那院子,若那院子都只是有幾處景致,我那留園可真就成了棚室茅屋了。」文景玉走過來一面說著,一面也拉了慧安的手,道:「三妹妹一向愛吃我那裡的點心,沈妹妹以後也常到我那裡去嘗嘗看?」

  慧安聞言心裡一喜,倒不是她有多想和文景華、文景玉親近,只她往常到鼎北王府來,除了文景心,她們的家的姑娘們對她沈慧安可都是愛答不理的。

  文家之女自視甚高,如這樣的清貴之家便是庶出如文景華骨子裡也異常清華自詡,看不起那些沒有家世淵源的暴富之家,慧安也心知她們不待見自己,故而從來不住上湊。

  而今日她們同時表現出想要和她相交的意思,慧安自然知道是方才她在行酒令時那番表現還算得體的緣由,可她卻不願意參合進文家兩姐妹的爭鬥中去。

  故而慧安只笑著回了兩人幾句,也不多言,便辭了兩人和文景心攜著手向二門走。

  兩人出了福衡院路過清自院時,卻聽見一陣女人淒厲的哭喊聲和爭吵聲從院中傳了出來。

  慧安本能地腳步微頓,向著那院子裡看了一眼。心說,這大白日的府裡還有外客,這般爭鬧卻不符合文家望族處事規矩呢,卻不知是誰在那邊哭鬧。文景心顯然也聽到了,登時面色便沉了下來,乾脆停下了腳步。

  慧安正想著,只見兩個做丫鬟打扮的女子披頭散髮地從院子偏門衝了出來,一個在前面跑,一個還發瘋了的在後面抓那前頭的頭髮,嘴裡罵著:「賤蹄子,我看你住哪裡跑!自己沒臉整日裡就想著怎麼勾引爺,還好意思住外跑,我要是你早尋個地縫鑽進去了,沒的出來臊人,一日離了男人你就不能活了嗎!不就是伺候了爺一場,你就不知是誰了,還給老娘排場,小娼婦,除了會躺在床上哼哼,你還會幹什麼?」

  她罵的難聽,手上更是毫不留情地去抓那前頭女子的臉。

  那前面的也不是什麼軟蛋,拼命的叫著也沒命的反抓,嘴裡叫著:「我伺候爺怎麼了,那是爺看得起我。我小娼婦,也總比那整日惦記著緊趕著向上湊還不招待見的強。就怡香姐姐你清高,又何必天天找我的茬兒,你也就是個貼身丫鬟,就是心裡泛酸水那也沒資格,別以為大家都不知道你心裡惦記的那點子事!」

  慧安聽到兩人的罵聲,面龐登時便紅了,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道理。

文景心也是又羞又惱,氣的渾身發抖。她身後的宮嬤嬤聞言,面色大變大喝一聲,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去將那兩個下作的東西給綁了,堵了嘴拉下去!沒得辱了我們姑娘的耳朵。曼兒,去回了王妃,這等興風作浪的就該早早賣出去清淨。」

  宮嬤嬤一聲大吼,跟在兩個丫頭身後探頭探腦住外瞅的幾個婆子才呼啦啦地上前,說話就要將兩個丫頭壓制住。

  那方才被追的丫頭卻似突然發了瘋,竟似突然醒過神,知道犯了大錯。她掙脫著便撲到了文景心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她腳下,哭喊道:「三姑娘,三姑娘你救救奴婢啊,今兒這事真不怨奴婢,是怡香她故意找奴婢的事兒,對奴婢又打又罵。奴婢不要去柴房,王妃知道了會打殺了奴婢的,三姑娘你行行好,別回王妃,奴婢知錯了。三姑娘歷來和我們二爺親厚,奴婢是二爺房裡的人,爺沒奴婢伺候著也不舒心啊,三姑娘,您看在二爺的份上幫幫奴婢吧。」

  她說著抬起頭來,那猶如梨花般白淨的面上掛著一串串晶瑩的淚球兒,真是梨花帶淚,楚楚動人,竟是個相當標誌的丫頭,只慧安看著她哪裡有些面善。

  「三姑娘明察,自打早幾日二爺晚上喚了從寒一回,這小蹄子就尾巴翹上了天,整日裡就知道塗脂抹粉,一點不把奴婢們放在眼中。奴婢是二爺身邊兒的大丫頭管著爺的書房,今兒從寒竟說那書房二爺交給了她,不准奴婢踏入一步。三姑娘,奴婢打小伺候二爺,爺他萬沒這般行事的道理啊。」那怡香見從寒抱著文景心的腿告狀,忙也掙脫幾個婆子撲了過來,竟也是個長相清麗的。

  文景心被氣的額頭都起了細密的汗,宮嬤嬤更是大惱,上前一步一腳踢開從寒,冷聲道:「快拖走!我們姑娘可還沒出閣呢,作死的東西,壞了姑娘閨譽看老夫人不拔了你們的皮!都沒吃飯嗎?堵了嘴,拉下去!」

  從寒被一腳踢開,婆子們忙又呼啦啦上前扭住那兩個人,抽了腰上的汗巾子胡亂堵住嘴便拖了下去。

  撞到這等事,著實是讓人尷尬,慧安半晌才拉著面色不好的文景心勸道:「行了,又不甘你的事,你生個哪門子氣啊。」隨即又半開玩笑的道,「怎麼?是嫌這等事被我撞到,礙了你們家的眼了?」

  文景心被慧安拉著,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手,面色慢慢緩和了下來,聽她打趣的話,惱意的嗔了慧安一眼,道:「你也不是外人,撞上就撞上,哪個府裡沒有這等事,我也不怕你笑話。更不怕你出去渾說,你又不是傻的,拿這等事去壞自個兒的閨譽。就算這事傳揚出去那也只二哥哥被人笑上一場便罷了,又不幹我的事兒,我生什麼氣,你又礙的哪門子眼?」

  慧安聽她說話分明還帶著火氣,倒是有些猜到了她的心思,便道:「你也說了哪個府裡沒這種事,就別放在心上了,趕著還做著姑娘就該日日開心著。

  文景心聽慧安這般說,面上一紅,接著神色便有些黯淡,小聲道:「你是不知道,之前二哥哥十四時王妃嬸子便給他安排了通房丫頭,可這麼些年二哥哥根本就沒那心思,對那些個丫鬟也都一視同仁客客氣氣的。只不知前幾日是怎麼了,竟喚了那從寒伺候了一回,以前他那院子倒是看不出什麼,丫頭們許是見二哥哥沒那個意思,一個個倒還算安守本分,這下子都快亂了套了。整日裡那些個丫頭們都只知道塗脂抹粉,一個個花枝招展的爭風吃醋,竟是個個都起了心思,沒個像樣的。祖母這可還病著呢,就鬧成這般。哼,這幾日是王妃嬸子騰不出空檔來,沒人壓著她們,看過幾日這等狐媚惑主的王妃嬸子不打殺了才怪。只二哥哥到底是怎麼想的,王妃嬸子這最近正籌謀著給他議親呢,這當口上他怎麼就……」

  慧安見文景心著惱,便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知道文景心願意和自己說這些是當真沒把她當外人,便安慰道:「你還怕你二哥哥討不著媳婦不成?就他那鼎北王府世子的身份,滿京城的夫人們只要家中有待嫁的都會聞風而動了。再者,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哪家的公子哥能沒個通房丫頭,礙不著事的。」

  這京中的世家嫁女最是勢利,誰會真正關心女兒們嫁人後過的如何,只會考慮那男方的家世背景,是否對家族有利,能得到什麼好處。文思存是太后的嫡親,又是鼎北王府的世子,又頗有美名,休說是有個通房丫頭,便是此刻抬上幾房妾室,庶出的兒子都滿地跑了,只怕也有大把人家上趕著將閨女住這府裡送呢。

文景心聞言歎了一口氣,面上閃過黯然,道:「我倒不是擔心二哥哥只是…… 只是先前還道這世上真會有如二哥哥這般不貪那女色的乾淨人兒。沒承想…… 安娘,你說我們女子怎就生來這般命苦呢?」

  慧安聽文景心這般說倒是一愣,隨即又是一驚,急聲道:「景心,難道伯母已經在給你議親了?」

  文景心見慧安誤會了,一怔之下紅了面龐,忙扯了慧安的衣袖,道:「你別嚷嚷啊,我這哪裡到了議親的年紀。沒有的事兒,你別瞎想。」

  慧安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

  前世時文景心嫁的是都察院劉大人的嫡長子劉鴻,那劉鴻娶親前倒是個好的,文韜武略,一表人才也不花心。景心嫁過去倒是過了一年舒心的日子。

  可後來那廝也是一房一房的小妾往府裡抬,文景心還是傷心了一場,後來心也淡了,到慧安離世的那一年已是日日吃齋茹素,清心寡欲地參起佛來了。

  慧安早已想好,今世既然讓她重生,她定要為文景心避開這場孽緣,萬沒有看著好姐妹住火坑裡跳的道理。

  方才見文景心那般,可把她一個好嚇,生怕事情已經發生,沒了迴旋的餘地。

  「我也就是隨口感歎兩聲罷了……」文景心低頭又道。

  慧安見文景心只有些不好意思,倒沒什麼嬌羞之態,這才放下心來,暗自提醒自己以後得留意著她的親事,舒了口氣才道:「你就放心吧,你身子不好,伯父和伯母又一向偏疼你,不會這麼給你議親的。伯父又是個淡泊名利的,伯母為人精明,就算是議親,他們也會仔細給你挑選個好人家,萬沒有委屈你的道理。」

  前世文景心的親事便是她母親高氏費盡了心思精挑細選了京中貴族公子,才定了督察院劉大人家的,只可惜還是看走了眼,誤了文景心。

  慧安安慰著文景心,一面再次暗下決心。

  文景心聞言面頰又紅了紅,只覺得慧安說的不假,心裡微寬,又想到慧安失了母親,家中又沒個長輩,只孫熙祥還是個不慈的,便替慧安難受了一下,心裡想著得了機會得和母親說說這事,讓母親幫慧安也留意著點。慧安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忙又道:「你快別想這事了,仔細又累了心。」

  文景心這才晃過神來,瞪了慧安一眼,嗔惱道:「誰想那事了?你淨會打趣我,你可還比我大上半年呢,來日定然比我早出閣,看我到時候怎麼笑你!」

  慧安聞言心裡苦笑,經了前世的事,這輩子她那裡還有嫁人的打算,早就涼透了心了。面上卻只一笑,道:「行了,這已送到二門了,你快回去吧,晚些還要去老太君那邊侍疾吧?快些回去再歪會子吧,別傷了身子。」

  見二門在望,文景心便就停了步,笑著回了幾句,目送慧安出了二門。

  慧安出了鼎北王府,但見原先停在拴馬柱邊兒上的那頭黑色高頭大馬已是不見,料想那關元鶴已離開,慧庵撇撇嘴,登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而馳,慧安聽著外面冬兒幾人在小聲的說著方才在鼎北王府的事,說起那叫從寒的丫頭,秋兒便道那丫頭眼窩長的深,眸色淺,打一看倒是和慧安有些神似,想來定也有胡人血統。

  夏兒便罵秋兒渾說,竟拿那等下作東西和自己姑娘作比。

  慧安聽著這才一恍然,她方才怎麼就覺著那個從寒有些面善呢,看不就是和自己有點貌似嘛。

  慧安笑了笑也沒多想,隨著馬車晃蕩聽著外面丫頭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聲,便有些迷糊。可因為昨日遇刺的事,她那裡還敢在馬車上睡覺,當即一擰大腿硬生生通著自己又清醒了過來。

  回到梧梨院,慧安吩咐冬兒開了書房去尋那本《世載堂詩稿》,便撂下此事。因她在鼎北王府沒有吃好,便又簡單的用了點膳,又因喝了點酒,腦予便有些暈乎,倒頭就睡了過去。連迷糊糊醒來時已經是半下午,慧庵只覺身上疲乏的很,就吩咐了丫頭們準備沐浴的熱水,待泡了個澡,才徹底清醒,神清氣爽地回到內窒,方嬤嬤服侍她換了件月白色的家常綢緞小襖,一件水綠色的燈籠裙,慧安便身躺在軟榻上,由著三等丫頭冰月給她用棉帕子絞幹頭髮,一面聽秋兒和冬兒回稟試探車夫趙大的事。

  「趙大只說,當時他將咱們府的馬車隨意停在了成遠侯府的北牆邊上,可是他從角門吃了些熱茶出來後,府裡的馬車卻被挪到了東牆邊。當時因為院予裡停靠的各府馬車極多,亂糟糟的,馬車移了位置也不是大事,所以他便沒在意。我瞧著趙大倒不像在說謊,他是我們侯府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府中做事,應該不會對姑娘起壞心吧 」冬兒回話道。

  那趙大的二女兒桂菊是榕梨院的掃灑丫頭,人很機靈討喜,活潑可愛,平日倒是和春夏秋冬幾個頗熟,常常一處打鬧。冬兒為趙一說話,怕一來是那趙大果然面上看不出什麼,再來也是看在桂菊的面上。

  方嬤嬤聞言確是蹙了眉,目光微冷地瞪向冬兒,斥責道:「胡鬧!那車夫趙大管著姑娘出門的車馬,豈能因私而掉以輕心?若他真對姑娘有異心,今後時不時出些個意外,弄幾次驚馬,縱使我們不怕,但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這事豈能馬虎!」

  冬兒聞言,面色赧然地低了頭,忙道:「嬤嬤教訓的是,冬兒知錯了。」

  方嬤嬤見她如此這才緩和面色,心道冬兒幾個到底年紀小,不知道這大宅門中的僕婦,可是啥事都能做出來的,那等背主害主的奴才亦不是沒有的,既是知道錯了以後再敲打著點,想來還是能堪大任的。

  慧安見冬兒和秋兒面色不好,忙笑著道:「算了,我看那趙大是個老實人,應該不會和珂姨娘有瓜葛,你們盯緊些便是了。只是珂姨娘如今在杜尚書府怕是過的很舒心呢,她一舒心,本姑娘便難受了,你們說怎麼辦呢?」

  這事前日大家便商議過如何行事了,此刻秋兒聞言,面色便恢復了光彩,笑著道:「姑娘放心,奴婢這就使人去打聽王大人的行程,明兒就讓珂姨娘再也呆不了杜尚書府!看她這次回來咱們不好好給她點顏色看看!」

  翌日,鳳安府內城稟監巷。

  青石磚鋪的長長街巷上空元一人,白花花的太陽照在路面上反射出幽幽的光,一輛烏篷馬車緩緩地行在路上,車輪子碾過地面發出咕嚕嚕的響聲,在巷中回蕩著。

  車中坐著的乃是當朝殿中侍御史王予縛王大人,他今年已有七十高齡,留著一把花白的鬍鬚,此刻正靠在車壁上蹙著眉聽著馬車碾過地面發出的均勻平緩的咕嚕聲。

  日日早晚上下朝,王大人都是伴著這種節奏的馬車聲,對於這聲音他已往再熟悉不過了。

  要說馬車何以日日都是一個節奏的聲音,那是因為這條稟監巷每日都這般清幽無人,馬車不用躲避來往車輛行人,自然日日都發出一個節奏來。

  要說這條稟監巷為何會這樣幽靜,那是因為稟監巷中住著的都是言官諫臣。這些人專門負責替皇帝監察百官,代表皇帝接受百官奏事,更具有參奏百官的職責。

  就如王大人,他做著殿中侍御史一職,這一生都不知參奏了多少官員,可以說大輝沒有被他參奏過的官員只怕用一隻手都能數的出來。

  所謂御史門前多清淨,平日裡那些官員們都還儘量繞著禦史們,恨不能見到他們躲的遠遠的,自也不會閑來無事住他們門前湊。

  而御史言官們又多清高自許,嚴以律己,故而府中下人們說話都要比尋常人家的低。

  而這條稟監巷禦史言官府邸相連,自然便門前清淨,毫無人聲了。

  這時間一長,不說百姓,便是貓貓狗狗竟都也不再光頓這裡。

  對於這安靜王大人倒是不以為意,甚至覺得無尚光榮,因為這更說明御史們在他的帶領下恪盡職守,真的為皇帝做到了監察百官言行的職責。

  這幾日京城因為端門事件而越發沉靜,稟監巷就更是恍若沒有人煙般了,可當馬豐緩緩停在王府門前時,王大人卻聽到了一陣低低的笑語聲,他難免詫異地側耳傾聽。

  「可不是嘛,這事我也聽說了。你說這杜尚書的大公子聽說也是個翩翩美男子呢,誰知這才到任上一年府裡頭的小妾就耐不住寂寞讓野漢子爬上了床。」

  「嘖嘖,那野男人倒是個有福氣的,主子爺的小妾,那不定長的多風流呢,也不知是個啥滋味……要是我也能嘗……」

  因為說話人的聲音很低,所以王大人聽的也不太真切,可僅聽到的就讓他惱火了。

  下了馬車當即便遁著聲音走向府門右邊的角門,便見兩個小廝正蹲在一起一面磕著瓜子,一面嚼耳朵。

  王大人咳嗽一聲,那兩個小廝一驚之下撲通通的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喊著再也不敢了。

  王大人卻只是蹙了眉,追問道:「方才你們說的是怎麼回事,還不老實說來。

  小廝聞言忙道:「是……是今兒個奴才在西市上聽說的,說是昨兒個杜夫人生了病,讓府上的二小姐回去侍疾,哦,就是給戶部郎中做了小妾那位,她回尚書府後丟了鐲子,便讓管家帶著下人搜府,鬧騰的動靜很大,誰知也沒能找到那賊人,卻堵住了杜大公子的小妾和人……和人……在房中通姦。老爺饒命,奴才們這也是聽著新鮮才嚼嚼耳根子的,奴才們以後萬不敢了。」

  「老爺饒命,奴才也是從前頭江府的守門小廝那裡聽來的,便隨口說道了出來,奴才再不敢了。」另一個小廝也忙磕頭求饒。

  王大人一聽當即面色就沉了下來,氣的花白鬍子直抖。想當年杜美珂做出敗壞門風的事,就是這位王大人參了杜廖一個教女無方之罪,後來太后還斥責了杜美珂,而社廖也再不允杜美珂踏進杜府一步。

  現如今杜美珂竟又在杜府興風作浪,還堵到了大哥的小妾大白天和人做淫穢之事,這簡直是門風敗壞,妄作禮儀詩書之家。這若他不參上一本,豈非枉頓聖上一片信任重用之情。王大人沉著臉二話不說,大步便進了府,直奔書房而去。

  待王大人走遠,那兩個小廝才站起身,高個的從懷中摸出一袋子銀子來放在手中掂了掂,眉開眼笑道:「就做這點子事就有這麼多酬金,今兒你我兄弟可真是走了大運了。走,找個地兒吃酒去。」

  這日慧安本就尚未從那日遭遇東姜死士的驚嚇中走出,再加被杜美珂氣了一道,心情便有些差。午膳只用了小半碗,便有氣無力地歪在床上和秋兒玩翻繩子玩。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方嬤嬤便笑著走了進來道:「姑娘,珂姨娘回府了。」

  慧安一聽也不翻繩子了,一個翻身坐的筆直,急急問道:「可是那老王大人有動作了?怎麼樣,乳娘快給我說說。」

  方嬤嬤點頭笑道:「姑娘別急,是這樣的,那王大人今兒一聽角門小廝們的閒話,直馬便回去寫了奏章,連午膳都沒用便直接進了宮,一本便參到了皇上面前。參那杜廖齊家無道,門風敗壞,家宅不寧。還又將當年珂姨娘的事翻了出來,說杜尚書教女無方,還允太后指責之女再入家門,分明就是不敬太后,罔顧懿旨。聽說聖上當時正和杜尚書商議明年再次出兵東薑的事,王大人一本參上,聖上當即就龍顏大怒,斥責了杜尚書,罰俸一年,讓他戴罪立功籌募軍餉。連杜大爺也因那小妾的事被皇上斥了,說他齊家無術,何以為官,這會子怕是降職的文書都已徑上路了。要不是明年聖上準備再次出兵東姜鎮壓皇室餘孽,這會子正用杜尚書,只怕罰的才厲害呢,說不定也會降職呢。」

  方嬤嬤言罷笑了笑,接過秋兒奉上的茶抿了一口這才又道:「皇上當時就責令杜尚書先回府收拾爛攤子,杜廖連馬車都沒坐,自己騎了馬便怒氣衝衝地回了府,當即就喝令下人將珂姨娘趕出了府。老奴專門讓人去杜府打聽過了,杜尚書當時當著府上不少下人發話,說是以後杜美珂再和杜府沒任何關係,當真和她脫離了父女關係,以後恩斷義絕了!珂姨娘和二姑娘跪在地上哭求,杜尚書都沒改變心意,愣是讓人將兩人拖出了府,杜夫人氣的當時就暈了過去。這會子杜府正熱鬧著呢,聽說當時不少路人都瞧見珂姨娘的狼狽樣兒了。」

  慧安聽罷,拍著床邊兒樂的咯咯直笑,恨不能現在就跑到秋蘭院去瞅瞅杜美珂現下是何種樣子。

  夏兒幾個和跟著開懷的笑,秋兒拍著手道:「真是遺憾,早知道那王大人這麼快的動作,奴婢和夏兒從稟監巷出來就該直接住杜府去,定能看看珂姨娘是怎麼跪在地上求她親爹不把她掃出家門的!」

  眾人又是一通笑,慧安牛晌才挑著唇角靠在大引枕上止住了笑。心裡想著看這下子杜美珂還如何囂張,沒了娘家後臺,她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妾,比攀枝、銀蓮也高貴不到哪裡去。

  這回她累的杜尚書被皇上斥責,還害得杜家唯一的嫡子前途受阻,背上這道齊家無術的聖旨,還想什麼前程,怕是這官兒也當到頭了,再別想更進一步。這會子不定杜廖多恨杜美珂呢,待她那好兄長收到降職的聖意,定也會在心裡好好感謝感謝她這個親妹子的。

  說起來她還真的感謝感謝那杆子作亂的東姜死士呢,要不聖上能如此惱怒,要不然杜美珂能當當好的撞到這槍口子上?

  沒了娘家的支持,她倒要看看杜美珂還有多少本事能抓住孫熙群的心,倒要看看她怎麼和攀枝,銀蓮爭寵!

  「你們這幾個小蹄子,想去秋蘭院看熱鬧,自去便是,回來也好給老婆子說道說道。」方嬤嬤笑著道,竟是縱容丫頭們到秋蘭院去鬧上一鬧的。

  慧安聞言,心知方嬤嬤因著杜美珂要借東姜人的手除掉自己是把方嬤嬤真正惹惱了。

  不讓方嬤嬤出了這口氣,只怕要憋壞身子,便也愉悅的咪了眯眼,懶洋洋的接口道:「本姑娘昨兒又沒睡好,既然今兒珂姨娘已經回了府,你們幾個小蹄子誰去問問姑娘我的不翻湯啥時辰都喝上啊。」

  秋兒幾個聞言撒蹄子就住外跑,爭搶著出了房,慧安倒是從未見過哪個差事有這麼搶手的,挑起眉和方嬤嬤對視一眼再次笑了起來。

  「這下子姑娘再也不用擔心珂姨娘了,她永遠都不可能被老爺扶正了。」方嬤嬤在慧安的示意下挨著床沿兒坐下,拍撫著慧安的手笑道。

  慧安將頭枕在方嬤嬤肩頭上,點了點頭,心裡一片歡喜。她真沒想到事情竟會進展的這麼順利,收到這麼好的效果。

  想到杜美珂這輩子只能給人做妾,心都要飛起來了。

  方嬤嬤感受到慧安的歡喜,心裡卻有些酸澀,只覺姑娘現在越是歡喜,之前心裡定然就越是不安。她撫摸著慧安柔軟的發,心裡想著,今後定要更加小心才成。

  這珂姨娘如此惡毒,經過這事後便只能在侯府中求生存了,而觀在她和姑娘這仇是結下了,以後她只怕更會費盡心思對付姑娘。不可不防,更不可因為她失了娘家的扶持就掉以輕心才是。姑娘到底年紀輕,就算再聰明,有些事難免也想不到,她還得多多替姑娘思量著才性。

  這麼想著倒真憶及一場事來了,方嬤嬤當即沉下了臉,道:「那日冬兒說,姑娘剛到裳音樓便碰到了孫心慈,雖說那裳音樓是看犒軍最好的位置,可一般人都能想到昨兒若不是提前訂了位置的,去了也是白去,可偏孫心慈就到了那裡,老奴總覺著這其中有些什麼味兒。」

  慧安聞言心一凜,也收了笑坐起身來,蹙了眉。沒錯,這麼一想,那日孫心慈倒似是知道她會去裳音樓和文府的人一起看犒軍。可這事兒她回來後並未到處亂說,四個丫頭也都不時多嘴的人。這麼說,是她這院子裡有杜美珂妥置的眼線了?

  這種時刻被人監視著的感覺可不好受,慧安想著不免面色一變,喃喃道:「定然不會是春夏秋冬,承影、鳴鴻也不太可能,那四個三等丫頭偃月、寒月、冷月、冰月……」

  她念叨著,將屋中的這些個丫頭都濾了個遍,仍是沒有頭緒。這些丫頭們都是從小就伺候她的,都是極有感情的,慧安總覺著屋中的丫頭們不會背叛自己,也不願意相信她們會被杜美珂收買了。

  見方嬤嬤也蹙著眉頭,慧簧便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道:「興許是乳娘多想了,也有可能是昨兒吩咐大廚房準備點心被珂姨娘知道,她自己猜想到了,我總不願懷疑身邊的丫頭會懷有二心,這事不急,咱們再看看吧。我不想冤枉身邊任何一個丫頭,乳娘仔細盯著便是。」

  方嬤嬤聞言便點了點頭,可她心裡哪裡能有當真放下不睬的道理?反倒暗自想著,這事定要想個法子將人抓出來才行,這等狼心狗肺的不定隱在暗處還會動什麼手腳呢。

  有那起子沒良心的,對主子下毒也不是幹不出來的,姑娘年輕不知這甚中的厲害,她卻不能不放在心上。

  慧安見方嬤嬤神情,便知她的想法,便想著自己的院子裡若還要顧及這個那個的,這日子也就真不能過了。

  若真是有人作祟方嬤嬤要將人抓出來也是應該,她在心裡暗歎一聲,希望院子裡的這些個丫頭們都別讓自己失望,才好。

  秋蘭院。

  主子不開心,做奴才的哪有不夾著屁股裝孫子的,頓時整個秋蘭院安靜的掉根針都能聽得清楚。

  正房,杜美珂面色慘白有氣無力地靠在床上,身邊坐著一臉焦急,面上滿是淚痕的孫心慈。丫頭們早已被喝了出去,大氣也不敢出地守在院子裡。

  孫心慈想著方才在杜府的遭遇,淚水嘩啦啦地便流了下來,握著杜美珂的手,哭道:「娘,外祖父怎能這麼狠心,他真的再也不會管我們了嗎?我們……我們以後是不是真的就再也不能到尚書府去了?」

  杜美珂聞言微微紅腫的眼睛眨動了兩下,心裡亦是疼痛難當。想到方才在杜府,她跪在父親面前抱著父親的腿哭求,父親一腳將她踹開的情景,她就覺著胸口處還悶痛悶痛的。

  當時母親嚇得驚呼一聲撲過來想要扶起她,沒想到父親竟還讓高嬤嬤拉住母親,竟連母親疼惜她都是不允了。

  當時父親是怎麼說的,他竟然大吼道:「我杜廖怎麼就生養了個你這麼蠢的閨女!早知養大你竟連子孫的前程都沒了,那當初就該一出生就悶死你!也好過你現在來禍害全家,禍害我杜氏一門。你滾!從今起我杜廖沒有你這個女兒,父女情分到此了斷了,以後你再敢登我杜府門庭,休怪我打斷你的腿。還有你,若是你再敢放她進門,再在私底下見她,便等著那一紙休書吧!來人,叉她們出去!」

  父親的話言猶在耳,那麼決絕,母親跪下來哭求,都不能阻止父親令婆子們將她和小慈叉起扔出二門的決定。

  十多年前那次,縱使父親嫌棄她,也是發了狠地要和她斷純關係,可到底沒有阻止母親偷偷見她,這次竟當著那麼多下人的面擲地有聲地放話,若母親私下見她竟要休妻!

  在父親心裡,自然哥哥是最重要的,這回因為她而使哥哥前程無望,爹爹怎麼可能不恨,這次怕是真的斷絕父女之情了。

  沒有了尚書府的依仗,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孫熙祥又怎麼可能再抬她做正室夫人!難道這輩子她都得這麼做個低賤的妾室,任由沈慧安那個黃毛丫頭欺壓著嗎?

  她不甘心啊!

  還有她的小慈,庶女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庶女會得到什麼樣的婚嫁,她心裡再清楚不過了。

  因為當初在閨閣時她便時常欺負庶母妹妹,那些娼婦養的小賤人們被她欺負地大氣都不敢出,到了母親面前更是戰戰兢兢,只敢捧著她,說著好話,生怕得罪了她。

  而且她們的婚嫁也都拿捏在母親手中,要嫁的人也都是上不得檯面的庶出,像是她的三妹妹,還給人做的繼室,進門就做三個嫡出公子的母親,就算她生了兒子,那也是白搭!她又怎麼能讓她的小慈去過這種日子!

  現在孫熙祥對她還有些感情,可他總會另娶新婦,到時候她的日子再等到她年老色衰,難道她要像父親那些卑賤的小妾一樣一年都見不到男人的面,只能掰著手指熬日子嗎?

  杜美珂想著,只覺如墜冰窟,生生打了個冷顫,迎著孫心慈惶惶的小臉安撫地拍了拍她,道:「你放心,娘會想法子的,娘總會有辦法的……放心,放心。」

  可她的話氣中實在沒有多少的底氣,倒像是在自我安慰。

  孫心慈也不是傻子,見她這般噌的一下便站了起來,怒聲道:「都怪你,好好的非要找什麼鐲子!如今釀成了大禍,嗚嗚,我不要一輩子都當個庶女,我不要被沈慧安那賤人壓著……」

  杜美珂見她又哭了起來,心裡也懊悔不已,只恨自己昨日淨想著機會難得,要是能靠著那東姜死士一舉滅了沈慧安,從此鳳陽侯府便就成了她的天地,哪裡能想到會翻出大哥小妾和採買管事通姦的事,更沒想到事情會被傳揚出去。

  明明她昨日已經很是小心,還專門警告那些下人們把好嘴門,更交代了孫一順,只管將那東姜死士趕到鼎北王府就成,動靜儘量小點。

  可這樣竟還是被御史給知道了,還是讓爹爹被參奏了。她更沒想到皇帝會如此震怒,連遠在任上的哥哥都被連累的降了官。

  見孫心慈眼睛都哭的紅腫了,杜美珂正欲拉了她安慰,卻聞院中傳來一陣喧囂。

  「我們姑娘聽說珂姨娘回來了,專門派奴婢們前來問候,也不知杜夫人的病好了沒有,我們姑娘可一直都惦記著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8:52 PM

第五十一章 慧安發飆,怒打珂姨娘

  杜美珂一聽外面傳來秋兒的聲音,登時便知是慧安派丫頭來看她的笑話。她用帕子使勁抹掉眼淚便咬牙從床上起身,瞪了仍舊在抽泣的孫心慈一眼,丟下一句「莫讓人看了笑話。」便出了房。

  她出了屋,便瞧見慧安身邊的四個大丫頭聚地齊整,正笑著住上房來當即杜美坷就險些咬碎銀牙。這些賤蹄子,來的可真是又快又齊,沈慧安你夠狠!

  秋兒一見杜美珂出來,便笑著福了福身,道:「喲,珂姨娘這麼忙就回來了啊,不是回杜府侍疾嗎,我們姑娘還一直擔心杜夫人想是得了重病,要不怎會接出了閣的姑娘回去侍疾?還好是擔心了一場呢,沒想到珂姨娘這麼快就回來了。想來是杜夫人已經痊癒了吧?嘖嘖,奴婢給珂姨娘道喜了啊,這杜夫人的病還真是來的快去的也快呢,定是上輩子積了德才被菩薩保佑著呢。」

  想杜美珂回杜尚書府時杜夫人還好好的,如今卻是躺在了病床上,杜美珂聽到秋兒的話眼前便閃過了被杜尚書扔出府時,哭喊著暈倒在丫頭懷裡的杜夫人。當即面色就猙獰了起來,只恨不能上去撕了秋兒那張嘴。

  秋兒四個方才可是爭搶了半天,最後誰也不願妥協,這才四個人相攜著浩浩蕩蕩地奔來了秋蘭院,都憋著一口氣想要給慧安出了那日被害的氣呢。如今有了秋兒打頭陣,開了火,冬兒幾個哪有不添上一把柴的道理?

  冬兒見杜美珂被秋兒一句話說的色變,便也一臉關切地上前,道:「呀,奴婢眼瞅著姨娘這面色不太好啊,別不是被過了病氣兒吧?咱們這府上可不比杜尚書府,領著實缺兒,府庫充實。侯府可沒那麼多金貴藥材呢,要不姨娘再回娘家養上幾日?」

  杜美珂聞言,雙手緊握,半晌才緩過一口氣來,正欲張口喝斥冬兒,誰知夏兒倒是搶先一步開了口:「冬兒,你這話就不對了,若是珂姨娘真被過了病氣,我們侯府就算是砸鍋賣鐵,那也是要好好為姨娘醫治的,哪有勞杜尚書府的道理?姨娘可是咱們老爺的小妾,和杜尚書府又有什麼干係!」

  夏兒將那最後一句話咬字咬的極為重,這分明就是在取笑杜美珂她現在和杜尚書府什麼關係都沒有了。

  孫心慈在屋中好不容易收住哭泣,聽到院子裡冬兒幾個的冷嘲熱諷,登時便怒火中燒,憤恨地無以自制,衝出屋子,指著冬兒便大聲吼道:「賤婢!你敢對姨娘不敬!杜嬤嬤,給我掌嘴!」

  孫心慈的乳娘杜嬤嬤一直守在屋外,此時聞言便衝下了臺階,眨眼就衝到了夏兒面前,掄起粗膀子就要住夏兒臉上甩。

  夏兒倒是沒有動,卻是一旁的春兒一步上前抬手便抓住了杜嬤嬤的手腕子,一扭一推,杜嬤嬤便踉蹌地退了兩步,搖了搖才站穩腳跟。

  孫心慈見此,氣的三兩步衝下了臺階,怒喝道:「你這是要跟主子對著幹嗎?來人,將這欺主的賤婢拉下去給我打!」

  春兒卻是一臉淡定,對著孫心慈福了福身,一副低眉順哏的樣子,回道:「奴婢萬不敢擔這欺主的罪名,二姑娘要掌夏兒的嘴總要說個由頭吧?做主子的也要以理服人,二姑娘你無故便要誆長姐的貼身丫頭,這說出去二姑娘怕也是也不占理,有那嘴碎的便會說二姑娘目無尊長。奴婢攔下杜嬤嬤實為二姑娘好,還請二姑娘莫怪。」

  孫心慈被春兒堵的啞口無言,半晌才恨聲道:「誰說我是無故掌她的嘴?她方才說姨娘和杜尚書府沒有干係,這便是非議姨娘,便是對姨娘的不敬。」

  夏兒卻挑了挑眉,道:「二姑娘,奴婢就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非議姨娘啊。奴婢是說姨娘生病,自是我們候府出錢出力醫治,和杜尚書府有什麼千系。奴婢沒有說錯啊,不管是誰家的女兒,出了嫁生了病,那也和娘家人犯不著干係啊,哪有讓娘家出錢醫病的道理?」

  孫心慈聞言直氣地面色通紅,偏又被堵的沒話說,只能死瞪著夏兒,呼哧哧地喘著粗氣。

  夏兒四個過來本就是給杜美珂和孫心慈添堵的,這下已經如願,萬沒有留在這裡讓杜美珂抓錯處,再治回去的道理。畢竟她們四個是奴,杜美珂總比她們身份要高上一些。

  故而四人見差不多了,便對視一眼,由春兒上前對杜美珂又福了福身,道:「姨娘,我們就是奉了姑娘的命,一來看看姨娘,問候下杜夫人的病情。再來,我們姑娘昨兒個夜裡睡的又不踏實,既然今天姨娘回府了,那不翻場還得勞煩姨娘再辛苦兩日。姨娘的臉色不太好,想是這兩日侍疾辛苦,奴婢們就不打攪姨娘休息了,先告退了。」

  春兒說罷,領著秋兒三個轉身便風一般地又出了秋蘭院。

  杜美珂一直站在臺階上,竟從頭到尾沒發一言。

  她知道今日被這四個丫頭打上門來,明日侯府中的賤奴們都會看輕了她,人人都想踩上一腳,可是無奈這四個丫頭說話行事竟是滴水不漏,愣是沒讓她抓到錯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們耀武揚威,然後揚長而去。

  她何曾受過這種氣,今日她心裡本就傷心、焦慮、驚惶,這下更是氣急攻心,只覺頭重腳輕,眼前一黑便向下倒去。

  而孫心慈被春兒和秋兒一言一語堵得說不出話,偏慧安的幾個丫頭還都會武,說又不占理,打又打不過,頓時氣的眼圈就又紅了,她心恨難當,卻見杜美珂直接暈了過去,登時驚叫一聲忙奔上臺階,秋蘭院一時亂成一團。

  夏兒四人說笑著回了榕梨院,慧安還歪在床上和方嬤嬤說話,見四人進來目光晶亮亮地看了過去。

  夏兒登時便來了勁,她嘴皮子歷來利索,三下五除二的便將方才蘭院發生的事繪聲繪色地說了個遍,末了還眉飛色舞地感歎道:「姑娘是沒看到,奴婢們出那院子時那珂姨娘的表情真叫一個精彩啊,一會子綠一會子黑一會子白的,奴婢們前腳剛走,後腳她就氣暈了過去。這會子那院子裡已經亂成一團了呢。」

  「讓她害我們姑娘,活該!也不仔細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冬兒說著,還不忘狠狠地住地上啐了一口痰。

  「姑娘,奴婢來給你和嬤嬤學學那珂姨娘的神情吧?太有趣了!」秋兒也不甘寂寞,說著便走到慧安面前學起杜美珂來。只可惜她這會子心裡太樂呵,面上表情怎麼都收拾不出來,倒是學的異常滑稽,就似在扮鬼臉,逗得慧安和方嬤嬤直笑。

  幾人又說笑了一件,方嬤嬤才對冬兒道:「你那哥哥不是在外院角門上當差嗎?你去問問你哥這幾日咱們老爺都是幾時回府的,晚上可曾還出門。」

  冬兒雖不知方嬤嬤有何用意,但總掃能用的著她哥哥,她心裡也高興忙點頭應了,便轉身出了屋。

  慧安用過晚膳,剛回到內室,冬兒便回來了,稟道:「姑娘讓打探的事兒,奴婢都讓哥哥查探了。說是因著端門的事皇上雷霆震怒,勒令了京畿衛、御林軍將九門關閉,每日嚴加排查,全城搜索,又吩咐讓大理寺嚴加看管那些活口,還令剛回京的關將軍從旁協助,務必要撬開那活口的嘴,問出指使之人來。禮部也遵皇命,慰問撫恤那日在刺殺中死傷了家眷的各府官員,戶部又在籌措明年大軍出征的軍餉。除了與這些事兒相關的街署忙了點,別的倒是比平日更見閑了。咱們老爺因是戶部郎中,所以這幾日還真有些忙,回府很晚,白天就算是清閒了也都是忙著前住各府弔唁。京城這幾日百官都不敢再花天酒地,一入夜皆老實地待在府中,我們老爺也一樣,這幾日晚上倒是沒有什麼應酬,回了府就不曾再出門。」

  慧安聞言笑了起來, 「這次可是她杜美珂自己送上門的,又恰好老爺這些日子夜夜得空,可怨不得我算計她,席煩乳娘去走一起碧水院和綠水院吧。」

  這事方才夏兒幾個不在時方嬤嬤已和慧安商量好了,此刻聞言笑著應了,打簾而出,自去忙慧安吩咐的事。

  慧安見她離開,便又吩咐秋兒,道:「去,看看珂姨娘的不翻湯做好了嗎?」

  「珂姨娘來了,辛苦姨娘了,我們姑娘方才還念叨姨娘的湯該好了呢。」慧安的話音還沒落就聽外面響起三等丫頭冰月清脆的聲音,秋兒去打了簾子,正見杜美珂親自捧著一個粉彩官窯的瓷托兒進來。

  「喲,珂姨娘來了,我們姑娘都問了好幾趟了,就惦記著珂姨娘的這道美味的不翻湯呢。珂姨娘為我們姑娘可真是盡心盡力,今兒聽說都暈倒了,這會子還惦念著我們姑娘。不過今兒姨娘這湯熬的倒是快,想來是技巧越發嫺熟了啊,姨娘快請進來吧。」

  杜美珂那日惹了一身麻煩,不得不應下為慧安親手熬湯。

  而這鳳陽侯府又不比浮雲巷的杜府,上次慧安到浮雲巷去,說的是她親手整飭了一桌子的飯菜,可實際上都是下人在忙活,她最多也就是站在邊兒上動了動嘴皮子。

  這回卻是在鳳陽侯府,杜美珂當日去了廚上就覺出氣氛不對來了。

  那廚上的媳婦、婆子們竟都對她漠然無禮,不管是她言語討好,還是急言厲斥都如同拍在了棉花團子上,擊不起一點反應。

  那不翻湯本是京中百姓的一道小吃,用料都極為普通,不是什麼稀奇東西,但因其出味,冬天吃了特別暖胃,又有助於消化,還能安眠,故而慢慢的便也受到了貴族們的喜愛。

  這湯雖不金貴,但做起來卻也極為費事。要先用小勺舀一些稀綠豆麵糊往熱平底兒鍋裡一倒,做成一張類似煎餅的薄片,因它不用翻個兒就熟,所以就叫「不翻」。如此做上兩張,再將晶瑩翠綠的「不翻」疊著放在碗裡,舀些滾燙的豬骨頭湯澆在上面。再放上些粉條、黃花、木耳、海帶絲、海米等,調了醋、胡椒粉,一碗不翻湯做好了。

  這湯說起來容易,但不論是調特質的綠豆麵糊,還是熬那豬骨頭湯都需要時辰,尤其是那豬骨湯熬不到火候就不出味兒,故而也算費事。這麼熬時辰的湯水,她總不能天天都自己動手吧?

  可偏廚上的人不買帳,那就只能使銀子打賞,可讓杜美珂火冒三丈的是,她花了大手筆打賞那些媳婦婆子,銀錢她們是笑著收了,對她也客氣了不少,說話也有人回應了,可臨到她吩咐人著幹活,立馬個個又變回了原樣,一堆堆推辭的話。

  無論她使出什麼法子,都不管用,一個個全部都油鹽不進的,最後只能她親自動手,一盅不翻湯做好,只累的她腰酸背疼,可恨的是她端了那不翻湯過來,沈慧安竟連面兒都不照,只讓小丫頭接過了湯就吩咐她可以離開了,就好似她是這府裡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廚娘一般。

  只她那日也實在累的不行,只想早些回去休息,這才都忍了。回到秋蘭院,她一身的魚腥味兒只躺進浴桶裡讓聘菊按摩了一陣這才緩過來,回了房便聽雲巧說孫熙祥來過,可見她在沐浴,便沒久待打了個照面便離開了。

  她使人去尋,竟說是去了攀枝的碧水院,已經歇下了!她氣得登時就摔了妝奩盒。

  想她先前哪次不是早早沐浴打扮,在房中等著孫熙祥,如今只這次去了浴室他就沒個耐性等上一等。

  她心中難受,又不願舔著臉像那些賤人一樣去找孫熙祥,更不想留在府裡日日給慧安熬湯,便自找了藉口想著回杜府去,一來避了禍,再來也涼一涼孫熙祥,讓他知道她不喜他去別的女人那裡,也好借著杜府的勢令孫熙祥有個忌憚。

  沒想到回到尚書府竟惹來了一場更大的禍事,如今她不得不在鳳陽侯府過日子,只能撐著身體起來熬了不翻湯。

  有了那天的遭遇,她今天是帶著自己的四個丫頭去的廚上。侯府的人不幫忙,她自己的人來總可以吧,故而今日的湯倒是比那天要熬成的早。

  此刻聽秋兒話裡有話,杜美珂哪有不明白的道理。這要不是沈慧安對大廚房的人有什麼吩咐,她們能、她們敢那麼對待自己嗎?再想到秋兒方才在秋蘭院時的態度,杜美珂登時就想將端著的湯砸在秋兒那張笑成花兒的臉上。

  杜美珂面色發黑的進了屋,卻見慧安慵懶地歪在臨窗軟塌的大引枕上,夏兒站在旁邊端著一隻青瓷纏花的小瓷碟,上面放滿了顆粒飽滿剝好皮的葵花仁兒,慧安正一面吃著葵花仁兒,一面悠閒地看著書。

  想著自己在大廚房忙著給這賤丫頭熬粥,還生一大堆的氣,而慧安卻這般逍遙地躺在這裡,杜美珂就氣的牙根發癢,直拿眼睛瞪著慧安。

  慧安自然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心中越發爽性,慢悠悠地又翻了一頁書理都不理她。

  見她這樣杜美珂那裡有不氣的道理,登時胸膛便已氣堵上下起伏了起來不過她很快便平復了下來,而且起來越平靜,竟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不動了。

  慧安見將她氣的也差不多了,便放下書,一臉驚訝地看著杜美珂,詫異道:「哎呀,姨娘什麼時候來的呀?瞧我,看書看的入迷竟都沒有注意!你們幾個也真是的,也不提醒我一聲,或是給姨娘搬個錦杌,怎麼能讓姨娘就這麼站著呢。春兒,快去將湯端給我。」

  秋兒給杜美珂搬了錦杌,笑著賠禮,春兒忙上前將湯接過,一群人忙碌著就好似剛剛真就是忽視了她,而非刻意怠慢一樣。

  杜美珂心中冷笑,面上卻也不露聲色,笑著坐了,道:「和大姑娘救我那小慈的大恩相較,我這不過就是耗了點時間罷了,不比你們這些小姑娘,這點耐性我還是有的。」

  她將「大恩」和 「耐性」四字咬的極重,慧安聽出的話中意思也不在意,笑著道:「聞著這湯就覺著極為美味呢,我聽劉家嬸子說這湯都是姨娘帶著自己的貼身丫頭親自操辦的,一點都沒經她人的手。姨娘的這份情我領了,真是辛苦姨娘了。」

  那劉嬸子說的便是周寶興的媳婦劉氏,她和她那男人早就已被孫熙祥收攏,可這次竟也不敢公然幫她。

  沈慧安這是在告訴她,就算是孫熙祥在這府中也是護不住她的,她一個姨娘,只要她沈慧安想整她,就有的是法子了!

  杜美珂聽到慧安此刻提起劉嬸子好不客易壓下的心氣又湧了上來,勉強笑了笑,道:「只願大姑娘吃了我親手調製的湯,能夠日日安眠才好。」聽出她話中的惡毒,慧安也不在意,用湯匙舀了一勺湯放入口中。

  湯酸辣清淡,餘味悠長,鮮而滑,味道極為純正呢,要說這杜美珂還真是有些本事,起碼這場熬得非常美味。

  慧安細細品著,讓那湯在唇齒間轉了一圈,這才一臉苦澀皺著眉頭拿了絹帕捂著嘴將湯盡數都吐在了帕子上,悶聲道:「姨娘不知道我吃胡椒過敏嗎?我嘗著這湯中怎麼好似加了胡椒?哎,這湯是不能用的了,還是勞煩姨娘再去做一份不加胡椒的吧。」慧安說罷很自然地看向杜美珂,仿似這個要求一點都不過分一般。

  杜美珂這是第二次給慧安送湯了,上回湯中便加了胡椒粉的,怎不見榕梨院的人提醒她沈慧安不能吃胡椒呢?再者說了,沈慧安對不對胡椒過敏她能不知道?沈慧安那身體再健康不過了,過敏個屁!

  知道慧安是故意難為她,杜美珂登時再也忍不住怒火,呼地一聲站起 猙獰著神情道:「沈慧安,你不要太過分了! 」

  慧安見她終於不再著帶著假面,反倒越發高興,樂的咯咯直笑,身子又慵懶地往榻上歪了歪,一副很欣賞的模樣看著杜美珂,見她面色越來越猙獰,慧安才施施然地從榻上站起來,接著猛然抬手「嘩」的一聲便將那一碗滾燙燙的不翻湯盡數都潑到了杜美珂的頭上。

  「啊!我的臉!」屋中登時便響起杜美珂尖銳的叫聲,她一面喊著一面用手捂著臉,疼的直跳腳。黑黑的木耳,白色的粉條、褐色的黃花菜、綠色的海帶絲花裡胡哨地從她頭上往下掉,一張臉更是瞬間便又紅又腫。

  慧安勾著唇欣賞著眼前的美景,心裡一陣爽快。杜美珂抽著氣跳了半天腳,這才緩過勁來,心裡卻又急又怒,撲上去便欲去打慧安。

  可屋中都是慧安的丫頭,怎能讓她如意。秋兒扭住她伸出的胳膊一扯一甩便將杜美珂右臂制住,冬兒上前就才拽住了她的另一隻胳膊,兩人死死架住杜美珂,慧安則上前左右開弓,啪啪四聲響,眨眼間就甩了杜美珂四個耳刮子。

  慧安可是練過武的人,不似一般閨秀沒有力氣,四個耳光甩過,杜美珂只覺兩眼一黑,嘴中腥甜,頭暈耳鳴,立馬兩腮便鼓了起來。

  她張口欲罵,冬兒已掄起胳膊狠狠地將她扔了出去,杜美珂踉蹌著便摔倒在地,柳腰正好撞上桌角,疼的她又是一聲慘叫,哪裡還罵的出口。

  她這下再不敢亂動,只指著慧安的鼻子,恨聲道:「沈慧安,你無故虐待庶母,這般惡毒,就不怕傳揚出去令人厭棄?你父親知道你這般對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慧安卻笑靨如花,接過春兒遞上的錦帕漫不經心地擦著手上沾上的湯汁款款地走到杜美珂面前慢慢蹲下,捧著心窩道:「哎喲,姨娘怎的這麼大聲!我前兒才為救二妹妹受了驚嚇,昨兒又差點命喪黃泉,今兒這再被姨娘你嚇著,也不知府裡的人都會怎麼想。再者說了,姨娘這話是怎麼說的,方才明明是姨娘自己沒拿穩那碗,摔倒在地,要不是我那秋兒及時扶了姨娘一把,姨娘選會子臉蛋子可就撞在那碎瓷片上劃花了呢。」說著她從地上拾起一片碎瓷,作勢著在杜美珂的面頰邊兒上不停的晃蕩,那樣子竟似要考慮住她哪邊臉上留個痕跡。

  杜美珂嚇得住後縮了縮,只覺眼前的慧安便如魔鬼般可怕。她恨得捏緊了拳頭,咬牙切齒道:「你以為人人都會信你的鬼話嗎?我那丫頭們可都在院子裡,屋裡的動靜她們可聽的清楚!」

  慧安卻笑了,湊近杜美珂,道:「姨娘,找總覺著我最近命犯小人,就說前個兒吧,我出門去趟威遠侯府竟就能遇到東姜落網之魚,這事怎麼就那般巧呢?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想借那東姜人的手殺了我啊?」

  杜美珂聞言當即便變了臉色,慧安也冷了面孔,厲聲道:「杜美珂,我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昨日做下那等惡毒之事,今兒本姑娘不過是收點利息罷了。你說若本姑娘將你送到鳳安府,這庶母謀害嫡女卻不知又該判個什麼刑呢,哦?」

杜美珂登時面無人色,強言道:「我聽不懂你說什麼,大姑娘便是要往人身上潑髒水,也該說點靠譜的,能讓人信服的。那東姜的死士又不是我的奴才,怎會聽我之令,簡直笑話!」

  「事情是怎麼樣的姨娘心裡比我清楚,姨娘當真以為做的天衣無縫,沒有留下把柄嗎?」慧安肅目起身,居高臨下地盯著杜美珂。

  杜美珂見慧安說的肯定,登時心裡就七上八下了起來,一時還真不知哪裡出了錯,是不是真的被慧安找到了什麼證據。

  慧安見此,卻是一笑,道:「怎樣?姨娘這回該是想起來了吧?方才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吧?還有,父親可是允了姨娘照看我服用湯水呢,這我用不好,父親那裡姨娘可怎麼交代啊?哎,姨娘現在可比不得從前了,杜尚書府是指望不上了。姨娘猜猜,父親這下還會不會如先前那般對姨娘好呢,勞煩現在姨娘再去熬一碗不放胡椒的不翻湯來吧,我這可急著用了好安睡呢。」

  杜美珂聞言雙拳死死握著,一雙妙目噴著火盯著慧安那張笑出花兒來的臉,半響她才冷聲道:「沈慧安,你不要太得意,咱們走著瞧!」說罷,她爬起身,一甩衣袖,揚長而去。

  慧安望著她的背影忙笑著揚聲道:姨娘動作利索些哦,我可等著姨娘的湯呢。」

  杜美珂,這樣你就氣得跳腳了?呵,住後還有你受的呢。

  你不是最在乎你那童貝女兒,要爭的不就是個孫熙祥嗎?等哪一日你那心心念念的良人拋棄了你,你那捧在手心的女兒也厭棄你,不知會是何種滋味呢?你且等著,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慧安望著杜美珂的背影目光陰沉了下來。

  杜美珂臨出屋門聽聞慧安的冷言冷語,氣的心窩直疼,憤恨回頭卻正撞上春兒銳利的眼。

  「珂姨娘慢走,臉上的傷可急著擦藥啊,若是府中傳出不利我們姑娘的謠言,那我們姑娘少不得要跑趟宮中,這要是太后親自命鳳安府查查我們姑娘遇刺的事,珂姨娘覺著會怎樣?」

  杜美珂聞言,面容猙獰了下,終是咬了咬牙,轉身而去。

  待她出了院子,屋中即刻便傳出了歡笑聲,冬兒幾人抱成一團,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姑娘這回可真是出了—口氣,瞧那珂姨娘被氣的都成豬肝臉了。哈哈奴婢忍笑忍的肚子都疼了,秋兒快給我揉揉!」冬兒說著便住秋兒邊上湊。

  慧安聞言,也笑了起來。昨日那事她們是沒有任何證據的,那杜美珂能忍下這口氣完全是她心中發虛,只怕過兩日見她們毫無動靜,杜美珂便就回過味來了,知道她這會子是詐她的了,只是到時候她會不會更氣的心口疼呢?

  恰于此時方嬤嬤從外面進來,丫頭們紛紛將方才的事繪聲繪色地跟她講了,方嬤嬤看著坐在軟塌上邀賞般看著自己的慧安心中一片柔軟,也不拘著了丫頭們,由著她們又鬧了一陣,才止住她們,吩咐道:「行了,別耽擱了姑娘的正事,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四個丫頭這才作罷,收了笑,攜手出了屋。

  片刻幾人便先後腳地回來了,秋兒先上前稟道:「奴婢和春兒去打聽過了,方才方嬤嬤一離開,那攀枝便忙著整飭了一桌子好菜跑去了二門,沒多久老爺便回來了,竟隨她去了碧水院,今兒指定是要歇在那裡了。」

  冬兒聽她說完,介面道:「奴婢去問了喜兒,銀蓮一點反應都沒有,送走方嬤嬤她去和四姑娘說了一陣子話,便回房冼了洗躺下了。」

  慧安聞言點了點頭,若有所思,方嬤嬤沉吟一聲,道:「老奴將意思透的很清楚了,攀枝和銀蓮都不是笨的,自是知道老奴的意思就是姑娘的意思,姑娘就是支持她們爭寵。有姑娘做後盾,銀蓮還一點動靜都沒有,難道真是個沒有想法的?那攀枝倒是活泛,她是府中的家生子,老子前年病死了,老子娘如今在針線房幹些粗話,還有個弟弟今年才七歲,好拿捏的很,姑娘倒是可以用她,至於那銀蓮再看看吧。」

  「有那攀枝也夠杜美珂噁心一段時間了,先這麼著吧。」慧安說著伸了個懶腰,道:「這珂姨娘怎麼還不來,我都流口水了……」



第五十二章 關元鶴之死

  翌日慧安起的很晚,睜開眼已是大陽高高掛,她一夜無夢,這會子只覺神清氣爽,很久都沒這麼輕鬆愉悅的感覺了。

  冬兒和夏兒服侍著她收拾齊整,慧安坐在梳粧檯前由著方嬤嬤親自給她挽了個十字髻。

  方嬤嬤一面通著慧安蓬鬆的波浪長髮,一面笑著道:「方才關府的人給姑娘送來了帖子,關家的幾位小姐邀姑娘下午到關府玩呢。」慧安聞言本還笑嘻嘻的臉瞬間便垮了下來,半晌才哦了一聲,表示知道。

  待用完早膳,見外面陽光明媚,加之昨日剛收拾了杜美珂母女,慧安心情便又飛揚了起來,笑得眉眼一彎,沖方嬤嬤道:「走,趁今兒高興,咱們好好去逛逛園子,前兒冬兒不是還說流蘇院的紅梅開的好嗎,我也瞅瞅去。」

  「姑娘要去賞梅?不如奴婢們取了剪刀,瓷壇挑選些梅花讓朱大嫂子做了梅花禚給姑娘填個零嘴吃?」冬兒聞言,忙笑著道。

  「你個小蹄子,是你自個兒想吃吧?姑娘我可不愛吃那甜膩膩的東西。」慧安望著冬兒那晶亮亮的哏眸哪有不知她心思的道理,輕點她的額頭,笑著又道,「行了,左右我也不是那會賞花的主兒,就陪你們一起辣手摧花吧。」

  幾個丫頭均笑,方嬤嬤拿了一件水紅色淨面繡白梅的披風給慧安披上,她們便一起簇擁著慧安向外走。誰知剛出了內室便見偃月從外面進來,稟道:「姑娘,光祿寺卿水大人的夫人帶著水二小姐來了,這會子怕是已經進了二門了。」

  光祿寺主管宴享,那水大人和鳳陽侯府該是半點關係都沒的,水夫人和水二小姐來幹什麼?慧安一愣,一臉茫然地看向方嬤嬤,方嬤嬤也不知所謂,倒是冬兒和夏兒輕聲「啊」了一下,慧安詢問地看向她們,夏兒這才道:「許是因著那日在裳音樓的事,當時人群一沖,奴婢們就找不到姑娘了,奴婢猜著姑娘可能進了裳音樓,所以就和夏兒奔進裳音樓去尋姑娘,誰知那群死士竟然衝進了樓。當時因著奴婢們都會些拳腳,倒是幫了些官家太太和小姐,依稀就有這個水夫人和她家的二小姐。」

  方嬤嬤聞言嗔了夏兒幾個一眼,道:「偃月先將水夫人和水小姐迎到遠芳閣,好好招待著。姑娘快換衣裳吧,你們幾個也真是,這事兒怎麼也不早說。」

  夏兒幾個一面忙服侍著慧安換上見客穿的衣衫,一面無辜地道:「嬤嬤這可恕不得我們,那日的情景奴婢們也是順帶拉了那水夫人和水小姐一把,這本就是應當的,也不值當什麼,回來也就把這事放腦後了,哪裡想到人家會專門上門來致謝。」

  「行了,快給姑娘收拾好,別讓人久等了說我們鳳陽侯府怠慢客人,邀功示大。」

  眾人一通忙活,慧安重新梳洗打扮了,這才散步到了遠芳閣。

  遠芳閣在榕梨院的第一進院中,是慧安平時接待外客用的,屋中擺著檀木桌椅,置備的物件簡潔大方,既不張揚又不寒酸。

  水夫人和水二小姐被迎進遠芳閣後,丫頭們便熱情的奉上了茶點,水夫人打量著屋中擺設,眸中閃過讚賞。

  都說那沈老侯爺是草莽出身,又有傳言說沈女侯的生母乃一胡姬,沈家雖位列候爵,實則都是鄉野粗俗之人,如今她看著這府中擺設,還有下人們的做派,倒是覺著傳言也未必可信。

  水夫人正思忖,便聽外面傳來一聲清亮的女聲:「安娘之過,讓水夫人和二小姐多等了。」水夫人抬頭正見一個十二歲左右的窈窕少女自外面緩步而來,她的身量較平常姑娘要高上許多,身姿挺拔而纖細,走起路來不顯嬌柔倒是讓人覺著生機勃勃。

  她穿著一件桃花色右衽襦衫,一條銀紅繡滿幅紫藤花的襦裙,腰間紮了一條素白腰帶,繫了鵝黃宮絛綴白蓮玉佩壓著裙邊,走起路來玉佩左右擺動,更顯得細腰長腿,身婆柔韌,動感十足。

  再觀那張白淨如梨花般的鵝蛋臉,肌膚粉嫩,帶著健康的粉暈,額頭飽滿,長眉舒展,明眸喜睞,隆鼻豐唇,唇角帶著歡悅而真誠的笑容。雖是沒有時下女子的嬌柔之美,容貌卻多明豔嫵媚,讓人見之心癢,但因她的神情舉止大方爽利,倒是不顯輕浮,卻讓人觀之親切。

  而且她行動間從容優雅,並無粗鄙之態,比之那些百年望族的姑娘也不逞多讓。

  「沈小姐客氣了,前日在裳音樓多虧府上婢女拼死相肋,我們母女才能得以安然,昨日便想帶輕靈到府上致謝的,奈何輕靈受了驚嚇身體不濟,選便來的晚了。今日一早便聽聞沈小姐昨日受了驚嚇,我這也來不及投帖子,便帶著輕靈莽撞地奔來了,倒是給府上添亂子了吧?昨日姑娘沒有傷到吧?」水夫人說著便和水二小姐站了起來,一臉關切地望著慧安。

  慧安忙幾步上前笑著扶了水夫人,道:「夫人是長輩,若不嫌棄,稱我一聲安娘便是。夫人快坐,輕靈和安娘同在國子監修學,雖平日不怎麼熟識,但亦有同窗之誼,前日又是那般情景,我這些丫頭別的不行,也就只會些拳腳,這好不客易有了她們的用武之地,也是想顯擺顯擺,可不敢當夫人的謝。昨個我也就是受了點小擦傷,卻勞夫人如此記掛,實在讓安娘心有不安。」

  水夫人見慧安年紀雖小,說話行事卻頗為知理爽朗,便也不和她客氣,笑著坐了,道:「那我便托大稱你安娘了,你也甭一口一個夫人的喚,就叫我一聲伯母可好?這就是那日在裳音樓幫了好些夫人的那幾個丫頭吧。那日我沒看清,不知是哪位拉了輕靈一把,才使她躲開賊子砍來的刀的?我恍惚還看到有個穿粉色小襖的丫頭一腳踢開賊人,這才救了我一命,卻不知又是哪個?」

  水夫人說著神情頗為感激地看向一直默默站在慧安身後的春夏秋冬。那日出門,她們各自都精心打扮了一番,穿著自不相同,今日在府中當值,卻穿的是清一色的藕色小襖,暗青襦裙,打眼一看竟認不出來了。

  慧安方才便細細問過她們那日的情況,此刻忙笑著道:「夫人說的是夏兒和秋兒,還不快上前給水夫人和二小姐行禮。」

  秋兒,夏兒這才上前見了禮,水夫人忙起身將二人扶起,笑著拉了秋兒的手,打量著二人,道:「安娘選幾個丫頭倒是一等一的好,不光拳腳厲害,這長的也是水靈靈的,鳳陽侯府真是會調教人啊。」

  不是慧安自誇,她的這四個丫頭,春夏秋冬長的各有千秋。

  春兒性情沉穩,長相卻極為甜美,看上去單純可愛,如同鄰家小妹妹一般。夏兒心思最為活泛,一點就通,五官也長的最是精緻,很是愛笑,兩個酒窩總在臉上蕩漾著。秋兒是最潑辣的,長的也明媚,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發起怒來更是神采奕奕。冬兒心思最為縝密,長相也清麗居多,站在四個丫頭中倒顯得最平庸,但她也是最耐看的一個。

  見水夫人誇獎,夏兒和秋兒便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去看慧安。

  慧安卻滿臉促狹地沖她們眨了眨眼睛,笑著道:「夫人說笑了,我這四個丫頭平日潑皮膽大的,可是難管教的很,也就是人前看著還好。」

  水夫人見慧安謙和,越發覺著外頭的傳言有假,示意丫頭捧了兩個盒子來一人一隻的拿給秋兒和夏兒,道:「那日真是多虧了你們,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們且拿著。」她見兩人要推辭,忙道:「你們身在鳳陽侯府,又是貼身伺候安娘的,我知道你們自也不缺這些東西,可這都是我的心意,就是表個謝意,你們不拿我倒不能安心。快別嫌棄,都拿著。」

  秋兒兩人見推辭不過便看向慧安,慧安笑了笑,道:「既是水夫人看的起你們,你們就收著吧,還不快謝謝夫人。」兩人收了盒子,一起謝了。水夫人又讓水輕是給二人行謝禮,秋兒二人忙側身避了,直羞的滿臉通紅。

  水夫人便又吩咐水輕靈給慧安行禮致謝,慧安起身扶住她,拉著她的手坐在了自己身邊。水夫人便是一笑,道:「輕靈是個靦腆的孩子,又嘴笨,不像安娘都能獨當一面了,安娘和輕靈是同齡吧?」

  慧安忙是一笑,拉著水輕靈的手,道:「我屬羊,三月的生辰,不知水二小姐是幾月的?」

  「我是七月生的。」水輕靈細聲細語地道,她今目穿著件繡百蝶穿花的素白長褙子,下著煙霞色撒花宮紗邊寬幅擺裙,梳著兩個圓髻,髮髻上分別插著四朵嵌藍寶的玉簪花,顯得極為清麗脫俗。

  慧安看著喜歡,便道:「那就是妹妹了,以後妹妹常到我這裡來玩兒。」水輕靈性格內向,又靦腆,平日在國子監不怎麼和人來往。

  今日見慧安爽朗大方,早就起了結交的心思,聽慧安如此說忙笑著應了,頗為羞澀地叫了聲「沈姐姐」。

  水夫人在一旁看著倒是笑了,幾人又閒聊了一陣,水夫人才領著水小姐起身告辭。

  慧安尚未將二人送出榕梨園,冰月便稟報都察院左檢督御史家的夫人和小姐來訪。慧安方才已問過幾個丫頭,自然知道這回是冬兒惹的事兒,忙和方嬤嬤又是一番忙碌。

  待送走史家夫人和小姐已是臨近正午,也不說去賞梅了,慧安早早地讓傳了膳,想著下晌要到關府拜訪的事就有些心下鬱鬱。

  慧安歇了個午覺,便被方嬤嬤從暖和和的被窩中挖了起來,忙著挑選下午去關府穿的衣著,又搭配了首飾,慧安便被推著進了淨房。

  冬兒、春兒服侍著她淨了面出來,方嬤嬤便將慧安按在梳粧檯前親自給她梳妝,慧安正好有些事要交代方嬤嬤,便也由著她給自己通開長髮,望著鏡中執著黃梨梳仔細給自己梳發的方嬤嬤道:「乳娘今兒下午去秋蘭院教二姑娘禮數,只管用心調教便是,多的都不必做。」

  冬兒和秋兒在一旁聽到皆是一愣,秋兒當即便問了出來:「姑娘讓嬤嬤到秋蘭院去教導二姑娘,這是多好的機會啊,為何不讓方嬤嬤使勁折騰折騰那丫頭,哼,那丫頭一肚子壞心眼,依奴婢看就該讓嬤嬤借著這次由頭將她住死裡整,看她以後還敢不敢找姑娘的麻煩!」

  「秋兒!你胡言亂語什麼,不管怎麼說二姑娘是主子,你也要做那起子刁奴嗎?要是你方才的話給人聽了去,叫人拿了錯,你被罰沒什麼,連累了姑娘也受非議,你能擔當的起嗎?」冬兒喝了一聲,秋兒頗為委屈的看了看慧安,見慧安面色如常她才松了口氣,也知方才的話確有不妥,便悶悶的低了頭。

  屋中半晌靜默,慧安才看向秋兒,笑道:「行了,怎的還委屈的紅了眼,倒似姑娘我責難你了一般。我的意思是方嬤嬤只管盡心盡力教二姑娘,若是借這事拿捏二姑娘,一來府裡的人也都不是傻子,再來乳娘還要幫我管著府中事務,最最打緊的就是要行事公正,讓人信服。若因私怨讓人安上個欺淩主子的罪,讓珂姨娘有了藉口哭到父親那裡,豈不是得不償失?再有,那學規矩本就是極苦的一件事,乳娘只需嚴格些身體力行的教,憑二姑娘的性子,你們猜會如何?」

  二姑娘雖心眼多,但到底年幼,人沉不住氣,受不住激,又心浮氣躁,好強要臉面,被方嬤嬤調教她豈能服氣?便是方嬤嬤什麼都不做,怕是二姑娘都要鬧將起來。

  她這一鬧,府中人便都知道,姑娘關心二姑娘派了方嬤嬤去專門教導二姑娘禮數,方嬤嬤教的那叫一個盡心盡力的,可二姑娘卻毫無閨閣女子該有的德行,竟還對教導嬤嬤無禮,任性驕縱,簡直就是品性惡劣。

  如此想著,秋兒和冬兒雙眼一亮,只覺還是慧安想的周全,不愧是她們的主子,高明啊高明。

  方嬤嬤知道這也是慧安為她的名聲考慮,心中感念著,面上卻只淡淡,撫了撫慧安柔美的秀髮,歎道:「姑娘且放心,乳娘都省得。」

  方嬤嬤給慧安梳了個漂亮的反綰垂髫,選了一對赤金纏絲琉璃花的小流蘇釵給她別在髮髻上,鬢邊又壓了一朵羊脂玉雕成的精美白玉蘭花。

  拿了一件淺玫瑰紅色繡粉色折枝玉蘭於前襟腰背的交領緞襖給慧安穿上,下身配了月白色素緞細折兒長裙,細細打量了一番,覺著太過素靜。

  想著那關府的老太君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老人一般都喜歡年輕一輩的打扮熱鬧喜慶一點,便又從妝奩盒中取了一副金光燦爛的項圈和玉鎖給慧安掛在了胸前,又選了一對金絲鑲粉紅海棠的玉鐲子給慧安戴上,上下看了看,見這通身的打扮既俏麗富貴,又低調嫻雅,這才叫了冬兒和秋兒又細細囑咐了一遍,放了慧安出門。

  慧安留了夏兒和春兒在府中跟著方嬤嬤,以免秋蘭院真鬧將起來,方嬤嬤會吃虧。故而又帶了二等丫頭承影、鳴鴻,並外院的四個護院,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關府而去。

  關府位於內城的西邊,占去了整條清風街,乃是前朝魏國公的舊宅,偌大的府邸是聖祖皇帝御賜。關府前後重樓疊院,因是前國公的府邸,故而按規制,門樓三間五架,朱紅大門上金漆獸面錫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門前還蹲著兩座大石獅子,獸面太門的正門之上懸著門匾,上書兩個金光燦燦的隸書大字「關府」,乃是已作古三百年的關家祖宗,前朝宰相文壇泰斗關蒿的真跡。

  馬車停下,關府早有小廝很有眼色的拿了矮凳放在了車邊兒。

  關府是簪纓世家,大輝望族之首,規矩自也森嚴,慧安整理了下衣衫,這才款款地扶著冬兒的手踩了矮凳下了車。

  那邊秋兒已向角門的管事婆子遞了請帖,許是府上主子早打了招呼,那婆子沖秋兒笑了笑也沒看她遞上的帖子便忙讓小廝往二門報信。

  不一會兒角門迎出來一個五十上下的嬤嬤並兩個小丫頭,那嬤嬤體型偏胖,眼睛不大,團團的一張大餅臉,出了角門便沖慧安笑了起來,一臉的和氣道:「給沈小姐請安,小姐可是來了,咱們府上的老太君都問了兩回了。府上姑娘們也早早到了福德院,只等著沈小姐來呢。」她身後的小丫頭都梳著雙丫頭,穿著鵝黃色的袒領襦衣,蔥綠色的襦裙,腰間都打著紅色的如意結,亦跟著行了劄,笑著上前接了偃月二人拿著的禮盒。

  慧安見那嬤嬤穿著一件銀灰色素面織錦褙子,袖口領口處還都鑲著絨毛皮邊,頭上簡單的綰著管事婆子常綰的平燕髻,還斜插著一根玉質不錯的如意簪,通體素淨卻顯得極為體面,便知她在府中定也是得力的管事婆子。

  又聽她提起關老夫人,便知是老太君院子裡的,也不敢受她的全禮,忙側身避了避,笑道:「不知嬤嬤怎麼稱呼?」

  那嬤嬤見慧安避開了自己的禮也未多言,笑著道:「老奴夫家姓衛。」

  慧安忙福了福身:「原來是衛嬤嬤,勞煩您了。」

  「沈小姐折殺老奴了,連門口風大的很,快進去。」

  慧安跟著衛嬤嬤從角門入了關府,被扶著上了早已備好的軟轎,一路向內宅而去。

  慧安坐在軟轎中,四下打量,但見轎內墊著狐狸皮的毯子,綠緞灑金的靠墊、金絲蟒紋包裹著四周轎壁,佈置的異常富貴。

  慧安靠著軟墊住外望,只覺府中處處美景,頗顯富貴,卻並不奢華。

  園中遍植奇花異草,古樹名木,羅列奇石玉座,盆花樁景,亭台區廊精緻古樸,特別是府中花園,引了活水,假山異石,小橋流水,倒是頗有幾分江南水鄉的意味。

  那魏國公係北方人士,自不會如此收拾自家庭院,倒是關姓一族起於江南江陽郡,慧安一見便知這園子定是聖祖御賜後被關家重新翻修過,怪不得雖宅院顯貴卻也處處透著高致之氣。

  慧安坐著軟轎一路穿過花園,一直跟在軟轎之旁的衛嬤嬤這才笑著道:「因我們老太君素來喜靜,便搬到了府中最西邊的福德院,偏了些。這冬日風寒,花園又空敞的很,四下灌風,要不老奴把轎簾放下來給姑娘擋擋風?」

  慧安這才察覺到風吹上面頰確實涼颼颼的,正欲道謝,卻聽一陣喧囂隨風從花園東面傳了過來。依稀像是某種動物發出的嘶叫聲,還伴著人的慘叫。

  衛嬤嬤登時面色微變,頓住了腳步,隨即又笑著對慧安道:「那邊是我們三爺的棋風院,院子後面設了個簡易的馬場,三爺的戰馬一向都是餵養在棋風院的,都是三爺親白餵食冼刷,這會子三爺不在府中,許是那馬兒鬧脾氣呢……倒讓沈小姐受驚了。」她說罷,就扭頭吩咐身後跟隨的小丫鬟:「七兒,去瞧瞧怎麼回事,就說府中來了嬌客,讓青鳴趕緊把馬安撫下來。」

  那叫七兒的小丫頭忙清脆脆的應了一聲,快步而去,不過只眨眼功夫她便又奔了回來,神色有些凝重的回稟衛嬤嬤,道:「那只叫流雲的馬正分娩呢,好像是難產了,剛才淩風又發了狂,還踢傷了接生的獸醫,偏三爺還不在府中,三爺的淩風嬤嬤也知道,發起魔來誰也制服不了。這會子藍飛正慌忙著去請大夫給那獸醫看傷,青鳴已讓人去找回三爺了,只棋風院怕是一時半會兒還有的亂,還請沈小姐多擔待。」那七兒丫頭倒是個伶俐的,沒一會便將事情說清楚了,末了還對慧安恭敬的福了福身。

  衛嬤嬤聞言眉頭一是,驚道:「怎還傷了人啊,那淩風沒事吧?它可是三爺的寶貝,別傷了才好。」言罷,又對慧安一笑,道:「那淩風是我們三爺的坐騎,性子極烈,這不眼瞅著要有小馬崽了,偏那流雲難產,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沈小姐別介意。」

  慧安來時專門問過方嬤嬤關府的情況,現在的關府因為有關老太君在故而一直未曾分家,關老太爺子嗣興旺育有六子五女,大老爺、二老爺和二小姐皆是關老太君的嫡出子女,其他的皆是庶出。

  現在在京城關府中的卻只有大房、二房和三房,而關元鶴說是長房長子,嫡子嫡孫,但上面卻還有兩個一母同胞的哥哥,只可惜一個隻活到六歲,一個更是出生便體弱,藥罐子吊著養到四歲也沒了。

  關元鶴本在關府排行老三,卻因兩個哥哥過世成了嫡長子,只是府上的下人們還稱著三爺而己。

  慧安聞言卻笑了,看樣子那流雲是只正在分娩的母馬了,那它肚子裡的馬崽子就是淩風的。

  這淩風倒是頗有靈性呢,竟如同人一般懂得事情,見母馬產子困難,竟還惱了,真真有趣。

  先前慧安便聽母親說過,真正極品的馬兒是懂感情的,如同人一般,它們也懂得愛護自己的幼崽,這淩風可不就是嘛。

  衛嬤嬤口中的三爺自然是關元鶴,想到他那坐騎,慧安心一動,忙問道「淩風可是一隻通體毛髮油亮,腹膘肌健,極為高大的北胡馬?」

  衛嬤嬤也不奇怪慧安會知道淩風,點頭答道:「正是,聽說是拉穆大草原上的馬王,被三爺馴服後從來不准他人騎乘,性子烈的很,我們三爺可寶貝著呢。瞧著那邊情況似不太好,這要是淩風出點啥事三爺可不得傷心一場。聽說那流雲也是匹難得一見的好馬,也不知新請了獸醫來,還來不來得及。哎,這馬兒分娩怎也這麼讓人揪心。」她說著言話中已是帶了些許焦心。

  慧安聞言這才確定那淩風就是那只她在鼎北王府門前見到的黑馬。

  慧安是個愛馬的,此刻想到淩風那不羈的眼神和高傲的態度,她的目光便火熱了起來。

  又想方才小丫頭七兒的話,說是那接生的獸醫被踢傷了,偏那流雲又難產,慧安倒有些揪心了起來。

  恰在此時那邊又傳來一聲悲鳴,接著便是一陣喧囂聲,聽上去情況怕確實不妙。慧安登時便有些忽切,想到自己好歹也算跟著母親學過些馴馬的手段,更是看母親給馬兒接生過,猶豫了下終是愛馬心切,笑著對衛嬤嬤道:「我倒是見母親給馬兒接生過,以前也曾從母親那裡學了些養馬的粗技,要不嬤嬤帶我去那棋風院看看?也許能幫上點忙呢。」

  衛嬤嬤聞言卻是面色猶豫,一來那獸醫受了傷,她是真擔心淩風受了傷,再來那正分娩的流雲聽說是秦王的愛騎,人家將愛騎送到了關府是相信三爺,這要是出了事,三爺恐怕也不好向秦王交代。

  所以一聽慧安會些養馬的技巧,衛嬤嬤便也動了讓慧安去看看的心。

  可又覺著慧安終究是府中的客人,這馬兒分娩終是要見血,又骯髒的很,實在不好麻煩嬌客,這事若傳出去人家會笑話關府輕待嬌客,不知禮數的。

  再者這馬兒發起狂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別再讓慧安受了傷,到時候怕是連老夫人都會責忙自己自作主張。

  慧安見衛嬤嬤猶豫,便笑著又道嬤嬤請放心,我這也是見過那淩風,心裡喜愛,這會子也跟著著急。我去看看若是真能幫上忙最好,若情況不好我定閃的遠遠的,萬不會讓自個兒受傷的。再者說了,前日關將軍救小女一命,大恩不言謝,但今兒他的愛馬有險,我也想盡點綿薄之力,多少也算報恩。若老夫人怪罪下來,嬤嬤只管說是我非要去的,可好?」

  衛嬤嬤聞言面上閃過些許尷尬,忙笑了一笑,道:「沈小姐這話說的,我是擔心那血光污穢的別再衝撞了姑娘。」

  慧安看她樣子已是同意,便下了軟轎,笑著道:「這倒不會,嬤嬤可能不知道,我那外祖父可是做過販馬的馬商的,什麼髒活累活沒做過?後來被亂世逼迫又當起了山大王,之後得遇聖祖這才從了戎。我先母不也曾上過戰場,殺過人?給馬兒接生的事也是做了不知多少回。我們家不忌諱這個,嬤嬤只管帶我去看看便是。」

  沈強和沈清的來歷,衛嬤嬤自然知曉,而也是因為慧安說的這些,鳳陽侯府一直遭人恥笑,被罵三代粗野,出身低賤。直到現在衛嬤嬤也不是沒聽到過關於慧安粗俗刁蠻的碎言碎語。

  今日她見慧安穿著得體,舉止有禮便覺流言不可信,如今又見她神情坦蕩,不卑不亢地說著祖上曾做馬商等事,而且言語中頗為自傲,便更對慧安高看了一眼,覺得她小小年紀便自有一番氣度,而且還是個重孝道的好姑娘,於是便生了兩分親近之心,笑的越發溫和,道:「如此就先謝謝沈小姐了,您這邊來。」

  慧安跟著衛嬤嬤進了關元鶴的棋風院,只覺這院子和關府的整個建造風格有些不諧調,院子看上去面積很大,庭院建的很開闊,竟是一點花木都沒養,只幾顆大樹樹冠繁茂,縱使冬季仍鬱鬱蔥蔥,這才增添了點色彩。

  這院子的下人似乎也少,連個人影都不見,雖則細看之下倒也大氣古樸,但還是顯得有些清冷孤寂之感。

  慧安跟著衛嬤嬤繞了兩進院子,直向棋風院後面的馬舍走,喧囂聲起來越大,穿過抄手遊廊又過了一個蓮花形的角門,馬場便一覽無餘了。

  慧安結舌的發現這馬場還真不算小,目測竟有三畝地的樣子,馬場的西側建著馬廄,此刻那邊圍滿了人,亂成一團。

  慧安一眼便瞧見淩風被兩個護院打扮的男子拉著,正狂躁的刨著前蹄,不時嘶鳴著幾欲甩脫羈絆往馬廄中衝。

  那兩個護院顯是練過武的,人高馬大,死死拽著韁繩,還不時地防備著被淩風踢到,早已是大汗淋漓,狼狽異常。馬廄外的空地上還放著一張草席,受傷的獸醫正半躺在上面,被人從後面扶著,神情痛苦,肢體僵硬,頭髮也散亂著汗水粘了一臉,估計是斷了肋骨,不住地還哼哼兩聲。其他的人多是圍著馬廄,亂糟糟的吵吵著,倒是不聽馬廄中有馬兒的叫聲。

  衛嬤嬤見那獸醫傷的不輕,這裡又亂成一團,登時哪裡還敢讓慧安待在此處,忙又勸她離開。

  慧安都到了這裡了,哪肯聽她的,忙笑著道:「沒事,嬤嬤聽那馬廄中都沒動靜了,那流雲怕根本就撐不到府裡再請獸醫了,還是讓我看看吧,嬤嬤只管放心,若是有危險,我立馬避的遠遠的。」說著便帶了冬兒和秋兒快步住馬廄而去,衛嬤嬤見攔不住便跺了跺腳也跟了上去。

  慧安行近,才看到那匹叫流雲的母馬。果真能配得上淩風,通體雪白雖是氣力衰竭,仍能看出它體態優美、曲背膘美。

  只是此刻它雪白的長毛早已被汗水打濕,它躺在厚厚的稻草上身下還鋪著一塊雲紋的青色錦緞,下體一片血污,顯然羊水已破,怕是已生了不少時辰。

  力氣早已用盡,正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喘著粗氣,只那雙烏黑的眼睛仍舊閃過亮光,竟似在看外面的淩風,眼神悽楚而眷戀,看的慧安都一陣揪心,也難怪淩風焦踩地踢傷了人。

  慧安見馬廄中一眾人圍著流雲瞎忙活,又因為狂躁的淩風束手束腳不敢動作,急的個個頭冒大汗,一臉惶恐,便有些惱火。只他們這樣不得章法,那流雲拖也拖死了。

  不過,關元鶴既是得了淩風選這百年難遇的良駒,定是珍愛如寶,而流雲亦非凡品,說不定,依他的性子還下了軍令,這兩匹馬出了事要受軍法處置之類的,要不這些人怎會如此焦慮不安?

  慧安想著也不耽擱,邁步便向暴躁發狂的淩風走,她一面靠近,一面試著伸出於安撫性的沖淩風打著招呼。

  衛嬤嬤見慧安幾步便到了淩風三米開外,直嚇得面色一變,可她此時也不敢再上前阻止,生怕淩風再受了驚嚇真傷了慧安。

  慧安一番動靜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雖不知她是誰,但也都直直地盯了著她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而淩風自也注意到了慧安,對她的靠近先是安靜地關注了下,接著便很不友好地嘶鳴著高高揚起前蹄來。

  它的動作直驚得周圍抽氣聲四起,慧安卻恍若無事,笑著對淩風輕聲道:「別惱,我沒有惡意,我是想幫流雲。你瞧它現在多難受,你這樣發火讓大家都跟著亂了套,豈不是害了流雲。我知道你也是擔心,可你這樣非但幫不了流雲,還會耽擱了時間。你安靜下好不好?」

  她一面說著一面試著緩緩靠近,態度友好的伸出於試探性的、溫柔地去接近淩風,嘴裡一直說著安撫的話。

  淩風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友善,竟沒再撩蹄子,只是依舊狂躁著,慧安見此便再近一步,竟觸摸上了淩風的鼻子,淩風登時便嘶嗚一聲眼見便又要發狂,口中噴出的粗氣直拂上慧安的面。

  「沈小姐快閃開!」衛嬤嬤大驚失色,驚呼一聲。

  慧安卻恍若未聞,仍然用手輕輕拍撫著淩風,笑著低語:「我們見過的,你不記得了嗎?我真的沒惡意,安靜下來我們一起幫流雲生下小馬崽好不好?」

  慢慢的,在她的撫摸下淩風竟真的沒再發狂,只蹄下還不安地蹬動著。但很快,它就在慧安進一步的接觸中在她愛憐的呢喃聲中完全安靜了,當慧安抱住淩風的脖子時,它也沒發脾氣,只是不樂意似地甩了甩脖子,沖馬廄中的流雲哼了兩聲。

  眾人看著這一暮簡直驚得眼睛都瞪突出來了,冬兒和秋兒也覺方才嚇出胸腔的心又歸位了。

  僕人和馬倌們交換著眼色,不自禁流露出欽佩又難以置信的神情來,個個都似鬆了—口氣般。

  要知道將軍是極愛淩風的,這馬再狂躁下去傷了他們還好說,別再弄上自己,那他們可真要跟著陪葬了。

  可偏偏淩風發起狂來根本就不讓人靠近,那兩個拉著它的護院還是在關元鶴的陪同下一起餵食過淩風,這才敢死命拽著它。

  現在這位不知就哪裡冒出來的小姐竟能讓淩風安靜下末,簡直不可思議,也等於是救了他們一命呀。

  可想到還在分娩的流雲,眾人面色就又不好看了,那流雲也不能出岔子啊,那可是秦王殿下的愛馬,真要出了事他們也得陪葬吧。

  慧安安撫了淩風便提裙進了馬廄,見她方才露了那一手眾人便自覺地讓出路來,慧安在流雲身旁蹲下,先是安撫地摸了摸它的鼻子,這才去按它的腹部,感受著胎兒的大小,位置。

  摸著摸著不覺就蹙了眉,這流雲目測也就三四歲的樣子,一般的馬兒到五歲多才能真正性成熟,這流雲想來是頭胎,可它這胎偏似極大,這部難產就怪了。

  「流雲怎樣了?」一道陰影撒下,微沉的聲音自身邊傳來,慧安詫異地抬頭正迎上關元鶴望來的目光。

  其實他在慧安靠近淩風時便剛巧進了院子,遠遠正見慧安用於去撫摸淩風,他雖不算養馬的內行人,但因素來喜馬,倒也知道些安撫馬兒的手勢和位置,方才慧安安撫淩風的那些動作看上去沒什麼,可關元鶴一眼便瞧出那是北胡馴馬師秘傳的一套安撫手勢,見慧安竟能嫺熟的運用,關元鶴詫異地挑了下眉。

  後又見慧安蹲下查看流雲的情況,想到曾聽說過沈家軍軍中不設馬倌人人都懂馬,這便相信慧安真能看出門道來,故而此時才有此一問。

  慧安因是蹲著,這下不得不再次仰視關元鶴,只見他今日穿著一件墨藍色淡青萬字紋繡樣的直襟長袍,黑色挑絲的長褲腳上穿著起祥雲紋的方口官靴。

  此時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陽光被他高大的身形擋住,慧安瞇了瞇眼只能看到他優美的面部輪廓,和他頭上插著的那支碧綠玉簪,但這人周身不恕自威的氣勢還是那麼讓人討厭。

  好像上次他也是這般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呢,一陣鬱結,慧安騰地從地上站起來,可這一站她才發現關元鶴就站在她邊邊兒上,這下她的頭竟險些撞上他微微低下的下顎。

  慧安忙尷尬地退了兩步,心裡又犯嘀咕。這人可真是,也不知道讓一讓。調整了面部神情,她才抬頭又看向關元鶴。

  見他額頭浮著一層細汗,顯是剛從外面匆匆趕回,便也不客套的見禮,果斷地道:「流雲是頭胎,胎兒過大,難產。而且我摸著似是胎位也不正這會子羊水已經破了多時,再生不下來,怕是要一屍兩命。」

  關元鶴聞言眉頭便蹙了起來,又側頭瞥向馬廄外,那被淩風賜傷的獸醫見關元鶴回來,哪裡還躺的下去,慌忙著讓人扶起移了過來,接觸到關元鶴看過去的目光,直打了個抖,磕磕巴巴的道:「這位小姐所言甚是,老朽方才已經給馬灌下了催生湯藥,可是因為胎實在太大,還是出不來。」

  「唯今要怎麼辦?」關元鶴聞言目光一淩,又問。

  那獸醫被他凜冽的目光一瞪,登時便汗流浹背,那流雲何等良駒,要真有個一萬讓他砸鍋賣鐵那也是抵不住一條馬腿的,如今母馬已經體力透支,方才有力氣時都生不下來,這會兒他哪裡還有什麼好法子?

  偏此時淩風又是一陣狂躁的嘶鳴,獸醫只覺淩風的蹄子又要踢上自己嚇得臉色青白,眼前一黑竟是直直暈了過去。

  關元鶴見此眉頭都沒動一下,轉頭便又盯向了慧安:「你說。」

  慧安被那獸醫的表現弄的都傻眼了,此刻見關元鶴一臉冰霜的盯著自己,禁不住便也瑟縮了下,心裡氣他態度惡劣,有求於人還這般目中無人,嘴上卻很沒出息地道:「先前我見過母親用牽引助產的法子將胎大的小馬拉出母體,只是那時候我年紀還小,也不知記不記得齊全。要不我來說,讓馬倌照著試試看?只若是救不回流雲,你可不能怨怪我。」

  關元鶴聞言二話不說便擼起了袖子,走到已經伸腿平臥,氣促喘粗,奄奄一息的流雲身邊蹲下,冷聲道:「你說,我來。」

  慧安哪裡見過這樣的行動派,愣了一愣才忙看向旁邊的衛嬤嬤:「煩勞嬤嬤找一桶菜油,兩根一指粗細的繩子,還有一罎子烈酒來。」

  「小姐稍候,奴才這就去找。」衛嬤嬤尚未反應,倒是一直站在關元鶴身邊的清秀小廝應了一聲,飛奔而去。

  片刻功夫,小廝便一手提著油桶,一手抓著一罎子酒,脖子上搭著兩根麻繩奔了回來,耙東西往地上一放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慧安見關元鶴看過來,忙道:「你先用酒洗洗吧,你的胳膊太髒了。」四周抽氣聲一片,而關元鶴瞪過來的目光一陣森寒,慧安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忙用於摸摸鼻子,尷尬的笑道:「我不是說你髒,那個我聽母親說,用酒淨冼下手再給馬兒做助產,馬兒就不容易傷口潰膿。」

  關元鶴這才打開酒罈子用酒仔細地清洗了兩條胳膊,慧安忙將那兩條麻繩也扔進了酒罈子。見他又看來,慧安望瞭望奄奄一息的流雲,心裡緊張,生怕出錯,就也在關元鶴身邊蹲下,道:「你手伸到母體中先找到胎兒的兩條前肢。」

  她話剛落,關元鶴便當真依言將右手探了進去,流雲似是感受到異物的入侵動了一動,哼了一聲。

  慧安見他右手在馬體中來回的探,便忙問道:「怎樣?馬胎是不是很大啊?小馬還活著的吧?」流雲的宮頸早已打開,關元鶴伸進手去慢慢轉動著手臂,很忙就摸到了小馬。馬胎確實不小,而且臀向下,他的手一時竟根本探不到馬胎的嘴。好在他這一摸之下小馬便使勁地動了動,顯然還活著。

  他心裡微定,卻聞耳邊傳來慧安略顯焦急的聲音,關元鶴也不回頭看她,繼續探手去尋小馬的兩條前肢,只沉聲道:「活著。」

  慧安聞言心裡一鬆,隨即又驚呼一聲,「哎呀,忘了用這菜油了。」她說著便跳了起來,提起那桶菜油便向流雲的下身倒,嘩啦一聲那油不但澆了流雲一身,還將關元鶴的上身連帶他兩條手臂淋了個遍。

  慧安眸中閃過狡黠,面上卻一臉歉意,忙道:「抱歉抱歉,弄髒你衣衫了。這個……初產母畜產道狹窄,胎兒大,容易難產,即使強行拉出,往往也會造成胎兒斷頸、斷肢、斷唇,胎死,或是造成母畜產道撕裂發生大出血,造成母子雙亡,現在羊水已經流光了,等下要將胎兒拉出來,用這油做潤滑,更容易些,流雲也少受點罪,那個……剛剛我把這事給忘了。」

  關元鶴瞥了慧安一眼,哪不知她是在報那日被喝那交頸酒時濺了一臉酒的仇,偏還說的振振有詞。

  他眼睛瞇了下,便又專注的看向了流雲。

  待摸到馬胎的前肢,才道:「把繩子給我。」一旁早有馬倌將麻繩從酒罈子中撈了出來恭敬地遞給了他。將麻繩分別繫在小馬的兩條前肢上,關元鶴這才又看了眼慧安。

  慧安忙道:「你先調正好胎位,把胎頭撥到前肢之間才行。」

  關元鶴聽她說的有道理,便照著做了,慧安見他停下動作,便道:「好了嗎?一會子流雲陣痛時先拉一條腿,然後再拉另一條,讓兩條前肢一前一後通過骨盆腔。」

  見關元鶴詢問的看過來,慧安忙解釋道:「因為胎兒的兩條前肢一前一後呈伸展狀態,這樣就讓它寬大的肩胛部呈斜面剛好通過母體的骨盆腔狹窄部位,這樣有利於胎兒排出。你在流雲陣縮時拉動胎兒,那時小馬在流雲體內上面,左右和耨面部會受到收縮力的擠壓,下面馳鬆,於是它會被自然地向外推,此時拉動容易出來。我就知道這麼多,成不成就看這一拉了。」

  關元鶴聞言倒是難得的哼了一聲,算是回應了慧安,目光仍落在流雲身上,神情極為專注。

  慧安蹲在一邊,聽他吭了一聲簡直受寵若驚,目光不自覺便看了過去。這一看不打緊,但見正高高掛起的陽光直射在關元鶴一張俊美的面頰上,他的側面一覽無餘地展現在慧安面前。

  面如冠玉,卻氣質淩厲,五官輪廓深邃,因著他專注的神情緊緊抿起的唇角,顯得曼若刀削斧鑿一般,神情冷凝的便似上古的青銅神器,銳利感、肅殺感在堅毅冰冷的面龐上若隱若現。

  慧安目光又移向他的手臂,但見那裸露在外的手臂骨髂分明,血管沿著那優美而強健的肌肉鼓動著,散發著勃勃生機,似蘊藏著無限力量。因為手臂上被澆滿了菜油,那手臂散發著古銅色的光澤,更顯質感十足。

  慧安看的直愣了愣,半晌才訕訕的移開了目光,心中腹誹不已。這人真是白瞎長了一張俊美的臉,一具挺拔的身板,長的人神共憤,偏這神情和氣質讓人望而生怯,多看一眼都怕被冰著。

  慧安聽流雲嘶叫了一聲,靈光一閃,這才又想起一件事來,忙道:「對了,一會兒你拉動胎兒的方向要向後平直拉。」見關元鶴看過來,她有些底氣不足地道:「我依稀記得上回母親就是這麼做的,至於為何我就不清楚了。」

  「這小姐說的沒錯,向後平直拉能讓馬胎和母腹的骨盆軸一致,若是牛分娩卻是要向後稍上方拉的,因為骨盆軸就是胎兒通過骨盆腔走過的路線,按著路線拉動胎兒,能使胎兒不致於受到母體骨盆腔各部位的阻礙,就更容易排出。」一個微顯蒼老的聲音傳來,慧安扭頭去看,卻見一名身穿六品官服蓄著灰白鬍子的瘦高老頭進了馬廄。

  「牛監正。」

  關元鶴見老者進來,倒是抬頭對其點了下頭。

  慧安聞言便是這是朝廷典牧所牧監專管飼養官馬的監正大人了。見老者看向自己目有讚賞,慧安忙也站起身來行了個禮。

  心裡卻兀自好笑,這瘦老頭分明是個養馬的,卻偏叫牛監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負責養牛的呢。

  此時流雲一陣嘶鳴,抽搐著踢動著四蹄,關元鶴面色一凝,兩臂一個使力,伴著流雲的一聲嘶嗚,只聞嘩啦一聲,一隻毛髮黑亮的小馬駒便從流雲體內被扯了出來。

  慧安瞪大了眼盯著那只小馬駒,心頭大喜,頓時便高興地跳了起來。

  「生下來了,生下來了!」一直圍著馬廄的眾人也都歡呼了起來,秋兒跳到慧安身前抱著她的胳膊樂的滿臉是笑。

  那小馬在地上掙扎了幾下,踉蹌了片刻竟就站了起來,慧安心裡樂呵,忙跑過去圍著小馬駒直轉悠。

  小東西看上去極為精神,個頭著實不小,一點都不像是剛從母體出來的馬寶寶,長的通身油黑,只鼻子上帶著一道雪白。

  它似知道大家都在看著自己,小東西還神氣的昂著頭,既神威內斂又天真野性,讓人打心眼裡就愛上了,更別說這小傢伙還是在慧安的幫肋下才得以出生的,慧安看著就兩眼冒光,心道要是能想個法子將這小傢伙弄回侯府……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這小馬駒的父母都這般優秀,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小傢伙長大後必定不是凡品嘛!只是能想個什麼由頭才好張口呢,看關黑臉的樣子便不似好說話的人呢。

  慧安這邊犯著嘀咕,那邊關元鶴已經站起了身,讓開位置與那牛監正查看流雲的傷勢。

  牛監正細細看了,擼著鬍子笑道:「這可多虧了這位小姐,若不是早一步用牽引肋產法將胎兒拉出了體內,這會子怕是要一屍兩命,這馬羊水早就流盡了。如今這母馬和小馬都很好,已脫離危險。」

  衛默默見流雲無事,便道:「熱水已經備好了,少爺快先擦擦,等下好去沐浴換洗。」她知道關元鶴素來喜淨,見他點頭起了身,忙將早已備好的溫熱毛巾遞了過去,關元鶴隨手擦拭了下,便沖牛監正道:「流雲就拜託牛監正了。」

  牛大人聞言忙笑道:「關將軍自去忙,流雲無礙,待老朽開些調理的湯藥,餵食幾日便能恢復。」

  關元鶴點了點頭,竟是二話不說轉身便大步而去,便連正刨著蹄子沖他搖尾巴的淩風都沒搭理一下,便似身上沾了什麼髒東西一般。

  慧安這邊還在打那小馬駒的主意呢,誰知關元鶴二話不說就走了人,她直急忙的追了兩步,曖曖的喚了兩聲,那人竟連頭都沒回。

  眼見著那高大的人影消失在角門,慧安那個鬱結啊,期期艾艾地了呶了呶嘴,跺了跺腳才轉身又去看那馬駒。

  見小馬駒許是累的正依偎在流雲身旁蹭著母親的頭,慧安不知怎的腦中靈光一閃,頓時便斂了笑容。

  她想起前世大輝的一場關於馬的禍事來,記得前世在宏德十年大輝開始外征北胡。

  那北胡國位於大輝正北方,是生活在大草原上的遊牧民族,北胡人生性粗野,未經開化,屢屢侵犯大輝邊境。但因北胡亦是剛剛一統,故而對大輝的騷擾只在幾個小城鎮,大輝又因一直與東姜開戰,便一直無暇顧及北胡。

  宏德九年東姜滅國,大輝這才騰出兵力外征北胡,可北胡經過幾年的發展國力也在不停壯大。

  前世時大輝對北胡的戰爭倒是各有勝負,只是在宏德十二年,這一年,大輝卻發生了大規模的馬瘟,這馬瘟異常可怖,軍中戰馬多有死亡,先是一日幾匹,到幾十匹,後來發展到幾百上千匹,竟毫無辦法控制。

  只宏德十二年一年間大輝戰馬便累計死亡十八萬之巨,這也使得宏德十二年大輝與北胡國的戰爭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慘敗,僅此一年大輝就連丟北關、寒廣兩郡。北境戰亂使得百姓苦不堪言,北胡人還在半城和元陽城進行了慘絕人寰的屠殺。

  更可怕是的馬瘟最後還發展成了人瘟,也幸好這場瘟疫,使得北胡人因染病者眾多,大軍暴發瘟疫,這才撤離大輝回了草原。可大輝也因這場瘟疫百姓傷亡極重,若非那年江南大豐收,朝廷賑災及時,極有可能釀成大禍亂。

  彼時她剛剛嫁到王府,慧安記得那段時間李雲昶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開過,朝堂之上更是一片愁雲慘澹。

  恰那時候她嫁入王府,李雲昶心情甚糟哪有功夫兒女情長,理會她這個本就不招他喜的王妃?而她卻因為他的冷落,心急不已,頻頻前住書房攪他,或是在他回府時前住府門堵人,惹得他大發了一場脾氣。

  而前世的關元鶴因是北征北胡國的副帥,便在這場瘟疫中不幸感染,藥石不治,後來英年早逝,隕落在了潼關。

  只是此事發生的兩年後,南方的柳城也發觀了馬瘟,據當地官員呈上京城的諜報所述,那馬兒發病時的症狀竟和宏德十四年北境四州的馬瘟一模一樣。

  但是當地的一名知名獸醫竟研製出了克制這種馬瘟的法子,及時阻止了這場馬瘟的傳播。只可惜賢康帝派李雲昶帶著典牧所的幾名官員到柳城尋那老獸醫時,那人竟因病而逝了,那治療馬瘟的法子也因之而失傳。

  慧安還記得當年李雲昶接到賢康帝命他南下尋那獸醫的旨意時,她還聽李雲昶感歎過,若這老獸醫早些現世,宏德十二年大輝也不至於橫遭疫災,亦不會失去一位帥才。

  此刻想起這事,慧安心中便是一動,想著若今世太輝仍不免會遭這場馬瘟,若她能提早找到那老獸醫,並跟他學了醫術,那……慧安心頭狂跳,這可不就是她立功的機會嘛!按年份,馬瘟暴發也就是在兩年後了,屆時太后尚健在,若是她能阻止這場禍事,再求了太后,賢康帝萬沒道理不讓她繼承爵位的!

  慧安越想越興奮,簡直就要高呼起來,只覺自己重生以來擋在身前的迷霧總算是消散了,眼前她已看到康莊大道。

  可隨即她又想起前不久發生的端門事件,這可是前世不曾存在的事,而那安華夫人前世可是活的好好的呢。

  那麼今世到底還會不會發生馬瘟,那關元鶴會不會隕落潼關?這倒都成了一團謎,慧安想著便又躊躇了起來。

  「姑娘,姑娘?秦王殿下跟您說話呢。姑娘!」

  慧安想的出神,被秋兒狠狠拽了下胳膊回過神時,正見李雲昶含笑站在面前,正面帶戲謔地盯著自己,一雙清亮的眼睛似是還帶著一種叫做無奈的情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03 PM

第五十三章 又被他罵!

  眼前的李雲昶讓慧安一下子便呆住了,他那一雙她再熟悉不過的清亮眼眸中此刻正印著一個小小的自己,那如水的眸光中分明寫著一種叫做莫可奈何的情態,他這般的眼神會讓人覺著正被無限地寵溺著,讓人覺著只要被他這般盯著,便會被萬般呵護,成為最幸福的人一般,而他這樣的眼神是她前世一直再追尋,卻始終不曾得到的……

  「喂,你是傻子嗎?方才跟你說話像個木頭人沒反應,這會子又看著七皇兄發呆,真真好笑。」耳邊響起一個悅耳的女聲,慧安這才猛地清醒過來,面色頓時通紅,這才看清那說話之人。

  她是個看上去約莫十五歲的年輕女子,穿著一件黃色繡遍地毓秀蔥綠折枝銀紅牡丹的織錦短襖,裡襯雪白紗緞小豎領中衣,下著淺碧色輕柳軟紋束腰長裙。那長裙下露出一對小小尖尖的錦繡鞋頭,居然綴滿了拇指大的珍珠,她雲鬢高高梳起,綰著如雲的朝月髻,上頭插著累金絲嵌寶石的金步搖,那寶石有紅有藍,在陽光下透亮,一看就是上等的南疆貢品寶石。

  此女不僅通身富貴,生的更是眉飛目細,溫婉絕美,細看眉形倒和李雲昶有六七分相似,只是這少女氣質偏明媚,便生生將那溫婉嬌柔的樣貌顯出了幾分外露的豔麗和嫵媚來。

  慧安見她正一臉是笑地望著自己,倒看不出善惡來,便也不介意她方才的語出無狀,半開玩笑地回道:「秦王殿下長的俊美,故而小女一時呆怔,如今觀小姐容顏更勝一籌,小女可不就要成那木頭人了嘛。」

  少女聞言倒是一愣,隨即咯咯地笑了起來,頓時慧安更覺滿室生輝,麗色難擋。

  卻見她邊笑邊拍手,對李雲昶道:「七皇兄,這個就是景心妹妹說的鳳陽侯家的沈小姐嗎?倒是個妙人呢。」

  「端寧不可無禮。」李雲昶佯怒地瞪了她一眼,這才看向慧安,道,「這是小王的皇妹端寧,素來頑皮,沈小姐莫要見怪才好。」

  慧安方才也是聽少女稱李雲昶七皇兄,估摸著是位公主,這才對她多有抬舉,如今知曉這位便是鼎鼎有名的端寧公主,倒也不意外。

  她前世時因不被李雲昶所厭,嫁入王府兩年除了大婚時跟著李雲昶進宮給賢康帝和佟妃娘娘請過安,後來便只進過一次宮,還是聽聞賢康帝欲給李雲昶納側妃,她進宮以死相抗。

  除了這兩次外,慧安做了兩年王妃,竟再未入過宮。這一來是因為當年太后已過世,宮中貴人再無她熟悉的。

  再來那兩年大輝也沒發生什麼大喜事,未曾有什麼大型活動,而佟妃娘娘也知慧安不得寵,她又素來喜清淨,更是從不招慧安進宮陪伴。故而慧安倒是沒有緣一見這端寧公主,只聽聞過她的名頭,還知道她長的頗肖賢康帝,故而極得賢康帝寵愛。

  如今這一見,瞧著端寧飛揚的個性,便覺傳言不假,只可惜那關元鶴不是個憐香惜玉的,可憐了這美貌公主一片癡情了。

  「拜見秦王殿下,公主殿下。」慧安心裡唏噓了一回,這才沖李雲昶和端寧公主李明華福了福身,分別見了禮。

  李雲昶今日本在宮中陪伴佟妃,後來是被端寧央著,這才又與靜敏太公主一起來了關府探望府中老太君。

  誰知剛出皇城便見關府的小廝秋路飛馬來報,說是流雲正在分娩,淩風竟還踢傷了獸町堂的坐堂獸醫,關府已往典牧所請牛監正前往救治流雲,也不知能不能救活它。

  那流雲是他的愛騎,是宏德七年西藩進貢的御馬。因賢康帝素喜棗花馬,故而流雲被賞賜給了自己,他一直很是愛惜。

  去年因他擔任東征軍的行軍大總管,曾往東姜國給大軍派送糧草,誰知流雲竟和淩風配了種。

  淩風乃是拉穆仁草原的王馬,血統何等高貴,流雲能和淩風生下馬駒,定非凡品,他自流雲有孕便精心照顧著,就等著它一朝分娩呢。

  關元鶴回京後曾帶淩風到秦王府中看過一次流雲,哪裡想到流雲竟自此惦念上了,沒有淩風在身邊就一直焦躁不安,倒是弄的秦王府幾次雞飛狗跳,怕它傷到腹中小馬,無奈之下他這才讓人將流雲送到了關府。

  如今聽聞流雲難產,他豈能不急?當即便帶著端寧騎馬先行一步奔了過來。到關府時便知流雲已經無礙,進了馬場他卻一眼便看到正盯著小馬駒沉思著的沈慧安。

  她一身鮮亮的裝扮嬌俏俏的站在黑頂黑欄的馬廄中顯得異常醒目。陽光從外射入,正照在那張明媚的面龐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竟是特別專注,但顯出一股子沉靜嫻雅的氣質來。

  其實這兩日他偶爾也會想起慧安來,因為那天的那一幕實在給了他太大的震動,他想他永遠也忘不了那日慧安面上的驚惶和淒厲,那種被別人當成生命般在意的感覺到現在想起他仍覺冰冷的心在一點點升溫預熱。

  生在皇家親情本就淡漠,便是他的母妃也從未那般在乎過他,雖然李雲昶一直想不明白慧安為何會那般在意自己,但顯然因為這個不明白,使得他對慧安產生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和探究之心。

  偏這幾次相見,次次慧安都給他不一樣的感覺。第一回見她,她烈如火焰,讓他震動;第二次是在威遠侯府,她哭的猶如被遺棄的小狗,一副小女兒情態;第三次是她被東姜死士挾持,嬌嬌弱弱地裹著大麾,面色蒼白,楚楚憐人;而這次她則沉靜嫻雅,還幫他救活了流雲。

  而京中的傳言,卻說她刁蠻任性,粗野不堪。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李雲昶竟是有些好奇了。

  而且方才他已然站在了她的面前,並和她說了好幾句話,這小女子竟兀自陷在沉思中毫無所覺,這在李雲昶的平生中簡直就是絕無僅有的。

  以他的容貌和身份,才華和氣度,何時被如此忽略過,尤其對方還是個小女子,這簡直就是對他魅力的直面挑戰,此時的李雲昶說白了也還是個年少氣盛的少年郎,被忽略至此,哪裡有不起迎戰之心的道理?

  故而他見慧安盈盈拜下,笑得便越發溫和如玉,上前一步抬了抬手想示意慧安起身。卻誰知慧安竟似嚇了一跳,避如蛇蠍地直往後退了一步,接著才神色懊惱的低了頭。

  這下李雲昶更覺不對,細細打量了慧安,眼眸閃了閃,似有所悟地勾了勾唇角,這才轉開目光看向正試圖接近淩風的端寧道:「淩風桀驁,八皇妹小心被它傷了,快些過來,方才可已答應了皇兄要聽話的。」

  正試圖撫摸淩風脖頸的端寧聞言,扭頭嘟了嘟嘴,嘀咕道:「總拿人家當小女孩,馬上人家就及笄了!」可偏偏她除了太后和賢康帝,最怕的就是這個七皇兄,李雲昶越是笑的溫和她便越是害怕,偏她還喜歡黏著李雲昶。

  此時她雖嘴中嘀咕著,卻還是離了淩風,轉眼又看到流雲身旁躺著的小馬駒,忙就跑了過去,蹲下去看那小黑馬,見小黑馬長相漂亮,眼睛靈動異常可愛,便也動了占為己有的心思。跳起身便沖李雲昶招手,道:「七皇兄,你看這小馬駒是不是跟我很投緣啊,方才還舔我手呢,你將它送予我可好?」

  搶她的馬!

  慧安早就將小馬看成了自己的所有物,正想著要怎麼弄回侯府呢,這一聽還了得,一臉緊張地盯著小馬,生怕它從眼前消失一般,嘴上卻道:「咦?這淩風、流雲都是關將軍所有,公主應該去求關將軍才對啊。」

  依慧安想,端寧對關元鶴的心思既然連文思存都知道,那關元鶴自己又不是傻子,自也心知肚明。

  可依照前世她所知,關元鶴對端寧公主可是無情的很,那麼端寧若開口沖關元鶴要這小馬駒,關元鶴定是不會給的,不然豈不是讓端寧生出誤會之心?何況關元鶴那人一看就是個頂頂難說話的,又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依照他的身份更不會忌憚端寧公主的高貴出身,自也不怕拒絕公主招來橫禍。

  李雲昶聞言卻苦笑了下,心道看來方才慧安是真的沒注意到自己。

  冬兒和秋兒滿臉尷尬的低了頭,方才那秦王殿下還沖姑娘致謝,謝她救了人家的愛馬流雲,姑娘怎就一點沒聽到呢……這對一個皇子來說,可真真是失禮了,不過看秦王的樣子是個好脾氣的,想來不會怪罪姑娘吧。

  「咦,流雲可是七皇兄的馬。七皇兄,明華好喜歡這小馬哦,你就送予我吧。」端寧心裡卻想著,將這小馬駒討要過來,豈不是能和關元鶴更近一步?

  她從小便喜歡關元鶴,無奈關元鶴生性沉默寡言,又冷峻寡情。她雖是天之驕女,關元鶴也從不多看一眼,她心知從關元鶴那裡討要小馬定然不成,這邊便想趁著關元鶴不在,從相對好話說的李雲昶這邊先將馬兒弄過來。

  心裡想著,只要這小馬駒歸了自己,它是淩風的後代,以後她要是向她的文軒哥哥討教養馬的技巧,或是小馬駒生了病,文軒哥哥定然便不會不理睬了吧。

慧安這下才知那流雲竟是李雲昶的馬,登時傻了眼,她前世可從未見過流雲,更不知李雲昶曾有過一隻叫流雲的馬兒啊。

  完了,她的馬……

  慧安這邊兀自哀鳴那小馬駒和自己無緣,端寧卻眼尖的看到關元鶴已跨過角門往這邊而來。

  說起來她已有兩年未曾見過關元鶴了,上次見到他還是關元鶴回京述職,她遠遠的瞧了一眼。

  前幾日大軍歸朝,她早按捺不住要出宮去看父皇犒軍,可惜央求了父皇許久,父皇只道犒軍是朝廷大事,豈是兒戲,怎麼也不同意讓她伴駕。

  最後她換了宮女裝,想混出宮,卻被母后發現押回了朝陽宮,今日要不是陪著太姑姑來關府看望老太君,只怕還不知何時才能見到文軒哥哥呢。

  兩年不見,他更英俊挺拔了呢,舉手投足間盡是成熟男人的魅力和凜冽的氣勢。端寧望過去明媚的大眼中閃過驚豔,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慧安自發現了她的異常,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只見關元鶴此刻已重新換了一件裁剪合身的冰藍色對襟窄袖長衫,衣襟和袖口處用寶藍色的絲線繡著騰雲祥紋,靛藍色的長褲紮在錦靴之中,正大步而來。

  他一頭烏髮依舊全數攏起結在頭頂,不同往日只用一隻玉簪固定,今次卻是用一隻鑲嵌黑珍珠的三指寬非金非玉的發冠扣住,這才又用一蓮花頭白玉發簪從中穿插,顯得更加清貴不凡,也難怪那端寧公主看的兩眼都直了。

  不過慧安對關元鶴實在沒什麼好印象,見他一臉冷凝的過來,就覺著這人真似一塊移動著的巨型藍玉石雕,成色絕佳,只可惜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就如那廟裡供奉的尊貴佛像,那是不容褻瀆的。

  不過顯然關元鶴這樣子的很對端寧公主的口味,見端寧一蹦三跳的去迎關元鶴,慧安撇了撇嘴,又想著前世的自己可不也和她一般模樣,見到李雲昶亦是如此呢,這般想著慧安便又去看一旁的李雲昶。

  李雲昶今日卻是穿著一件雪白的直襟長袍,衣服的垂感極好,腰束月白祥雲紋的寬腰帶,其上只掛了一塊玉質極佳的墨玉,形狀看似粗糙卻古樸沉鬱。烏髮用一根銀絲帶隨意綁著,沒有束冠也沒有插簪,額前有幾縷髮絲被風吹散,和那銀絲帶交織在一起飛舞著,顯得頗為輕盈。

  裝扮低調卻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那雙清澄的眸子在她望過去時立馬瞥了過來,宛若天上的星辰,閃出無限的光輝來。他唇角含笑,本就優美的面部線條顯得更加柔和,淡薄的嘴唇剛巧又一縷陽光落在其上,使其沾染了一絲潤澤,顯得豔麗幾分。

  慧安面頰一紅,心跳加速,當即便低了頭。

  暗自苦笑,看吧,那句老話說的不錯,這世上的事果然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明顯李雲昶這樣的更合她沈慧安的眼緣,冤孽啊。

  倒是李雲昶瞥了眼慧安在陽光下通紅透明的耳垂,和她粉嫩的脖頸,他抿了抿唇角,笑著轉開了目光,眼眸中分明盛著濃濃的愉悅。

  而那邊端寧已提著裙角飛跑到了關元鶴旁邊,兩隻大眼睛晶晶亮亮的盯著他,脆生生的叫道:「三哥哥,恭喜你大破東姜,凱旋而歸。」

  「公主喚錯人了,淳王殿下現下正在宮中。」關元鶴丟下一句,目光甚至未曾在端寧公主身上多做停留,便越過她朝馬廄方向而來。

  慧安聞言差點沒將眼珠子凸出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端寧一美人歡笑連連的喚他三哥,這人竟如此相待,可真真是不解風情啊,她要是端寧只怕能鬱悶死。

  慧安嘴角抽了抽,心裡卻舒服了下,想來關元鶴這人就是個毒舌的,她兩次被他氣的跳腳倒也不算什麼了,畢竟人家對公主都這樣了。

  很顯然關元鶴對端寧的態度怕一直都是這樣,儘管他冷冰冰的,可端寧卻還是如只快樂的小鳥一般圍著他,一點都不介意他的冷淡,滿含熱情的又道:「老太君是父皇的嫡親姨母,文軒哥哥是老太君的嫡孫,人家和潔妹妹一般喚文軒哥哥一聲三哥也不為過嘛。」

  端寧以前都是叫關元鶴文軒哥哥的,只這次再見他,想著好些人都這麼喚他,不免就有些氣惱,只願將關係再拉進一步,這才跟著關府小姐喚起了三哥。

  這次關元鶴竟連敷衍也沒有了,只任由端寧吵吵著,一言不發。

  這分明就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嘛,慧安看的微愣,都不知那端寧公主那裡來的動力,對著這麼一塊移動冰體,也能產生這麼大的熱情。

  前世時她對李雲昶,起碼還能得到些許回應。說起來李雲昶這人確實當得上憐香惜玉四字了,起碼印象中不管對她有多討厭,她說話他都還是會回應下的。哪裡像這個關大將軍啊,面對端寧這般的美人,竟也無動於衷。

  這麼想著慧安簡直覺得受寵若驚了,起碼他面對自己時還沒這麼的惜字如金呢。不過慧安隨即又想,自己要是像端寧這般追纏著關元鶴,怕是他會直接飛給她一腳吧?

  慧安想著,生生打了個冷顫,而關元鶴也已行至了馬廄外,和李雲昶見了禮,便道:「此處簡陋,還請殿下和公主移步福德院說話。」

  長輩們都在福德院中閒話,他們小輩長留此處卻也說不過去,李雲昶點了頭行至流雲身邊又撫了撫它的毛髮,這才邁步出了馬廄。

  等下到了長輩那裡,哪裡還能拉著關元鶴說話,可就沒現在這般自在了。端寧自然不甘,堵在關元鶴身前一臉哀求的撒嬌道:「文軒哥哥能將那頭小馬駒送予端寧嗎?端寧好喜歡它哦。」

  關元鶴聞言卻用餘光瞥了眼一旁緊巴巴盯著自己的慧安,淡聲道:「馬駒是秦王的。」

  一句話直堵的端寧垮了臉,連再搭話的由頭都沒了,慧安鬆了一口氣,心裡又覺好笑。暗歎這端寧公主命可真不好,怎就喜歡上這麼個沒有心的石頭人。

  端寧見此只好又去磨李雲昶,李雲昶方才將慧安緊張的表情看了個真切,又見她頻頻關注那匹小馬,竟有些不想將馬兒送予端寧,便微帶譴責的笑著道:「你那皎月已經很好了,連父皇都稱讚是匹百年不遇的良駒,怎還貪戀七哥的小馬?七哥聽聞近日母后正督使你習練女紅呢,我要真將這小馬送予你,分了你的心,母后可不要怨怪七哥了。好了,此事以後再說,我們先去給老太君請安,別再胡鬧了,不然七哥可不敢再領你出宮了。」

  端寧聞言便悶悶地住了嘴,頗有些委屈的又瞧了關元鶴一眼,低聲道:「哼,七哥和文軒哥哥都不疼明華。」

  慧安聽關元鶴將那小馬駒推給了李雲昶,便失落地望瞭望小馬,步出了馬廄。這馬要是在關元鶴手中她還想著尋個法子弄回去,可這一到李雲昶手中,她是再不作他想了。

  一行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向福德院走,關元鶴和李雲昶並肩走在前面,慧安望著兩人的身影,只覺一樣的挺拔不凡,可一想著這兩人的坐騎竟是一對,還孕育出了小馬駒,慧安就覺著很是彆扭,目光在兩人身上移來移去,方才在腦海中淩風和流雲交頸親昵的模樣,不由就幻化成了兩個風姿卓越的男子相擁……

  慧安這邊正浮想聯翩,前面關元鶴卻突然扭頭瞪了她一眼,慧安哪裡想到他會突然回頭,一時來不及收回古怪的神情,登時便和他黑沉幽深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見他眼中閃過探究,慧安才後知後覺地低了頭,再不敢抬頭看向二人。

  一行人到了福德院,但見院子的正房外整整齊齊的站了兩排的宮女,一個頂一個的水靈。院中偏一點聲音都沒有,慧安暗歎,到底是太公主駕到,端的是好氣勢。

  早有管事嬤嬤打起了簾子,李雲昶偕同關元鶴便率先進了屋,端寧公主倒是頗顯文靜地跟在身後,再沒了方才的跳脫樣兒。

  慧安心裡好笑,但想起太公主就在屋中,也難免有些緊張,握了握拳頭,這才低眉順目地跟在端寧之後進了房。

  進門入目便是一道黃花梨木繡滿屏鹿鶴遐齡的落地大屏風,穿過中堂,轉向西邊的暖閣,迎面便是一陣淡淡的檀香,放眼望去,滿屋子都是綾羅綢緞、珠翠環繞,竟坐滿了人。

  賢康帝的生母敏太妃是關府老夫人一母同胞的姐姐,故而關老太君乃是當今賢康帝的嫡親姨母,被封一品定國夫人。此刻她坐在錦榻的福壽安康厚褥子上正拉著靜敏太公主的手閒話。

  兩人在閨閣時便是密友,如今皆已是兩鬢斑白,兒孫滿堂的老婦人了。見李雲昶和關元鶴,二人才笑著停了話端坐著受了兩個小輩的請安禮。

  接著端寧公主也給關老太君笑著福了個半身,慧安走在最後,身份也沒人家顯貴,只能老實規矩地行了大禮。

  關老太君忙吩咐侍立一旁的丫頭去扶起慧安,笑著令她上前。

  慧安也不敢抬頭,低眉順目的過去由著老太君拉了她的手問起遇刺的事,慧安細細回了,末了卻道:「多虧了關將軍及時趕到,並打殺了那東姜死士,若不然小女怕是已遭遇了不測。小女這廂謝謝關將軍,將軍的大恩,小女沒齒不忘,來日結草銜環定當相報。」

  慧安說著便起了身,一幅感激涕零的模樣,對著關元鶴穩穩地行了一禮。

  關元鶴聽到慧安將那東姜死士的死推到自己身上,心裡便有些詫異,隨即便也了然了。慧安終究是女子,不需要什麼勇猛之名,若她打殺死士的事傳揚出去,反倒會被京中貴女們厭棄,甚至辱駡她強悍粗野等等。

  想到那日慧安一手拽著那東姜死士的腿將他從牆頭拉下,一手握著髮簪狠命往那人腰上紮的模樣,關元鶴倒覺此女頗有些類似男兒的血性。

  不過卻也太過莽撞,那日若非他用一隻鋼珠打在了那東姜死士的膝蓋骨上,那死士又怎會剛巧撞上馬蹄被馬一蹄子踢飛。

  只她那日將自己恨了個要死,此刻倒是裝的恭敬謙遜,一幅當真對他感激到不行的樣子,關元鶴便覺有些好笑。

  不知怎的,便又想起那日在端門,慧安一面喊著關切的話,一面用手使勁掐庶母妹妹的那一幕。

  接著便又想起慧安在小巷中分明還手刃了東姜死士,戰鬥力極強的沖他發火,轉眼一見巷口圍了一群人,便嬌嬌弱弱地垂起淚來。

  還有她那日將花簽和文府二小姐的花簽掉了包,還一臉正經地去問文二小姐抽到的是什麼簽,和那文二小姐倒是一唱一和的糊弄他。

  想著這些,關元鶴在心裡嘀咕一聲。真真一小騙子也。

  心念一轉便想再捉弄下眼前小人,她將那東姜死士的死推在自己身上,敢這麼明目張大地利用他關元鶴的,滿打滿算這天下間這還真是第一人。雖則是個小丫頭,但他也該收些利息不是?故而關元鶴挑了挑眉,卻道:「哦?結草銜環?沈姑娘嚴重了,關某人救下姑娘乃是應當應分的,當然,若是沈姑娘心中實在過意不去,關某人倒是真有一事相求。」

  慧安登時傻眼,按道理此刻關元鶴不正該表現的高風亮節一些,說些「不必掛懷」,「舉手之勞」之類的話嗎?那日他又沒能幫上忙,也不該讓她報答什麼恩情啊!怎麼他這會子還蹬鼻子上臉了,這人丫丫的怎麼不按理出牌啊!

  慧安心覺不妙,偏眾目睽睽的又不好推脫,恨不能昂起頭來大聲表示自己心裡一點都沒過意不去。

  可她此刻是騎虎難下,鼻翼呼呼了幾下,才悶聲笑道:「呵呵,關將軍太是說笑,您是大輝的蓋世英雄,小女又有什麼能讓將軍求的……」說著,慧安便抬頭飛快地瞪了關元鶴一眼。心道,丫的,沒看著人家不樂意嗎,識相的就該趕緊收回你那點意思。

  哪知關元鶴卻似根本沒瞧出她的不樂意,眼睫毛都沒眨的道:「那倒是未必,關某在西郊有個私園,養了些馬,恰這幾日那一直養馬的馬倌生了病,這臨時再去找人卻是不易,方才關某見姑娘似對養馬頗有心得,不知姑娘可否幫關某照應幾日?且待那馬倌養好病,關某定親自拜謝姑娘。」

  慧安聞言恨得牙癢癢,卻也說不得半個不字。只能笑著抬頭,道:「能幫得上將軍是小女的榮幸,將軍千萬別言謝,小女擔當不起。」話到最是卻是有些咬牙切齒。

  慧安和關元鶴這廂眼神廝殺,那邊端寧公主和李雲昶已將方才馬廄的事說給了太公主和定國夫人聽。

  李雲昶正和太公主說著他那愛馬流雲的來歷,餘光瞥見慧安和關元鶴的互動,幾不可見地挑了下眉,若有所思地看了關元鶴一眼。

  定國夫人聽說是慧安幫忙才救了流雲,便又喚了她到跟前,拉著她的手問道: 「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卻不想還懂養馬,倒是不易,是跟誰學的啊?」

  慧安忙笑著道:「老太君笑話,安娘也並不太懂的,只是母親愛馬,先前府中也養了幾匹馬,都是母親親自照料的,安娘便也跟著學了些,都是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粗技,今日能幫的上忙也是運氣。」

  定國夫人見她小小年紀舉止卻大方得體,說話也條理分明,謙遜有禮,心中喜歡,便拍著慧安的手,道:「會養馬也是一門技藝,哪有什麼粗貴之分。只看過你母親養馬便記下這許多,倒也是個有心的,是個好孩子。」 她最後那話卻是對著靜敏太公主說的,太公主聞言亦笑看著慧安,道:「是個聰慧的。」

  慧安見太公主眸光和善,似有深意,想起那日在通正街頭被杜美珂設計碰瓷的事。那之後她曾派了春兒跟著長公主的馬車,本只是想看看杜美珂尋了什麼幫手,也好以後有個防備,卻不想車中坐的竟是太公主。

  太公主當然不可能是杜美珂請的幫手,她只是恰巧也被杜美珂算計上了而已。

  太公主身份何其高貴,身邊怎可能沒有高手保護,那日即便春兒再小心翼翼,也不可能瞞得過皇家侍衛,故而慧安聽聞車中之人乃是太公主。便也知道她讓春兒尾隨馬車的事太公主是定然知道了的,她還一直擔心太公主會否怪罪。

  如今聽聞太公主讚她聰慧,倒是放下了心,卻也不由羞愧的面頰通紅低了頭。

  李雲昶倒是瞭解太公主的,她是輕易不讚人的,聞言他目光閃了下,見慧安那樣子便知這其中怕是有別的緣故,倒不知這丫頭做了什麼事能當太公主一句「聰慧」。

  想到那日在端門,慧安揮舞著九節鞭護著文景心和孫心慈的情景,他倒覺得此女頗有些膽氣。他依稀似從哪裡聽說過,鳳陽侯沈清粗野,教女類母,亦不通禮數。可這幾回瞧這沈慧安倒也不是不知禮,反倒頗有些與眾不同之處。

  那邊端寧公主卻有些不高興了,她見一向對自己愛答不理的文軒哥哥竟然和沈慧安說了半天的話,本就心裡不是味兒,又聽定國夫人和太公主一起讚了慧安。

  偏這兩人都不是常讚人的,她端寧天之驕女,都沒被這樣讚過,一般而言,有她的地方豈有別人出頭的道理?何況還是在文軒哥哥面前!

  她只覺失了面子,登時面色便沉了下來,嘟了嘟嘴,眼珠子一轉笑道:「說起養馬,華兒倒是想起,前兒在母后那裡聽到似乎父皇又重提要頒佈複馬令的事了?七哥知道這事嗎?」

  李雲昶聞言,笑著點頭:「此事朝野百官正在議,如今多半的官員都支持重頒複馬令,只殿閣大學士劉大人一直以南方高明王餘孽常有作亂為由持反對意見,不過依本王看這次朝廷重起複馬令怕是勢在必行。」

  複馬令是朝廷鼓勵民間百姓養馬的一項政策,前朝曾有複馬令,百姓有車馬一匹者,可免一人服役。

  因為馬是六畜之首,關乎王朝軍備強弱,和國勢衰勝也有密切的關係。大輝建朝後,聖祖、太祖當政時因南北方皆不太平,反動勢力不停作亂,故而朝廷對民間馬匹的飼養和管制是相當嚴格的。

  到賢康帝登基後,大輝已基本平定了中原,經過前兩朝的休養生息,大輝的國勢也日益強大。又因為大輝北境草原民族北胡常常騷擾邊境,故而賢康帝曾兩次提出重起複馬令,然而兩次都因有大臣執意反對而被擱置。

  如今東姜滅國,大輝國勢愈強,賢康帝威名愈盛,雄心偉略,只待一展。而北胡仍侵邊不斷,皇帝會再次提出頒佈複馬令卻是一點也不讓人奇怪。

  慧安聞言心裡卻微微一揪,賢康帝重提複馬令的事便是為北征做準備,那麼是不是可以說今世雖然有些事情和前世的軌跡不同,但是大輝還是要和北胡開戰的?

  那麼是不是代表宏德十二年的那場馬瘟還是會爆發的?

  慧安心中一陣急跳,卻又不得不暗罵自己缺德,竟然心心念念地期盼著爆發瘟疫。

  慧安兀自失神,端寧公主卻已拉了太公主的手,將慧安擠開,笑著道:「太姑姑,華兒記得若卿小叔叔最是愛馬,小的時候他還跟華兒說將來要開闢個上千畝的大草場,專門養馬。若是朝廷當真重新頒佈複馬令,若卿小叔叔不知該有多高興呢。」

  太公主聞言,亦是一笑,錢家祖上乃是馬商出身,聖祖皇帝打江山時除了得到過錢家提供的錢財支援,更得益於錢家提供的大量軍馬。

  大輝建朝以後嚴格控制民間養馬販馬,錢家雖是被封了王爵,但卻不能再做馬商生意。

  可錢家人也因祖上販馬,故而個個都極為愛馬,她那兒子,便是癡迷養馬一道,見日的四處搜羅名馬,為了馬兒能不吃不喝,什麼苦都受的,讓她極為無奈。

  如今聽端寧公主提到自己的兒子,靜敏太公主面露寵溺和無奈,笑道:「你倒記得清楚,本宮記得若卿上次來京還是十年前,那時候你還是個梳總角的娃娃。」

  端寧聞言揚眉一笑:「若卿小叔叔待我那麼好,華兒自然記得清楚。」

  定國夫人聞言,笑著道:「我記得若卿那孩子比我們錦奴只小了兩歲,是安泰八年年關下出生的,如今也該弱冠之年了,可定過親了?」

  靜敏太公主聞言一臉無奈地看了眼端坐的關元鶴,道:「別提了,我那不孝子跟錦奴一般也是個強脾氣,整日裡就喜歡在外面胡鬧,性子不定。這不,本是和我一道進京的,誰知走到半道聽說濟甯知府家的公子得了一匹難得一見的好馬,打了聲招呼就跑得沒影兒了,這會子還不知在那裡瘋著呢。要是那潑皮猴能有錦奴一成的穩重,我也不必操這麼多心了。」

  靜敏太公主口中的錢若卿是她膝下唯一的孩子,也是錢家唯一的嫡子,靜敏太公主一生子嗣艱難,臨到四十三歲才得了這一子,且生來病弱,便取了個女娃名字希望能替他擋去一些病災。

  大輝對尚公主的駙馬們雖寬厚,並未限制其納妾收通房,但是那錢家畢竟只是一商賈之家,雖是對大輝建朝有功,但是畢竟地位低下,那錢戈縱使富可敵國,也不敢娶了公主還坐享齊人之福。

  靜敏太公主多年不育,也只能守著公主一人,好在錢戈有嫡庶八個兄弟,倒也不怕斷了錢家的香火。

  錢戈本以為這輩子註定沒了子嗣緣,想著從子侄中過繼一個兒子來繼承他這一支的香火,誰知靜敏太公主竟臨到老了反倒生了錢若卿。

  那錢若卿可謂出生就集寵愛與一身,滿月時便被先帝賜封靖北侯,雖是個虛位,但也是天大的榮耀。

  有爵位在身,又有公主老娘撐腰,家中又富有,故而錢若卿從小便被寵得無法無天,飛揚跋扈,長大後更是變本加厲,動輒縱馬街市打架生事,整日裡和蘄州的一干敗家子走馬觀花,眠花宿柳,包小戲子,真真是一小霸王

  太公主早年便給他說了一門親事,誰知那錢若卿不滿意竟非鬧著要退親,太公主不同意,他竟打聽好那家小姐和閨蜜郊外縱馬時,直接帶著自己新包的戲子找了過去,一番的奚落嘲諷,直讓那姑娘羞憤傷心地回去險些尋了死,婚事自然也就泡湯了。

  偏偏太公主只這一個兒子,自是想著要好好給兒子挑一門親的,這下江南凡是知道此事的官宦之家大都不願將閨女嫁給這般人物,再加上太公主雖身份高貴,那錢家到底是商賈之家,錢若卿的親事便不上不下更加難了起來。

  眼看著兒子已經弱冠,自己也老了,太公主哪能不急著抱孫子,這下也是逼急了,便將目標定在了京城,帶著兒子直奔了京都鳳安。

  定國夫人對此事自是心知肚明,聞言笑了笑,道:「你可別誇錦奴,他這也老大不小了,偏每次提起親事都尥蹶子。」

  慧安在一邊聽著本有些迷糊,見定國夫人和太公主頻頻看向關元鶴,這才恍然她們口中說的錦奴竟是他。

  沒承想關元鶴竟有個這麼……奇怪的乳名,再見他那張冰塊臉上一本正經的神情,慧安登時險些沒笑出來,憋的整張臉都通紅。

  慧安正兀自悶笑,關元鶴卻突然用冷冷的眼光瞥了她一眼,黑洞洞的瞳仁似是漩渦要將人整個吞噬,嚇得慧安一嗆,忙低頭咳了幾聲,再不敢抬頭。

  「太姑姑和太姨母不用擔心,京城閨秀繁多,但小叔叔和文軒哥哥都是年少有為、器宇軒昂的好男兒,自然要身份高貴,又端莊賢淑,品貌俱佳的女子才能相配。」耳邊傳來端寧公主清脆的聲音,慧安抬頭正見她含羞帶怯地看了眼關元鶴。

  再想想端寧那話,京城閨秀中身份高貴的那誰也越不過她端寧公主,她那話中身份高貴,端莊賢淑又品貌俱佳的女子分明指的就是自己。這話說的也餒是露骨了,只差直接明說選我做你們關家的媳婦吧,我可是最合適的。

  慧安見端寧公主面頰緋紅,欲說還休那樣子,將那本就出眾的容貌襯得越發嬌媚動人,讓人望之心動,便是她瞧著也覺心頭癢癢。慧安本能地去看關元鶴,卻見他依舊是那張冰塊臉,竟瞧都沒瞧端寧一眼,慧安嘴角便抽了抽。

  其實大輝對駙馬的限制乃是歷朝最寬鬆的,尚了公主的駙馬並非如有些朝代那般在朝廷上只能任些虛職。大輝的駙馬是不拘官職的,像朝陽長公主的駙馬現在就任正一品的掌鑾儀衛事大臣一職,可謂皇帝親信。

  歷朝的世家大族子弟不願尚公主,多是因為他們不需要請一尊公主回來支撐門面,再來尚了公主的子弟便等於斷了仕途路。可大輝的駙馬卻沒有此憂,尚了公主反倒會讓其在仕途路上一帆風順,這也促使大輝的公主前所未有的受歡迎。

  端寧公主何其受寵,誰要娶了她可以料想定是能在官路上步步青雲的,再者說端寧公主又長相出眾,美豔動人,還一門心思都撲在了關元鶴身上,偏他竟完全不動心。這人可真是有點缺心眼,慧安暗自腹誹不已。

  「承公主吉言,三哥哥可得早日給我娶回來一個身份高貴,品貌俱佳的嫂嫂哦。」關府的三姑娘,關元鶴的繼母妹妹關禮潔笑道。她說著還意有所指地沖端寧公主眨了眨眼睛,端寧公主瞪她一眼,又飛快地撇了眼關白澤的繼室夫人崔明月,見她至始至終都垂著眼眸仿似根本就沒聽到方才自己的話,不免就有些失望地低了頭。

  慧安見此不由抿了抿唇,想那崔氏本就是繼室,非關元鶴的生母,若關元鶴再迎個公主回府,她哪裡還有婆婆架子可擺,休說拿捏媳婦了,怕是還得瞧媳婦臉色,單沖這點崔氏怕就不會希望端寧嫁入關府。

  定國夫人對端寧公主的心思自是洞察的一清二楚,聞言卻也沒有搭腔,只笑著道: 「行了,今兒也不拘著你們小的,知道你們坐不住,且尋個地方樂和去吧,潔姐兒好好招呼公主和沈小姐。」

  「我們可都是極孝順賢淑的女子,最是能坐的住了,祖母要和太公主殿下聊私房話,嫌我們礙眼,要趕我們了,偏還編排我們。潔姐兒卻是不依。」定國夫人言罷,關禮潔便一臉嗔笑地接話道。

  她是關府長房的嫡女,歷來得寵,又長的俏麗白潤,異常討喜,嘴巴也甜,平日最得關老太君的喜愛。如今一臉嗔惱的樣子,眼波流轉端的是一派俏皮可愛,惹的定國夫人和太公主皆笑了起來。

  「瞧這丫頭脾性大的,連祖母都敢當面怨怪了。」定國夫人笑道,卻是滿臉寵溺。

  「這丫頭就是仗著娘寵她,這才越發沒個正行。」崔氏笑著接口。

  關禮潔嘴上說著,人卻是站了起來,關府的幾位小姐也紛紛起身,在一片笑聲中,行禮告退。

  關禮潔行了禮便走向慧安,拉了她的手笑道:「沈妹妹可是稀客,公主倒是常來,只你,這可還是第一回來呢,上次我在府裡辦賞花宴可還給你下了帖子呢,妹妹不給我面子,今兒我可非要討個說法不可。」

  「這可真是冤枉啊,非是安娘不給姐姐面子,姐姐也當聽說了我是個粗人,那賞花的雅事與我可真是不沾邊,沒得辱了姐姐的好花,姐姐且原諒我這一回,下次姐姐再下帖子,破著被人貽笑大方,我也定要來叨擾的……」

  慧安八歲入國子監,頭一年還熱衷參加京中閨秀們的各種聚會,可偏她是個不通文墨,又不善琴棋的,鬧了幾次不愉快,後來又因為撞破幾個小姐一起嚼舌根說沈清的壞話,怒氣衝衝地砸了主人家的席面,還險些傷了人,得了個粗野的名號之後,慧安便對什麼花社、詩社之類的失了參與的興致。

  如今見關禮潔是個伶俐大方的人,便也笑著回握了她的手討饒著。兩人拉著往外走,後面關府二房的四姑娘關禮珍也伴著端寧公主跟隨而出,其後便是關府的幾個庶出姑娘們。

  出了廳堂,關禮潔笑著道:「今兒這太陽瞧著明晃晃的,卻也不暖和,若不然我們倒可以去花園裡釣釣魚,再不然去三哥的棋風院跑兩圈馬也是極妙的,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這天冷颼颼的,依我看便到我那院子吃杯熱茶說說話如何?剛巧昨兒我才從老太君那裡得了十三銖的陳年金瓜供茶,今兒也讓我借花獻佛一回做個東道。八公主,沈妹妹覺著可好?」

  那金瓜供茶乃是貢品茶,是由妙齡少女採摘的溪角山如霧峰上的上等普洱,且都是一級的牙茶,由於如霧峰特殊的環境,使得這種茶獨具滋味,比一般的普洱湯色更加紅濃明亮,香氣更是獨特陳香,品起來也更醇厚回甘。乃是茶中極品,據說一年也產不了兩斤,尋常很難見到。因這種芽茶,經長期存放,會轉變成金黃色,所以才稱金瓜供茶。

  縱使尊貴如皇后一年也只能按後宮份例得二兩金瓜供茶,而關禮潔竟有半兩這茶,倒也足夠顯出她在關府受寵的地位了。

  端寧公主是皇后寵女,自是不稀罕這茶,再加上關元鶴留在屋中陪太公主和定國夫人說話,她一心想留下卻又覺著方才定國夫人和崔氏沒有接她的話茬,讓她丟了面子,不好意思再賴著不走。

  此刻心裡已是失落惱憤不已,哪裡有心思玩,聽到關禮潔的話只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

  慧安也不是個懂茶的,想到這會子方嬤嬤估摸著正在秋蘭院教孫心慈規矩,她有些惦記怕出事,倒想早點回府,心裡還真不願去品什麼金瓜茶。

  可她見關禮潔本有心炫耀,偏偏端寧公主不給面子,這要她也落了人家的臉,卻是定要得罪關禮潔的。

  故而慧安只得滿臉驚喜地道:「金瓜供茶?這茶安娘只吃過一回,還是母親在世時,那時候小,卻是品不出味來的。今兒託福,安娘定要好好品品。」

  那金瓜供茶太稀罕,每年皇帝也就會賞賜給得寵的幾位后妃一些,祖母乃是今上的嫡親姨母自不會少,而她是祖母最寵愛的孫女,這才得了半兩。

  那鳳陽侯府如今就是個落破戶,自是弄不到這茶的,也難怪沈慧安會如此高興。

  關禮潔如此想著,心裡便有些飄飄然,看著慧安便越發覺著她是個會說話的,並不似外面傳言那般是個粗野不懂禮數的人。

  於是她笑得也更加開懷,對慧安越發親熱起來,直拉著慧安的手招呼一聲便帶著眾人向她的菡萏院走。

  到了菡萏院關禮潔將眾人帶到一座獨立的翹角雙簷青磚小樓前,笑著道:「這是我常日待客的凇香閣,公主是常來的,沈妹妹以後也要常來玩哦。」

  慧安笑著點頭,眾人進了屋,慧安但見屋中擺設極為素雅,關禮潔將大家請到西暖閣的一張紅木桌邊落座,笑著吩咐丫頭白露去取茶具。

  沒一會丫頭們便取來了一套雨過天青的精緻汝窯梅竹松菊的茶器,小爐上也燒起了泉水,關禮潔頗為熱情的招呼眾人用糕點。

  關家乃是書香世家,家中女子不論男女、嫡庶都早早送往國子監修學,慧安雖是沒有來過關府,但在座的幾位關府小姐她卻都是認識的。

  關元鶴的母親早年便已過世,其父關白澤的續弦夫人乃是崔氏,雖非出自皇后那一支,但也是清棉崔氏的所出的嫡女。

  崔氏生養了兩個孩子,四爺關元卓,再就是關禮潔。而坐在端寧公主另一邊穿淺色攀枝小襖長相甜美的姑娘,是二房嫡女關府四姑娘關禮珍,再下來是三房庶出的關禮彥。

  今日關禮彥穿著一身紫紅色繡海水如意三寶紋的對襟長褙子,同色的燈籠裙,映的肌膚粉紅透紅,異常美豔,她此刻正笑容殷勤的和端寧公主說著關元鶴。

  「要說三哥哥的婚事,可真是急壞了祖母,偏三哥哥就是對這事不上心,按說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三哥哥向來是個有主見的,說的女子不對他的心意怕是也會像高陽王那樣私下去退親。這次三哥哥回來,祖母已給大伯母下了死命,定要給三哥哥說門好親呢,我聽說這幾日大伯母都在思忖著這事,前兒還問我永昌侯家的三小姐品行如何呢。」

  大輝因世風開化,未曾出閣的姑娘談起兄長的親事倒不算什麼大事,但關禮彥這話分明就是在暗示端寧公主,崔氏有心和永昌侯家結親。

  這事八字都沒一撇,成不成還不好說,她卻拿出來說事,傳揚出去卻是對那永昌侯家的小姐極為不妥的。想來是關禮彥有心巴結端寧公主,這才如此行事。

  對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慧安向來不喜,那永昌侯府的三小姐梁紅玉,慧安卻是認識的,是個極為嫻雅端莊,待人親和的姑娘,慧安對她的印象極好,故而聞言便有些控制不住的蹙了眉,垂下眼眸掩飾了下眸中的厭惡。

  若是前世遇到這種情況慧安怕是會忍不住出口諷上關禮彥幾句的,可今世慧安卻不能再肆意行事,她心中清楚的很,在人家府中做客再落主人家的面子,只會讓人說她沒禮數。而且此刻她若真諷了關禮彥,只怕要將這在座的幾位小姐給得罪個遍。

  「你說誰?梁紅玉?哼,她那父親不過有個永昌侯的虛名,領了個虛職,整日就會尋花問柳,還保養了個戲子做外室,剛被禦史參了,不定那天父皇就會駁了永昌侯的爵位。那梁紅玉自己長了一張呆鵝臉,性子還木訥,整個一木頭人,怎麼配得上文軒哥哥。」端寧公主聞言卻是一臉惱意,憤憤地道,末了還瞪向關禮潔,道:「你娘怎給文軒哥哥找這樣的落破戶,說起來府上的四爺也該議親了,不知你娘心裡可有人選?

  關府四爺正是崔氏所出的關禮卓,關禮潔一母同胞的兄長,端寧這分明在暗指崔氏為兒子鋪路,打壓原配所出的嫡子關元鶴,專門給他找落破戶議親。她說的夠直白,只差沒有點明了。

  關禮潔聞言登時便變了神情,屋中氣氛也隨之沉悶了下來,這話要不是出自端寧公主,只怕關禮潔早就忍不住拍桌子了。

  但見她握緊了拳頭,忍了又忍,才道:「公主真說笑,我哥哥今年才十五,連個功名都沒呢,議親還早。」

  她說著又看向關禮彥,冷聲道:「五妹妹可真是好笑,那日在國子監我和梁三小姐因一句詩文爭執了幾句,回來我便和母親閒聊了此事。大概母親怕我因此開罪了梁三小姐,這才跟五妹妹打聽梁小姐的品性,這和三哥哥有什麼關係?!五妹妹這麼胡亂攀扯,若是傳到永昌侯家,豈不平白得罪人?」

  關禮彥本就是想投端寧公主所好,這才說起關元鶴的婚事,誰知竟得罪了關禮潔。

  如今關府主持中饋的卻是關禮潔的母親崔氏,她一個小小的三房庶女,自然怕因此被崔氏所恨,忙驚惶著道:「三妹妹莫氣,這事是我想茬了,大伯母一向疼愛三哥哥,與三哥哥議親,自是要尋那高門第品行好,又活潑大方的姑娘才好。」她說著還已有所指地望了眼端寧公主,她這話說得入了端寧的心,慧安只見端寧臉上平白紅起來,擺手道:「行了,她也就是隨口一說。這事一聽就不靠譜,誰還當真了不成。」嘴上說著,端寧心中卻是暗念,回宮定要再求求母后,讓母后去求父皇早日給她賜婚才行。

  端寧發了話,關禮潔便不好再拿這事責罵關禮彥,於是只憤恨地瞪了她一眼,恰丫頭奉上茶,她便又笑著招呼大家品茶。

  那金瓜供茶果然不凡,連慧安這樣不懂茶的也能嘗出些許妙來,關禮潔是個伶俐人,沒一會便將話題從茶說到今年京城時興的衣飾,又聊到髮飾胭脂,氣氛倒是有熱烈了起來。

  慧安本就對這些不感興趣,插了幾句話,便笑著起身,借著更衣的由頭出了屋子,由丫頭帶著到淨房解決了生理問題,慧安不耐煩回去聽什麼時興的淚妝、寶脂齋的香粉,便笑著打發了那跟著的小丫頭,自個在院子裡溜達。

  關禮潔的菡萏院並不大,慧安沿著院子邊一排剛出了花苞的紅梅樹慢慢走,倒也不怕迷路,悠哉地賞著花,順帶想著方才在德福院時端寧公主說的複馬令的事。

  說起來她家祖上亦是馬商,祖父沈強最早便是靠販馬積累了些許財富,後來因為世道越來越亂,便帶著家當上山做了強匪,後來又機緣巧合帶著兄弟們從戎做起了將軍。

  她別的興趣沒有,倒是極愛騎射,更是個愛馬的,對養馬倒是也有些心得。如今朝廷重起複馬令,而她又想著宏德十四年那場馬瘟的事,慧安倒是動了養馬販馬的心思。

  她一邊想著這事的可行性,一邊漫無目的地瞎走,待行至一道角門時,料想關禮潔她們茶估計也品的差不多了,這才打算轉身往回走。可就在她欲轉身之際,卻聽牆的另一邊傳來一聲威沉的話語:「混帳!你給為父站住!」

  慧安聞言,嚇了一跳,本能地便腰一彎,貓在了牆邊,暗叫倒楣。

  「不孝子,見到為父非但不行禮,竟視而不見,關元鶴,你真是好啊!」那聲音又響起,慧安聞言一愣,竟不想隔牆說話的竟是關元鶴和他那內閣大學士的父親關白澤,慧安這下更是不敢亂動了,大氣也不敢出地貼著牆壁。卻聽那邊又傳來關元鶴微冷的聲音,只兩個字,不帶半點敬意。

  「何事?」

  「今日晚上你母親在曉園設了一桌席面,請了你幾個兄弟一起聚聚,也算是給你接風,你今晚……」那邊沉默半響,這才又響起關白澤微帶怒意的聲音,然而他話還沒有說完,就再次被關元鶴不客氣的打斷。

  「我剛回京,軍中還有不少軍務尚未理清,另皇上交待的幾件要事尚要處理,這席面的事還是以後再說吧。」關元鶴的聲音帶著分明的敷衍和疏離,慧安聞言心裡一驚。

  好傢伙,這人竟一點臉面都不給他那老子留,那關白澤怎麼著也是一品大員,在朝野威風赫赫,卻不想兒子竟敢這麼頂撞他,倒不知這是為何。

  出於好奇,慧安便探頭探腦地透過月亮門往那邊望了一眼,隔著兩顆梅樹,卻見關白澤和關元鶴正站在牆那邊的小徑上,關元鶴背對著這邊,而關白澤此刻則氣的鬍鬚吹拂,正一臉怒容地瞪著他,胸膛起伏了半晌才抬手指著關元鶴怒衝衝地罵道:「好,好!你可真是出息了!你母親親自操辦的酒席,為父親自開口請你,讓你和家中弟兄們聚聚,你竟敢拿公事搪塞,你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為父倒是要去問問今上,到底給你安排了多少公事,竟讓你忙的連和自家兄弟吃頓飯的功夫都沒?倒要看看今上予你了多少聖寵,竟敢連父母都能忤逆!」

  「忤逆父母?我只知道我那母親正躺在西山的黃土之下,已長眠十八載,我只知聖賢有云養不教父之過,卻不知我今日便是忤逆了你又待如何?」

  慧安只覺關元鶴的聲音中透著一股子生冷的殺意,隔的這麼遠她亦能從他挺直的背影中感受到濃濃地化不開的戾氣,她嚇得面色一變,也不敢再看忙縮回了頭。

  那邊關白澤似被關元鶴氣的吐不出話來,只聽到粗重的喘息聲,半響才傳來關白澤氣極的聲音:「是非不分!逆子!逆子!你……你好,好啊!是為父的錯,就不該生養了你這麼個畜生!」

  接著傳來一陣腳步聲,聽著竟是那關白澤甩手而去,腳步聲消失,空氣中便凝滯著死寂,也不知那關元鶴再做什麼,竟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了。

  慧安這下更不敢動作了,只閉著眼睛雙手合十心裡祈禱關元鶴趕緊離開,她也好回去凇香閣,早些辭了關老太君回鳳陽侯府去。

  誰知她正祈禱著,卻聽那邊傳來一聲怒喝:「滾出來!」

  慧安一驚,心叫完蛋,哪裡敢真出去,本能地腳下抹油貓著腰沿著牆角就往遠處跑。還沒跑幾步,便聞又一聲怒喝,這次那聲音卻是已在她的身後不遠。

  「站住!」那聲音極為陰冷,讓慧安覺著後腦勺一陣發麻,脖頸也似嗖嗖地灌著冷風,心裡還想著趕緊跑,兩腿卻像是上了釘子僵在原處。

  「看來沈小姐出門慣好不帶腦子,卻只豎起耳朵專幹聽牆根這等無禮之事。」

  慧安聞言便有些氣堵,分明是她先來的,誰讓這對父子非要在園子裡爭吵,倒怨怪起客人來了。

  哪有這樣待客的道理,她還沒說他們父子攪客人的清靜呢,這邊他倒怪起她聽牆根了。

  憤憤轉身,慧安仰頭瞪著關元鶴,譏誚道:「我沈慧安粗野之名早已傳的滿京城皆知了,倒是關大將軍出身詩書禮儀世家,又是皇上倚重的愛臣,該是最重規矩禮儀,最守孝道尊卑的,今兒卻是讓我大開眼界了呢。忤逆生父,不敬繼母,嘖嘖,說出去都沒人信呢。」

  慧安話語剛落,便見關元鶴變了面色,神情一下子陰冷了下來,冷峻的眉毛高高挑起,一雙眼睛黑不見底微瞇地盯著她,目光銳利,眼神陰鬱,顯得很危險。也不知在想什麼,只一言不發地盯著她,雙拳緊緊捏著,額頭上直暴起了幾根青筋,鼓動著顯示著他正處在盛怒之中。

  慧安被嚇得額頭不覺冒了一層冷汗,偏一雙眼使勁盯著關元鶴,又一臉的倔強,怎麼都不願討好賣乖一下。

  突然她眼前一花,恍惚看到關元鶴抬拳向自己面門砸來,接著一股冷風襲面,慧安嚇得登時便如縮頭烏龜般,將脖子使勁一縮,認命地死死閉上了眼睛。心道,這回腦袋真的要開花了。

  只聽「砰」的一聲,她便覺一股勁力從有耳邊擦過,直砸在了身後的牆壁上。接著空氣中登時便只餘靜謐中傳來的關元鶴粗重的喘息聲,慧安嚇得雙腿發軟,向後依著牆壁勉強支撐著身體,半晌才緩緩睜開眼睛。

  只見關元鶴一張俊面此刻已歸於平靜,正閉著眼睛微側著頭,只眉頭還蹙著,在兩眉間壓出一道深深的折痕。

  慧安偏了偏頭,望了眼他撐在她右臉頰邊的拳頭,那裡正簌簌的向下淌血,染的灰白色的牆壁紅了一片,怕是撞破了大血管。慧安驚得張了張嘴,偏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方才還滿臉的倔強,一心的氣惱,此刻見他這般倒是一下子隻剩下心頭的懊惱,依稀還有些愧疚和無措。雖說是他自己弄傷了自個兒,但到底是她出言不遜,挑起了他的怒火。

  這人本就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如今她惹惱了他,他盛怒之下卻也沒傷到她一絲一毫,這倒讓慧安覺著好像自己欠了他。

  一時便怪自己方才不該意氣用事,人家明顯心情不好,又被外人撞破隱秘之事,自然氣惱,她就讓他諷上幾句也不會掉上一兩肉。

  再想著關元鶴方才的話,還有在凇香閣時關禮彥隱約透出的關元鶴和其父繼室崔氏之間似多有嫌隙,只怕關元鶴這般對待他那父親也是有緣由的。

  再想到說起來關元鶴四歲喪母,和父親又是那般情景,倒是和她有些同病相憐,再者這人雖是冷冰冰的還做事不留情面卻到底算是幫過自己,慧安不免就有些心軟了起來,柔聲道:「其實我並不是故意要偷聽的,是我先到這處的。你放心,我不會出去亂說的。其實……誰家沒點糟心事,你也不用覺著丟臉。那個……方才是我說錯了話,我給你陪個不是還不行嗎?你那個……血再流,怕是不好,我給你包下吧?」她說著見關元鶴只睜開眼,靜淡無波地看著她,並沒有表示強烈的反對,這才忙從懷中摸出一方手帕拉了關元鶴的手將那淌血不止的手草草包住。

  又想著方才關父說的要去問聖寵有多少竟令關元鶴敢忤逆父親的話,聽起來關大人那意思竟是隱約有去告關元鶴不孝的意思。

  慧安想著自己那不慈的父親,整日裡就想著謀奪女兒的一切,就覺得關白澤不定真會一狀告到聖前,只要得個不孝之名,不管關元鶴有多少功勞,那也是白搭,孝字比天大,只怕他這官也做不長久了。

  於是心裡不由就有些擔憂,忍不住和聲勸道:「孝道重過一切,就算你對關大人有什麼……不滿,但他到底是你的生父,面上你總該敬著他些,不然這讓別人瞧著,只會說你不孝。你就是一萬個有理也成了沒理的。你這還做著官呢,若是被非議不孝,豈不毀了自個兒?再者,繼母總不會實心對你的,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你那繼母雖說有些小心思,但明面上也不會虧待你的,你就敬著她點也能落個美名,又不會掉了肉。你還說我匹夫之勇,有勇無謀呢,我看你這倒也不比我強多少……起碼我就不會當眾給人抓了把柄。」慧安一面說著一面輕柔地將手帕打著結。

  關元鶴一直默默無語地盯著她,見慧安輕柔地給自己包紮著傷口,那樣子似是生怕會弄疼了他一般,又想到方才確實是自己遷怒於人了,今日若非是她,只怕換了那矯情又膽小的女子,這會子早已嚇得花容失色,淚流滿面了。

  如此想著面色便就和緩了許多,緊緊皺著的眉頭也松了開來,方才暴躁起的心也慢慢平靜了下來,於是便清晰地感受到慧安說話間噴拂在自己手上的氣息,騷的肌膚癢癢了,連帶著心也有些莫名發癢。

  說起來他八歲離家,在外面瞎闖了四年,之後便進了軍營,接觸地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便是回京也都是匆匆,他那棋風院又歷來只留小廝伺候,比起其它貴介子弟日日和丫鬟廝混,進出風月場合,他卻是基本沒和女子多做接觸過。

  再加上他不喜人靠近,更從未讓女子近身過,此刻見慧安面色認真地一手捧著他的手,一手靈活地纏著手帕,微紅的臉蛋上低垂的濃密睫羽便如蝴蝶的翅膀扇舞著,他便覺著有些不自在。似她那如蝶翅般閃動的睫毛都掃落在了他的心頭似的,引得那處有些貓抓般發癢。

  於是他便輕咳了一聲,扭開了頭。雖是不再盯著慧安看,耳朵卻不免聽著她的柔聲細語,只聽到她勸說自己對父親和繼母敬重著些,卻不由心煩。聽到慧安說自己就從不當眾給人把柄,不免嘴角微微譏誚的揚起,冷聲道:「哦?卻不知那日在端門處險些將庶女妹妹腰身擰斷的是哪個?」

  慧安聞言一愣,面上一紅,鬆開關元鶴的手,抬頭見他雖語出譏諷但目光卻不似方才銳利,只微帶譏誚地盯著自己,她的臉便燥熱了起來,尷尬地一笑道:「呵呵,你都看到了啊……我那不是被逼急了嘛。」

  關元鶴卻鼻翼扇動了下,冷哼一聲,道:「自以為是。」說罷,也不再搭理慧安,竟是轉身大步而去。

  慧安一愣,抬頭去看,但見關元鶴高大的背影已至月洞門處,一轉身大步便邁過了角門,他的身姿堅拔著,日頭透牆照在他身上,他半邊側面隱在牆壁的陰影下,不知為何就讓人覺著那神情竟有些冰冷地寂寥。

  慧安心裡堵了堵,只恨自己多嘴,平白惹人罵。更氣關元鶴不知好歹,不領情還罷,竟又對自己口中譏諷。於是憤憤地盯著空無一人的月洞門看了半天,這才跺了跺腳,轉身快步向凇香閣而去。

  到了凇香閣端寧公主幾人果然已經品完了茶,剛巧德福院的丫頭來稟,太公主已準備回宮讓來喚端寧公主過去。慧安便與眾人又一同到了菡萏院,送走了太公主,便也向定國夫人告了辭

  卻說今日慧安前腳出府,方嬤嬤後腳便領著春兒和夏兒到了秋蘭院教導孫心慈禮儀規矩。

  慧安坐著軟轎在關府看景時,方嬤嬤正斜身坐在錦杌子上,對站在廳中一臉不樂意的孫心慈教授著作為一名大家閨秀該會有的舉止動作。方嬤嬤看著孫心慈,說的極為認真,似是一點也沒發現她的不願和不恭般。

  「所謂大家閨秀,就是坐有坐姿,站有站姿。要知道旁人看你這個人時,首先看見的便是你表現在外的姿態舉止,端莊的坐姿才能讓人不看輕了你去,產生敬畏之心。現在二姑娘就請坐下讓老奴瞧瞧吧。」

  孫心慈哪裡會願意被慧安的乳娘調教,雖然杜美珂說方嬤嬤不敢苛待她,讓她好好跟著方嬤嬤學規矩,可她一早就認定方嬤嬤是奉命來折磨她的,哪裡肯服軟。

  那天當天化日之下沈慧安就敢把她往死裡掐,今日這方嬤嬤名正言順哪裡會不借機狠命整飭自己?

  孫心慈想著這些已經是一身怒火,此刻聽方嬤嬤說讓她坐,孫心慈撇了下嘴巴,心道坐就坐,她倒要看看這個死老婆子能挑出她什麼毛病來。

  她這般想著,倒是認真地扭著小腰款款走到椅子旁,接著她仔細回想著母親杜美珂平日的坐姿,屁股一送故作風流地便側身坐在了椅子上,兩條腿還微微斜側著,雙手交疊著放在身前,右手微微翹起蘭花指,挺著背脊偏又扭著腰,感覺良好的撇了眼方嬤嬤。

  她曾見過母親這般坐,總覺著很是好看,有股子說不出的韻味,如今學來便是為了氣方嬤嬤的,最好能讓醜八怪老太婆子自行慚愧趕緊滾蛋!

  方嬤嬤如何能不知孫心慈的心思,她款款起身腳尖微點,不知怎的一動作,整個人就似腰若無骨了一般,接著她走了兩步斜斜地半靠在了孫心慈身旁的太師椅上,兩隻腿伸長,交叉疊放,一隻手放在倚靠上撐著額頭,另外一隻手輕輕搭在腿上,只露個側面對著孫心慈。

  孫心慈驚訝地發現她的視線竟無法從方嬤嬤這個老太婆身上挪開,總覺著她那姿勢散發著一股子誘人的味道,竟和母親那坐姿效果差不多。可母親何等貌美,這方嬤嬤不過是一個頭髮都白了一半的老太婆啊!

  可偏她的姿勢就是讓人覺著優雅至極,又慵懶至極,孫心慈恨得死死咬住下唇,卻越發覺著自己被羞辱了,一股強烈的恨意和羞恥感湧上心頭,她猛地收回目光,扭開頭看也不再看方嬤嬤一眼。

  夏兒和春兒站在一旁看著,也被方嬤嬤弄的一愣一愣,她們和方嬤嬤可謂日夜相伴,只知道方嬤嬤曾在宮中當過娘娘身邊得力的宮女,後來因到了年紀便請了主子恩典被放出了宮嫁了人,之後因丈夫和兒子死在了一場意外的火災中,這才進了侯府做了慧安的乳娘。

  平時方嬤嬤表現的很是普通,她們竟從來不知她還有這等本事!只看得瞪大了眼,一臉崇拜。

  方嬤嬤見震懾住了孫心慈,便站了起來,道:「請二姑娘將老奴方才的坐姿照著做一遍吧。」

  孫心慈哪裡會肯!這要是真照著做了,豈不是說明自己連個半隻腿跨進棺材的老太婆都不如了!?

  她面色漲得通紅,死死瞪著方嬤嬤,見方嬤嬤固執地站在身前,孫心慈就覺她這分明就是在挑釁,呼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梗著脖子道:「我累了,要回房歇息一會。」說著推開方嬤嬤便大步出了廳堂,一臉惱怒地沖出了院子。

  方嬤嬤被她推的倒退了兩步才被春兒扶住,她撇了眼院門處,還有院牆外假山上站著的幾個看熱鬧的婆子丫頭們,又望了眼孫心慈怒氣衝衝的背影勾了勾唇角。

  且說慧安從關府回到鳳陽侯府時已盡正午時分,日頭正毒,她剛入二門,便聞秋蘭院的方向傳來一陣喧囂,慧安本就擔心會出事,聞言快步就往秋蘭院趕。

  路上恰遇碧水院攀枝跟前伺候的丫頭琉璃正匆忙著從秋蘭院的方向跑過來,一臉的幸災樂禍,似是沒有看到慧安一行,正準備繞過抄手遊廊往碧水院跑。冬兒忙喚她一聲,招手將琉璃叫了過來,問道:「匆匆忙忙的跑什麼?沒看到我們姑娘嗎?!沒眼色的東西。」

  琉璃嚇了一跳,忙俯身行了禮,惶恐道:「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只顧著想事兒了,是真沒看到姑娘,姑娘擾了奴婢這次吧。」

  「行了,還不快回話,前面怎麼了?」冬兒見她只顧著請罪,心裡不悅,又喝一聲。

  琉璃這才忙道:「秋蘭院方嬤嬤正教二姑娘規矩,不知怎的二姑娘便惱了,甩了方嬤嬤一耳光,還說……罵方嬤嬤……狗仗人勢……如今老爺也去了秋蘭院,正訓斥二姑娘呢。」

  琉璃說著見慧安變了面色,嚇得忙住了嘴,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再不吭聲。

  一聽方嬤嬤被甩了耳光,慧安心裡不由惱火,看也不看琉璃,大步便向秋蘭院走。



第五十四章 你奈我何?

  繞過抄手遊廊,便能瞧見秋蘭院的月洞門外圍觀了不少探頭探腦往裡瞧的僕婦,慧安揚了揚眉,倒是不再那麼心急。

  方才她聽聞方嬤嬤受了氣,被孫心慈打了一巴掌,就覺怒火攻心擔憂不已,如今一想,有春兒和夏兒在,方嬤嬤該是吃不了虧才對,再加上方嬤嬤也不是那會讓人拿捏的和軟人,只怕這其中必有緣由。

  如今見竟然有這麼多的僕婦圍在秋蘭院瞧熱鬧,慧安便越覺著事情有異,於是面上雖急切,腳步卻慢了下來。

  慧安還未進院子,便聽裡面響起孫心慈頗為不服氣的聲音:「爹爹,你怎麼能聽信方嬤嬤的一面之辭,真的是她對我不敬,可著勁的折騰我,我這才沒忍住框了她一巴掌。我是主子,他是奴僕,奴僕欺主,我教訓她一下又有何過?難道就因為她是大姐姐的乳娘,犯了錯我都不能代為教訓嗎?」

  「小慈,你住口!方嬤嬤是府裡的老人,又是你大姐姐專門請她來教導你禮儀規範的,豈能做那等欺主、挾私之事?娘都說了,那日是娘和你大姐姐之間有些個誤會,可那都是娘說錯了話,才讓你父親錯怪了你大姐姐。昨個兒也是娘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湯碗,這才濺了一身熱湯,你怎麼……哎,你這孩子,還不快給方嬤嬤道歉賠禮!」

  杜美珂說著便暗自擰了孫心慈一把,沖她使了個眼色讓她趕緊給方嬤嬤賠罪。

  她說的這話看上去是譴責孫心慈,實際卻是暗指慧安因為前兩日孫熙祥為端門事件的事到榕梨院興師問罪,使得慧安和她產生了誤會,又暗示大家慧安因那日的事竟耿耿於懷,昨日還潑了她一身湯水,今日又讓方嬤嬤來折磨孫心慈,而孫心慈根本是因為孝敬她這個母親,這才對方嬤嬤無禮的。

  自己的女兒,杜美珂哪裡有不瞭解的?她雖沒有看到孫心慈框方嬤嬤,但孫心慈被她寵的有些嬌縱,最受不了氣。

  方嬤嬤是個老油條,不可能接教養之名明目張膽地折磨孫心慈,這樣也太容易被抓住錯處,一世的老臉也就到頭了。那這事便定是自己這驕縱的女兒不占理,如今這麼多人瞧著,硬要說是方嬤嬤苛待孫心慈,那是不行。

  所以杜美珂不像孫心慈直接說是方嬤嬤犯了錯,她只說自己和慧安之間有誤會,而孫心慈更是因為這個才對方嬤嬤下了手,還讓孫心慈趕緊道歉。

  這一方面是給孫心慈找了個動手的理由,萬事孝為大,不管孫心慈占不占理,只要她是出於孝道,那便是動手了也是對的。另一方面,大家聽了這話,不免會想是不是真因為誤會,方嬤嬤便心有不忿在教導時對二姑娘多加苛責了。

  就算那些看熱鬧的僕婦親眼見到事情經過,不會因她幾句話便覺著是方嬤嬤的錯,但孫熙祥沒看到啊,他卻會因她的話心裡產生懷疑,並懷疑方嬤嬤的意思定也是慧安的意思,那麼是不是說明慧安對他這個父親也是心有不忿呢?

  方嬤嬤聞言哪有不明白的,登時只恨杜美珂毒舌,又見孫熙祥果然若有所思,方嬤嬤便噗通一聲跪下,哀聲道:「老爺明鑒,那日老爺吩咐讓老奴來教導二姑娘禮儀,老奴不敢推諉延誤,今兒一早便奉命來教導二姑娘禮儀。老奴本就戰戰兢兢,生怕有負主子信任。如今非但沒能教會二姑娘何為嫺靜端莊,反倒令二姑娘誤解之下失手打了老奴,這都是老奴沒有本事,二姑娘不服老奴,更說明老奴技藝淺薄,教不了二姑娘。老奴實擔不起二姑娘的歉,還請老爺容老奴請辭,老奴定求了我們姑娘為二姑娘從宮中請個更好的教養嬤嬤。」

  方嬤嬤這話說的也巧妙,她不提是誰的錯,只說自己是豐了孫熙祥的命來的,只怪自己技藝淺薄,本事不夠,這才使得孫心慈動了手。再來就是請辭,說教導不了孫心慈。

  古往今來,哪個朝代不是尊師重孝,即便是方嬤嬤技藝淺薄,但她既然做了孫心慈的教導嬤嬤,那一日為師就該受到應有的尊敬。

  可孫心慈作為學生,竟出手打了她,這可是不尊師的表現,而且她還是奉了慧安的命來的,又是慧安的乳娘,孫心慈對她動手,那就是對長姐不敬。

  不管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不管你是出於什麼原因,對老師不敬,不將長姐放在眼裡那總是錯的。

  方嬤嬤這話更強調了孫心慈的動手,大戶人家的姑娘是可以隨意處罰下人的,但是那也萬沒有自己動手的道理,姑娘那都是嬌客,便是教訓下人,那也應有丫頭僕婦們來代做才是,哪裡有自己動手的道理?

  這別說沒一點嫺靜端莊的樣子了,簡直就是有失身份,行之不雅!

  就算是慧安粗野之名在外,那也是因為在府外時和別家小姐發生過衝突,動上了手,故而一下子名聲便不好了。

  孫心慈這在自己家中,對下人動手簡直就是和鄉野罵街打殺的村姑子一般無二了。

  故而孫熙祥聞言,在看孫心慈那一臉不服氣的摸樣,敦實便蹙了眉,覺著這個女兒確實是被寵的驕縱太過,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方才他已經詢問了下人,都說方嬤嬤行事並無不妥,是二姑娘不服管教,動手在先,外面這麼多眼睛看著,這個女兒竟然還想將過錯死賴到方嬤嬤頭上,事情已然對她不利,還在兀自逞強好鬥,這不是沒腦子嗎?!

  他寵愛這個女兒,也是覺得她長相嬌美,性情可愛,想著有一日說上好親,對自己也會多有助益,而且她畢竟是自己和杜美珂唯一的孩子,沒有不疼的道理。可如今這二女兒性子驕縱不說,還不長腦子,這卻讓他心下惱怒了。

  他目光銳利地瞪了眼孫心慈,便道:「方嬤嬤既是奉了為父的命來教導你禮儀規矩,那便是正經的教養嬤嬤,沒有甩教養嬤嬤耳光的道理,還不快些賠禮。」

  孫心慈聽到父母竟一致讓自己道歉,登時便覺委屈萬分,她那日在端門吃了慧安的虧,鼻子下面被掐的稀爛,好不容易結了痂又醜的不敢出門,誰知回到杜尚書府都不得安寧,還被趕了出來,連日來日子過得很不順心,今日來學規矩本就窩著一肚子火,奈何方嬤嬤一介奴婢,還真當自己是教養嬤嬤了,竟還一板一眼地教導起她來。

  她豈能服氣,忍了一上午偏還找不到方嬤嬤的錯處,直弄得自己肝火上冒,最後在方嬤嬤第十次令她再學著她的模樣走圈時孫心慈總算是沒有忍住,出手打了方嬤嬤。

  可她覺得她是主子,方嬤嬤是奴婢,她就算打了也是小事一樁,為什麼父親母親偏要小題大做,竟還讓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個奴婢道歉!

  孫心慈面色倔強著盯著孫熙祥,眼眶紅紅的,偏就不願意照做。

  孫熙祥見此是真的惱了,只覺這個女兒可真是被慣的沒個樣子,竟連自己的的話也忤逆不遵,登時便低沉喝道:「孽障,自己闖了禍,還不知悔改嗎?」

  此時剛巧慧安從院外走來,忙快步上前扶著孫熙祥,和聲道:「爹爹熄熄火,多大的事,怎就氣成這般。若是爹爹氣壞了身體,這可叫女兒們如何自處!」

  她說著沖院子裡站著的看熱鬧的聘菊、雲巧等人怒喝道:「怎麼伺候的,還不快去給老爺搬個椅子過來,有讓老爺大冬天站在院子裡吹涼風,連口熱茶都喝不上的道理嗎?」

  在浮雲巷時獨門獨戶,又沒有尊長鎮宅,杜美珂一人做大,孫熙祥又偏寵於她,兩人在一起荒唐得很,如今在秋蘭院的都是原先在杜美珂身邊伺候的得力人,說起來她們哪個沒有碰到過孫熙祥和杜美珂大白天的行那等荒淫事?

  故而孫熙祥在她們眼中那還真是沒有多少威嚴可談,這心裡對他的敬意少,就會不知覺的生出怠慢之心,再加上方才院子裡亂將起來,聘菊等人忙著瞧熱鬧,根本沒有想到給孫熙祥搬凳子上熱茶。

  如今聞言更是一愣,倒是冬兒幾人趁她們還愣著,便訓練有素,整齊俐落的行動起來,搬凳子、上熱茶、打爐籠。一時將秋蘭院的丫鬟僕婦們襯得更是不知規矩,行事懶散。

  孫熙祥心裡便覺著自己對杜美珂母女寵愛太過了,立時喝了口茶,面色和緩著對慧安道:「還是安娘懂事知禮,丫頭們也調教的不錯,想來都是方嬤嬤的功勞。」

  說著又轉頭沖跪著的方嬤嬤道:「嬤嬤快請起吧,休要再說技藝淺薄教不了二姑娘這樣的話,以後二姑娘本老爺就交給你了,你只管嚴格教導便是。」

  杜美珂聞言面色一變,見孫心慈還要頂嘴,忙使勁拽了她一把,孫心慈這才咬著牙沒有吭聲。

  杜美珂見這會子孫熙祥已然站在慧安一邊,知道事情已經無法逆轉,只恨孫心慈太刁蠻任性,方才若是按她說的趕緊給方嬤嬤道個歉,這是不也就翻過去了麼,而且還能落個孝順的美名,不至於被下人們構陷。

  如今倒好,被方嬤嬤和沈慧安三言兩語攛掇的連孫熙祥都不再護著她了。

  但是杜美珂也知道此刻孫熙祥雖向著慧安,但心裡卻並非就是愛重慧安,兒疏遠了她們母女,只是因為今日確實是小慈鬧的太過,這會子又當眾不聽父言,這才真惹惱了孫熙祥。

  再加上,自從進了鳳陽侯府,她就整日想著怎麼站穩腳跟,想著扳回面子,收拾沈慧安,故而對孫熙祥就有所疏忽,這幾日又讓攀枝那賤人尋了空檔,再加上如今她又和尚書府決裂了,昨日孫熙祥還因此事和她發了大火,她又因為連連受挫,見他怨怪自己非但沒有可小意兒地哄著,反倒是出言譏諷,惹得孫熙祥摔門而去,也難怪孫熙祥會如此著惱,當眾不給小慈好臉。

  可她又想著她這十多年來不明不白地跟著孫熙祥,兩人在浮雲巷時的恩愛無比,又覺得僅僅是因為她這幾日怠慢了他,又失去了尚書府的支持,他便這樣不顧情面,對她們母女如此無情,當真讓人心生恨意。

  杜美珂到底不似孫心慈,她雖心中有恨,卻也清楚地瞧明白了形式形勢。

  她知今兒被方嬤嬤拿住了錯處,她就是舌燦蓮花,這會兒也別再想占住理字,討不到什麼便宜,早早揭過此事才是正經。

  於是她面上毫不顯露,即刻斥責孫心慈道:「還不快給方嬤嬤道個歉,嬤嬤也甭和小慈一般見識,以後小慈全賴嬤嬤教導了。」

  誰知早已窩火至極的孫心慈,見不僅向來偏愛自己的父親不向著自己,連母親都指責她,從未受過這等委屈的她,登時便如被點燃的炮筒爆發了。

  只見她面色突然漲紅,神情激憤地破聲大嚷,道:「我不!我為什麼要道歉,她只是個卑賤的奴才!明明是她欺主,卻要我認錯,就因為她是大姐姐的乳母嗎?大姐姐,你是不是讓方嬤嬤來找我麻煩,你自己心裡最清楚,你敢指天發誓說你問心無愧嗎?」

  她說著直邁步逼近慧安,怒視著她,滿臉都是不忿和怨毒。

  慧安被她這幅摸樣下的一愣,心道這孫心慈莫不是瘋了吧?前世的她竟輸給了這樣一個行至粗野,毫無耐性又驕縱無腦的人手中?望著這樣的孫心慈,慧安竟有些恍惚、悲哀和好笑了起來。

  見慧安不說話,孫心慈卻以為她怕了,一臉得逞地看向孫熙祥,抬手指著慧安的鼻子,大聲控訴道:「爹爹,你都瞧見了吧,她根本就不敢發誓,她這是做賊心虛……」

  「夠了!」孫熙祥見她越來越不像話,簡直和鄉野潑婦一般無二,哪裡有半點大家閨秀該有的嫻雅端方,登時便怒火高漲,一聲大吼嚇得孫心慈驚異地瞪大了眼,愣在當場。

  見秋蘭院週邊著的僕婦們竊竊私語,不少已公然對著孫心慈指指點點,杜美珂心裡一急,只怪自己平日太過寵溺女兒,忙上前拉住孫心慈,急聲道:「小慈,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大姐姐,聽娘親的話,快給你大姐姐道個歉。」

  「我道二妹妹怎麼這麼不知規矩,張狂無禮,原來竟根源於此!珂姨娘,你一個姨娘不過是府中的半個主子,你有何資格斥責我二妹妹?!又有何資格口出狂言,自稱娘親?哼!二妹妹學的如此驕縱任性,目無尊長,我看怕都是被你教壞的。二妹妹對我誤解這麼深,這其中怕也少不了你的挑唆吧?」慧安見杜美珂竟到此時還認不清自己的處境,登時心裡冷笑,目光森寒地盯著她插口道。

  杜美珂聞言直氣的面色慘白,一雙眉目瞪得大大地怨毒無比地盯著慧安,嘴巴開合了半晌,竟是找不到一句能夠辯駁的話來,她心裡又怒又恨,奈何這些還不算什麼,一股因認清現狀的透骨寒意直透心扉,讓她覺得似是掉下了萬丈深淵,再也沒有出頭的機會,讓她感覺無望和恐懼,冷意徹骨幾欲暈厥。

  慧安見她這模樣心裡爽快,面上卻不露分毫,一臉誠懇地看向孫熙祥,肅聲道:「父親,安娘看著這秋蘭院再不整頓怕是不行,如今已亂的不成樣子了。一個姨娘眾目睽睽地敢對府中姑娘口出苛責,還妄自尊大,自稱娘親,這說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孫心慈聞言直氣的跳腳,甩手便要去打慧安,卻被她身後的乳娘杜嬤嬤死死拉住。

  杜美珂雖還顧著臉面,沒失了體統,但那一張美人臉早扭曲的不成樣子,她心中悲涼竟找不到一句能夠反擊的話來。

  她才真正意識到在這鳳陽侯府中她的地位和慧安的地位竟是毫無比較可言的,她只覺自己打從進了鳳陽侯府,便似掉入蜘蛛網的飛蟲,越是掙扎的厲害纏的便是越緊,餡的便越是深,距離死亡便越是近。

  而如今她唯一能依仗的便只有孫熙祥了,杜美珂想著面色已變。

  晶瑩的珠串便如墜雨滑出了眼眶,一雙妙目飽含了委屈和悲涼直直盯向孫熙祥,端的是楚楚可憐被人欺的模樣。

  她那樣子連慧安看了都覺著心裡一揪,直以為自己就是那惡鬼魅欺了人家慈善娘。

  孫熙祥和杜美珂到底是有真情在的,想著這十多年來的恩愛纏綿,心裡就是一軟,雖是這兩日惱恨杜美珂得罪了杜尚書,但一見她這樣便面露不忍。

  慧安看了,心裡直冷笑,只事情到了這一步,杜美珂還想翻牌,那是萬沒有可能的。她面色一正,湊近孫熙祥,便道:「父親,現如今朝堂波起雲詭,皇上天威震怒,王大人剛參了杜尚書一本,若是父親也因家中瑣事,寵妾過甚而被參奏,怕是有礙父親前程呢,再者說了,女兒聽說那王大人向來是個刨根問底的性子,抓住一件事不折騰個夠他就不放手,也不知王大人這會子會不會再納悶,想著珂姨娘一個外室婦怎麼就又入得尚書府,而且還敢囂張的打鬧杜府,也不知她的膽子是被誰縱出來的……」

  杜美珂一個被掃地出門的外室女能夠重新登堂入室,進了尚書府入了鳳陽侯府,那全賴孫熙祥的寵溺支持。那杜尚書若非看孫熙祥有意抬杜美珂為正室,就憑杜夫人的哀求,怎麼可能讓杜美珂進門。

  慧安這話只差沒說,父親你寵妾滅妻,就不怕也被參上一本,前程完蛋嗎?!

  她這話可是有些指責父親的意思呢,孫熙祥聞言目光銳利的瞪向慧安,心中雖氣女兒對自己不敬,但也知道慧安說的沒錯,一時怒也不是,忍也不是,忍下又覺失了身為父親的顏面,面容便有些難看。

  慧安見此卻毫無預兆的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淚俱下道:「爹爹,妹妹她如此不知禮數,胡言亂語,都怨我這個做姐姐的麼有做好榜樣,以正範例,妹妹聽信讒言,對我有誤解,那也是女兒沒有早些洞察規勸的錯。如今致使妹妹竟動手打了教養嬤嬤,又忤逆父親,目無尊長,安娘作為長姐,豈能自專,願自請家法陪妹妹一起受責。」

  慧安這話只差沒指著孫心慈的鼻子罵她不孝不賢了,而且這沒有錯的自請家法了,那孫心慈和杜美珂這一對母女就更不用說了,這麼多人瞧著呢,料想孫熙祥就是心長得再偏,那也不得不懲戒杜美珂母女。

  果然慧安言罷,孫熙祥面色變的極為難看,盯著慧安的眼睛險些射出鋒芒來,他望著這個對自己步步緊逼的女兒,握緊了雙手,心裡著實氣悶厭惡的緊。

  慧安見他如此,心裡連點波瀾都沒起,她還怕得罪他不成?

  她早就不將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人當父親看了,如今這才剛剛那開始,總有一日,她是要開祠堂,逐生父,要和孫熙祥徹底脫離父女關係的。

  所以,慧安壓根就不怕得罪孫熙祥,面對他憤怒的眼睛,慧安只一徑地裝無辜。

  孫熙祥盯了慧安半晌,這才鼻翼跳動著,恨聲道:「來人,將珂姨娘拉下去,罰跪祠堂一日,請家法,領板子二十。」

  他話說完,孫心慈便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孫熙祥本就被慧安氣到,卻發作不得,如今見孫心慈竟也敢不將他當回事,登時便是一怒,一掌拍在扶椅上,怒喝道:「孽障,還不跪下!」

  孫心慈哪裡見過他這般摸樣,便嚇得撲通一聲軟倒在地,那邊春雲院的趙媽媽已取來了戒尺。

  孫心慈沒有見過動家法,不知者無畏,雖是跪著但面上還帶著些不忿和委屈,到時不見害怕。

  杜美珂就好不到哪裡了,她見到此刻求情已是無用,何況她自己也要去跪祠堂,如今她一臉蒼白被兩個僕婦拉著,抖的如同風中柳絮,一雙眼睛飽含擔憂和心疼地盯著孫心慈。

  慧安將兩人深情收入眼中,勾了勾唇角,卻聽孫熙祥道:「安娘既已知錯,但知錯歸知錯,處罰歸處罰,你沒能做好榜樣,字領三板,趙媽媽行家法。」

  孫熙祥竟連慧安一起罰了!

  方嬤嬤聞言,登時便氣的要開口,慧安忙給了方嬤嬤一個制止的眼神,大聲道:「女兒謝父親教誨。」

  孫熙祥這是在警告她,她縱然再厲害,也越不過他這個生父,他一句話教導女兒便是無理亦能整治她,誰也說不出個不行來,誰也護不了他。

  若此刻方嬤嬤多言,只怕今兒這場仗就白打了。方嬤嬤和冬兒幾人見慧安如此,只能按耐住心裡的不滿和怒火,硬生生逼回了嘴邊兒的話。

  眼見趙媽媽執著戒尺上前,方嬤嬤想著孫心慈受罰,只怕慧安也得跟著跪,她怕慧安受涼,忙道:「老爺,天冷地寒,別把姑娘們的膝蓋凍著了。請允老奴拿兩個蒲團來,給姑娘們擋擋寒。」

  見孫熙祥點了頭,方嬤嬤忙喚丫鬟進屋拿了兩個厚絨蒲團給慧安和孫心慈墊上。趙媽媽這才走到慧安面前,肅容道:「老奴得罪了。」

  慧安將右手伸出,趙媽媽輕喝一聲,戒尺便打在了慧安手心,啪啪啪三下,待板子打完慧安才覺出痛來,掌心已是紅了一片。

  趙媽媽打完便又行至孫心慈面前,道:「請二姑娘伸手吧。」

  孫心慈從未受過戒尺,哪裡知道其中的厲害,見慧安面色不改,她嘴一哼,抬起手來,臉上滿是挑釁和倔強。

  趙媽媽哼了一聲,眉眼譏諷地挑了挑,手中戒尺便上下飛舞起來,劈裡啪啦地盡數打在孫心慈的掌心。

  前兩下孫心慈還沒有嘗出味兒來,到第三下時她已覺得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只她不願當眾輸給慧安,於是便死咬著下唇,可那戒尺打在手心實在是疼啊,到第五下她已是忍的一頭是汗,尖聲哀叫起來,可趙媽媽那是沈清用過的老人,豈會對她手下留情。

  戒尺好不客氣的落下,孫心慈只覺那薄而有彈性的戒尺打在手心,十指連心,皮肉分離般撕心裂肺的同,頓時哭天搶地的,哪裡還有半點方才的硬氣樣兒。

  慧安在一遍冷眼瞧著,只見她哭得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淌,不覺厭惡地別開了頭,滿眼輕蔑。

  那邊杜美珂看著心疼,撲倒在地,哭喊著哀求孫熙祥。可眾目睽睽,孫熙祥也得顧著臉面,哪裡肯理她,只別過頭去不看。

  杜美珂沒了法子,倒是不哭了,一雙眼睛蓄滿了惡毒,只盯著慧安。慧安猜不怕她,趁著眾人不注意,還沖她拋了一個得意的笑臉,登時氣的杜美珂險些沒背過氣去。

  待板子打完了,杜美珂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撲到孫心慈身邊擁著她哭了起來,心肝兒肉的叫著。

  而孫心慈跌坐在蒲團上,疼的滿臉冷汗,小臉慘白,鼻涕淚水糊了一臉,好一個慘字了得。

  方嬤嬤見打完了,忙過來扶起慧安,孫熙祥撇了慧安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她緩緩在杜美珂身邊蹲下,笑著道:「珂姨娘,我今日也得勸你一句,要知道,人貴在自知,你今日偏有兩不知,第一,你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身份,你早已不是那個尚書府的嫡小姐了,你如今只是一個賤妾!第二,你得弄清楚,這裡是鳳陽侯府,不是你那浮雲巷,你最好知情識趣點,老老實實做你的賤妾,做事以後再口出狂言,妄自尊稱,興風作浪……那今日之辱,便不會是最後一次。」

  她字字如刀,言罷,杜美珂已是氣的咬破了唇角,慧安笑了笑,又看向窩在她懷中的孫心慈,不屑道:「要我為這種跳樑小丑發誓?你配嗎?我就是故意欺負你呢,你奈我何?」

  說罷,咯咯一笑,起身便帶著方嬤嬤一眾出了秋蘭院。

  回到榕梨院,方嬤嬤給慧安紅腫的手心上了藥,頗有些氣惱地責道:「姑娘也真是不愛惜自己,便是逼著老爺動家法,也沒有賠上自己的道理。瞧這手腫的,若是再落了傷可如何是好?」

  慧安聞言一笑,安慰她道:「我若不這樣,只怕你們那好老爺訓斥幾句也怕揭過這事了。便是說幾句狠話那對珂姨娘母女也是不痛不癢的,豈不是白瞎了乳娘挨那孫心慈的一巴掌?乳娘挨了打,安娘可沒有不報仇的道理。」

  方才在秋蘭院,一見院外湧了那麼多熱鬧的人,慧安便已經想清楚,只怕方嬤嬤那一巴掌是故意激孫心慈打的。

  不然院外不會剛巧圍了那麼多人,再者有春丫頭、夏丫頭在若非方嬤嬤授意,這兩丫頭豈能擋不住一個孫心慈?

  方嬤嬤聞言目光一暖,面上卻多了責惱,怒道:「嬤嬤是故意挨那一下打的,姑娘豈能看不出?就二姑娘那軟胳膊小手心的,就算是使上吃奶得勁兒,那能打的疼到哪裡去?嬤嬤這臉上連個印子都沒留下,哪裡就用得著姑娘舍了自己給我報仇?沒得讓嬤嬤心裡難受……」

  方嬤嬤說著說著仍是抵不住心裡感動,又心疼慧安,眼眶一潤。

  慧安忙笑著道:「乳娘休惱,安娘哪有那麼傻,做那毀人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兒?我是估摸著老爺就算動家法也是讓趙媽媽代勞,這才敢如此做的。乳娘還不知這其中貓膩兒?趙媽媽豈會真的打我?也就是做個樣子罷了,那戒尺打在手心雖是聽著啪啪啪的嚇人,其實真不怎麼疼,這會子看著有些紅腫,確實一點兒都不疼了的,保管不到晚上就能完好如初了。」

  趙媽媽是沈清身邊的老人,萬沒有下狠手的道理,看著一樣的板子落下去或輕或重這中間的差別可大著呢,方嬤嬤只看趙媽媽那動作便能瞧出慧安沒有吃什麼苦頭,但這心裡還是覺著不好受。

  「我去瞧瞧飯擺好了沒。」見慧安討好的沖自己笑,她又瞪了她一眼,這才扭身出了屋。

  翌日,又是一個豔陽天,太陽光灑在地上,為大地鍍上一層薄薄的金,顯得極為溫情。慧安瞧著喜歡,就讓丫頭們將軟榻搬到院子裡,墊上厚厚的毛絨皮褥,慵懶地躺在上面,沐浴著冬日的暖陽,眯著眼瞧幾個小丫頭翻花繩。

  她這兩日心情好,只覺陽光肆意流瀉在身上,似乎將那顆煩躁的心也撫摸地柔順了,整個人都決定異常寧靜,輕盈。暖陽似灑在了心頭,讓慧安的內心深處再也不會感到孤獨一般。

  慧安由不得閉上眼睛,勾起了唇角。

  夏丫頭和秋丫頭自院外進來,正看到此景,秋兒沖夏兒丟了個眼色,便躡手躡腳地往軟榻前走。

  夏兒笑著搖了搖頭,幾個丫頭見此,也停止了嬉戲捂著嘴看球兒貓一般彎著腰接近慧安。

  秋兒眼見已到了軟榻邊,正準備突然出聲嚇慧安一下,哪裡知道慧安突然睜開眼「呀」的一聲只嚇得秋兒一聲尖叫,原地蹦了一蹦。

  登時院中丫頭們笑得東倒西歪,慧安亦歪在軟榻上笑的打轉兒,抹著眼淚兒打趣的瞧著秋兒。

  「姑娘竟會欺負人!」眼見眾人皆笑自己,秋兒拍著由自亂跳的心窩,等著慧安跺著腳。

  慧安又笑了半晌,這才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指著一臉委屈的秋兒笑罵道:「瞧瞧,你們都瞧瞧,這才真叫惡人先告狀,這都欺負到姑娘我的頭上了,行了,你也甭委屈了,說說遇著什麼高興事了,竟樂呵的沒上沒下,連主子都敢戲弄了?」

  秋兒聞言,這才嘟了嘟嘴,道:「姑娘欺負人,奴婢偏不告訴姑娘。」

  慧安見她還使上小性兒了,不由失笑,道:「呦呦,這還沖姑娘我甩上臉子了,得,姑娘不問你了,夏兒來說。」

  「珂姨娘昨夜跪了一夜祠堂,今兒一早暈了過去,方才我們從秋蘭院經過,恰見聘菊幾人將她抬回去。」夏爾回答道。

  慧安就說這兩丫頭如此高興定是有因的,聞言也笑了。想著昨夜趙媽媽專門教春韻院的紫草來看她,那紫草知道趙媽媽因晚上還要督查珂姨娘受罰,便不能親自來看慧安,特派她前來問候。

  慧安聞言便知,珂姨娘這一夜不會好過,如今看來趙媽媽昨夜只怕真盯著杜美珂跪了一夜冰石板地。這天寒地凍的,祠堂就算生了火也會散發著陰寒之氣,更何況還跪冷地板,杜美珂不暈才怪。

  不過這些傷痛只怕還不算什麼,比之身體上的傷痛,只怕杜美珂不得不跪母親的牌位,更能讓她撕心裂肺的痛苦。料想她這一暈怕是幾日都下不來床了,就算不生病,那膝蓋也得養上幾日。

  想著自己終於能清淨幾日了,慧安心下不由高興,但聞秋兒突然道:「對了,將才我和冬兒在二門碰到回事處的劉棟,聽他說關將軍已審出了那群東姜死士是逃逸的東姜海昌王派來的,那海昌王是東姜國王的親弟弟,他派死士來刺殺聖上,一來是緩解下被追擊的壓力,再來也想借大輝的手殺掉東姜國王,他好自立為王。如今聖上震怒,已令戶部準備明年東征大軍再次討伐海昌王的軍餉了,聽說這次還是令關將軍統軍!如今奉城令已經撤了,京畿衛和五城兵馬司的官兵正收隊呢。街上百姓已是出了不少,這幾日街上的氣氛怪嚇人的,如今可算風平浪靜了。」

  秋兒說罷,一旁玩花繩的冰月便接口道:「這事我們也聽說了呢,這麼說那關將軍豈不是明年就又出京了?皇上對關將軍可真是倚重呢。」

  「是啊,聽說皇上正考慮要給關將軍封侯呢。」承影也插嘴道。

  慧安聽她們一言一語的倒是頭頭是道,可都是小道消息,之前說皇上明年要派關雲鶴出征倒是真的,之後又說皇上考慮給關元鶴封侯,這可分明是胡言亂語,皇帝的打算她們幾個小丫頭如何能知。

  前世時她可記得,那關元鶴封東亭侯可是因為和北胡打戰又立了功,這才得封的,依稀該是兩年後的事情呢。

  「對了,聖上下令不日要御林軍押著那東姜國王遊街呢,遊完街就要將他關押到承寧塔去軟禁。告示已經貼出來了。這會子外面可熱鬧了,不少在這次刺殺中死了親人的官員和百姓都跑到興華門外聯合請命要將那國王淩遲呢。也不知道聖上會不會改變心意,要說那些百姓平白死了親人也真是可憐……」

  大輝的朝政開明,大輝三代皇帝都鼓勵百姓進言,關心民生,這也是百姓趕去皇城門前請命的原因。

  當代賢康帝最是親民,如今百姓鬧將了起來,會不會改變聖意倒是真不好說。

  不過這事和她也沒啥關係,倒是這封城令一解,國子監的放假怕也到頭了,想著又得日日早起去學堂,再幾日還要年終各科考評,慧安就一陣鬱結,本來的好心情即刻便打了折扣。

  慧安想的一點沒錯,沒到傍晚,二門處就來報信,說是國子監來了通知,言道既政禁已解,學當勤勉,即日便該開學,但思及今日京中多白事,故而特沐休三日,三日後開課令眾學子莫要遲到。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05 PM

第五十五章 英雄那個救美?

  翌日,慧安想著不用出門,便讓冬兒給她穿了一件菊花吐芳的銀紅家常小襖,套了條半舊的月白裙子。頭上只鬆鬆的挽了個雙燕髻,用了膳便一頭紮進了書房,將丫頭們盡數趕出了書房,窩在裡面研墨作畫,竟是日上中天都沒出來。

  冬兒和夏兒在跟前伺候,兩人偷偷進屋瞅了幾回,竟見慧安神情頗為認真,弄的兩人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愣是到了飯點也不敢打攪慧安。

  她們只道姑娘真是中了邪,竟破天荒的沉住氣開始修習書畫了,不過兩人畢竟對慧安瞭解頗深,也猜想到慧安這般定和幾日後國子監的年終考評有關,許是臨時抱佛腳呢,萬不會真轉了性子喜好上琴棋書畫了。

  只她們想不明白,以前每年慧安都不將這事放在心上,怎生今年看的竟如此之重,難道是不想到時候輸給二姑娘?

  她們自然不會知道,慧安經歷了前世的失敗,如今幸得重來,自是不能如前世一般任性,何況她這世還有許多事未完成,如果不精心塑造形象,不強迫自己變待圓滑去迎合京城的上流圈子,只怕她依舊會如同前世寸步難行,還談何報仇雪恨?

  其實慧安這臨時抱佛腳也是事出無奈,經過前世她是真感受到了流言的威力。一個女子只要名聲壞了,便是你有千般萬般的好,也會被流言蜚語給層層掩埋,再別想有出頭的機會。這個世道對女子就是這般的不公,故而作為女子真的行將踏錯一步,便有可能毀了一生。

  前世她也曾聽方嬤嬤如此教誨過,但慧安卻並不以為然,只覺得她是危言聳聽,如今才知此言一點都不差。

  故而今生她想盡力讓自己迎合上流社會,起碼不能和京城的貴夫人小姐們形成摩擦,只有這樣今生她才能走的平順一些。

  而做到這些首先便得提高自己的形象,不能說一下子變成什麼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起碼不能再落個粗野的名聲,附庸風雅的事怎麼也得學上一些,起碼別再處處丟人。

  其實雖說大輝世風開化,女子尚能當街縱馬,但一個閨閣小姐能表觀自己,讓人熟識自己的機會卻也不多。

  而國子監的年終考評便是表現自己,為自己爭取美名的絕佳機會。很多京城出名的才女都是在學堂年終考評中取得了眾人讚譽,故而美名遠揚的。

  這也使得每年的國子監和太學年終考評時,公子們倒還算罷,姑娘們可真是費盡心思裝扮自己,擠破腦袋想著出頭。

  而這些年國子監和太學的年終考評,又常常會請些社會上頗有名氣和地位的人士來做評判,這也使得每年學堂的年終考評成為京城的一場盛會。

  如這樣的盛會,對於京城之中的貴女們來說,可謂至關重要,若是能在年終考評中出彩,贏得了貴人和終學子的贊謄,那不消數日,恐怕說親的媒婆都要把府裡的門檻給踏平,結上一門好親,卻也是機會很大的。

  尤其對高門大戶的庶女來說,她們本來得到認可的機會就少,寺城貴婦貴女聚會很少邀請庶女,而國子監的年終考評對她們來說更是難得的出頭機會。

  慧安如今臨時抱佛腳,到不是想著要攀什麼好親,也沒想著能在人才濟濟的考評中出什麼風頭,她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還是知曉的,便是重生了也不可能一躍變成什麼才女,她只是不想如前世一般被人譏笑。

  想憑著知曉考題的這點優勢,盡力為自己營造一個相對好點的名聲。

  不過話說回來,到現在慧安也沒弄明白她是為什麼會得以重生的,更是沒搞清楚這世發生的事情為何有許多都與前世不同。

  所以便是她遁著記憶想起來了前世考評博士出的考題,如今也無法確定今世這考題會不會不一樣。

  故而為了保險起見,慧安將前世在國子監修學時每年博士出的考題皆列了出來,打算多手準備,祈禱幸運能再次降臨到身上,讓她平平安安過了今年的考評。

  且說慧安這邊搗鼓了一早上的文墨書畫,那邊卻樂壞了方嬤嬤。

  比起沈清對慧安的一味寵溺,方嬤嬤卻更加通透,知道琴棋書畫從一方面標榜著一名女子的才德,忽視不得。

  先前沈清在世時她便隱晦地向沈清進言,不能放任慧安玩樂,但是沈清總也不願強迫女兒做不喜歡的事,更覺著她的女兒在她的庇護下便是不學琴棋書畫也定能找到好人家,沈清的這想法倒是和她那父親沈強如出一轍,對女兒都疼到了骨子裡,要說這放眼京中比起女兒寶貝來鳳陽侯府若認了第二,還真無人敢認那第一。

  而方嬤嬤一來是個奴婢,再來也實在不願慧安不快樂,故而沈清既表示慧安不用學習琴棋書畫去迎合誰,那方嬤嬤便也沒有堅持的道理。

  可如今見慧安突然開了竅,竟努力練習丹青,方嬤嬤到底還是高興的,忙前忙後的跑了幾次大廚房,只想著好好整飭點補品,給慧安補補腦子。

  所以慧安終於伸著懶腰從書房出來時面對的就是一桌子的大魚大肉,皆是她平日裡愛吃的。望著一臉慈愛的方嬤嬤,慧安嘴角抽了抽,抓了箸掄起膀子開始狂吃。

  待慧安放了箸,滾著鼓鼓的肚子,扶著冬兒的手起來時,方嬤嬤一臉滿足地點頭: 「姑娘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樣就對了,明兒嬤嬤再給姑娘錐準備蜂蜜熊掌,燕窩肥雞絲,黃燜魚骨……」

  慧安聞言很沒形象地扶著腰打了個飽嗝,很是豪邁地將小手一揮,拍案道:「行,嬤嬤只管準備,安娘定放開了吃,爭取早日養成待宰的大肥豬。」

  誰知方嬤嬤聞言竟一本正經地點頭,道: 「正是,真不知現在的世道怎麼就變了,愣是喜歡細胳膊細腿的病美人,要嬤嬤說這女子還是胖點好看,富態,瞧著也喜慶。」慧安聞言徹底無語了,她發觀關於吃多吃少這個問題壓根就不能和方麼麼深談。

  因著吃多了油膩,方嬤嬤另給慧安捧了一杯消食茶,慧安用了便懶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閉著眼揉肚子。

  秋兒從外面打簾而入,笑著道:「昨兒解了封城令,今兒一早奴婢便去了劉家村,尋找了沙雲娘,她那日在山道上被我們所救,後來因怕馬公子再去尋事,就連夜收拾了包袱去了臨近村中躲避,後來聽說京城出了端門的事情,封了城,這才回了劉家村,誰知那馬公子竟還惦記著她,今日一早便帶著好幾個小廝直奔了劉家村,虧的村裡的人機警,有人給雲娘報了信,被雲娘躲了過去。奴婢到劉家村時,馬公子正被材民們誆騙著住臨村趕呢。好在這雲娘因著會些醫術,村中的凡有些個頭疼腦熱都愛找她,她又從不肯收銀錢,故而在村中極有人緣,村民們都願意幫著她遮掩,不然可真的出事。奴婢見了沙雲娘把姑娘的意思都透給了她,她倒是爽性當即就簽下了賣身契,說是願意做我們府裡的丫鬟只要能進國子監修習醫術,定一輩子感激姑娘呢。如今那沙雲娘便在外頭,姑娘可要見見她?這是她簽下的賣身契。」

  慧安聞言坐起身,夏兒接了秋兒手中的賣身契捧給慧安,春兒便在她腰後塞了個墨藍色搭玄色絲繡八團花的大引枕。

  慧安看了賣身契,見上面的蠅頭小楷寫的異常秀氣,分明不是秋兒的筆跡,不由就挑了挑眉,道:「快讓她進來。」

  秋兒答應了一聲,轉身而去,沒一會便領進來一個穿橘紅色棉布小襖,石青色繡白玉蘭花棕裙的窈窕女子來。

  那女子通身打扮極為素淨,衣服皆是棉布料子,已漿冼的發白,卻非常整潔。一頭烏壓壓的發只用一支桃木梅花頭的簪子別著,削肩細腰,粉面桃腮,可不正是那日在小徑上被馬鳴遠調戲的小娘子沙雲娘嘛。

  沙雲娘察覺到慧安的目光,忙快步行至廳中給慧安跪下,端端正正的叩了個頭,脆聲道:「雲娘謝姑娘救命之恩,從今以後雲娘就是姑娘的奴婢,定忠心侍主,以報姑娘的大恩,還請姑娘給雲娘賜名。」

  慧安見她神情恭敬,態度誠懇,不由有些納悶。

  一般人若非走投無路,是不會賣身為奴的,何況沙雲娘還有些醫術,她既是靠著自己一雙手養活自己,又對馬鳴遠避如蛇蠍。

  想來是個心氣高,剛強之人。又知道避禍臨村,定也是個有主見的。

  這樣的姑娘慧安原以為她不會答應賣身侯府,到沒想到她竟是如此態度於是便笑著問道 :「你識得字?」

  「回姑娘的話,雲娘的父親曾是村中私塾的先生,故而也教過雲娘一些粗淺的字,識得並不全。」

  慧安聞言點了點頭,又問道:「我不過是替你擋了一回災,何故說我對你有救命之恩?」

  雲娘聞言,抬頭看向慧安,正色道:「雲娘雖是鄉野村姑,但也懂得潔身自好,若那日被紈絝擄去,定是要以身相殉,以保清白的。姑娘雖只幫雲娘擋去了一災,卻等同救了雲娘一命,雲娘如今被紈絝所纏,雖是躲過一時,可若無姑娘相助卻終是要落到那馬公子之手的,雲娘雖是女子,也知點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姑娘于雲娘有大恩。所以雲娘自願賣身侯府。但雲娘也是有小心思的,一來雲娘是為自保,再來雲娘也是知曉姑娘的為人,又抱著大村底下好乘涼的小心思,但雲娘既認姑娘為主,便不會生出二心,還請姑娘明察。」

  慧安聽沙雲娘說的坦白,面上神情更是坦然,倒是對她生出幾分喜愛之心,笑道:「聽說你家中只剩下你一人了?」

  「是,雲娘父母早亡,本還有一個兄長。無奈兄長不願一輩子蹉跎在鄉下,便將雲娘託付給了叔叔,六年前離了家出門闖蕩、先開始還有書信傳回來,知道兄長在隨州從了軍,只是三年前突然失去了音信。今年春上我們村中有一老漢到隨州跑商,雲娘托了他尋找兄長,可老伯回來說是他到軍營中去打聽,都說 都說雲娘的兄長死在了戰場上。可雲娘聽說戰死沙場的士兵官府會負責給家屬送生死牌,還會發放撫恤銀,可雲娘至今也未曾接到官府的通告,更不知兄長現今是生是死,身在何方。」

  那生死牌是掛在戰士手腕上的木牌子,上面會記下戰士的姓名籍貫,戰士戰見沙場,收屍兵收拾戰場時都會解下戰士腕上的生見牌,以便統計死傷,通告家屬。

  只是這也是要看情況的,若是打了敗仗,那是無法收拾戰場的,即便是打了勝仗,清理戰場時也是有疏漏的,就算是生死牌被拾回,遇到管制鬆散的軍隊,不通知家屬也是常有的。

  故而依沙雲娘這種情況,還真說不清她那兄長是否健在。

  慧安聞言,見沙雲娘眼眶微紅,又聽她說她那兄長是在隨州參的軍,不由挑眉,問道:「你那兄長可是參加的東征軍?」

  「是的,雲娘這裡還放著兄長四年前寄回來的信。」沙雲娘說著,忙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呈給慧安。

  慧安見那信紙已經發黃,折的齊整只折線處已經磨損的破掉,顯示常常翻看,不由歎了口氣,讀了信見信上說參加的正是關元鶴豐領的東征軍主力兵營,於是便道: 「你兄長叫什麼?」

  沙雲娘聽慧安問起兄長名姓,心裡一喜,忙應聲回道: 「雲娘兄長喚二虎。」

  慧安聞言點了點頭,將那信折好今冬兒遞給雲娘,道:「這事我知道了,以後你就喚青月,夏兒帶她下去安置,另找幾本醫書給她。這幾日你別的事不必做,只好好看些醫書,後日隨我去國子監。」

  雲娘聽聞馬上就能去國子監學醫,不免雙眸一亮,忙叩首道:「奴碑青月告退。」

  三日後,慧安被方嬤嬤刨出被窩帶著新收的丫頭青日乘著馬車便到了國子監,因著今日要帶音月到醫學院入學,故而鳳陽侯府的馬車到時天色還早,國子監門前冷清的很。

  慧安帶著沙雲娘進了聚賢門,穿過庭院便直往東面的醫學院走,繞過長長的回廊,又穿過學子們日常話動的大花園,便見一條栽種了兩排紅豆杉的長甬道,冬季的紅豆杉葉子已變成了仁褐色,樹冠枝葉繁茂呈倒卵青形,連綿數十顆將甬道上方的天空都給遮擋了起來,顯得一場肅穆。

  長甬道盡頭是一座彩繪牌坊,上書「仁愛」二宇,喻示著醫學院對學子的醫德準則:濟世救人、普同一等、仁愛為懷。

  慧安帶著青月穿過甬道,又走過紅漆院牆,便入了醫學院的院門。

  但見院中多種觀賞性的藥草村木,便是冬季也泛綠色,因慧安早和醫學院的杜博士打過招呼,故而醫學院的門房小廝直接將二人引到了醫博士通常辦公的修正堂。

  得了通報,慧安才領著神情微顯局促的青月進了屋,但見屋子並不大,收拾的卻極為整潔,書案後坐著一個鶴顏白髮的老者,頭髮鬍鬚皆已花白,面目慈善,眉眼間滿是為醫者的嚴謹之色,正是醫學院的醫博士之一的杜晟。

  見到慧安二人進來,杜博士目光先在青日身上掃過,這才看向慧安,笑道:「沈小姐倒來的早。」

  這位杜博士原是太醫院的院正,沈清尚在時每次慧安生病,都是請杜醫正前住侯府,故而慧安對杜博士倒也熟悉。

  聞言她忙是一笑,道:「不敢勞杜博士久等。」

  杜博士笑著點頭,看向青月,見她神情溫婉,舉止得體,不由點了點頭問道:「聽說你之前會些粗淺的醫術?」

  青月見杜博士盯著自己瞧,又問了話,不由便有些緊張,不自覺地望了慧安一眼,見她安撫地沖自己笑,這才穩了穩心神,答道:「回先生的話,小女曾跟著村中走方郎中學過辨認藥草,談不上會醫術。」

  杜博士見她應答得體,便又問道:「說說肺氣虛會有何症狀。」

  「氣短自汗,時寒時熱,兼有咳嗽,面色蒼白,四肢無力,頭昏腰背痛……」醫學院一向生源稀少,故而杜博士見青月對答如流,便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不錯。」

  青月聞言一張小臉即刻便迸發出炫目的光彩來,慧安看她高興,心情便也歡快不少,又和杜博士寒喧幾句,留下束修費便也不多打攪,帶著青月出了屋。

  青月自被醫學院的小廝領著去安置,慧安則獨自一人住畫藝院走。

  誰知慧安剛出醫學院的彩繪牌坊,便見馬鳴遠帶著三四個小廝,並兩個身著錦鍛長袍的公子哥兒怒氣衝衝的奔了過來。

  見到她,那馬鳴遠登時就怒目圓瞪,抬手大喝:「沈慧安,你他娘的什麼意思!」

  慧安蹙眉站定,馬鳴遠帶著眾人瞬間便到了近前,他一臉氣憤,張嘴便道:「沈慧安,我問你,你是不是將沙雲娘那小娘們弄到了你府上,今兒還將她帶到了國子監?」

  慧安見他說話間唾沫星子直濺,不由厭惡地退了兩步,揚眉道:「你不是都知道了,還問我作何。」

  「你什麼意思,爺看中那沙雲娘和你有何干係,你故意和小爺我作對是吧?你是不是覺著小爺那日隨了你的意就是怕了你啊!」馬鳴遠聞言大怒。

  他那日在小徑上沒能得逞,但卻也抱著了沙雲娘,算是吃了些甜頭,回去後只要想到沙雲娘那張嬌俏俏的小臉,想著她那驚恐無助的小模樣,還有那不盈一握的小蠻腰,他就心裡發癢。

  本想著讓下人把人弄來恣意玩弄一回,誰知還沒等他行動就出了端門的事,這好不容易京城撤了封城令,他前兒一早便帶著人直撲了劉家村,誰知道竟被一群賤民給糊弄了。

  這兩日他將劉家村翻了個遍也沒能找到沙雲娘,以至於這兩日吃喝都不香,整日幹啥都有氣無力。

  誰知今兒一進國子監,便聽通政司經歷薛家的二公子薛顯說沈慧安帶著沙雲娘來了國子監,直接便領進了醫學院。

  那薛顯亦是個不學無術的,父親只是個從八品的小京官,平日就愛跟在他後面討好賣乖,巴結逢迎。

  最早便是薛顯發現了沙雲娘並告知他的,故而馬鳴遠聞言就氣衝衝地直接向醫學院殺了過來。

  「人家可是有太后撐腰呢,自然不怕你馬大公子。」和馬鳴遠一道過來的一個身著紫色織錦繡紋的白面公子在一旁煽風點火道。

  他是宗人府丞吳大人家的公子吳石鵬,他和馬鳴遠乃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按理說他的父親乃是正三品的官,倒是不用巴結馬鳴遠,但是他平日卻極愛跟著馬鳴遠瞧熱鬧,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他這邊一點火,馬鳴遠的臉色果然又難看了幾分。

  慧安見他們人多勢眾,不欲多費口舌,也不搭理眼見就要跳腳的馬鳴遠便欲繞道而去。誰知她剛行兩步,手臂便被馬鳴遠拽住,一拉一扯便將慧安往路邊的灌木叢中推。

  慧安完全沒料到在國子監馬鳴遠竟敢對她動手,不防之下還真被他推的一個踉蹌,後退了好幾步還是腳一崴跌倒在了路邊,手臂掛上矮樹茬,登時便劃了血淋淋的一道口子。

  馬鳴遠推了慧安還不作罷,見慧安跌倒,抬腳就往她心口踹,慧安一驚,還沒往旁邊躲,但聽馬鳴遠哇的痛叫一聲,接著竟撲通一聲跪在了她的面前。

  慧安頓時傻哏了,實在弄不清楚馬鳴遠這腦袋抽的什麼風。

  她正納悶,馬鳴遠卻怒喝一聲抱著右腿跳了起來,圓目大睜,大喝一聲:「哪個孫子暗算老子,滾出來!」他話剛落,嘴還沒合上,便覺一物飛到了嘴裡,直打的他上牙生疼,口中微甜,一抹之下果然牙根出了血,兩顆門牙活絡得仿似一碰就會掉一般。

  馬鳴遠疼的直咧嘴,吐出口中異物,慧安望去,竟是一顆紅豆杉樹結的紅果子。

  她詫異地扭頭住醫學院的方向瞧,果見甬道邊兒的假山旁不知何時立了一個挺拔的身影,赫然便是關元鶴。

  他今目穿著一件雨過天青色的錦緞直襟長袍,領口袖口皆圍有白狐皮毛,腰間系著一條松香色雲錦暗紋的寬腰帶,外頭披了件右色毛皮飛滾大氅,他本就身材高大魁梧,再穿著這件飛滾大氅,端的是一股子男人的剛硬威嚴氣勢,讓人望之生畏。

  他著的飛滾大氅和馬鳴遠身上那件熊皮的大氅倒是極為相似,只這種毛皮厚重的大氅馬鳴遠穿在身上,本不覺怎樣,如今被他一比,慧安只覺這馬鳴遠可真不會穿衣,整個人都被那大氅給壓下去了。

  關元鶴右手拇指中指間還把玩著一枚紅紅的果子,慧安真不知是該感歎今兒運氣不錯竟讓她碰到了英雄救美的事兒,還是該感歎她和關元鶴八字不合,每次見他必定有倒楣事纏著她。

  馬鳴遠靠著宮裡的婕妤姐姐得寵,又是家中獨苗,上有祖母護著,下有母親疼著,這些年他可謂啥混帳事都敢做,在京面上那是首屈一指橫著走的知名紈絝,除了皇子並得勢的幾個望門大族、勳貴世家他不敢得罪,其它官宦之家的公子小姐他壓根不放在眼中,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京城中的貴族們,或是不屑與這般紈絝計較,或是避馬婕妤的鋒芒,多繞著他走,一般也不去招惹這種人。這使得馬鳴遠越發飛揚跋扈,膽大妄為起來。

  故而慧安這屢屢與他作對,才使得馬鳴遠一下子炸了毛。

  如今他又被人打的牙關不穩,自是怒到了極點,恨不能將那暗處下手的人撕碎,可當他看見關元鶴把玩著紅豆果走過來時,竟瑟縮了一下,只覺來人通身的氣勢讓人望而生畏,不敢冒犯。

  他雖是沒見過關元鶴,但也不是瞎子,關無鶴那通身的凜冽和上位者才具備的威嚴,還是讓他心有猜忌,猶豫不定了起來。

  慧安好不容易碰到一次英雄救美的事,何況她雖不怕馬鳴遠,但因沙雲娘的事老被馬鳴遠這只瘋狗咬著不放也著實讓人鬱結。

  何況她也不是個任人欺負的主,現在她的手背還絲絲的疼呢,自沒有不報仇的道理。

  故而慧安一見馬鳴遠瑟縮不前,便悠哉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緩緩拂去裙上的塵土,輕聲笑道:「嘖嘖,原想著馬大公子是紈絝中的頭號英雄,沒承想竟是個欺軟怕硬只會對女子動手,見了厲害的就成膿包的主。看來我還真是高看了你呢。

  俗話說行行出狀元,誰不想爭當行業中的頭一人,人家馬鳴遠雖是紈絝子,但那也是要在紈絝中爭個有名有姓,最好令眾紈絝望而敬服的頭一份的。

  今兒要是真因懼怕了關元鶴忍下這口氣,這事傳揚出去,再得了個欺軟怕硬,只敢欺負女子的名聲,那他馬鳴遠還要不要在京面上混啊。

  何況京城中數得上的人物哪個是他馬鳴遠不認識的?眼前這人醬興也就是看著嚇人,實際上根本就沒什麼背景來頭。

  馬鳴遠想著,登時腰杆又挺了起來,對著關元鶴便是一聲罵:「媽的,竟敢在你爺爺頭上動土!沒眼色的奴才,還不給找上!」馬鳴遠一聲大喝,身後幾個五大三粗的下人這才連喊帶罵一窩蜂般向關元鶴衝去。

  接著縱使慧安瞪大了眼,也沒能看清關元鶴是怎麼動的手,只覺關元鶴的衣擺抬了抬,一陣花眼,接著那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就如風吹破布一般飛向道邊的灌木叢,登時哀嚎聲四起。

  那最後一個小廝還沒衝到關元鶴身前便被他擊的一個轉向,一掌劈在後腰飛向叫囂的馬鳴遠,直將馬鳴遠撞的連退數步,跌坐在地,被那小廝一屁股壓在臉上。

  馬鳴遠只覺後腦勺磕在地上生疼,接著眼前便是一黑,待緩過勁才罵罵咧咧地將壓在身上的小廝推開。等他坐起身時,那髮冠也歪了,衣衫也亂了,灰頭土臉好一個狼狽樣子。

  慧安瞧著樂,捂著嘴咯咯直笑,而關元鶴已行至跟前,瞥了慧安一眼,便居高臨下地盯著馬鳴遠,看著正面色發黑摸著後腦呻吟的他,冷聲道 「馬公子,你要是還算聰明,就該懂得收斂,要是再犯蠢,我想有些事若是傳到令尊耳中,只怕會令馬大人怒火中燒,連令母怕也不願護著你,生出怨懟之心。」

  馬鳴遠聞言,青黑的臉上閃過不安和驚異,有些僵硬地回道:「你,你什麼意思?」

  「青棉巷口門前種著兩顆大槐樹的那座三進小院,想來馬公子應當極為熟悉吧?」關元鶴輕飄飄一句話,登時令馬鳴遠臉色慘白,猶如鋸了嘴的葫蘆再不敢吐一句話。

  「滾!」

  看著馬鳴遠爬起來,如同見了鬼魅般再也不顧什麼形象場子的,帶著薛顯和他那群作威作福的下人們一溜煙地跑了個沒影。

  而那吳石鵬卻是見過關元鶴的,故而方才他一看到對馬鳴遠動手的人竟是關元鶴,登時也不敢湊什麼熱鬧了,貓著腰早就腳底抹油地跑了。

  醫學院這邊本就清淨,如今又時辰尚早,這邊鬧了一出竟半晌連個經過的人都沒有,如今馬鳴遠一行走了個乾淨,便只剩下望著馬鳴遠背影笑得開懷的慧安,以及冰著臉盯著她的關元鶴。

  慧安見馬鳴遠猶如老鼠見了貓,一聽那什麼小院什麼都不顧了,趕緊溜了個乾淨,不由好奇關元鶴說的那小院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不過依著馬鳴遠慣常幹的事,只怕和女色上脫示不干係,若真是如此她也不好問,即便問了關元鶴也不會答她。

  故而慧安笑著抬頭,道:「你怎麼在這裡?」可當她對上關元鶴那雙清冷的眼畔時,笑容卻漸漸有些掛不住,因為她分明感覺到關元鶴的情緒不太好。

  想著方才她攛掇馬鳴遠的那幾句話,關元鶴定是也聽到了,不由就有些心裡發虛,忙是一笑,嘻嘻地道:「那個,關將軍果然是我大輝響噹噹的英雄,不僅英武不凡,雄韜武略令地東薑人聞風喪膽,亦頗具俠義之風,氣概沖天,令那等欺負弱小的宵小之輩望風而逃,真是令女士敬佩不已……」

  關元鶴今日乃是送叔父家的四妹妹關禮珍就學,沒承想居然會碰到這事。

  東征軍中有一名小將名喚沙二虎的,曾在戰場上替關元鶴擋過一刀,關元鶴依稀聽沙二虎提起家中小妹,似是正喚雲娘,而那沙二虎確是京中人士。

  馬鳴遠口中的沙雲娘,關元鶴雖不能確定是不二是沙二虎的妹子,但這事既然被他撞上,便也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故此關元鶴聽到馬鳴遠大喊沙雲娘,便留了意走了過來。沒想著剛過來便見慧安被推倒,接著馬鳴遠抬腳就住她心口踹,他便恰時出手教訓了那馬鳴遠。

  只是沒想到慧安倒是精覺,當著他的面就敢明日張膽地利用他,攛掇馬鳴遠,拿他當擋箭牌為自己擋災。

  他雖還是出言解了她的圍,但任誰被如此利用心裡都不會舒服,更何況慧安如此利用他已不是第一回,這簡直都讓關元鶴懷疑自己是不是長了一張好脾氣的臉,還是眼前這小丫頭就認准他不會將她怎樣?

  其實關元鶴想的一點都沒錯,慧安敢這麼幹,還真是欺負關元鶴是個行事磊落,不會和女子計較做大事的人物。

  如今關元鶴見慧安笑得諂媚,白玉般的小臉討好賣乖地仰著,眨巴著眼睛盯著自己,不知為何心中憋著的一口氣倒是散了不少。

  他想到慧安的處境,再想著她方才被馬鳴遠欺負的模樣,又瞟了眼她白嫩手臂上那條刺眼的血痕,不由心生一絲憐惜,什麼惱恨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笑自己和一個小女子計較什麼,反正她這些小聰明,小利用也沒礙著他什麼事。

  只這般輕輕巧巧地容忍了她的利用,關元鶴不由又有些氣不平,故而他幽黑的眼睛沉了沉,狹長的眼線微微挑起,似帶著幾分嗔怒地想要瞪慧安一眼,只目光影影綽綽地晃動了下偏又恢復了沉靜,片刻才哼了一聲,罵道:「蠢!」

  他那語氣倒不似欺負人,起碼不會讓人生厭,著實讓人拿不住是何意。慧安聞言不由噎了—口氣,犯了傻,只道這事和蠢不蠢有何干係,她怎麼就蠢了?

  見慧安仰著腦袋看著自己,一臉的不解,淡粉色的唇微微嘟起,連帶著還有些嬰兒肥的雪白兩腮氣鼓鼓的。

  近於半透明的額頭下,幾條孱弱的青色血管柔軟而稚嫩地滑過柳葉般細而長的眉梢。

  關元鶴心底最後的那份不舒服便也散了,傲微勾了下唇角,道:「管閒事可以,但因管閒事而惹禍上身,便是笨。若惹的這禍事,源於不自量力地拔刀相助,自個兒還沒那能耐擺平,徒然惹一身麻煩,那便是蠢不可及。你再這般行事莽撞,肆意而為,四處立敵,這般的不知死活,早晚悔不當初。」

  慧安聽他這般說倒是一愣,隨即又有些委屈,糯聲道:「那遇上了不平事總不能袖手不管吧?」

  關元鶴聞言,譏誚地挑了挑唇,「有何不可?」

  慧安見他一臉深以為然的模樣,登時氣結,怒道:「人家嬌滴滴的姑娘荒山野嶺的遇著了歹人,若真是被毀了清白,哪裡還有活路?你們這些男人是不會知道女子在這世上處世該有多難的!如你這般冷漠寡性的,我是做不來。」

  關元鶴方才也是從馬鳴遠的話,和他慣好做的事中猜到了大概是慧安壞了人家的好事,這才惹得馬鳴遠尋她麻煩。

  如今聽慧安這般說,想到那日在小徑上撞到慧安拿鞭子甩馬鳴遠的事倒是什麼都清楚了。

  關元鶴見慧安一臉的忿然,梗著一截小巧白暫的脖子沖自己怒爭,也不和她多作分辯,只認真地瞧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扔下一句 「你倒好心,只願你能一直這麼熱血正直,坦蕩無畏,別丟了小命才好」,便大步流星,甩手而去。

  慧安見他走遠,倒是是有些鬱鬱的,想著那馬府如今風頭正威,那鳳陽侯府早已是落日餘暉,不由就有些心裡發酸。

  方才她也是自知依著自己的能耐,想要擺平馬鳴遠,少不得還得費點心思,這才出言激那馬鳴遠去和關元鶴作對,借著他的勢清了自己的麻煩。要是母親還在,要是父親但凡能回護著她一些,那她又何至於此?關元鶴說的對,依著現下她的處境,她是不該如此肆意行事。

  是,她是應該夾著尾巴做人,但慧安只覺現下日子過的已經夠窩火了,要是遇事再畏畏縮縮,瞻前顧後,這也不敢那也不能的,倒還不如一頭撞死了去。

  再者依著那日小徑上的情景,她若對沙雲娘不管不顧,只自己心裡就良心不安。秋兒將沙雲娘送回去,還留了銀子,這事她也算做的仁至義盡了,大可甩手不再管。

  但是那日聽秋兒說那沙雲娘亦是無依無靠的孤女,想著她自己的處境不由地她就動了惻隱之心。這才想著將沙雲娘收到身邊,送到國子監來。

  任是那馬鳴遠再是胡鬧,沙雲娘入了國子監,他便不敢再亂來。

  再來雲娘學了本事,又躲開這一劫,將來必對自己也有所助益,如此一舉兩得的事,便是做了,也是使得的,反正那日在小徑上,她已然將馬鳴遠給得罪了。這怎麼就蠢不可及了?怎麼就有一日連小命都保不住了?

  「危言聳聽,嚇唬小孩呢?」

  想著關元鶴方才的那些話,慧安不由憤憤的哼了一聲,又嘟囔一聲,整了整微亂的衣衫,便將這事擱下了,腳步輕快地向畫藝院走去。

  經過這一番折騰,時辰已是不早,慧安到畫藝院的教舍時,教舍中已坐滿了男女學子,正三五成堆的聚在一起說著話。

  慧安進門就見教舍東邊聚集了一大堆的女學子,圍著也不知在聽什麼,個個面色認真,而被她們圍在中間的那女子,赫然竟是孫心慈。

  她不知方才正和大家說什麼,一見她進來,便馬上閉了嘴,眉眼一彎,笑容甜膩的站起身來,沖著她便是一聲甜甜的喚,「大姐姐,你可來了,我們正說你呢。」



第五十六章 你為何嫉妒我

  那日杜美珂跪祠堂著了風寒,這些日子一直都在靜養,而孫心慈也挨了家法,又丟了大臉,和她那母親一般關在屋中幾日都不曾出過屋。

  主子失勢,奴才們自也個個夾著尾巴過活,秋蘭院連日來靜的出奇,猶如當初杜美珂母女不曾進府一般。

  而慧安因忙著準備年終考評的事,這幾日倒是不曾理會杜美珂母女,侯府好不容易風平浪靜了一陣。

  沒有噁心的人在面前晃蕩,慧安只覺好不容易過了幾天的清靜舒心日子。

  如今她見孫心慈帶著一臉討好的笑沖著她又是招手又是笑語的,不由有些反應不過,半晌才心裡發寒,暗道這不知又是在起什麼妖娥子。

  要裝姐妹情深嗎,好啊,那大家一起裝便是。

  慧安想著,便揚起了笑臉,走入教舍就拉了孫心慈的手,和善地問道:「不知二妹妹在和大家說姐姐什麼呢?」

  孫心慈被慧安一拉,分明僵了一下,接著才呵呵笑道:「人家在說那日端門的事,姐姐你為了救小慈,不惜以身擋箭,小慈現在想起那日的情景還心有餘悸呢。當時小慈嚇得都走不了路了,若非姐姐護著我,只怕小慈已經見在東姜人的刀下,所以小慈真的好感動,也好感謝姐姐,更是好生佩服姐姐又有本事又勇敢。」

  孫心慈一臉感念的說著,那一雙杏眼中裝滿了崇敬,慧安聽她這麼說再見眾人沒有異樣,不由心裡納悶。

  孫心慈會說她好話?慧安表示質疑,直覺孫心慈定是又在打什麼歪心思。但想著她還不至於蠢到公然說自己的壞話,便就笑著道:「二妹妹說的什麼話,我是做姐姐的護著妹妹乃是理所當然,說什麼感激不感激的話。妹妹如此說話,不知的該誤會我們姐妹關係不好,這才如此客套呢。」

  「姐姐說的是,小慈都聽姐姐的,以後不說這話便是。」孫心慈忙點頭應是,一副唯慧安之命是從的模樣。

  「沈大小姐,當日真的是你護著文三小姐兩個脫險的嗎,聽沈二小姐說你還殺了個東姜死士救了秦王殿下一命,這也是真的嗎?」翰林院侍讀學士吳清源家的嫡小姐吳馨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慧安,頗有幾分急切地問道。

  慧安見她這麼問,不由一惑,看來孫心慈是真在說那日自己救了她的事,只是孫心慈這到底是何意?

  「秦王殿下近衛頗多,又個個武功高強,秦王自己亦是文武雙全,那東姜死士豈能得逞?當日我也是被嚇傻了,見有東姜死士對我大輝皇子不利,便逞能地甩了一鞭子,倒是徒惹大家笑話了。說我救了秦王一命,那可真叫我汗顏。二妹妹,知道你是為姐姐好,但你這般不著邊際地給姐姐揚名,說我救了秦王,可這不是讓人家笑掉大牙嗎? 」慧安說著略帶寵溺地瞪了孫心慈一臉,而孫心慈則面色赧然,便像是真沒想到這點,怕給慧安招惹了不好一般,有些彷徨地低了頭。

  「這麼說那日當真是沈大小姐護著文三小姐兩人一路從裳音樓衝到銘心館前的咯?」吳馨再次問道。

  慧安不知這吳家小姐為何會執意這個問題,可那日的情景不少人都瞧見了,料想孫心慈也說不出什麼花樣,便點了點頭。

  她這一點頭總覺著周圍氣氛變了一變,連帶著那些圍過來的小姐們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古怪,只慧安還沒來得及細究,便聽身後傳來文景心的聲音:「那日確實多虧了安娘,而且當日在裳音樓中,安娘的幾個丫頭也救了好幾位夫人小姐呢,昨兒我家老太君還誇讚安娘是將門虎士,說鳳陽侯府老侯爺將帥之才,沈女侯亦是女中豪傑,雖則兩位侯爺已經故去多年,但侯府家風尚在,侯府又出了一位同樣出色的女兒來,連府中丫頭都極有膽色,到底是皇上親封的功勳侯爵之家,一門忠勇。」

  慧安回頭見文思存和文景心進了教舍,而文景心正笑言著沖自己點頭,言語中淨是對自己的維護,不由便會心的笑了起來。

  眾女聞言,多附和著點頭,恰於此時院內傳來一陣悠長的鐘聲,慧安便忙和文景心拉著歸了座。

  今日乃是畫藝課,每個學子座前的紅木矮桌上都擺著文房四寶,慧安落座,見教導畫藝的劉博士尚未來,便無聊地拿起筆架上一支稍細的狼毫筆沾染了一點墨蹟往冼筆中點水,看那墨汁慢慢暈染。

  待辰時一刻,才見一身直綴長袍的清瘦中年男子向教舍走來,正是教導畫藝的劉彤江劉博士。

  只是他的身後分明還跟著三位男子,其中一名乃是國予監祭酒柳院士,另一位穿青松傲雪繡目糯袍,頭束白玉小冠的俊逸青年,卻是翰林學士歐陽增家的四公子歐陽聞。

  這個歐陽聞今年只有弱冠之齡,卻已是知名的俊傑人物。

  他生而聰慧,三歲能背百首古詩,五歲便能自行作詩,八字能寫策論,十三歲中舉,十七歲中了一榜進士,雖排名在五十名之後,但亦是極為少見的了。

  只他無心仕途,卻偏愛作畫,極擅花鳥,他筆下的喜鵲活靈活現,猶如真物,栩栩如生。

  因為喜鵲乃是吉祥之物,京中貴婦們多喜在屋中掛上一副喜鵲鬧春的畫作以示吉利,故而歐陽聞的畫極受歡迎,如今一幅畫作已能賣到兩千兩銀子的高價。只可惜文人多清高,以賣畫為恥,故而市面上歐陽聞的畫還真不多見。

  只這歐陽聞乃是太學的直講,今日怎麼到了國子監?

  慧安正納悶,劉博士已側身將柳院士,歐陽聞和另一個穿藏青色金絲彈墨暗紋直襟長袍的長者請進了教舍。眾學子忙起身見禮,柳院士走上前來,笑著示意大家落座,指著那長者沖眾學子介紹道:「這兩位乃是太學的李院士,和歐陽直講。」

  慧安只看那老者年約六十,滿面紅光,氣質從容,留著五絡白須顯得頗有清高文雅,不想竟是太學的院士李正醇,不由又是一陣納悶。

  教舍的其他學子也是一臉差異,只奇怪太學和國子監一向不對盤,今兒怎麼太學的院士和直講一起來了國子監的教舍呢。

  卻聞柳院士接著道:「國子監自分東西兩院始,西院便開設了六藝科,六藝皆招收女學子,且年終有學子考評,以備學子們互較長短,其意乃為一年之總結,和學子的自省,激勵學子來年更加勤勉。這也使得我國子監的學子們愈發博學上進,現下國子監年終考評在即,而今年國子監決定要換一種方式考較學子。這種方式不再爭比一人之長短,而是我們國子監和太學之間的一種切磋較量。此舉乃是為了國子監和太學之間更加友好互通,此事乃是聖上親許的,國子監和太學比試的結果將由五位評判共同決定,而獲勝一方將有幸主辦明年新進士的釋褐禮。今日李院士前來我們國子監便是親自選出我們國子監要參加這次盛會的六名學子,而稍後本院士亦會到太學親選他們參比的學子。」

  國子監和太學都是官學,皆為各朝各代的教育機構和最高學府。只是有些朝代只設太學,而有些則設國子監,但是也有兩者同時設立的,比如大輝。國子監和太學教學制度雖略有變化,但它們都是教授王公貴族子弟的最高學府,就學的學子分別稱國子生和太學生。

  這兩個官學因共同擔著皇帝舉行臨雍與釋奠禮時為其講經和主辦新進士釋褐禮的職務,又爭搶一定的生徒,故而兩學為了爭出個第一來,可謂絞盡腦汁,每逢考試,必要互換監考官,以防對方學子作弊。

  其實在大輝建朝最初,太學的聲望是遠遠高出國子監的,但是自從聖祖改制後,國子監便分設出了東西兩院來,西院開始設了六藝科,招收女公子就學,這倒贏得了不少才子貴族的喜歡,各府的公子小姐們也愛附庸這個風雅,這便爭相將家中女子送來國子監相互交結,女子的到來更吸引了不少公子,一時間使得國子監風光大盛,壓了太學一頭。

  太學生紛紛退學住國子監跑,這使得太學不得不效仿國子監,但太學雖也開始設了六藝,招女公子,但是畢竟晚了一步,己被國子監爭搶了生徒,故而入太學的女學子多是京中小門小戶之家的女兒,這便日漸式微了。

  只是太學一直力爭改善這種狀況,經過這二十多年的發展也確實獲得成果,也有不少京中名門望族和功勳世家將子弟送到太學就讀,倒使得太學和國子監形成了如今勢頭相當,旗鼓相爭的局面。

  但是這些年來兩學之間的較量都是在男學子之間,比的那是正經學問。而如今年這般較量六藝,卻是頭一次。所以教舍中一時間亂作一團,哄聲一片。

  半晌,柳院士才抬手示意大家安靜,肅聲著道:「下面我說下這次國子監和太學較量的具體規則和參選學子的批選辦法。」

  聞言,教舍立馬安靜了下來,柳院士這才緩緩道:「因國子監開設的乃是琴、棋、書、畫、騎射、醫學六藝,而太學卻無醫學一科而是增設的算律一門。故而醫學和算律皆不做比,這次兩學較量僅限前五藝,三項得勝者承辦明年新進士的釋褐禮。而五藝較量,國子監和太學分別選出五名學子,比試時間設在三日後,比試場地便在國子監的雍律廣場上。」

  慧安聽聞全國子監只選五個學生代表全國子監去參比,不由便是一樂,這種事自然是選那各藝最好的,也就是說根本不關她的事。

  有了這兩學之間的較量,倒是省下今年的年終學子考評,她也不必擔心考評上出差錯丟人,也不用再悶頭關在書房用功了,真真是一個好消息呢。

  「柳祭酒,那此次參加較量的學子是不是皆選眾學子中各藝最為出眾者?」一名身著寶藍色窄和錦袍,圓臉敦實的矮個男子站了起來,面色恭敬地沖柳祭酒行了禮問道。此人乃是威寧伯府的嫡次子慕方,他雖長的其貌不揚,但卻下得一手好棋,在國子監中無人能出其右,曾和國棋聖手的慈諳大師對弈一天一夜最後僅以三子之差輸之。

  他目光晶亮地盯著柳祭酒,一臉的躊躇滿志,慧安這才發觀周圍的學子們,但凡有一藝稍稍突出點的此刻都是一臉專注和期待,興奮與不安地盯著柳祭酒,顯然大家都是希望能被挑選參加兩學較量的。

  想想也是,平時的年終考評大家都擠破腦袋要出頭,如今是這樣的一場盛會,那更是一次絕佳的機會了。不說在較量中能否勝出,單單被選作參比人選那已是無尚的光榮了,也難怪大家都如此期待。

  要說慧安五藝中倒是還有騎射一藝是能拿得出手的,慧安的騎射在國子監那是能排得上號的,起碼在女子中她是第一人,但這次的兩學較量,分明是不限男女的,論騎射國子監中確有幾個公子水準尚在慧安之上,故而慧安是壓根沒覺著自己有機會參加。所以一聽只選五人參加,慧安就覺沒自己啥事了。

  如今她見眾人都躍躍欲試的反應,不由就有些赧然,覺著自己果然是個沒出息的。

  慧安這邊還沒反省好,那邊柳院士卻說出了讓學子們都很意外的選人規則。

  「非也,因此次國子監和太學的比試將代表全體學子的六藝水準,絕非是拔尖學子間個人比試,故而為公平起見,採取隨即抓鬮的形式來產生這玉名參比學子。故而凡是我國子監的學子,你們每人都有可能被抽中,成為參比人選。」

  柳院士的話一落,登時教舍便沸騰了,各種聲音都有。

  那些如慕方這樣自視頗高的學子本以為憑藉自身的本事能夠成為參比人選,風光一回,沒想到希望落了空,自是憤憤地表示反對。

  而那些本覺無望,但又有些才藝的便心裡暗喜,希望能夠有幸被抽到露上一歡臉,說不定表觀的好了能夠一戰成名呢。

  而平目不學無術,各項才藝都極為平庸的學子則心裡發虛,真怕不幸降臨成為抽中的五名學子之一,到時候也別說成名了,只怕會丟了大臉。

  而慧安心裡也咯噔一下,她倒是不怕被抽到,即便被抽到國子監的博士定也會讓她去比騎射,那倒不是沒有希望獲勝的。

  再者如今國子監西院琴棋書畫騎射五院攏共有三百五十名學子,從中抽出五個學子來,這幾率也太小了點,能砸中她怕是也難。

  當柳院士從身後劉博士手中接過一個紅木暗箱示意大家安靜時,教舍才慢慢寧靜下來。

  柳院士這才笑著道:「此舉是國子監的所有博士與太學直講們商議而定,乃是最公平也最能比出兩學學子整體水準的最佳法子了,眾學子不必再做爭執。現在我手中的這個紅木箱中便裝了寫著學子名宇的字條,現在就由太學院的李院士從其中抽出五名學子來,李院士請吧。

  學子們見事已成定局,這便都瞪大了眼睛興沖沖地看著李院士,那李院士倒也爽性,伸進手去隨意翻攪了下紅木箱中的三百五十張紙條,很性便抽出了五張來,瞧了一眼便笑著遞給了柳院士。柳院士挨個看了看那幾張紙條,目光閃動了下,倒是看不出喜惡來,下面的學子早已按捺不住叫嚎了起來。

  見眾人急切,柳院士這才慢悠悠念到:「此五名學子乃是程敏瑜小姐,白御臨公子,文思存公子……」柳院士每念出一個名宇,下面皆有不同的反應,只那程敏瑜和白御臨都沒有修習畫藝,故而不在這裡倒沒什麼,文思存卻是坐在教舍中的。

  眾人聽聞他的名字,登時皆望了過去,豔羨者有之,嫉妒者有之,興奮地表示支持的更是不少。

  慧安聽只剩下兩個名額了,料想不會有自己,便也樂得瞧起了熱鬧。誰知她剛鬆了一口氣,便聽柳院士念道:「最後兩名幸運的學子是沈慧安小姐,聶霜霜小姐。

  慧安聞言登時一懵,倒是文景心比她先一步反應過來,笑著湊了過來道:「安娘恭喜哦。」

  慧安見她替自己高興,一時也不知這算好事還是不好,只感歎重生後自己的運道果然很奇妙,這樣的小機率事件都能給她撞上了。

  只是想想她重生這樣的事怕就就獨一份,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便也就釋懷的一笑。

  但是並非所有人都如文景心一般為慧安高興的,柳院士宣佈完便陪同著李院士幾人出了教舍,前住其它五個學院宣佈這個消息,而劉博士也隨同著一起出去,頓時教舍中的學子們再無什麼顧忌,各抒己見,爆發出了各種議論聲。

  更有不少學子用不忿、質疑的眼神看向慧安,那些家中稍有勢力,又自視很高的幾個公子和小姐已經按捺不住,紛紛譏諷了起來。

  「沈小姐這樣的都能代表國子監眾學子去參加比試,我瞧著今年這場盛會怕是要成一場鬧劇了。」最先說話的是坐在慧安左前側一個身材窈窕,相貌頗為出色穿戴都極顯清貴的少女許嫣然。

  這許嫣然曾和大理寺卿家的三小姐一起說沈清的壞話,恰被慧安撞到,還因此大打出手,結下了仇怨。如今一聽這麼好的露臉機會被慧安霸住,她豈會不難受?

  而有她領頭,那些心裡發酸的小姐們出於不同心態便紛紛回應了起來。

  「是啊,李院士還真是好手氣,這下太學生聽到我們這邊的參比人選怕是高興得眼淚都能笑出來。」

  「沒錯呢,那程敏瑜也是個各藝平庸的,這回我們國子監只能靠文公子、白公子還有聶小姐了。」

  慧安見眾女紛紛響應許嫣然的話,倒是一點也不意外。

  被選中的五人中,文思存自不必說,那白御臨父親乃是正二品的右翼前鋒營統領,可是皇帝的親信之人,白御臨的姐姐更是泰王王妃,這樣的家世便是個草包誰又敢出言譏諷?而那聶霜霜則是永寧侯府的嫡出小姐,亦是個有來頭的。

  相對這些人,六品小官家的庶出小姐程敏瑜和她沈慧安這只頂著侯府光環、實則已是落毛鳳凰的落魄戶就成了人人拿來宣洩不滿和嫉妒的出氣筒了。

  前世的慧安是個一點就著火的炮筒性格,遇事總是少了三分冷靜。但是自打死過一次,慧安便覺心性變了許多,她強迫著讓自己遇事多思多想,強迫著讓自己學會逢迎,學會忍耐,強迫自己變得沉穩圓滑。

  也不知是重生對她的刺激過大,還是這種潛意識中的約束真的起了作用,抑或是隨著人生此刻她因知曉眾人心思,所以聽著這些酸言酸語倒是真沒什麼氣憤的感覺,事實上還樂的欣賞這種被嫉妒的感覺。

  心裡更是對她們這種沒品的行為嗤之以鼻,只道三日後騎射比試她拼盡全力勝出便是,到時候便讓這些人統統成為笑話豈不比現在臉紅氣粗地去和她們口舌之爭來的有趣。這樣的閱歷和感悟的積累,慧安已再不是前世那個動不動就揮鞭子的莽撞女孩了。

  慧安不生氣,但是文景心聽著眾人的話卻是氣紅了臉,忍不住一摁身前矮桌便欲起身為慧安爭辯。見她如此,慧安忙側身抬手撫上文景心摁在桌上的手,安撫性地拍了拍。

  自己的麻煩,萬沒有讓文景心替她解決的道理。慧安本不欲多計較,但卻也不想文景心因此事堵著氣,她身體本就不好,若再因自己而氣悶,慧安終是於心難安。故而她放了文景心的手,瞧了滿屋子看她笑話的眾女們一眼,輕蔑的勾了勾唇角便突然咯咯的笑了起來。

  她一面歡笑一面更昂著下巴用明媚的眼波去一一掃視那幾個方才頻頻出言譏諷自己的幾位小姐,最後目光落在許嫣然的面上越發笑地眉彩飛揚起來。

  教舍之中本來各種聲音都有,卻獨獨少了笑聲,慧安這一連串猶如銀鈴般的笑音便似一道悅耳的音符劃過,響起的既突然又突兀,倒是將那些本還瞧著她滿臉譏諷的小姐們給驚得張大了嘴瞪著慧安不知所謂。

  女子之間的口舌之爭公子們自是不會參與,也不屑關注,故而柳院士一行剛離開,教舍中的公子就紛紛起身圍在了文思存那邊,一番恭喜後便聚集一堆議論著這次兩學較量的事。

  如今聽到慧安清越的笑聲,連他們也紛紛停了聲音皆瞧了過來。這一望竟皆有些被豔光懾到的感覺,但覺心頭一震,眼前一亮。

  文思存雖是被眾人圍著,但豈會聽不到教舍中眾女的冷言冷語?他一面笑著應付眾人,一面卻忍不住一直在留意著慧安。如今他和眾人一般望了過去,登時便是心頭一顫。

  只見慧安兀自坐在那裡笑得張揚而肆意,那一張白淨的面龐灃浴在陽光下,飛揚的眉梢因笑意而高高挑起,明媚的大眼笑得微眯著,顯得狹長而冷豔,那眼眸波光流轉,頓盼間風華小雙。

  她微微仰著頭,纖長修直的頸項挺出一種優美的弧度,那模祥幾分灑脫幾分癲狂,幾分恣意,就這般笑著盯著許嫣然,姿態極盡清貴。

  明明模樣尚未長開,卻不知為何竟散發著一股妖嬈之氣,便如同她身上那件張揚妖豔的紅裳一般燦爛地令滿室女子盡皆失色。讓人忍不住去想,這般女子再長上幾年該是怎樣的風華萬種。

  慧安一下子成了聚光點心下滿意,慢慢收了笑意撫了下衣神站起身來姿態悠然嫻雅地走向許嫣然,在她面前站定,歪著頭直盯著許嫣然瞧。

  依著許嫣然對慧安的瞭解,以為此刻慧安該大發脾氣沖自己跳腳才對,但她先是莫名其妙的笑得暢快,後又這般滿臉愉悅的盯著自己,倒是弄的她一陣發毛,不知慧安要做什麼。

  再加上眾人都盯著她,一下子成為焦點,許嫣然登時便有些神情慌亂。

  慧安見她無措,不由失笑,到底是個十二歲的孩子,還稚嫩的很,只她真不該來招惹自己。

  「許嫣然,忠勇伯家的嫡出大小姐,永寧伯的外孫女,泰王殿下的小姨子,真真正正的名門貴女,容貌甜美,畫藝出眾……咯咯,真是沒想到呢……」

  見慧安笑得愉悅,瞧著自己的眼中皆是戲謔和調侃,說話的模樣竟似在闡述一件實事,完全沒有惡意,許嫣然越發心裡沒底,禁不住蹩眉問道:「你沒想到什麼?你到底笑的什麼!」她的口氣頗有些氣忽敗壞,話一出口便後悔不及地咬了咬下嘴唇。

  見她如此,慧安卻越發顯得自在,眨巴了兩下眼睛,緩聲道:「我笑是因為實在沒有想到有一日我沈慧安竟也會被許小姐這樣的名門淑女嫉妒呢……」

  「你胡說!」許嫣然聞言登時大怒,小臉漲得通紅,抬手指著慧安,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樣子。

  慧安見這小丫頭這麼不經激,不由地便又笑了起來,挑著眉道:「哦?不是嗎?那請問出身高貴,容貌出眾,頗具才名,氣質又比我沈慧安高雅的多的許小姐方才為何要針對我呢?」

  許嫣然根本沒想到慧安會將話挑的這麼明白,如今又覺她的話中滿含了諷刺意味,偏她羞惱之下根本不知如何回答,小臉便青紅交加的起來。

  她平日被捧慣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窘迫的事,如今被逼問的啞口無言,又羞又怒之下便急紅了眼眶,一雙眼眸偏死死盯著慧安。

  慧安見她如此,忙也一臉詫異地道:「呀,許小姐你怎麼哭了,我又沒說你什麼。」

  文思存見慧安猶如逗弄個小孩一般戲弄許嫣然,一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教舍中本就極為安靜,他一聲笑真真是雪上加霜,登時便令許嫣然淚珠兒刷的一下紛紛滾落。

  見慧安看過來,文思存頗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喉嚨,笑著道:「好了,依我看許小姐定是太過關心我們國子監在此次比試中的戰績,這才會說錯了話,絕非是針對沈妹妹的。許小姐其實無需擔憂,沈妹妹雖不精通琴棋書畫,但是騎射卻是一等一的好,連我都要甘拜下風呢。只怕這次五藝比試騎射一項我們國子監是贏定了的。」

  「二哥哥說的沒錯,安娘一定會為國子監贏得騎射一項的,我相信安娘。」文景心也適時笑著起身,行至慧安跟前拉了她的手。

  「沈小姐的騎射我是甘拜下風的,相信有沈小姐參比,騎射一項當是不成問題。」這次說話的是禮部尚書楊知鄭家的公子楊銘宣,他和水輕靈乃是姨表兄妹。秋兒兩個在裳音樓救了水夫人和水輕靈,楊銘宣現在幫她說話倒也不奇怪,慧安不由沖他投了個感激的眼神。

  有這幾人幫慧安說話,立時形勢大轉,眾人紛紛附和,而原先開口譏諷慧安的那幾人見許嫣然都受了挫更是再不敢多說一句,皆裝起啞巴來。

  瞧著這般情景,慧安心裡卻有些忐忑,原先就算她輸了騎射比試倒也沒什麼,如今這般三日後騎射藝比她是萬萬輸不得了。

  眾人又討論了一陣,慧安見話題已經繞開,便和文景心一道歸了坐。文景心見許嫣然用通紅的眼睛瞪慧安,不由蹙了眉,道:「原先只覺她有些鋒芒太露,如今才知竟是個蠢的。」

  慧安聞言瞧了許嫣然一眼,歎了一口氣,神色苦澀未置一詞。

  許嫣然鋒芒太露也罷,蠢也罷,總歸有忠勇伯府在,她便能繼續如此下去,比之多少人來她是何等的幸福。前世的她有母親的寵愛,何嘗不是如此呢?她倒羨慕許嫣然,也但願她能永遠如此。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06 PM

第五十七章 一個要求

  慧安想的一點都沒錯,劉博士送走柳院士幾人很快便回到了教舍,喚了慧安和文思存出去,將兩人帶到了國子監祭酒柳院士的彝倫堂。

  慧安進屋便見廳堂正中已經立了三名學子,慧安只認得其中一人,便是穿粉紅長褙子,帶著風頭鑲寶石珠串步搖正和柳院士說著話的永寧侯府小姐聶霜霜。

  除了聶霜霜,另外還有一名身形嬌小玲瓏的女子,瞧著也就十歲出頭,頭髮有些發黃梳著兩個圓髻,穿戴皆顯素淨。想來便是參加此次比試的另一名女子程敏瑜了。

  而那正站在棋藝原博士身邊,正比劃著什麼,長相頗為陽剛的筆挺青年應該便是右翼前鋒營統領白丘家的公子白御臨。

  聽到身後動靜,屋中眾人皆瞧了過來,文思存快步上前行了禮,慧安也忙加快腳步沖著柳院士,二位司業及各院博士一一問好。

  行了禮,柳院士便笑著道:「三日後便是我們和太學之間的較量,這幾年找們國子監頻頻輸給太學,但並不能說明太學生便就強過國子生。本院士一直以為我們國子生的優勢在於才藝方面,如今有機會和太學生較量五藝,本院士希望你們能代表我們國子監取得勝利。本院士的和各位博士的意思是,五項比試,我們國子監起碼要拿下四項才能彰顯國子生的才學,顯示出國子監的真水準來。」

  慧安聞言,不由暗道柳院士真是胃口大,說的好像人家太學生都是不學無術的膿包一般。

  不過想想這些年國子監和太學一直都在較量學問,雖依在京城的名望人氣、學子的身份尊貴來國子監要遠遠壓上太學一籌,但是太學在學問上卻每每壓國子監一頭,而天下讀書人論起大輝官學來亦是首推太學。

  如今要比五藝,國子生卻極有可能勝過太學生的。這也難怪國子監的院士博士們都卯足了勁。

  「方才本院士和幾位博士已經商討了下,根據幾位元平日在各學院的表現,決定由沈小姐參加騎射比試,聶小姐參加琴藝,白公子參加棋藝,文公子參加畫藝,而程小姐則參加書藝比試。你們五個學子可有不問意見?」

  慧安聽聞果真是讓自己參加騎射比試,不由便鬆了口氣,笑著搖了搖頭。

  見幾人都沒有反對意見,柳院士滿意地點了點頭,再次囑咐道:「明日乃是沐休日,各位回去後且莫貪玩,多做難備,都去吧。」

  慧安五人一起行了禮,這才緩步退出,一出彝倫堂,聶霜霜便蹙眉道:「本以為會讓我參加書藝的,我琴藝真真拿不出手呢。對了,程小姐擅長什麼字體啊,我那裡還有兩本廖嘉的隸書字帖,不知道對你有用沒有?若有用等下回府我讓丫頭給你送過去。」

  聶霜霜寫得一手好宇,但卻被分去參加琴藝比試,乃是柳院士和眾博士考慮到程敏瑜只書藝一門還算可以的情況下,這才做了這個決定。

  本來聶霜霜參加書藝比試若無意外是定能獲勝的,如今不得不參加琴藝比試,雖則她的琴藝也還不錯,但卻不能如書藝那般十拿九穩。

  因為太學生多是出身不高的官宦之家公子小姐,論起五藝他們還真就不如多出身清貴之家的國子生。

  這點太學和國子監都心知肚明,故而五藝作比,太學定是求穩妥,能贏得一項是一項的。

  其實國子監若採用保守方案,應讓白御臨參加騎射比試,聶霜霜參加書藝,而文思存參加畫藝。選三藝,三人不能說是國子監的頭一人,但都是各院拔尖的。

  可國子監偏想五藝中四藝都勝出,這才出現了慧安參加騎射,白御臨去比棋藝,而聶霜霜又被指定比琴藝的情景。而國子監這麼決定,顯然己經放棄了程敏瑜要參加的書藝一項的比試。

  說起來這程敏瑜是個比慧安更倒楣的,不但家中無勢,她自己還是個庶出的,琴棋書畫雖不若慧安遭的全國子監都知,但卻也沒有一項是拿得出手的。如今被選做參比人之一,對她來說真的不是什麼幸事,而成了大大的禍事。

  她方才在教舍時已被學子們奚落了半晌,又一直怕聶霜霜因她的緣故不能參加書藝而怨怪她,故而見聶霜霜沖她笑的和善,便送了口氣,原來便哭的紅腫的眼眶又是一酸,她忙低了頭感激地道:「謝謝聶小姐,我……我會努力的。」

  慧安最是瞭解程敏瑜此時的處境,不由也走了過去,笑道:「程小姐莫要擔心,太學那邊未必就能選到書藝好的呢,若是我們柳院士手氣絕佳,都抽到如我這般五藝不精的,我們國子監豈不是要滿門紅了嗎?」

  「沈小姐說的沒錯,明日我給程小姐下帖子,請你到我府中玩,咱們也好切磋下書藝,相信與三日後的比試會有助益的。」聶霜霜適時道,說罷又沖慧安一笑。

  方才在教合時程敏瑜的嫡出姐姐便對她冷嘲熱諷了幾句,聶霜霜是聽到了的,如今提出要請聶霜霜到她府上玩,也是出於好心。

  程敏瑜雖明白聶霜霜的好意,但卻不敢答應,她只怕自己明日去了永寧侯府嫡母和嫡姐更加記恨自己,於是忙感激地推辭了。

  聶霜霜也不意外,只笑了笑,便示再多言。幾人說著話出了院子,又寒喧了幾句便各自回教舍去。

  慧安和文思存一路,兩人邊走邊聊,因是上課期間,路上空無一人,通往畫藝院的甬道兩排遍載梧桐,落葉在甬道上落了厚厚一層,慧安一面走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著文思存的話。

  心思卻聚集在腳下,聽著兩人的鞋子不時踩到枯黃葉子上發出的沙沙聲只覺異常舒服,唇角就帶上笑意。

  冬日的陽光從樹縫間穿擦落下,灑在慧安身上,她低著頭露出一截白皙的後頸,文思存能清晰地瞧見她脖頸上細密的絨毛,見慧安心不在焉,只忙著去踩樹葉,每踩一步聽著那沙沙的聲音就會開心一笑,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童真的一面,文恩存便也覺著心情很放鬆,很舒服。

  於是便就安靜地伴著慧安,隨著她的腳步和節奏也去踩那葉子。直到臨出甬道,教舍在望,他才突然望著慧安,開口道:「明日沐休,沈妹妹有沒興致與我一同到西郊馬場跑馬踏雪?」

  慧安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文思存是要趁沐休給她指點騎射,但想著三日後文思存也是要參加畫藝比試的,怕打攪到他,又恐惹來閒言碎語,便有些猶豫。

  陽光照在慧安白淨的臉上,她豐潤的唇訝異地微微張開,猶如海棠花瓣般嬌美動人。

  文思存側了側臉,陽光的溫度讓他的臉頰微散發燙,過了一息才笑著道:「畫藝非是一朝一夕能有所進益的,倒是沈妹妹在騎射上一向頗有天賦,勤加練習,定能有所助益的。還是沈妹妹瞧不上我的騎射?」

  慧安聽他這麼說,哪裡還有拒絕的餘地,忙是一笑,道:「如此就煩勞了。」

  「剛巧這兩日三妹妹一直念叨氣悶,明日也好一道去西郊散散心。那明日辰時正,我和三妹妹便在通正街口等沈妹妹可好?」

  聽文思存這麼說,慧安心裡暈後一絲顧及也沒了,揚起笑臉,很是真誠愉悅地沖文思存點了點頭。

  西郊馬場景色極薑,如今雖是冬季,但遠山蒼茫,雪色未脫,映著藍天白雲,讓人望之心胸開闊,心情愉悅。

  馬場因只供皇家及士族閥門京城貴介們遊幸狩獵,故而修整了寬敞的馬道,路邊還建有借人休息的暖閣,瞭望小樓。

  另還專門從棲霞山上引了一條清溪,繞著馬場四周建築流倘其間,若是夏季淺溪淙淙,魚兒歡游,又有遠山蔥翠才叫人心情舒爽呢。

  慧安一行到西郊馬場時天色已不早,太陽掛在半空中,已散發出了熱度和暖意來,並不讓人覺著很冷。

  平坦的馬場上黃草鋪地,在陽光下遠遠望去金光一片,慧安見丫頭們服侍著文景心在路邊小亭中安置妥當,便迫不及待地跳上了馬背。

  慧安今日穿著一件紫紅色團花的窄袖短衣,淺紫色的長褲,腳凳雲紋翹尖皮靴,腰糸皮帶,上繡貂尾蟬蛟花式。

  一頭長髮如男子一般盡數綰在頭頂,外面戴著一隻雪白色的長貂毛皮帽子。

  肩頭亦披著一條同樣的皮毛短圍巾,黑色的弓袋繫在腰帶上,垂在右腿前面,箭筒也繫在腰帶上橫在胸前,箭頭整齊地朝向右側,標準的騎射裝扮。

  她身段本就比一般女子高挑,穿著這一身騎裝昂然馬上端的是英姿颯爽,飛揚明媚。

  文思存見慧安上了馬,便匆匆和丫頭們又交代了幾句,也出了暖閣翻身上馬。

  兩人一道策馬進了草場,眼前豁然開朗,遠處叢林山野起伏鋪展,似要和遠天混成一片,廣闊連綿,正是被圈在西郊馬場中的百獸山。說是山其實只是棲霞山連綿起伏中的一峰,被圈入馬場放養了百獸,供人獵苑,故而稱了百獸山。

  慧安仰望著那遠山,笑著看向文思存,一揚馬鞭遙指前方道:「怎樣先賽上一程?」

  文思存微挑眉梢,瞧著慧安的眸中再次閃過驚豔,道:「賽上一程倒是也可,只是須得有個彩頭。」

  但凡比賽,有彩頭才會有趣,慧安聞言毫不容氣地揚著明眸道:「聽聞文二公子保存了一套極為精美的女子馬具,我若贏了便將那套馬具送我如何?」

  文思存見慧安滿面狡黠,不由心神一蕩,笑道:「寶劍配英雄,今日沈妹妹若能贏了我,那套馬具也算是找到了歸宿。只我若贏了,沈妹妹須得應我一件事,如何?」

  慧安聞言一愣,但知文思存不會故意刁難她,便想也未想爽快地應道:「好,我們便以前面山口為終!」她說著,也不待文思存答應,出其不意地反手揚鞭便住文思存身下的白馬身上抽去,引得那馬兒一驚之下揚蹄嘶鳴,原地打轉。

  「開始。」而慧安丟下一句,咯咯嬌笑聲落,已一甩馬鞭飛衝而去。

  她身下那匹棗紅馬雖不及淩風、流雲乃是罕見的馬中之王,但也是從小就跟隨她的良駒。感受到慧安的急切和歡悅,馬兒似也渾身是勁,猶如離弦之箭,瞬間就跑出極遠。

  文思存俊眉一揚,縱馬緊追其中,少年英姿,怒馬如龍,時而你前時而我後,你追我趕地向遠處而去。

  文景心依在暖閣的欄杆上,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眸中不免閃過羨慕,神情便有些黯然。片刻她似想到什麼,眸光一亮又瞧了眼早已空無人影的草場抿著唇笑了起來。

  且說慧安和文思存在馬場上盡興奔跑,痛快淋漓,但慧安終是略輸了文思存一籌,和他前後腳地一奔到了百獸山的山道口。

  「文二公子贏了,不知要我應你什麼事呢,」慧安一向是個願賭服輸的緩了口氣,便笑問文思存。

  「我這要求極簡單,沈妹妹和三妹妹親如姐妹,妹妹待祖母亦猶如親長,只何必單與我見外?以後便喚我一聲二哥哥如何?」

  慧安聞言一愣,見文思存含笑望著自己,眼眸晶亮猶如溪水中的墨玉清澈幽黑,不由心一跳,狐疑了一下。

  但輸了便是輸了,何況人家這也不是什麼很難為人的要求,故而慧安便也不多想地點了頭,當即便叫了一聲:「二哥哥。」

  文思存聞言清風一笑,兩人正說著話,卻忽聞東面的山道傳來一陣銀玲般的笑聲:「三哥哥,你快點啊!呵呵,都要追不上我了。」

  慧安一愣,只道這今日馬場上的哥哥妹妹可真是多,側目去看,便見山道處一前一後奔入馬場兩匹駿馬,定晴一看。那跑在前面棕色馬上乘坐的少女,竟是端寧公主李明華。

  她奔出山道還不時地回頭觀望,咯咯直笑,芙蓉面上暈紅一片,滿是女兒的嬌媚之態,而此時馬道上又沖出一匹高頭大馬,馬背上端坐的男子挺拔俊美,儼然便是關元鶴。



第五十八章 幾位皇子

  一眨眼的功夫,兩人兩騎已經到了近前,馬匹輕嘶,穩穩停在慧安二人面前,端寧公主臉上笑容明麗,沖文思存和慧安一笑,雙眼滴溜溜在慧安二人身上打了個轉,道:「真巧呢,文哥哥和沈小姐也是來騎馬的嗎?怎麼就你們二人啊?」

  慧安不喜她的眼神,又覺她的話別有意味,不由覺著怕是方才她和文思存的話被端寧給聽著了,又想著方才端寧那聲笑響起的極為突然,不由就想難道方才她突然出聲是提醒他們,怕瞧見什麼不成?

  慧安見關元鶴也瞧過來,目光黑沉沉的讓人瞧不出在想什麼,只道你們不也是兩人,何必竟把別人往歪處想!

  卻聞文思存已笑著答道:「三妹妹身子弱,在前面暖閣裡休息,公主和關大哥好興致啊,皇后娘娘今兒怎就放公主出宮了呢?別不是公主又偷偷溜出來的吧?」文思存和端寧公主歷來熟絡,故而說話也隨便,他知道端寧最近被皇后固在宮中學習女紅女德,故而有意調侃地道。

  端寧卻是揚眉一笑,道 「今兒可是父皇特許的。」

  她話音剛落,就聽小徑上又傳來一陣紛亂的馬蹄聲,接著一行十多騎少男少女,鮮衣怒馬,錦衣華裳呼啦啦地策馬而出,直向這邊奔來,顯然和端寧二人和一起的,只是稍有落後。

  慧安望去,見那十幾人中倒是有好些熟面孔,那打頭的男子弱冠之齡,儀容不俗,一身騎裝偏給他穿出幾分文雅之氣,頭戴皮貉帽,帽檐上一道明黃錦緞壓邊,上繡百種倒福字花紋並在額首碼著一塊品質極佳的翡翠,竟是平王李雲談。

  而和平王前後腳策馬而來的卻是李雲昶,他今日也穿著窄袖騎裝,沒有戴皮帽,只用鏤空雕花的金冠束著頭髮,一身黑衣袖口祿口也綴著明黃緞邊兒,瞧著比平日多,幾分英挺和瀟灑,端的是意氣風發。

  大輝只皇子能以明黃緞帶飾衣,慧安打眼一望那一群人中除了李雲談和李雲昶,竟還有三個皇子,前世慧安大婚時倒是都見過,分別是二皇子泰王李雲謹,三皇子淳王李雲毅和八皇子李雲祥。

  而女子中慧安識得有關禮珍和關禮潔,另還有兩個長相肖似的女子,穿著同樣花色和款式的騎裝,讓人一眼便知是一對姐妹。

  慧安目光落在那年紀稍顯大點的女子身上,不由心裡咯噔一下,眯了眯眼。

  那女子瞧上去有十四五的模樣,長相很是甜美,粉嫩的面頰笑起來猶如帶著兩個深深的酒窩,一雙晶亮的眼眸烏黑靈動似能照進人心裡去,讓人瞧著就覺是個單純無害的性子,想要多加疼愛她照顧她。

  而這女子卻是威欽侯家的女兒,明霞郡主,她的母親威欽侯夫人正是杜美珂一母同胞的姐姐杜美晴。

  威欽侯姜家亦是大輝的功勳世家,原是南疆一帶的軍閥割據勢力,在聖祖建立大輝派兵討伐時歸降了大輝,得封威欽侯的爵位,如今的威欽侯姜單,已年過四十,可膝下只有兩個女兒,一嫡一庶,這明霞郡主姜紅玉可謂姜單的掌上明珠,疼愛有佳。

  明霞郡主前世嫁給平王李雲談,和慧安倒是多有接觸,又因為杜美珂的這層關係,按理說同為皇家媳婦,兩人該親厚些才對,但是事實相反,慧安總覺得姜紅玉對自己頗有敵意,好幾次都弄的她大為丟臉。

  前世時慧安只當她是因平王的關係,男人在前朝的爭鬥波及到了後院,今世想來,怕這事也和杜美珂母女脫不了關係。

  想到前世每次她和平王妃發生不快,孫心慈就兩邊跑的做和事老佬,慧安不覺譏誚地挑了挑眉梢,只覺自己果然像個傻子一樣被玩弄的徹底。

  只是這明霞郡主何時到的京城,她竟一點都不知,府中缺少個主母,再加上鳳陽侯府前院原先的老人幾乎被孫熙樣換了個遍,使得她完全沒有消息通道,真真成了閉塞視聽的瞎子聾子,看來她真得早點想法子改善下處境才行。

  慧安這邊暗自打量姜紅玉,那邊文思存已和幾位皇子們打了招呼,慧安也忙跟著一一見禮。

  徽王李雲祥見文思存看向薑明玉,便笑著道:「文二哥可能還不認識,這兩位元是威欽侯家的明霞郡主和姜二姑娘。」

  明霞郡主是內定的平王妃,威欽侯鎮守南疆,統領兵馬無數,乃是皇后費勁心思為平王拉攏的外勢。

  聽聞明霞郡主過了年便要及笄,這次威欽侯夫人帶著女兒上京,怕是有意讓女兒早日接觸京中權貴,好營造名聲,結交人際,為將來嫁人後成為平王的賢內助做準備

  威欽侯夫人和兩位小姐進京的事,文思存是知道的,文府已收到了威欽侯夫人的拜帖,故而他聽了李雲祥的話也不驚訝,忙沖明霞郡主笑著道:「早聽聞郡主騎術盡得威欽侯真傳,很是了得,今日恰巧得遇,郡主一會可要一展風采令我們一觀才是。」

  他話語一落,李雲祥便一拍雙掌笑著道:「今兒明霞郡主到宮中請安,恰巧我們兄弟要出來跑馬,便邀了郡主一道,到了馬場才聽聞關家的公子小姐們都在西郊莊子上,這便一道去他那裡將人拉了來,沒承想這會子又遇到了文二哥和沈小姐,倒是極巧的。七哥,我們方才正說要打馬球人不夠,如今可不剛巧又添了兩人,甚好甚好。」李雲祥今年只有十二歲,長相肖似其母佟妃,稚氣未脫,正是好動愛玩的年紀,說話時眉彩飛揚,一雙桃花眼雖和李雲昶極像,但卻少了那份穩重溫和,倒是跳脫的緊。

  文思存聞言卻未做聲,只瞧向慧安,倒是平王見慧安身上還背著箭囊,笑著問道:「聽聞今年國子監和太學的五藝比試,名軻和沈小姐都有幸被選,兩位今兒是出來練習騎射的吧?八弟,咱們還是別打攪的好。」

  李雲祥聞言卻眼晴一亮,更是興奮,叫道:「如此更好了,方才郡主不是說她也要代太學參加比試嘛,郡主是不是也要參加騎射比試?今兒正巧碰上沈小姐,就先來打場馬球熟悉下豈不更好?郡主說是不是?」

  姜紅玉聞言,笑著看向慧安,道:「八皇子說的是呢,我早先在南疆時便聽說京中小姐馬術最好的就是鳳陽侯府的沈小姐了,恰我的騎術也還看的過眼,便就一直想要一會沈小姐,這次能參加兩學五藝比試知曉國子監騎射比試選中的是沈小姐,我還很是感歎了一番,不想今兒就在這裡遇到你了,我正有邀沈小姐比上一場的打算呢。」

  李雲祥聽了大樂,哈哈一笑就又逼問慧安,道:「沈小姐,後日二哥,三哥,七哥還有關大哥可都是受邀的評判,今兒你若不應,可就顯得國子監怯場了哦。」

  慧安倒不知姜紅玉去了太學,不過想想也是,姜紅玉來嫁到京城來,自是少不得要先認識些人,經營些人際關係的,而最好的法子便是進國子監和太學,太學的李院士乃是平王的外祖父,明霞郡主去太學是理所應當。

  沒想到,後日的兩學比試,自己的對手竟是姜紅玉,慧安只覺這可真是造化弄人。

  李雲祥已將話說到這份上,哪裡還有慧安拒絕的餘地,她只和文思存交換了個眼神,便點頭笑道:「我之榮幸。」

  李雲祥見慧安應下,忙催著大家往馬場的專用馬球場跑,他自己更是一馬當先,一甩鞭子便跑出老遠,還不時回頭催促大家快點,一時草地上馬蹄四濺,駿馬嘶鳴。

  慧安見眾人笑鬧著跑馬離去,這才慢悠悠地跟在最後,倒是姜紅玉和她那妹妹姜紅如也刻意地留在了最後。

  見眾人跑遠,姜紅玉策馬跑近慧安,斜睨著慧安上下打量了下,冷聲道:「你就是沈慧安?穿的倒是像模像樣,只希望不是個花架子,哼,後日別輸的太慘。」

  威欽侯夫人既已到了京城,定然會去杜尚書府看望母親的,那杜美珂的事她不可能不知曉。

  姜紅玉對自己滿是敵意,也不難理解,見她一臉高傲不屑,慧安自也不會好臉相對,只不鹹不淡地道:「是不是花架子等下便會有分曉,何必等後日?」說著也不搭理薑家二女,一甩馬鞭揚長而去。

  大輝兒女素來酷愛兩項運動,一是馬球,一是相撲。京城的官宦子弟大都會打馬球,一行中慧安知道的,淳王、秦王、八皇子和文思存便都是個中高手。

  慧安到達馬場入口處精修的馬球場時,文景心已被接了過來。一番商議,由泰王、淳王、關元鶴、關元卓、關禮珍和關禮潔並慧安為一隊。而平王、秦王、徽王、文思存、端寧公主、姜家姐妹則為另一隊。

  馬球場東西兩邊分別豎著大木為球門,門高一丈有餘,頂尖刻有金龍,下部設石蓮花座,加以彩飾,球門兩旁還放著二十四面繡旗,每中對方球門一球,球平就會在架上插一旗用以記分,這球平自然而然便落在了文景心的身上,文思存將她送上球場中間架起的高臺,眾人便策馬進了場。

  頓時馬場上的小廝將鼓鈸擊響,角逐搏擊的氣氛瞬間便濃了起來。

  慧安手執杖頭形似月牙的木制彩畫馬球杖隨在端寧公主後進了場,兩隊人對峙而立,她對面驅馬昂立的可不正是姜紅玉,見她挑釁地看來,慧安不置可否地別開了頭。

  只瞧著對面平王和這邊的淳王對峙而立,兩人眼神交匯間分明殺氣隱約,皆露出幾分冷笑,而李雲昶瞧了兩人一眼,目光閃動了幾下,恰巧和慧安若有所思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慧安見他盯過來,忙低了頭,心裡有些發寒,今日這兩隊可是占盡了如今得寵的幾位皇子,兩隊分的也頗為值得深思。

  如今賢康帝成年皇子眾多,泰王、淳王乃是一母同胞,均是賢康帝的結髮妻子高氏所出,那高氏嫁給賢康帝時,他還只是權王,沒想到淳王出世時太祖一病不起,後竟英年駕崩,皇位就這麼從天而降,落到了權王也就是當今賢康帝手中。

  故而賢康帝曾多次言及淳王李雲毅乃是他的福星,對李雲毅也頗為寵愛,一直有立其為皇太子的意向。

  賢康帝和高氏夫妻感情甚好,只無奈高氏體弱多病,生下李雲毅不久便離世而去,賢康帝登基後為了鞏固政權便娶了崔氏為妻,並冊立崔氏為皇后,母儀天下。

  賢康帝顧念著高氏,多次想追諡高氏為孝仁皇后,但每每都因朝臣反對而擱置。其實這不難理解,崔氏乃大輝望族,崔家女既嫁入皇宮成了皇后,自然是要力爭生下皇嫡子的,又豈容泰王、淳王占了這個嫡宇?自是拼力聯合朝臣阻止賢康帝給高氏追封的。

  可崔家的算盤雖是打的好,但崔皇后的肚子卻不爭氣,入宮兩年一直沒有動靜,崔家為了給皇后固寵便選了威遠侯夫人李氏的一個庶出妹妹送進了宮,也就是平王的生母李婕妤,李氏依附崔家,自會和皇后同氣連枝。

  這李婕妤卻是個有福氣的,進宮頭一年便為皇帝添了四皇子李雲談,而崔皇后多年卻只出了端寧公主一人,肚子就再未有動靜,故而只能將平王養在了身邊作為依傍。

  高氏和賢康帝的長子泰王李雲謹自出娘胎便有口吃的毛病,故而永遠和皇位錯失。

  論理,淳王既年長,又是結髮妻子所出,成為皇太子乃是理所應當,但卻因為高氏一族的沒落,使得其母未能正名,終論不上嫡子。

  平王雖養在崔皇后身邊,身後有崔氏、李氏兩家的大力支持,但到底和皇后隔著一層肚皮,也不是嫡出。如今朝堂之上淳王和平王之爭已經愈演愈烈,今日兩人對峙而立,慧安由不得不多想。

  前世時文思存娶了崔家的女兒崔知菲,已然說明文家站在了平王的身後,而今日關家卻和淳王並立,難道關府竟是有意支持淳王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07 PM

第五十九章 亂

  慧安這邊瞧著兩方隊伍還沒有想清楚,那邊文景心已裁決由平王一方率先開球。

  平王打馬而出,文景心抬手,登時球場四周的大鼓隆隆擊響。慧安目光一閃,平王已經手起揮杆,球杖猶如殘月翻舞,將朱紅小球如流星般迸飛,在空中遙遙化作一道靈動的弧線,跳躍翻滾著直擊對方門前。

  慧安座下馬兒早在鼓聲擂動時已經突突地打著響鼻難掩興奮,如今慧安一松馬韁微抖韁繩,駿馬嘶鳴衝鋒陷陣地激昂而出,直逼那飛去的小球。

  於此同時全場眾馬興奮嘶鳴,兒郎英氣,盡皆衝出,紅顏嬌叱聲此起彼伏。鼓聲更勁,場中頓時馬蹄聲便混做了一團,塵土飛揚,雜杳紛亂。

  關元鶴飛衝急追,只覺左右皆有人緊隨而上,望之右側乃是淳王李雲毅,左側卻是一身騎裝英氣颯爽的慧安,淳王見三人並轡而出不由一怔,和關元鶴對視了個眼色,已向右側飛沖。

  那邊慧安一見淳王掉馬,又觀平王一球擊出端寧公主和秦王等人便左右隨上,儼然是快攻之勢,便果斷地向東面飛衝。

  瞬間便和淳王一東一西拱衛著關元鶴擺開了陣勢,關元鶴餘光瞧了她一眼,微微牽了下唇角。

  其中泰王幾人見慧安三人陣勢,亦迅速占位,泰王緊隨淳王,關元卓緊追慧安,而關禮珍和關禮潔則一前一後壓住陣腳。

  平王見對方陣勢攻守皆宜,行動更是迅捷,便知遇到了對手。兩方人馬相交,淳王、關元卓位於兩翼的人已阻住了緊跟平王衝出的端寧幾人,而平王只覺身邊一陣冷風帶過。

  慧安策馬緊逼,將其攻勢阻擋,頓時馬蹄聲交織在一處,拉開廝殺大戰。

  平王落球之處,已有端寧公主和姜紅玉擺開陣勢以做接應,正當端寧打馬攻球之時,卻見右側橫空擊出一杖,一晃穿入她的杖下,一勾一帶閃電之間已將馬球斷下,一道俐落的弧線滑過,朱紅小球高飛而起直落中場。

  端寧一愣之下,瞧著關元鶴飛衝而出的背影便有些難掩鬱色,委屈地眨了眨眼晴,這才緊趕著策馬直追。

  慧安見關元鶴斷球成功,揚眉一笑,甩開與自己撕纏的平王迅速策馬回馳,變守為攻,直衝對方球門而去。

  平王見關元鶴球斷的乾淨利索,而慧安反應更是敏捷迅速,不由高呼一聲:「好!」語落,亦返身直追。拳頭大的馬球落處,早已是眾矢之的。

  泰王、關氏二姐妹與姜紅如、八皇子爭逐著,馬球在球杆間轉了幾轉,正當幾人爭逐不已之時一騎黃騾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斷開端寧公主和平王阻勢,飛衝而去,球杆激劃,奪球而下,正是淳王。

  慧安見淳王沖勢極猛,交錯而過間一射擊出直撞平王腰側,不由心下暗驚,目光愈發炯然,只道今日這一場只怕會見血腥,心中暗念小心,策馬愈發謹慎了起來。

  平王被淳王撞了一下,目光閃過陰霾,卻亦迅速直追,在淳王斷球之後便又撕纏而上阻其飛進,然淳王終是技高一籌,將朱紅馬球在杖頭輕轉往前飛送而出。

  慧安恰在此時甩脫姜紅玉的糾纏縱馬而上,身姿如風中細柳搖曳生姿與馬上忽而側俯,探身揮杖,在馬球尚未落地之時一杆漂亮擊出,而關元鶴已直破門前,嗖的一杆接應連擊,馬球應聲破門而入。

  這一球三人一氣呵成,馬球幾乎飛過全場,配合的默契流暢,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時馬球已破門而入,直過了一息關禮珍幾人才歡呼一聲,而平王和姜氏姐妹,端寧幾人面上已閃過不快。

  慧安見馬球穩穩進門,不由一樂。本能去看關元鶴,卻恰見他也瞧了過來,見慧安笑靨如花,笑得猶如孩童,不由輕勾唇角。

  文景心抬了手以示一輪勝出,頓時殺鼓三通,與慧安一方插旗,表示已得一分。這邊不由士氣大振,人人面上都性起飛揚笑意。

  而平王一方也不氣餒,直起反攻,慧安等人迅速回防,平王再次帶球急攻,卻被慧安如影隨形附身阻攔。

  他左右突擊,忽而右手一震一杖側擊打在慧安球杖之上,慧安只覺那杖上生出勁力直震的她把持不住,手臂一麻,球杖幾欲脫手而去,不由心生寒意。

  然而那杖在飛出之時。身邊人影微閃,李雲昶溫潤的俊美面龐在眼前一晃而過,接著他抬手一送,在錯身之間已將她幾欲脫手的球杖送了回來。

  慧安愣了下,待回過神時平王早已橫杖將馬球掃出,傳至姜紅玉馬下,姜紅玉接了球駕著身下白駒馬躲過關元卓的阻勢利落進攻,動作乾淨俐落,果然是騎術高手,連慧安都不由為其暗自喝彩一聲。

  端寧公主和八皇子見她帶球飛衝,即刻並轡隨上。

  關元鶴卻不知何時如回風閃電般直插而入,生生將三人銅牆鐵壁般的陣勢撕開一條口子再次斷球。

  平王等人紛紛合圍,慧安趁機而上,見關元鶴瞧了過來,正欲接球,姜紅玉卻突然插來衝勢迅猛,直逼地慧安掉轉馬頭避其鋒芒。

  關禮潔見姜紅玉突然不再與自己死纏反倒去阻慧安不由一愣,嬌叱一聲,已飛沖而過,接應了關元鶴。

  馬球在兩人間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被關禮潔帶著向中場飛衝。

  「真抱歉!」慧安沖姜紅玉眨巴了下眼晴,迅速回攻。

  姜紅玉氣的變了面色,還未發作,端寧公主從後面奔來,竟也瞪她一眼,姜紅玉咬了咬唇,不由瞇著眼目光直隨慧安。

  關禮珍將球傳給泰王,卻被文思存再次截走,他帶球回轉直沖,慧安見狀忙策馬攔截,兩人靠近,慧安心知文思存帶球技術十分了得,故而也未曾想著能夠奪球,只緊追著他希望能稍稍阻其攻勢,給淳王和關元鶴爭取到回守之時。

  誰知文思存但覺紅影閃過,抬眸間便見慧安勁裝怒馬衝來,香汗淋漓,暈生雙頰,一雙明眸似閃動著灼人的光芒,端的是颯爽英姿,飛揚妖嬈,他瞧的一愣,杖下便是一偏。

  慧安目光一直緊隨他的球杖,見朱紅馬球竟脫了杖,雖心中一詫但手上絕不含糊,一晃而過已是斷了那球,球杖橫掃傳與淳王。

  她一杖搶了文思存的球,心裡歡喜抬眸對他一笑,卻見文思存正盯著自己神情頗有些恍惚,見她瞧來才匆匆收了目光打馬回防。

  他雖神情掩飾的極快,但終究是年少稚嫩,便是再早熟沉穩,也難掩那份情動之態。

  慧安又驚又詫,有些怔然在原地,待她覺著身邊有勁風經過時,姜紅玉和姜紅如已一左一右將她夾擊在了中間,姜紅玉鳳眸微瞇,將身子俯下緊貼馬兒腹部,雙手抱著馬頭,右腿便飛抬而起一腳踢向慧安身下馬兒的後腿,慧安一驚,驅馬險險躲開,然而那邊姜紅如已趁機急馳而上一杖狠狠敲打在了慧安馬首之上。

  頓時慧安的馬兒便疼嘶一聲,前蹄高揚而起,慧安驚喝一聲,果斷地將球杖脫手,緊抓馬韁力持平衡這才能保證自己不被甩下馬背

  而另一邊淳王接了慧安傳來的球正欲揮出,卻在半空中遭遇了平王阻攔的球仗,兩仗在空中激射出點點火光,震得他虎口微疼。淳王狠狠地瞪了平王一眼。恰泰王亦奔了過來,兩人交匯了一個眼神。淳王一仗掃出球仗,狠狠砸向平王

  平王不得不向右躲避,然泰王已飛沖而來,錯身時一杖橫掃平王馬後雙腿,平王躲避不及,身下一陷,那馬兒在劇烈的疼痛下竟不停地在場上快速亂跑亂撞起來,速度極快,平王驚呼一聲,一時慌亂,手中球杖在空中亂舞,被淳王回勢一擊脫手飛去。

  而淳王掉馬回身,一杖打去平王球杖,右腳就側踢直擊他身下青旗馬的馬腹,馬兒本就受驚,又被一腳踢中不由弓起身子。平王只覺一股狠勁襲來,整個人便被遠遠拋了出去,墜落地上,直吐出一口鮮血來。

  而那邊馬球被淳王擊出卻被李雲昶截下,他一杆揚起劃過地面,朱紅球直從中場飛過,準確無誤地進了球門。

  他似完全沒有發覺中場發生的變動,一擊而中,面上閃過笑意,抬眸時卻正見平王從馬上飛跌而去,驚得大呼一聲,笑容凝滯在了面上,滿臉的驚詫。

  這邊打的激烈,登時將場上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故而慧安那邊的情景根本無人注意。且說慧安扔了球杖拉韁穩馬,根本無暇關注場中,姜紅玉見慧安竟未被擊下馬背,便沖姜紅如又遞了個眼色,準備再次出擊

  誰知她這邊剛掉轉了馬頭,那廂便橫空飛來一杖,那球杖飛墜而來,力道未衰恰恰擊在她身下馬首,那馬受驚失蹄,姜紅玉不防之下尖叫出聲,嚇得面色煞白,球杆飛舞著恰又打中慧安身下馬兒右眼,竟直插而入,血濺而出。使那剛剛有些平復躁動的馬兒再次狂暴起來,一陣橫衝直撞。

  而平王的落地聲,和姜紅玉的尖叫幾乎同時傳來,淳王一擊成功,目光眯起回眸時正見姜紅玉被馬兒顛得險機橫生,他眼中精光一閃,便沖姜紅玉疾馳而去。

  慧安這邊亦嚇得手忙腳亂,馬韁已是脫手而出,她只能死死抓著馬鬃,雙腿緊緊夾住馬腹,無奈馬兒實在吃疼,沖勢迅猛顛狂,她與馬上已是險象環生,馬兒再次嘶鳴揚蹄,慧安直呼完蛋,卻感腰身被一雙有力的鐵臂握住,猛然帶起,接著耳邊便是一聲沉喝:「放手!」

  慧安腦中懵懂,只知本能鬆開馬鬃,登時便覺身子飛起,轉眼已是身輕如燕地被關元鶴抱著落在馬前。

  她驚魂甫定定晴間卻看到姜紅玉跌下馬背,卻被淳王在半空截下,兩人一起滾落在了草地上。

  這兩邊混亂在一瞬間已是發生,場上許多人在事情發生時有些目光還在追逐著李雲昶而杖飛擊而出的馬球。

  待平王落馬,慧安和姜紅玉紛紛險象環生之後,馬場上才響起一陣紛亂的喧嘩聲。

  關元鶴救了慧安,便策馬帶著她向平王那邊去,他一騎飛快地衝至平王身前跳下馬背去瞧平王傷勢時慧安還處在驚魂未定中。

  待她回過神時卻見李雲昶抱著平王起身,平王的前胸衣襟上血跡斑斑,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瞧著極為駭人,而端寧公主正紅著眼晴看著關元鶴目光中亦帶著驚懼。

  而文思存等人已忙慌著將文府的馬車趕了過來,關元鶴安撫了端寧兩聲,便招呼著李雲昶將平王抬進了馬車。

  八皇子搶先回城報信,李雲昶和文思存則護送著馬車向馬場的醫舍那邊去。

  文景心被一連串的事故嚇得面色亦是慘白,見眾人行遠,這才在丫頭的扶持下走到了慧安馬前,吩咐著曼兒和棉兒將慧安扶下馬背,拉著她的手,後怕道:「幸虧文軒哥哥救了你,可嚇死我了,怎麼會這樣?」

  慧安目光瞥向姜紅玉,只見她已在淳王的救護下站了起來,顯然沒有傷到,只是嚇的夠嗆,倒在姜紅如的懷裡淚水漣漣,瞧著真真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哪裡還有方才對她出手時的狠絕?而淳王似有安撫了她一聲,這才飛身上馬和泰王緊趕著向醫舍而去。

  幾個男子嘩啦啦走了個徹底,只餘姜家、關家姐妹,文景心和慧安還在原處,關禮潔和關禮珍安撫了姜紅玉幾句,便過來又與慧安寒暄兩聲,幾名女子這才一起向醫舍趕。

  馬場因是專為皇室官宦人家而設,故而醫舍建的很是精美整潔,平王早被抬進了內室,由馬場的醫官診治。

  而文思存則招呼著將慧安等人安置在了一旁的暖房,經此一事,氣氛極為沉悶,眾女端坐在暖閣之中亦是坐立難安。

  平王受了傷,尚不知會不會落下殘疾,若是更加兇險,便是姜紅玉也再沒心思和慧安較勁,只不停地向外張望,急迫不安。

  一牆之隔,醫官滿頭大汗地給平王把了脈做了檢查,只道他傷了肋骨,亦有極重的內傷。

  給他用繃帶纏了肩背,又開了藥,這才委婉地表示房中不易多留人,以免打擾平王休息。

  眾人這才面色不一地相繼而出,文思存和關元鶴一起向暖閣走,而泰王和淳王向醫舍前的八角雙簷小亭而去,兩人剛在亭中坐定,便見李雲昶最後從醫室中走了出來,滿臉皆是擔憂之色,瞧見兩人神色沉重地點了點頭,這才舉步也往暖閣而去。

  淳王李雲毅瞧著他的背影冷冷一笑。道:「老七倒是會裝。」

  泰王亦目光微沉,方才在馬場之上,他本被李雲昶糾纏阻著去勢,淳王那裡和平王一經交手,李雲昶卻突然失手不防之下令他得意突圍。

  李雲昶的馬術泰王心裡是有數的,那是兩三個他也及不上的,要讓他相信這是巧合,那可真真是為難了他。

  聽聞淳王的話,他亦目光發沉,閃過隱憂,道:「沒想到……老四……如此福……厚,如今一擊……不成,只怕……他醒來會……與父皇告狀。」他因有口吃的毛病。故而聲音放的極慢,斷斷續續半晌才說完。

  淳王瞧了兄長一眼,目光閃過黯然,隨即譏消地勾了勾唇角,道:「他若不蠢便不會隨意告狀,馬場之上歷來你爭我搶,本就極為兇險,擦擦碰碰是難免的。誰能保證那馬兒不會突發狂暴?橫衝直撞得發起狂來,他若沒有真憑實據,怎會胡亂告狀,便是高了父皇也未必肯信。我們亦可反咬他誣告,實為苦肉之計。再加上我方才還救了那姜紅玉一命,他真敢告狀,父皇豈會不疑?倒是老七,今日可真是讓人意外呢。」

  暖閣之中,姜紅玉姐妹聽到平王並無生命之險,這才由婢女扶著到內室休息。而文思存和關元鶴各自安撫了自家妹妹,文思存見文景心面色著實難看,怕她犯了舊疾便沖慧安打了招呼,先護送文景心回城。

  慧安扶著文景心一道出了暖閣,將她送上馬車,望著馬車遠去,這才回轉了扭身便瞧見關元鶴剛巧從屋中出來。

  想到方才他的救命之恩,慧安忙快步過去,咬了咬唇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關元鶴瞧著她卻是冷哼一聲,道:「我早說過你這般四處立敵。早晚丟了小命。」



第六十章 關元鶴的提點

  慧安被他罵得抬不起頭,心裡卻又覺著委屈,她知道自己行事雖較前世要隱忍得多,但還是過於鋒芒畢露,莽撞肆意。

  前世的她在母親的寵溺下可謂有求必應,是鳳陽侯府的小公主,行事難免有些跋扈,從來不計後果只憑一心,任性得無法無天。

  可以說她前世得到那種淒慘的結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出於自身,出自她的衝動和任性。

  她總覺著杜美珂母女太過自私,但她自己何曾沒有自私的一面。

  她因喜歡李雲昶便不顧人家願不願意,非要纏著人家,最後不惜設計嫁給了他。

  她因癡戀李雲昶,便覺方嬤嬤處處規勸自己使得她心情不暢,而漸漸生了叛逆之心,後竟聽信讒言將方嬤嬤趕出了侯府,這才使得方嬤嬤前世早早離世。

  後來身在王府之中,她又因得不到李雲昶的喜愛,因她的妒嫉而為難他的美妾,那次還差點抽花了那美妾的臉蛋兒。

  如今想來那美妾何其無辜,她不同杜美珂明明是大家閨秀,有更好的選擇卻偏偏去勾引有了妻子的男人,還要標榜真情為自己的恬不知恥找到冠冕堂皇的藉口。

  那美妾卻是淳王送予秦王的,她沒有別的路,只是被男人玩弄的禮物,李雲昶要寵倖她,她就沒有拒絕的理由和退路,為難這樣一個可憐的女子也怨不得李雲昶會發了脾氣,大概覺著她沈慧安是個心腸歹毒的吧。

  如今她為她的不懂事和自私任性付出了代價,得到了最致命的教訓。幸得重生,她已努力改變自己,但性子中的火爆衝動,嫉惡如仇依舊時時冒頭,非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

  就比如方才,雖是姜紅玉蓄意挑釁,但若非她毫不退讓,亦針鋒相對。興許姜紅玉就不會那麼激進地和妹妹一起夾擊她。但若就那麼忍下,慧安心裡又實在難平,如今聞關元鶴如此冷言,

  慧安心裡不由又是委屈又是迷茫,只覺自己還猶如前世一般是個莽撞而愚蠢的人。一時又想到重獲新生後的種種,說起來能夠這麼快打壓到杜美珂母女竟完全是憑著幸運。

  杜美珂因毫無防備,第一日入府便被她出其不意打壓了一頭,致使她心浮氣燥急於反擊自己,這才自亂了陣腳,失去了常年的冷靜,後才做出了在杜尚書搜府的蠢事。

  而若非她在搜府時又恰爆出尚書府的醜事來,只怕王御史也不會那麼憤慨地參杜廖一本,而若非恰恰碰上端門事件,使得賢康帝震怒,只怕杜廖也不會被皇帝大罵,杜大公子亦不會被皇帝御筆斥罵,那樣的話杜廖便不會對杜美珂反目成仇,更不會有杜美珂被趕出杜府的事情了。

  慧安想著這些,只覺一陣陣的沮喪將自己團團包圍,勒的她喘不過氣來眼眶一紅,抽搭了下鼻子,又頗窘迫地側了側臉。

  關元鶴見白己一句話,竟就叫小丫頭由一隻戰鬥小公雞變成了迷途小松鼠,不由挑了挑眉。

  見她低垂的面上雖是迷茫和困苦,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少時離家在外面闖蕩跌得頭破血流,亦曾在暗夜無人處望著星空露出茫然和脆弱來。

  鳳陽侯府的情形他是聽聞過的,要說沈強也算是個奇才,他起於草莽,毫無根基,聽說幼時逃難到了雍州,靠混吃騙喝長大,連自己的祖籍是哪裡都不清楚。

  後來因盜墓而發家,做起了商人,之後又因世道太亂當起了山大王,竟也發展成了一方勢力。

  太祖攻打到雍州時收編了沈強的山匪隊伍,在軍中給他安置了個摸金校尉的職,這摸金校尉聽著體面,實際上就是一管盜墓的官,幸而後來太祖發現了沈強領兵打仗也是一個好手,沈強這才算真正走上了仕途,慢慢建功立業竟成了將軍,封了世襲爵位。

  亂世之中誰不希望能得到寶藏來擴充實力,豐富軍餉,擴大隊伍。大輝建朝前亂世紛爭上百年,使得盜墓賊上至公卿門閥,下至平民乞兒可謂風起雲湧,但盜墓那是掘人祖墳的勾當,是要被人戳脊樑骨的。

  鳳陽侯府為何讓人看不起,為何會受到京城權貴的排擠,這不可謂不是一個原因。這種環境下本來立世就難,偏沈清又早早離世,徒餘幼女支撐門戶。

  沈慧安那父親雖有些才名,但依他看卻是一混人,怕也不會關愛幼女,沈慧安又沒有親族可以依持,雖守著偌大一筆財產,但對這麼個小丫頭來說無異於孩童抱金而眠,怕絕非幸事。

  若非太后逢節時常招這小丫頭進宮,又多有賞賜予她,只怕早被啃得屍骨無存了。

  想著這些關元鷂瞧著慧安的眉頭不由皺了下,見她神思恍惚,一臉沒落不由心下一歎,道:「你父親不慈,母親早逝,沒有舅家,沒有嫡親兄弟,連個依傍的父族都沒,若想活得舒坦自在,光會耍些小手段用些小聰明是不夠的。往近處你得為自己尋個依持,往遠處須得你沉下心尋個立足之道。你如今立於塵埃微末之間,任誰都會想踏上一腳,縱使你打倒一個還會有無數個等著你。只有一日你能站到一定高度,你且再瞧瞧曾經那些難為你的人還有無資格再做你的敵人。你得學會避敵鋒芒,迂回行事才行。」

  耳邊響起關元鵪微沉的聲音,慧安低著頭先是還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沒反應過來,待聽清他說的話心下詫異,不由睜大了眼睛怔怔地去看他。

  「你如今還是想想一會怎麼面對皇上的雷霆之怒吧。」

  依著兩人的數面之緣,關元鶴知道他的這些話顯得有些僭越,見慧安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卻未在意,只說罷也不待她反應便邁步而去。

  慧安卻在原地站了良久,心裡反反復複地想著方才聽到的話,待回過神時眼前已經空無一人,她面帶感激,仰著頭讓整張小臉都曝曬在陽光下,半晌才目光清明的微笑了下,邁步進了屋。

  沒多久,賢康帝便派了太監總管全公公,帶著一眾太醫來了馬場,太醫們又重新給平王請脈診治,這才將他移上馬車送進宮中。

  而慧安也依賢康帝口諭被帶進了宮,跪在養心殿等著賢康帝的垂詢。

  許是賢康帝已經聽了事情的大概經過,故而和平王受傷無關的關禮珍姐妹以及文景心都未被傳喚,而姜紅玉因受了驚嚇扭了腰,又是內定平王妃,故而也被送回了府。

  跪在養心殿前的只有方才在馬場的幾位皇子,關元鶴,文思存以及慧安和姜紅如。

  賢康帝因先去探望平王,故而慧安幾人跪在養心殿外一等便是一個多時辰,直跪得慧安兩膝酸麻無力,想要癱倒。

  殿中氣氛壓抑的緊,慧安見四角都站著宮人,也不敢亂動亂看,規規矩矩地跪著,餘光見旁邊姜紅如也是面急蒼白,大氣不敢出的模樣,比自己還不如,這才稍稍放鬆了些。

  正想著一會兒賢康帝可能會問的話,便聞外面一聲唱:「皇上駕到。」

  慧安忙低了頭,將腰身俯了下去。威沉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慧安餘光卻見一雙黑底金繡騰雲的靴子從身邊經過,她正留意去看,卻不想那雙靴子竟突然停在了面前,明黃的衣擺上繡著威儀精美的圖案,色彩繽紛,光芒悄悄便在她的額前擺動。

  「當時是何種情況,平王為何會突然墜馬,你來說說!」

  上面傳來一個威壓而平板的聲音,慧安一時無法回神,被全公公喚了一聲,才意識到賢康帝竟是在問自己,登時嚇得心一揪,忙磕了個頭,回道:「回皇上,當時臣女和明霞郡主的馬都驚了,臣女正竭力控馬……未曾……看到平王殿下因何墜馬。」

  感受到頭頂那道威嚴的視線,慧安一句也不敢多說,端端正正的跪著心如捶鼓。

  「哦?何以明霞郡主和你的馬竟同時受驚?」

  聞言,慧安再次一驚,她本就弄不明白賢康帝怎麼會先問起她來,此刻聽皇帝的話,心道難道皇帝還懷疑自己也參與其中,謀害明霞郡主不成?

  如此想著額頭已是起了密密一層細汗,心念急轉決定實話實說:「回皇上的話,臣女和明霞郡主可能有些誤會,在打馬球時明霞郡主和臣女發生了些小不快,這才驚了馬。當時姜二姑娘也在,她的馬也是驚了的。」

  不管怎樣,萬不能和平王受傷一事牽扯上半點關係,想來那姜二姑娘也不是個傻子,知道趕緊將自己摘出來。

  「嗯?」賢康帝聞言瞪向姜紅如。

  姜紅如畢竟是庶出,沒見過什麼世面,這次是她那姨娘費盡心機才求了侯夫人將她帶進京來,如今得見天顏,又是這麼個情景,一時比慧安更加恐懼,哪裡還說的出謊言,直嚇得渾身哆嗦,結結巴巴地道:「是……我……姐姐和臣女……當時和沈小姐正爭持……未曾看到……」

  慧安和姜紅玉因何爭執,賢康帝也能想到,自是不會管這種小事,聞言也不再看慧安兩人,逕自走到案後落座。目光銳利地盯著下面跪著的幾個兒子,竟是一言不發,半晌才道:「都退下吧。」

  慧安一愣,沒想到皇帝什麼都沒問,竟就叫他們退下。不由得微微抬頭,卻見李雲昶等人面上亦閃過詫異,而泰王和淳王則對禮了一下,接著眾人才一起行禮起身。

  慧安低著頭彎著腰住外退,快至門口時卻聞賢康帝又道:「文軒留下。」聞言,淳王忍不住眉頭跳動著看了關元鶴一眼,而李雲昶也目光微閃,一眾人瞬間退了個乾淨。

  賢康帝揮了揮手,登時侍立的太監們也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空蕩的殿中徒留關元鶴一人。

  關元鶴上前重新見禮,賢康帝從龍椅上站起走到他面前,低著頭,垂著眼問道:「你也什麼都沒看到?」

  「回陛下,臣看到平王因爭搶馬球,撞到了淳王,兩人起了碰撞,後泰王沖至爭搶間馬球打到了平王坐騎後腿,使得馬受驚之下將平王甩下了馬背。」

  賢康帝聞言,雙眼一眯,緊緊盯著關元鶴,見他身姿挺直地跪著,面色不改,半晌才又道:「依你看,這次平王墜馬是意外還是有人蓄意而為?」

  關元鶴聞言亦未驚慌,只微微抬眸,聲音平靜地道:「陛下英明,心中必有決斷。臣只知建儲君,立太子實乃天下社稷之福,早立皇儲方能避免禍起蕭牆,朝綱不穩。」他這話卻是已經表明了馬場之事非為意外,只差沒道明了。

  賢康帝聞言面色便越發黑沉,握了兩個拳頭咯咯作響,許久才壓抑著聲音怒道:「你倒敢說實話,當時老七在做什麼?」

  「秦王殿下在後場斷了家弟的球,猶自打進一球。」

  賢康帝聞言又沉默片刻,卻突然問道:「依你看淳王、平王誰更合適做太子?」

  「回陛下,臣乃一介武夫,只懂行軍打仗,排兵佈陣,立太子關於天下安定,須滿朝文武共同商定,皇上聖裁,臣只知忠於儲君,便是忠於皇上,忠於大輝。」

  賢康帝一直緊緊盯著關元鶴,聽他答對銼鏘有力,便目光微閃,神色慢慢和緩了些,片刻才道:「你是個直臣,望你以後能一直如是,跪安吧。」聲音卻是一下子虛軟了很多,似是萬分疲憊。

  「臣告退。」關元鶴聞言,面色未改,寵辱不驚地行了一禮才躬身退出。退至殿門處,轉身間餘光瞧見明亮的陽光透過五彩銷金的窗櫺格子投射進大殿,空氣中細小的灰塵在光線中舞動,而皇帝正站在那光影中鬢角斑白一片,向來威嚴挺立的背脊卻是有些佝僂。

  慧安和眾人一道退出養心殿,就被小太監引著出了兩儀門直住宮外而去,出了宮門夏兒四人忙圍了上來。

  在馬場時她們一直和文景心待在一處,後來馬場上平王墜馬,李雲昶便令王府侍衛將馬場的丫頭小廝盡數看守,嚴格控制了起來。

  直到平王被移進宮中,夏兒四人才被放了出來,四人見慧安驚馬本就極為擔憂,誰知事畢還不讓她們靠近慧安。

  後來慧安又被帶進了宮中,她們就更是擔憂了,一恢復自由也來不及回府報信,便忙直奔皇宮而來。

  如今見慧安完好無損的出來,圍上了將她上上下下檢查了個遍,這才放下心來。

  夏兒見慧安面色蒼白,體力不濟,走路都一痛一拐的,不由懊悔道:「都怨我們,見姑娘被帶進宮都失了魂,竟也忘了回府報信,讓周總管派輛馬車過來。方才見威欽侯府的馬車過來,這才想起這事,只怕還得一會子咱們府裡的馬車才能到,這可如何是好。」

  慧安聞言無力地笑了笑,卻道:「算了,騎馬回去也是一樣。」說著便吩咐冬兒將馬牽來,正準備翻身上馬,誰知方才跪的時間太久,腿一軟一個不穩又從馬上滑了下來,冬兒驚呼一聲忙扶住了慧安。

  「侯府的馬車還未到嗎?不如便由本王送沈小姐一程吧。」

  此時身後傳來一個溫雅的男聲,慧安回頭正見李雲昶笑容和暖地過來,一雙星眸深如黑潭正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

  慧安正欲開口拒絕,卻不想李雲昶竟似早預知到了她會有何反應般,猶自打斷她未曾開口的話,道:「沈小姐上回出手相救,說起來本王還未曾當面謝謝,請上車吧。」對李雲昶這種溫和的強勢慧安並不陌生,聞言便知推拒不過,未曾再多發一言,默默地在冬兒的扶持下上了馬車。

  只見馬車很大,車內墊著狐狸皮毯子,放了燒著銀絲霜炭的炭盆。綠緞點墨靠墊、銀絲青松引枕、紫檀木桌几……佈置極為舒適,有種低調的奢侈。慧安剛坐好,便覺馬車一沉,以為是冬兒上來陪自己,慧安抬頭卻見竟是李雲昶躬身進了馬豐,不覺便是一呆。

  大輝男女大防寬鬆,男女共乘一輛馬車亦不是什麼稀罕,只李雲昶此人最是知禮,倒是比一般大輝男兒更重男女大防的。

  這也是慧安前世瞧見他和孫心慈在亭子中行那等事時,為何會那般萬念俱灰,心痛如絞的原因,也是她認為孫心慈定是得到了李雲昶的喜愛的原因。

  如今見李雲昶在身邊落座,慧安只覺心頭一陣不安,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幹什麼。似是察覺到了她的不安,李雲昶投給慧安一個含笑的眼神,溫和道:「方才沒有受傷吧?」

  慧安忙微微頷首,儘量恭敬地道:「謝王爺關心,小女安舒。」

  見她刻意疏離,李雲昶高高地挑起右眉,似又笑了下,才再次開口:「沒受傷便好,養心殿寒氣重,方才跪了那麼久只怕涼氣已是入體,一會回去可讓丫頭們用酒與你多多揉搓膝蓋。」

  「多謝王爺關心。」慧安愈發狐疑,再次刻板地回道。

  卻聞李雲昶突然一笑出聲,接著便問道:「我只是想問你那日在端門你為何會那般驚惶,你不必如臨大敵,倒讓本王覺著是否長了一張猛獸臉了。」

  慧安被他說破,頓時臉頰一熱,又不知該如何回他,半晌才道:「王爺說笑了,王爺豈會是猛獸。我只是今日受了驚嚇,有些神思恍惚。至於那日在端門,只因王爺乃是我大輝皇子,身份貴重,我見那個東姜死士欲對王爺不利,嚇壞了故而驚惶。」

  李雲昶聞言卻是呵呵一笑,目光盯著慧安半晌,見她頭部不敢抬起,也不再逼問,只道:「罷了,哪日你願意說了,隨時可以來找本王。」他言罷便靠著車壁閉上了眼,慧安這才抬頭瞧了他一眼,舒了一口氣。她能感覺到李雲昶此刻的心情很不錯,卻不知是為何。

  馬車馳的飛快,沒一會便到了鳳陽侯府,慧安又謝了李雲昶,便頭也不回地逃之夭夭。

  回到榕梨院,方嬤嬤早準備好了熱水和驅寒的熱湯,慧安用了湯水,又清冼了下自己,才發觀許是當時馬驚後她兩腿死夾馬腹,兩腿內側竟都磨破了皮,方嬤嬤親自給她上了藥,才扶著慧安躺在軟榻上,由著冬兒和秋兒給她用溫酒揉搓開膝蓋上的淤血。

  誰知沒一會,便聞院中傳來承影的聲音:「奴婢給老爺請安。」

  慧安忙和方嬤嬤對視了一眼,收拾齊整,起身向外去迎孫熙祥。

  慧安將孫熙祥迎入廳堂,落了座,還未待丫頭們上茶,孫熙祥便急切問道:「爹爹聽說平王受了重傷,你被皇上喚到養心殿問詢,之後皇上還將泰王、淳王招入養心殿,聽說發了大火。到底怎麼回事?」

  慧安見他還穿著官服,想是剛從官署風風火火地趕回來,許是怕因她受了牽累?慧安不由心中譏誚,但馬場的事卻還是一五一十地說給了孫熙祥聽。

  孫熙祥聞言站起身來,一臉神思來來回回在亭中走,半晌他才停下來,似是突然才想到女兒受了驚嚇,尷尬地咳了一聲,問道。

  「瞧爹爹,遇事真是還沒安娘沉穩,竟忘了安娘受了驚嚇,可傷到沒有?」

  慧安見孫熙祥一臉關切,心裡一陣惡寒,面上卻笑得甜膩,忙回道:「爹爹說哪裡的話,爹爹考慮的都是朝廷大事,安娘豈是那不懂事的?何況安娘也就是稍受了點驚嚇,沒什麼的。倒是累的爹爹為安娘操心,還專門從官署跑回來,安娘委實不安。」

  孫熙祥聞言,越發尷尬,又咳了一聲,但觀慧安一臉開心,顯是對自己的關心很受用,才滿意的點頭,道:「沒事就好。」

  他略一停頓,卻突然又問道:「聽說方才是秦王送你回來的,還和你同乘一車?」

  慧安聞言心裡咯噔一下,卻滿臉迷茫的道:「王爺是見安娘身體不適,方才在宮門處險些從馬上掉下來,這才好意送了我回來,爹爹可是怨怪安娘不受禮制?安娘以後再不會了。」

  孫熙祥聞言卻是一愣,他見慧安竟是要疏遠李雲昶的模樣,不由大擺其手,搖頭道:「非也,爹爹的意思是,秦王如此禮遇安娘,實乃瞧得起鳳陽侯府,秦王親自送了你回來,該盡的禮數是一定不能少的。方才爹爹已經吩咐了周管家讓他準備東西,往秦王府遞了帖子,來日你該親自到王府謝謝秦王殿下才是。」

  孫熙祥心中那是極為樂意讓慧安接近李雲昶的,這和他那日斥責杜美珂,讓她管教孫心慈是兩碼事。

  一來孫心慈的出身放在那裡,終究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庶出女兒,萬萬是攀附不上秦王的,便是得了秦王青眼那也是個侍妾的身分,頂不上事,為個侍妾再牽扯進奪嫡的黨爭中著實不算明智。

  可這事對慧安就不一樣了,一來她有個好出身,雖說不是什麼名門之後,又死了母親,鳳陽侯府也就是個擺設,這樣的身份配秦王到底還是薄了。

  但孫熙祥不會忘記太后文氏對沈慧安的寵愛,再加上還有一個沈家軍的兵權問題。這些年來賢康帝一心想收回兵權,沈家軍雖人數不多,但那沈家軍可是有一支大輝唯一的火銃隊啊!

  這些都是沈慧安的資本,若安排的好將沈慧安嫁給秦王做個正妃完全是有可能的。

  所謂高風險高回報,若慧安能做了秦王正妃,他靠上了秦王這條大船,定然能官運亨通,便是擔些風險,那也值當。

  再者依他看,若真是女兒和秦王能成事,這皇家的媳婦豈能不安內宅,不守婦道?女兒這鳳陽侯女世子的身份也就別想了,從此後再也不會有鳳陽侯府,只會有孫府!

  這麼大的誘惑和利益,孫熙祥想的明白,又豈能不動心。

  慧安一聽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為這點雞毛蒜皮的事孫熙祥竟要自己舔著臉去往李雲昶面前湊,這不是公然賣女求榮是什麼,他但凡為她多考慮一分,便不會如此厚顏無恥的提出這種要求!

  故而慧安當即便惱了,騰地一下自椅子上站起身來,怒道:「父親!那秦王現如今尚未娶親,王府中連個正經的女眷都沒有,佟妃娘娘又久居深宮,您這般投了拜帖卻是讓女兒去見哪個?!沒有上趕著到人家府中去見外男的道理!安娘不去,父親快使人將那去投帖的人叫回來,安娘丟不起這個人!」

  孫熙祥見慧安如此頓時臉都綠了,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惱的,只瞪著慧安半晌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一會兒他才一掌拍上紅木桌,怒目道:「你這是怎麼跟為父說話呢,對為父大吼大叫的,有你這樣做女兒的嗎!」

  慧安登時面色難看的扭開了頭,卻是毫不服軟。

  見她如此孫熙祥倒是有些無奈,深吸了一口氣,才緩聲道:「是為父考慮不周,但是為父這還不都是為了你好。你娘去的早,如今你也大了,雖還有兩年才及笄,但京中的閨秀們到你這個年紀也都該議親了。那秦王出身高貴,又英俊溫和,胸懷大略,配你難道還虧了你不成?」

  慧安被孫熙祥一句話噎住,直氣得想跳腳,可也知此刻還不能和孫熙祥硬碰硬,否則若真落個不孝的名聲,那這輩子才是真的又完了。

  她暗自握了幾下拳頭,這才看向孫熙祥,紅著眼道:「父親這哪裡就是為女兒著想,分明就是把女兒往刀尖兒上推。那秦王是何等人物,秦王府又被多少人關注著,休說那秦王看不上女兒,便是女兒去了也是沒用,只論女兒這麼上趕著去了秦王府不知就被那些個沒事找事的編排出什麼難聽話來呢。再者說了,父親也不想想,此事若是被諫官聽聞了,就不會參父親一個攀附權貴,以圖結黨謀私嗎?聖上要是再偏聽偏信了那些諫官,父親豈不被聖上見疑?父親,那日杜府可才因為被王大人參奏丟了滿府體面,父親難道也想在這時候去尋晦氣嗎?再者今日在馬場的事難道父親就沒嗅出點味兒來?如今皇子之爭竟已如此之烈,皇上只怕對大臣結黨已恨到了極點,朝局混亂,皇上對皇儲之事一直都態度不明,這個時候父親竟要女兒做這麼惹眼的事,上趕著去貼秦王,女兒覺得這事真的不妥,還請父親趕緊派人將那去投拜帖的追回來,遲了可就來不及了。」慧安說著一臉焦急的看著孫熙祥,像是真的都是替他著想一般。

  孫熙祥聞言倒真有些拿捏不定,只覺慧安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又覺自己果然是太過心急了,這事只能緩緩圖之。於是他便匆匆站起身來,丟下一句「這事是為父想岔了,俺娘且放心,為父這就讓周管家把人追回來。」大步向外而去。

  慧安見他遠去,這才一掌拍在桌上,氣呼呼地坐了下去,又急急地派了秋兒到二門處候著等消息,待她回來報說去投帖的人已經被追了回來,慧安才放了心,悶悶地歪在軟榻上發起怔來。

  可笑她上輩子愛得猶如飛蛾,將自己放得比沒入塵埃的沙子還要卑微,換來的卻是李雲昶的不屑一頓。

  今世再生,她才真正明白,在情愛上男女是平等的,只有將自己和對方放在同一高度,才有可能得到應有的尊敬和愛戀,才不會迷失自己。

  試想,一個連自我都迷失了的女人,又如何能苛求別人注意到自己呢?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慧安甚至有些自嘲的認為前世的李雲昶並沒有大錯,錯只在於她的強求,她逼著他娶她,逼著他只愛她,對李雲昶這個天之驕子來說的確猶如囹圄。

  故而今生她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休說她此生沒有再賴上李雲昶的打算,便是此刻仍舊心繫於他,她也絕不會再犯糊塗的上趕著往上貼。

  想到方才孫熙祥的話,慧安又冷了神色,上輩子的她又何嘗不是在他們的推波肋瀾下才一步步走向痛苦的深淵的?這輩子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守住這顆心的,縱使心裡依舊放不下那李雲昶,也是想好寧見也不會再和他有甚牽扯,至於其他人,慧安也不作他想。

  經過前世她早就想明白,自己是個嫉妒心太重的人,真碰上個心裡喜歡的她是萬容不下那人有別的女人的,到頭來又得鬧將起來,可這世上哪有男人肯老老實實地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的?

  若說好歹找個人將自己嫁了,無心自無嫉,只那樣她又何苦委屈了自己呢?倒是不如無牽無掛地自過日子也不用伺候公婆,也不用服侍夫君,倒省了輕便。

  慧安也想過,找個寒門的好拿捏的賣相好的軟蛋入贅侯府,好歹熬到自己生育了子嗣,這門戶也有個後繼,她也不至於被人說閒話。

  可她一想起母親的遭遇,對這事就提不起一點興致了。

  於是就又想起關元鶴的話來,如今這世道開化,她就算不嫁最多也就是被那些多嘴的說道說道,也不會少了層皮,最主要的是她得為自己找到一個依持。

  太后一直對自己關愛有加,這是她如今想到的最大依傍,只是太后終和她非親非故,就算時常會賞賜些東西與她,但也只是如此而己,萬沒有管她的家事,處處為她撐腰的道理。

  所以有太后在,別人想害她性命,或是公然算計侯府卻是要顧及一層的,但也僅此而已,不然孫熙祥豈會那般苛待於她。

  所以說太后這個大靠山她不能丟,而且得想法子和太后要親近一層才行。

  關元鶴的話,她沒有娘舅,父族,兄弟故而受欺,那麼要找依持,除了太后,她就得另外尋個猶如父族叔公之類的所在,這樣才能對孫熙祥起到掣肘作用,她因是女兒礙著孝道許多事只能順從孫熙祥,但若能有個娘舅之類的依仗,孫熙祥作為上門女婿,卻是要被壓上一頭的。

  她明明知道府中下人多有問題,但卻遲遲不曾發作,為什麼?還不是因為顧忌著孫熙祥的緣故,她幾次發作杜美珂,孫熙祥未曾阻攔,一來這是後院之事他不好太過插手,再來也是真個被她抓住了杜美珂的錯處,孫熙祥不得不秉公辦事,再加上他心裡只怕認為杜美珂能對付的了她,這才會採取放任態度。

  但若是她動府中事務下手,整飭下人,例如發作周總管這樣的人,一旦觸及了孫熙祥的利益,只怕他被不會再放任不理,一句話壓特下來,只因一個孝道,她便不能不從。

  若有一個娘舅,那便要好說的多,母親雖沒有兄弟,但是她可以想法子製造一個啊。

  想到此處,慧安越發出神,思慮來思慮去,突然腦海明光一閃,倒真被她想起一人來,登時一拍椅子,大叫一聲「乳娘快來,我有話要問。」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08 PM

第六十一章 文思存的心思

  慧安腦中電光一閃想到的乃是一伴印象中已相當模糊的事。

  她猶記得六歲那年的冬天,因著了風寒就非要賴在母親的屋中過夜,將近天亮時她半睡半醒著曾聽到母親和陳嬤嬤說什麼兄長「恩斷義絕」之類的話。

  她想聽清楚些但是怎麼就清醒不過來。天亮後她想起這事,好奇心下曾問過陳嬤嬤。

  陳嬤嬤只說和母親談的乃是祖父沈強曾從軍中過繼來的一個兒子。她便納悶地問陳嬤嬤為何她從未見過這個舅舅。

  猶記得當時陳嬤嬤的面色就變了,只喝令她千萬別再和別人提起這個舅舅,更不准去問母親。當時她見陳嬤嬤神情很是嚴肅,便懵懵懂懂答應了。

  孩子都是很容易忘記一件事的,雖則當時她奇怪了幾日,但沒過一段時間便也就將此事丟在了腦後。

  那陳嬤嬤乃是母親的乳娘,早在母親之前已經過世。

  如今慧安將方嬤嬤叫來卻有些拿不定她是否知曉此事,躊躇了半晌才道:「乳娘,你是我生出那年才入的侯府嗎?」

  方嬤嬤聽了慧安要參加太學和國子監的比試,便在為她準備來日要穿的衣飾,特意請京城有名的香衣閣老闆娘帶著時興的衣裳式樣來侯府,專門給慧安量了身,又選了花樣,讓香衣閣務必要在明日將衣服經做好送過來。

  但她對馬靴的式樣覺總不滿意,便尋思著依自己的想法在侯府自己給慧安緊趕制一雙馬靴來,她繪了花樣,不放心交給針線房的人,便吩咐慧安屋裡的兩個擅長女紅的二等丫頭冰月和寒月來辦這差事,方才慧安摒退眾人和孫熙祥說話,方嬤嬤便去了便房,瞧那兩丫頭做活。

  聽到慧安大喊時,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慧安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問,進了屋見慧安先是一臉急切後又猶豫不定,最後竟問了這麼一句,不由就有些納悶回道:「姑娘到底想問什麼呢?問是出了什麼事?」

  慧安方才是想到當時陳嬤嬤的態度覺著這事極為隱秘,不知牽扯到什麼才猶豫了下。

  如今見方嬤嬤急了,便覺自己實在是不該,難道在方嬤嬤面前她也要顧前顧後的嘛?心如此想著便就單刀直入 ,問道:「乳娘進府後有沒有聽到過祖父曾過繼過一個兒子的事? 」

  方嬤嬤聞言,原本平靜的而容登時變得嚴肅起來,皺眉問道:「姑娘你問這個做什麼?」

  「看來乳娘是知道這事了,只是我為何從未見過這位舅舅,也從未聽府中下人捫提起過他?乳娘先別問我何以問及此事,但將你知道的事告訴我便好。」慧安搬了個錦杌子,將方嬤嬤按著坐下,自己也在軟榻坐下拿引枕墊著後腰,一臉認真地瞧向方嬤嬤。

  方嬤嬤見她一副要聽故事的模樣,知她是堅持要知道這事的,便蹙了蹙眉道:「嬤嬤是姑娘出生那年才進的府,那時候老侯爺已經過世,也不見夫人有什麼兄弟。但是後來嬤嬤從府中老人那裡聽聞過老侯爺早也確實過繼過一個兒子,老侯爺對那人頗為信任,只想著將來自己作古以後,他能成為夫人的助力。而那人也其為敬重老侯爺。當時就住在侯府之中便猶如侯爺親子一般親,只是後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一夜間夫人院子裡的丫頭幾乎發賣打殺了個遍,之後老侯爺更是將那人趕出了侯府,本親如父子卻突然反目成仇。當時侯府中便有些不好聽的閒言碎語,老侯爺又發作了一回,嚴禁府中下人再提及此人。漸漸的這事便成了府中禁忌。之後時間一長,事情也就淡了,連禁忌也算不上了。只如今已過了十多年府中下人們也換了幾換,知道夫人曾有個兄長的怕是早沒幾人了。安娘怎會問起此?」

  慧安聞言倒是明白,方嬤嬤將才為何猶豫著不願告訴自己,她是怕這事全有礙自己心中母親的形象。

  慧安沉吟片刻,卻還是不甘心,目光一沉,盯向方嬤嬤吩咐道:「我記得母親還在閣中時的大丫頭,有個叫竹名的,頗得母親信任,在我三歲時才被放了出去,嫁了當時的外院總管馬總管的兒子,心如今那竹名姑姑可是住在後巷?」

  方嬤嬤聞言,心知慧安是定要將這事弄個清楚的,便點頭道:「那馬總管過世後他那兒子也因採辦上謀私,被革了職打了五十板子,拖回家。老爺發令那一家子再不復用。如今竹名和她那男人一起在通正街的夜攤上靠買餛飩過日子,確實是還住在後巷的。」

  慧安聞言心下一鬆,吩咐道:「乳娘去安排一下,明晚我想悄悄出府去一趟後巷。」和京城一般人家的府邸相同,鳳陽侯府的後街便是府中家生子的住所。

  方嬤嬤聽了點頭便向外去,可她還未出內室便又被慧安叫住。

  但見慧安起身行至方嬤嬤身邊,湊近她耳邊這才輕聲交代了一件事,方嬤嬤聞言一詫,半晌才狐疑地瞧了慧安一眼點了點頭轉身而去。

  而慧安見她出去,便又躺回軟塌,凝眸思索了起來。

  傍晚時分冰月和寒月已將慧安的新馬靴趕制了出來,方嬤嬤滿面喜色地將鞋子拿給慧安試穿。

  但見那一雙緊口翹尖的馬靴黑底做面,上繡芙蓉花紋用金絲勾邊,紅色的笑蓉圖案花樣雖不新奇,但難能可貴的是用不同深度的紅線,繡出了層層複複的,遠近觀感從鞋幫子一直延展到鞋面。

  靴子穿上,直到近膝處,緊口處夾著一層火紅的狐毛,慧安穿上這雙馬靴唯一的感覺是——扎眼。

  方嬤嬤瞧著她穿上那鞋子一臉的滿意。

  慧安不由有些無奈。又覺怕是自己在國子監不學不術的壞名聲,早就叫方嬤嬤擔足了心,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她沈慧安表現的機會,方嬤嬤真是恨不能將啥好東西都往她身上穿戴好,讓她成為全場的焦點,最好能一戰洗脫了無才的壞名。

  方嬤嬤的好意慧安心領,正一臉開心地誇讚著冰月二人,便見夏兒進來稟道:「姑娘,鼎北王府的紫晴姑娘來了,說是來還那日文二公子借去的《世載堂詩稿》。」

  慧安聞言忙笑著換下馬靴,出了內室到遠芳閣時但見廳中立著一個穿著青緞交領錦衫,月華裙腰間系綠絛帶,丫頭打扮的姑娘想來便是紫晴。

  慧安尚未走進,那紫晴已聞聲上前,笑著給慧安行了禮,道:「紫晴打擾姑娘了。」

  慧安因常聽文景心說鼎北王府的事,故而知道紫晴是文思存的貼身大丫頭,掌管著文思存院中的銀錢和人事管理,頗受文思存信任,但是慧安卻從未見過她。

  而今日見了人,倒是讓慧安大吃一驚。雖則這紫晴舉止有度,一看便是個極沉穩的,但那樣貌卻是太過普通,普通到讓人不得不心生詫異。

  只見她長的矮矮胖胖,腰身極粗,一張圓臉五官未曾有一樣是出彩的,額頭過大,鼻子過塌,嘴唇很厚,若非要找到一項出彩的便是皮膚,她的皮膚很白皙,但是也因為如此倒將鼻樑附近的雀斑顯得分外明顯。

  這京城中哪家公子身邊的丫頭不是挑那模樣伶俐、樣貌姣好的。一來瞧著賞心悅目,再來這貼身的丫頭那是要給主子們撐臉的。

  而有個漂亮的丫鬟,那也是炫耀的資本,慧安還真沒見過哪家的公子選用樣貌如此普通的大丫鬟。

  不由想起那日在鼎北王府文景心說的話,只覺文思存還真是一個在女色上而不上心的,難怪文景心全因他收用了一個通房,而心生頹然對天下男子都失了期待之心。

  慧安令夏兒給紫晴擺了小杌子,一番寒暄,她才笑著將那本《世載堂詩稿》呈給慧安。慧安將書放在桌上笑著道:「明日到國子監還了也是一樣的,倒勞煩姑娘親自跑一趟。」

  紫晴聞言答道:「這《世載堂待稿》我捫爺尋了許久,自打冬兒姐將這書送到府中,爺連日都呆在書房,還不叫人進去打攪,爺怕下人們弄壞了這書,臨抄都沒讓人經手,昨兒臨完本想著今日帶到西郊,馬上還給姑娘的但又怕損壞書頁,這才叫奴婢這會兒子送了過來。」慧安聞言想到方才她隨手將書放在桌上的動作,不由面露赧然。

  只道這書在人家文府那樣的書香世家可顯穩妥,在鳳陽侯府司真是暴殄天物。

  卻聞紫晴笑著道:「我捫爺吩咐奴婢一定要好好謝過姑娘,奴婢臨出門時爺還特意給姐娘挑選了謝禮。」紫晴說起便站起身來,行至廳堂中放置的大紅木箱前,將箱子打了開來。

  慧安方才見屋中擺著個大箱子便覺奇怪,如今瞧去眼前一亮,但見那紅木箱中用月白色素錦鑲著箱壁,裡面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套極為精緻的馬具,鎏金鏤空雕襟雲紋的馬鞍,碧玉馬首柄的馬鞭,翠亞扳指,另還有一套金銀珠蓮花紋盔甲,那盔甲一看便是特為女子打造,模樣極為精緻美觀、小巧輕便。

  慧安望之不由歡喜地跳了起來,走過去細細地瞧,卻見那盔甲包括上衣、下裳、袖、護肩、護腋,由赤金扣袢,連綴成一體,甲由鋼片連接而成,鋼片以金銀小珠組成蓮花圖案掩蓋。

  盔乃是皮胎,四周帖有雲紋,銀紅纓絡,盔頂還以雞血石為座嵌了珍珠、紅寶石,而纓管四周則手著黑貂皮,頂飾大顆東珠。慧安一眼瞧著就再移不開眼。

  「奴婢瞧著姑娘這是極喜歡的,想來回去說與我們爺聽,爺定也會高興。」耳邊傳來紫晴的笑語。

  慧安才回過神登時便想起方才在馬場上時文思存的種種表現,心裡微跳,收了笑容。她也是聽文景心說過文思存收藏了一套極為精美的女子馬具,很是寶貝。

  慧安原是當時心情愉悅便那麼一提,也是想著贏不了文思存,可沒想著輸了比試他竟還是將這套馬具給送了過來。而且這一套馬具價誼也太高昂了,只怕是有市無價。只那拉弓射箭時套在拇指上起保護用具的翠亞扳指,質地就是上上之乘。更別提那一套精美絕倫的盔甲了。

  這樣的謝禮,慧安卻是說什麼也收不得的,只她還未開口,便聽紫晴道:「姑娘且莫推辭,我們爺說了不過是一件玩意,也就喜愛之人才會如獲至寶,需要之人才會好好使用,不埋沒了好東西,放在他一大男人手中不過是美玉蒙塵,望姑娘瞧著這套馬具還算上乘的份上,莫要讓它捫被惘置角落,失了光彩。」

  慧安聽紫晴這般說心中更覺忐忑,誰知嘴巴剛張開,那紫晴卻又搶在前頭開了口: 「姑娘且莫難為紫晴,若姑娘實在過意不去,明兒不妨將那本《世載堂詩稿》送予我們爺,也算是讓寶物都有個各自的去處,豈不兩全?姑娘今日也受了驚,紫晴便不多打擾了,這就向姑娘請辭了。」說罷竟不待慧安再言,轉身便出了門,慧安瞧著她那形色匆匆的模樣,不由望著那套扎眼的馬具發起怔來。

  「奴婢瞧著這紫晴姑娘倒是個妙人,說話行事端的是伶俐知趣,姑娘既然喜歡收下便是,奴婢覺著紫晴姑娘說的很有道理啊,那《世載堂詩稿》對文二公子也是寶物,姑娘若真過意不去拿這書換了這馬具也使得啊。咦?這是什麼?」

  秋兒瞧慧安一直對著那馬具出神,以為她還在糾結收於不收的問題,便自取了那本《世載堂詩稿》說道,誰知剛一翻動那書,便有一張泛黃的榮寶齋貢紙從書中飛了出來,正落在慧安腳下,慧安低頭去瞧,卻見那綿韌細密的紙面上畫著一個女子的小樣,著墨濃淡潤濕,畫的極為生動,赫然便是自己,慧安登時愣住。

  文思存,他這到底是何意?



第六十二章 豪賭

  慧安拾起那片泛黃的素紙,但見那上面畫著一名巧笑嫣然的女子,赫然便是昨日她在教舍時與許嫣然爭辯時的模樣。

  只是那畫面中的景致卻換成了畫藝院前的那條甬道,陽光普照在那女子的面頰上,她的眼睛少了一些疏離和鋒銳,卻多了真切的開心和歡悅。

  慧安瞧著那畫面上的女子,她那乾淨的笑容,發自內心的歡快和輕鬆。只覺整個人一震,哪裡似被觸動了一下,便有些發起怔來。但隨即她又猛然著惱地變了面色,捏著那一張素紙氣憤地跺了跺腳。

  文思存這到底是何意?

  秋兒瞧清楚那紙張上所畫女子,不由張大了嘴,而冬兒已大步而出,目光飛快地在四下掃視了個遍,見遠芳閣四下都靜悄俏,只才兩個小丫頭遠遠地在院外收拾盆景,這才鬆了一口氣,蹙著眉進了屋。

  慧安已在堂中坐下,秋兒頗為惱火地怒道:「文二公子這算什麼意思!平日裡見他是個好的,沒想到竟……竟也來欺負我們姑娘!真真是個混蛋!」

  冬兒回來見秋兒破口大駡,而慧安亦面色不好地坐著,不由拉了秋兒一下,又瞧了慧安一眼,對她使了個眼色,勸道:「你瞎嚷嚷什麼?姑娘,依奴婢看文二公子可能………能是發乎真情。想著事先探探姑娘的意思,萬不會是有意輕視戲弄姑娘的。單單是顧著三小姐的面兒,他也不會這麼做啊。」

  慧安聞言,覺著冬兒所言不錯,又想想文思存的為人,這才緩和了神情。

  秋兒卻還是一臉惱怒,嘀咕著道:「他若真是個好的,對咱們姑娘有意,就該敬重著點,便該央了鼎北王妃去請了好媒到我們府上來,哪有這麼……倘使我們夫人還在,哪個敢這般欺辱我們姑娘!

  冬兒聞言瞪了秋兒一眼,又道:「你也說了,咱們府上沒有主母,老爺又不真心關愛姑娘。別個兒人家還有父母為家中女兒籌謀,媒人上門若是不願婉言卻了便是。可咱們府這不是老爺不真心為姑娘著想嘛, 鼎北王府那是個什麼門戶,若真上了門,只怕老爺問都不問姑娘的意思,就會應下親來。倘使姑娘不願意,那豈不好事變壞事了。依奴婢看,文二公子這是先和姑娘通個氣,倒還是敬重著姑娘的。姑娘但且瞧瞧他的意思再說,且莫著惱了。」

  秋兒聞言覺著還真是這樣,這才平靜了怒容,轉而又去猜起來慧安的心思。

  慧安卻未曾理會二人,捏著那方素紙沉靜地坐了片刻,這才抬頭吩咐道:「去,端了炭盆來。」

  冬兒聞言利索地轉了身,將置在屋角的炭盆端來,瞧著慧安將那紙張丟在了火紅的炭上,片刻便消失地無蹤無跡。

  不管文二公子會不會央家人來提親,不管這親事能不能成,這畫兒卻都是不能留的。留下那就是私相授受的證據,若被人知曉是會毀了姑娘的閨譽的。

  姑娘能果斷地燒了這畫兒倒是還清醒著,只是姑娘這般的毫不猶豫,乾脆俐落,難道竟是於那文二公子一點心思都沒有?

  依著她看,文二公子倒不失是個良配,平日裡是個不喜美色的,又上進好學,待人溫和,最重要的還是對姑娘有意。

  若他真是替姑娘打算,這才先探探姑娘的口風,那倒真是個有心的。

  姑娘如今這般處境,若是能說上這麼門好親,那老爺只怕也會有個顧及,對姑娘多幾分愛重,這事還是得聽聽方嬤嬤的意思。

  冬兒正想著要和方嬤嬤通個氣,誰知慧安卻似知曉她的心思般,正色吩咐道:「這事誰都不要再提起,也不用告訴方嬤嬤了。將那套馬具好好收著。早晚是要退還的,別出了岔子。」

  言罷,揉著額頭起了身,徑直出了屋。今日這一件件一樁樁,當真弄的她頭暈耳鳴,如今只想著早早歇下,明日去了國子監,只怕還沒得清靜。

  見慧安出去,秋兒不由結舌,道:「我怎麼眼瞅著姑娘竟對文二公子一點意思都沒啊?」

  冬兒卻白了秋兒一眼,連告訴都不讓告訴方嬤嬤,可不就是沒有一點意思嘛真不知姑娘這是怎麼了,對這事的反應怎麼就一點不似個小姑娘。

  翌日慧安起的有點晚,到國子監時教舍中已經坐滿了人,但氣氛卻比之平常要靜謐地多,隱隱地透著一股子壓抑。

  慧安剛進教舍,大家的目光便唰喇喇地都盯了過來。慧安何嘗不知這是為何,心裡明白,面上便也沉靜無波,緩步走到位置坐下。

  她剛落座,便有幾個女子躍躍欲試著想往這邊來,最後卻是坐在慧安前右方一個身著煙紫色繡著海棠花骨朵的長褙子的女子扭頭問道:「昨兒個西郊馬場,幾位王爺和明霞郡主等人一起打馬球,結果平王意外受了傷,聽說沈小姐昨日也在,卻不知平王殿下的傷勢如何啊?」說話的這女子乃是宗人府承賈大人的二女賈豔,教舍中眾人聽聞她的話皆豎耳側目。

  昨日平王受傷,消息傳到宮中,賢康帝派了全公公帶著一隊皇帝御林軍和多名太醫前往西郊,將平王一路護送進宮,之後又在宮中大發脾氣,動靜鬧那般大,大臣們不聞風而動才叫奇怪。

  宮中打探不到消息的,自然會想著從國子監這邊著手,故而慧安知道今日不會安寧,便故意踩著辰時的點來的學堂,早已做好被詢問的準備。她聞言只作一笑,道:「平王殿下乃富貴之人,又有聖上關愛庇佑,自是無礙的。」

  「聽聞幾位皇子的騎術乃是陛下親授,平王殿下的騎術在眾皇子中也是出色的,怎麼會不慎落馬呢?」這次開口的卻是徽州知府家的小姐蔡亦蝶,慧安見她問的急切,不由凝眸瞧了她一眼,奇怪道打馬球歷來是有危險的,常常會發生意外,平王殿下墜馬這才什麼奇怪的?怎麼蔡小姐好似話中有話一般?」

  本來賈豔開口,眾女便聞言紛紛圍了過來,都想著要試探一二,這下聽慧安這般說,倒是均不好開口了,蔡亦蝶更是面色一變,訕訕的笑道:「我能有什麼言外之意,只不過好奇罷了,沈小姐多想了。」

  恰在此時,文思存和文景心走了進來,慧安瞧去倒是一下子撞上文思存含笑的眼,她目光微閃,沖文思存和文景心笑了下扭開了頭。

  文思存見一眾人圍著慧安,面上閃過了然,但見她時自己的目光非但不避,還落落大方地笑了下,不由蹙了眉,心中打起鼓來。

  兩人剛落座,辰時的鐘聲便敲響了,眾女紛紛歸座,接著棋博士便進了教舍。

  國子監上課,一般都是全天的,早上學子們辰時到教舍開始上課,中午則是由各府奴才們帶著各府為公子小姐們準備的食籃,到膳堂食譽齋用膳,下課則繼續上課。

  午膳慧安是和文景心一起用的,她本心中惴惴不安著,生怕遇著文思存,沒承想文思存一進食譽齋便被幾家公子拉了過去,想來也是因昨日馬場的事。倒是令慧安略略私了一口氣。

  誰知飯吃到一半,太僕寺卿家的公子便和幾名慣好熱鬧的公子風風火火進了食譽齋,一臉神秘地大聲道:「你們可知明日太學那邊都有哪五人參加兩學比試?」他一嗓子下去,堂中立馬一靜,接著便才幾名好事的公子哥兒紛紛問起。

  那程公子見自己瞬間成了焦點,自是得意,眉飛色舞的道:「要說這回咱們柳院士的手氣可真是不佳,太學六藝院二百兩名學子。竟抽了五個鼎鼎有名的。嘿嘿,依我看,這回咱們國子監想要贏明日的比試,還真有些難度。你們猜猜太學那邊都有誰參比?」

  見他賣關子,眾人自是紛紛起哄,要他快講。他見將大家的胃口吊的高高了,這才道:「這頭一個便是御史蘇大人家的獨子蘇行文,蘇公子的才學那在京城是數得上號的,棋藝和畫藝皆是了得。再來就是襄陽顧氏的女兒顧妤馨,顧家女歷來多才多藝,這位顧小姐那可是正正經經的襄陽本家嫡女,前年的百花宴上以一曲《江心》技壓群芳,聽說這位顧小姐師承宮廷琴師朱紀文老先生,那朱先生可是琴藝大師,連聖上都御筆親賜 ‘鼓琴天下第一’。還有明霞郡主,她是上個月才進的京,騎術非常了得,自入了太學連番挑了太學的騎術高手,連鑾儀衛侍衛大臣孫大人家的孫大公子都被她比了下去,那剩下兩位是河道總督花大人家的二小姐和光祿寺署正家的公子,這兩位雖說沒什麼特別突出的才能,但也不是那不學無術的。嘿嘿,依我看明兒還真是一場硬仗。」

  他的話說完,眾人便炸了鍋一般紛紛議論了起來,倒是將一日來國子監的壓抑氣氛給打破了。

  這種情況發展到旁晚放學時,已經有幾個慣好熱鬧的公子在私下裡開設了賭局,眾人一致覺著明兒的比試慧安會逢遇姜紅玉,因那姜紅玉乃是內定平王妃,關注的人自是不少。

  故而托了姜紅玉的福,下注賭慧安和姜紅玉一局的在五局中高居第二。

  不知是誰又打探到,明日兩學請來的評判有淳王、秦王、關元鶴、翰林院學院學士白大人,宮廷琴師朱紀文老先生。

  這其中淳王和秦王就算是看平王殿下的面子,也會偏著姜紅玉,而白大人更是祖籍南疆,聽說他早年家中貧寒,多蒙威欽侯推薦扶持,才有幸到京城參加了春闈,後入了翰林院,又因一手丹青被皇上賞識,多有聖寵,這才做到學院學士一職。這麼一瞧,竟有三個評判都會傾向明霞郡主,而人家姜紅玉自己也是個騎術了得的。

  眾人便覺慧安明日是輸定了的,不由押注時便多壓姜紅玉會勝出,沒到下晌放學,文景心打聽得清楚,莊家已經開出了一賠四,竟都賭慧安輸。

  大家瞧慧安那眼神,也是多了此悲憫,與慧安不對盤的那些些世家子女則很是幸災樂禍,直氣得文景心一下午都沉著臉,慌忙著叫了丫頭曼兒回去取她的私房銀子,非要給慧安撐場面不可。

  慧安勸了她半天見她不應,也就罷了,只想著明日說什麼都得贏了比試才好。

  不然文景心那此白花花的銀子豈不都要打了水漂?可臨到放學,不知誰一口氣下了八千八百一十六兩銀乎的豪注,一兩銀子不多一兩銀子不少,竟生生將一賠四一邊例的賭局給拉成了平局,倒是令慧安詫異不己。

  慧安這日為了兩學比試的事睡的極早,一夜好眠,翌日早早就被方嬤嬤挖了出來,拿了早己準備妥當的新衣和搭配好的頭飾給她細細地收拾妥當。又對四個丫頭叮囑再三,這才將人放出了府。

  慧安在府門處,卻正巧遇到孫心慈和喜梅主僕,孫心慈見慧安著裝精緻,不由譏笑一聲,道:「聽說昨兒個國子監有人下了豪注,賭大姐姐今兒的騎射比試會贏呢,嘖嘖,大姐姐今兒可一定要拼力贏了才是啊,要不豈不是讓人家血本無歸。不過呢,我表姐的騎術那可是姨夫手把手教出來的,呵呵,依妹妹看大姐姐還是早些看清自己的那點能耐,一早放棄了的好,若不然拼力命還是輸的極慘,豈不是更沒臉見人?」

  慧安見她言語刻薄,不由一笑:「本來我還覺著讓許多人一賠四不忍,是不是該犧牲下自己成全了大家。聽妹妹這麼一說,我還真得贏了這場比試,人總得對得起信她的朋友不是?呵呵,瞧妹妹這樣想來昨日也是下了注的吧,興許還下的不少?現下還未開比,應是還能換注的,姐姐勸妹妹還是改了主意才好,可別連脂粉錢都賠進去,再來怪我沒早些提醒你。」慧安說罷,也不再與她爭這口舌,大步越過她便出了府。

  孫心慈卻被氣地冷哼數聲,咬牙道:「哼,卻不知是誰行事不檢點,勾搭了哪家公子哥,若不然豈會有人做那傻子才做的事,幫你下那等豪注。」

  慧安聞言大怒,回頭想也不想,甩手對著孫心慈那張粉臉便是一巴掌,直打的她在原地轉了個圈,這才一手扶著喜梅勉強站定,面上立馬就紅腫起來。

  她又驚又怒,一雙眼睛登時蓄滿了眼淚,瞪地大大惡毒地盯著慧安,還沒張口,卻被慧安逼近冷聲道:「二妹妹,沒想到經過這麼多次你還沒有學乖覺,這嘴巴竟還是如此沒個把門。你這樣沒腦子,怎麼和我鬥?我會很失望的呢。」

  言罷,望著她輕蔑一笑,道:「今日二妹妹著了風寒,不能到國子監去了。冬兒扶二小姐回秋蘭院,去將此事稟了老爺,若老爺問起因由,便將方才二小姐那話一五一十說與老爺聽。」言罷她扭身便走,待上了馬車才聽到外面孫心慈的尖叫聲。

  慧安抿了抿唇,實不知這樣的孫心慈在前世是怎樣令李雲昶動心的,還是她現在年紀太小,才會如此稚嫩?

  今日因是兩學五藝較量太學子將都到國子監來觀比,故而國子監門口早已是車水馬龍,被堵得寸步難行。

  慧安遠遠的就下了馬車,步行著進了國子監,一路向比試場地雍律廣場走。

  一路上,不論是國子生,還是太學生見著她都多有指點著瞧過來的。

  慧安想著只怕太學那邊也會有私下賭局,也不太在意眾人的指點議論。只目光平視前方,面帶微笑地往前走,遇到那聲音大說話刻薄的,慧安更是落落大方地瞧過去投以一笑,倒是弄的幾個蓄意挑事的面色訕訕無處著力。

  雍律廣場坐落在園子監西院的東南角,其實原是個極大的馬場,只是後來在四圍建起了供人休息坐落的觀台,這才另取了名雍律廣場。

  平日裡國子監的騎射課,還有每年年終各藝的考評便都是在這廣場上進行的。

  慧安到時廣場的青磚觀臺上已經坐滿了人,正東面建的規騎閣,本就是年終學子考評時專門為祭酒,博士們觀考而專門建造的,如今更是被精心裝點過,二樓的觀臺上擺了十幾張紅木太師椅,上鋪腥紅大毛毯,瞧著倒是分外醒目。

  因時辰還沒到,故而廣場上異常熱鬧,眾學子不甚拘束地散亂坐著,三五成堆的聚在一起說著話。笑鬧議論,氣氛熱鬧。

  慧安正四下張望,文景心的丫頭曼兒便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笑著道:「沈始娘可算來了,我們姑娘早叫奴婢等在此處,就怕瞧不見您。我們姑娘在那邊觀臺上占好了位置正等著沈姑娘呢。慧安聞言隨著她的手看去,正見西面的觀臺上文景心一面和幾位小姐坐著閒話,一面沖自己揮了揮手。

  慧安忙是一笑,跟著曼兒便走了過去,和幾位同座的小姐打了招呼,還沒坐下,便見坐在文景心另一邊的聶霜霜投來溫和一笑,「昨兒我可拿了百兩銀子的脂粉錢,下注賭沈姑娘贏的,今兒若是沈姑娘叫我輸了銀子,改日我少了描畫的脂粉,可是要到鳳陽侯府衝入沈姑娘那閨房打劫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11 PM

第六十三章 慧安要比琴藝

  聶霜霜今日顯然也是精心打扮過的,穿著一條淡粉色繡著紅梅花枝的綾羅長裙,罩著月白色的錦紗外衫,裙擺很是寬大,上面繡著大片盛開怒放的紅梅花朵,層層複複,一直延伸到小臂,倒是和方嬤嬤專門給慧安做的那雙馬靴有異曲同工之妙。

  慧安知曉今日聶霜霜乃是參加琴藝比試,故而才做此打扮,將裝扮的重點都用在了兩袖上,只此便知永甯侯夫人的用心。

  聶霜霜本就身段窈窕,年已十四,她發育的極好,面容已經長開,白玉一般的膚色,嬌俏精緻的小臉,眉眼間透著一股子書卷氣,笑起來的模樣亦很是隨和溫婉。

  叫人瞧一眼不由暗暗讚歎,這品貌,這風姿,再加上這打扮,果真是勳貴之家的嫡出小姐。

  慧安那日見聶霜霜開口安慰程敏瑜,便覺著她是個良善好相處的,後又見程敏瑜推卻了她的邀請,而聶霜霜便再未多言,便又覺著她是個通透之人,已是起了結交之心。

  如今見她對自己巧笑嫣然,一臉打趣,不由樂的一笑,道:「哎呀呀,我本還想著今兒一定要贏了比試,也好對得起下注賭我贏的那些朋友呢,如今聽聶小姐如此說,我倒有心一輸了,也好請了聶小姐這般的美人兒到我那閨房多坐坐,指不定沾染點靈氣,我這粗野的也能有幾分聶小姐的風姿呢。」

  「瞧瞧這丫頭嘴巴甜的,我可聽說前不久在鼎北王府的酒宴上,沈小姐一句詩連文二公子都被難住了,愣是不知出自哪個典故,依著我看你這樣的算得上粗野,這京中可也就沒幾個風雅的了。得了,沈妹妹也別聶小姐聶小姐的叫了,我托大做回姐姐如何?」

  慧安見她如此更是歡喜,忙喚了一聲,眾人便也紛紛打趣了幾句。

  之後便又說起做賭的事,便聽翰林院謝學士家的謝雲芝小姐頗為憂慮地道:「那顧小姐是朱老先生的弟子,之前她的胞姐又曾和關將軍定了娃娃親的,怎麼偏就請了這兩位做評判,也不知會不會偏向那顧小姐呢。聶姐姐,你今日可要好好彈哦,若是評判偏向太學的顧小姐,我們國子生一定會為姐姐討個公道的。」

  謝雲芝說的義正言辭,神情擔憂地瞧著聶霜霜,她那日和聶霜霜同在端門瞧大軍凱旋,刺客殺過來時她驚嚇過度,愣是跌坐在地上爬不起來,幸而聶霜霜離她不遠,生生拖著她,將她拉到裳音樓的門板後,這才躲開了一劫,故而她對聶霜霜充滿了感激,如今說話就難免甫些義憤填膺,似那朱老先生和關元鶴真對聶霜霜不公了一般。

  聶霜霜聞言倒是一笑,拍了拍謝雲芝的手,道:「瞧妹妹說的,就好似最真受了委屈一般。朱老先生乃是真正的高雅清正之人,而關將軍更是我大輝影響,頂天立地,剛正不阿,他二人既然做了評判就萬沒有不公的道理。豈會偏私?何況顧妤馨小姐的琴藝我是早就聽聞過的,今日正打算請教一番,她既是個愛琴音的,定也是性情中人,我倒有心意欲結交,輸贏卻是不重要的。只是等下我若給國子監丟了場子,你們可不許都不理我啊。」

  聶霜霜說起話來面色雲淡風輕,倒似真不在意輸贏一般,如她這般年紀能如此平和看待輸贏,淡然沉靜,又通身透著一股子恬靜,真是讓人相處起來直感如沐春風。

  這倒是令慧安愈發喜歡,只覺自己身上缺少的便是這份恬淡平和,不由笑著道:「聶姐姐說的是,盡全力便好,輸贏並不是最重要的,若能這場比試而交上一個知心閨蜜,倒是最大的收穫呢。」說著便沖聶霜霜眨巴了下眼睛,卻見她也會心一笑。

  眾人正說笑,卻見一名書童打扮的小子跑了過來,沖著慧安和聶霜霜一禮,笑道:「兩位小姐,祭酒請兩位到觀騎閣。」

  慧安便和聶霜霜一道辭了幾位小姐,說笑著往觀騎樓走。

  到了樓下卻恰好見太學的李院士和歐陽直講,並太學的十多名直講司業浩浩蕩蕩的向這邊說笑而來。

  他們身後恭敬地跟著著五名少男少女,姜紅玉便在其中,想來就是今日太學要參加比試的五名太學生了。

  「那穿褐色長袍的是蘇行文公子,這回大家都猜他會和文二公子比試畫藝,那樣倒是頗有看頭,兩人可是旗鼓相當呢。不過昨日國子監私下的賭局,賭文二公子贏得終是要多些,我聽說不少小姐都動用了私房壓注賭文公子贏呢。」聶霜霜說著狡黠一笑,又道:「 「今兒一早在國子監門口碰到我那姨表妹妹,她說太學那邊也開了賭局的,賭文二公子贏的亦有不少閨秀呢。」說罷,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麼,面頰頓時染起兩片火燒雲來。

  慧安聽她聲音中透著笑意,望之但見她的目光晶亮亮閃著狡黠,神情促狹,不由瞧向那正走過來的蘇行文公予,一望之下卻也由不得撲哧一笑。

  但見這麼有才名的蘇家公子長的著實不怎麼討喜,雖著一身頗為清雅的襦袍,梳著高冠,繫著玉帶玉佩,一副才子清貴打扮,但他身量矮小,體態發胖,一張圓臉,五官模糊不說,皮膚還生來黝黑,瞧著可真是和才子二宇不搭邊。這模樣和文思存相比實在是差的太遠,也難怪會不討姑娘們的喜歡

  慧安和聶霜霜說笑,那邊一行人已是走到了近前,慧安二人忙讓道路邊福了福身,待太學的一眾先生們入了樓,這才抬頭。

  不想慧安這一抬眸便撞上了姜紅玉似笑非笑的眼,慧安目光一閃,也回以一笑。

  那邊太學參比的另一名女子花戀蝶小姐似和聶霜霜認識,兩人已相互寒暄著說起話來。

  慧安隨著大家往觀騎樓中走,姜紅玉有意放緩的步子,便剛巧和慧安行在了一處。

  慧安今日穿戴的亦是非常精緻,灰鼠裡素白面繡著銀絲菊花的小襖,蔥綠色綴珍珠的束腰圍在胸下,束腰上綴著宮絡繫著玉環裙壓,顯得朐前曲線愈發挺立。鵝黃色鑲著兔毛邊的棕裙,隨著她修長的雙腿搖擺起伏。

  姜紅玉瞧著,只覺慧安年紀雖比自己小的多,但發育的卻比她還好,不由就難掩鬱色。

  再見她一雙明眸秋水盈盈,雙眼眯起時別有幾許嫵媚風情,鼻峰高挺秀薑,紅唇飽滿圓潤,唇角含笑時,眉眼便顯得越發嫵媚嬌豔,好似雨後海棠,不由便心下泛酸。

  姜紅玉的樣貌其實也算明媚嬌媚一類,但和慧安相比卻是遜色了一分的。她心裡不對味,面客便有些猙獰,慧安察覺到她的目光不由瞧了過去。

  對上慧安眸色稍淡的瞳孔,和她微顯深陷的眼窩,姜紅玉倒是瞬間平復了下來,滿臉不屑的撇了撇嘴。暗罵一聲,不過是胡姬生的賤女,怨不得一股子孤媚氣。她心裡這麼想,嘴上便也頗為不屑地壓著聲音道:「別輸的太慘啊。」

  慧安聞言,亦是一笑:「禮尚往來,我也提醒郡主一句,怕依著郡主的氣量難以承擔失敗呢,到時候可別哭天抹淚啊。」

  姜紅玉聞言氣的面漲通紅,咬牙切齒地道:「沈慧安,你氣量狹隘,苛待庶母庶妹,今兒這帳咱們一起算,我定叫你悔不當初。」

  慧安聞言只做一笑,道:「郡主,人哪還是要用心瞧事情的,你又怎知不是你那好姨母和表妹在欺負我?郡主倒是顧念親人,但也要小心不要單純地過了頭,到最後反倒被人利用做那槍使才好。」

  姜紅玉聞言卻是一愣,腳步慢了下,接著目含憤怒地瞪了慧安背影一眼,直道她心思狡詐,居然還敢挑拔離間。一怒之下忍不住微提了聲音,恨聲喊著:「你站住!」

  只她剛趕上兩步,追上慧安,一直走在兩人前面的顧妤馨卻突然回過頭來,沖著姜紅玉笑道:「郡主怎那麼慢,我可還等著和郡主一道上樓呢。」

  顧妤馨的面子姜紅玉還是要給的,她聞言匆忙著收了瞪向慧安的目光扯了笑便快步行了上去。

  慧安只覺顧小姐扭頭時那一雙盈盈的眼眸望過來了一眼,於是瞧著顧小姐的背影不由詫異地挑了挑眉,瞧著姜紅玉與方才恍若兩人地拉著顧妤馨說話,慧安兀自一笑。

  其實對於姜紅玉這樣的,慧安細細想了覺著也挺可悲,和前世的她倒是有些相像的,同是家中的小霸王,被疼到了骨子裡,於是就養成了心思單純,驕縱易怒的脾性,這樣的姜紅玉即便是嫁入王府做了王妃,只怕路也會不好走呢。

  便如前世,做了太子妃的姜紅玉對人卻更加刻薄尖銳,這何嘗不是因為在後院的失寵所致。一個女人只有在後院的爭寵中占了上風,才會心氣平和,待人也多幾分和善吧。

  慧安幾人上了樓便被各自的祭酒博士叫到了跟前,只是免不了一陣最後的激勵鼓舞。

  慧安和聶霜霜卻是最後到的,上樓時文思存和白御臨已圍在了柳祭酒身邊,和他談笑著。

  文思存今日穿著一件月白長衫,綴著白玉佩,束著玉冠,端的是玉樹臨風,風度翩翩一名俊公子。

  而白御臨和文思存作比,卻是另一種風格了。他穿著一件窄袖武士袍,足蹬長筒祥雲紋的方口靴,頭戴黑色英雄巾,鑲著金絲邊。他本就長的挺拔高大,皮膚微黑,一臉陽剛之氣,如今這般倒也英姿不凡,俊朗偉岸。

  文思存見慧安二人過來,目光在慧安身上微凝,面上不自禁地閃過驚豔之色,接著便勾唇笑了起來。

  慧安被他瞧得心下發毛,面頰微紅著錯在了聶霜霜身後,低首間卻覺聶霜霜那粉嫩的耳垂兒在陽光下呈觀半透明的紅豔之色,配著她翠色的耳環,真是頂頂好看。

  她這邊走著神,那邊柳祭酒便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大串的之乎者也,大體意思就是要五人今日一定好好將國子監的求學、善學精神給表觀出來,說白了就是要五人一定爭氣,比試一定要將太學給死死壓下去。

  慧安卻瞧著白敏瑜發白的面色,黑青的眼窩,滿頭大汗的額角不由有些擔憂,還沒來得及勸慰幾句,便聽下面傳來一陣喧囂,卻是五個被請來做兩學比試的評判到了。

  柳祭酒當即便將一段激勵的話乾脆俐落地落了尾,大步去迎幾人。慧安望去,一眼便見淳王和秦王並排走在最前面。

  要說賢康帝的幾個兒子,還真長的是各有特色,平分秋色。

  李雲昶自不必說,這淳王亦是個少見的美男子,他體格強健,濃眉大眼,五官出色,身姿英挺,只是面上總帶著一股子傲色,通身霸氣,瞧著極為氣概不凡。

  而平王雖無淳王這股霸氣,但也是玉面雋美,通身清貴,沉穩不凡的。就連那生而不足的泰王也是個相貌端正,氣質文雅的。

  平王李雲毅和秦王李雲昶並肩而來,兩人一個高大威嚴,一個溫潤從容又都帶著天家威儀,登時便令氣氛為之一肅。

  而兩人的身後行著的是朱紀文老先生,和翰林掌院學士白濟德大人。關元鶴行在最後,似是為了配合前面兩位老人溫吞的步伐,他走的也很慢,步子卻邁的很大,讓本就氣質沉穩的他顯得威嚴沉冷。

  今日他穿著件偏暗色的藍色雲紋寬袖長袍,腰繫玄色黑玉帶,比之今日眾人特意裝扮鮮亮的衣飾,他那樣子卻顯得清冷了些。

  不知為何,慧安瞧著他那藍衣不由就又瞧向不遠處的顧妤馨,顯然顧妤馨也發現竟和關元鶴穿了同色的衣服,此刻她正面帶紅暈,滿目晶瑩地盯著關元鶴,神情顯得嬌羞而喜悅。

  這樣的她,倒是令慧安覺著宛如清麗脫俗的仙女下了凡間,動情之餘少了世仙氣,多了絲人氣。突然顧妤馨猶如受驚的小兔子一般嬌羞地低了頭,右手不自覺地纏著手中帕子,一副小媳婦的模祥。

  慧安一愣瞧向關元鶴,正巧捕捉到他鋒銳唇角邊帶著的那抹一瞬而逝的笑紋。

  只慧安的目光一落過去,關元鶴便似察覺到了,立馬便將目光轉了過來.慧安卻匆匆地低了頭,心跳有些發快,倒似偷了東西的小賊一般,萬分不樂意讓他發現她方才在瞅著他。

  待五位評判被請上二樓,慧安幾人便也上前行了禮,然後便在祭酒的吩咐下往樓下行。只慧安經過李雲昶身前時,耳邊卻忽而傳來他極低的聲音:「好好發揮。」

  慧安腳步微頓了下便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倒是行在她身邊的聶霜霜似是察覺了這邊的動靜,訝異地瞧了慧安一眼。

  而姜紅玉卻有意地落在了後面,慧安下樓時正見她對淳王行禮,而淳王則目光柔和地和她說著什麼,想來姜紅玉是在感謝那日在馬場上得了諄王的相救之恩。

  慧安五人和太學參加比試的五人一起在國子監書童的引領下坐在了離觀騎閣下另外製備的席案臺上,他們一坐下那邊便立馬響起了肅靜的鐘聲,接著全場一靜。

  觀騎樓上評判、祭酒、博士直講等人己紛紛落座,接著慧安瞧見柳祭酒和李院士相互推辭了一番,最後由柳祭酒站起來,緩步上前之乎者也地說了一通讚頌聖人的話,接著才道:「今日國子生與太學生齊聚一堂,實乃一場盛事,兩學之比試,不僅是我們兩學之間相較長短,取長補短,以求共同進步之良機,亦是我們兩學學子間相互切磋學習,同求精進之契機。雖不能人人參比,但入選參比的人選乃是憑著公平公正的基準隨機選出,亦能代表各學學子的真正水準,老夫指望入選學子能引以為榮,並發揮各自所長,將國子監與太學共同秉持的求學精神表觀出來。」

  因他年紀畢竟大了,就算是破著嗓子大喊,聲音也傳不出多遠,故而廣場四面的看臺邊上早已站了四個唱名小廝,他們站的不遠不近,恰巧能聽到觀騎樓上祭酒的聲音,待他聲音一落,四面的唱名小廝便揚起清亮的嗓音分別重複了一遍。

  那邊唱名小廝陰陽頓挫的重夏著柳祭酒的話,而觀騎樓上,柳祭酒和李院士卻爭執了起來。

  慧安幾人因離得近,倒是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個差不離。兩人爭執的乃是這次比試的具體規則,按柳祭酒就是各藝的強者對強者,和之前大家想的是一樣的。

  而李院士的那意思卻是說,既然參比的人選都是隨機選擇出來的,那這五人對五人的比試也該由抓閹來定具體誰和誰比試哪一項,這樣才叫真正的公平,所取得的勝負才能盡可能的接近兩學所有學子五藝比試的高低水準來。

  而且依照李院士那意思,既然兩學參比的人選同是兩男三女,那就該男子對男子,女子對女子,這樣方顯公平。

  台下的十位學子登時就面面相覷了起來,不過慧安細細想想,李院士可真是棋高一著。

  國子監這五人中,文思存、白御臨、聶霜霜都是極為拔尖的,而她沈慧安雖說別的不精但騎射卻極有可能勝過姜紅玉。

  而太學那邊,雖蘇行文、顧妤馨和姜紅玉拔尖,但姜紅玉若是分出來和慧安比騎射,那便只剩蘇行文和顧妤謦二人,一邊是三個厲害角色,一邊卻只有兩個,只這太學便是要吃虧的,多半是要輸了比試。

  但若按李院士那意思,由男子對男子,女子對女子,國子監的比勢便被打亂了。

  因為女子這邊,慧安不可能那麼巧的抽到騎射一項,那樣國子監這邊可就只有一個撐場面的聶霜霜了。

  而太學顧妤馨自不必說,姜紅玉也是個琴棋書畫都拿得出手的,而花戀蝶雖沒有顧、姜二人出色,但卻也比慧安和白敏瑜要強的多。

  女子這邊占盡了優勢,男子那邊打個平手,那便穩贏了。

  李院士打的好算盤,而他口才又好,一通公正公平,連哄帶騙,連勸帶激,很快便叫柳祭酒昏頭轉向,一個激動竟應了下來。

  他這邊一應,那李院士便立馬走上前來,大聲宣佈了方才兩學院士商定的比試規矩,似恐晚了一息柳祭酒就會反悔一般。待傳唱小廝吆喝著將這一決定宣讀給眾學子,登時雍律廣場上便炸了鍋。

  大家紛紛議論著這事,太學那邊自是瞧出這其中蹊蹺,個個興高采烈,好似已經贏得了比試。

  而國子監這邊反應不一,有人覺著失了優勢,比試結果堪憂,有那慣好幸災樂禍的則覺著國子監未必會輸,這麼一來倒是有更大的熱鬧可瞧了,因為這麼一來什麼都成隨機的了,很可能有人要出大洋相啊,那多好看?

  學子們這邊討論的熱烈,觀騎樓上兩學的院士博士們又在商量男子要參加的兩項比試該為琴棋書畫騎射中的哪兩項來。

  蘇行文擅長丹青和棋藝,而另一名太學男學子光祿寺署正家的公子謝舟則擅長書法。

  而國子監這邊,文思存六藝皆精,但尤以丹青出眾,而白御臨則擅長騎射,棋藝也算不錯,於是太學那邊堅持男子比試丹青和書法,而國子監這邊非要比試騎射和琴藝,兩方爭執不休,最後由淳王拍案,乾脆這個也來了個抓鬮。抓鬮的結果卻是男子比試丹青和棋藝,而女子比試剩下的三藝。

  接著又按各藝抓鬮,選定最終的各藝比試人選。

  一通忙碌下來,做出的最後決定是,上午比試丹青、棋藝和騎射,下晌則比書藝和琴藝。丹青由蘇行文對白御臨,棋藝由文思存對謝舟,騎射由姜紅玉對白敏瑜,書藝由聶霜霜對花戀蝶,而琴藝則由顧妤馨對慧安。

  最終的這個比試名單一出來,李院士哈哈大笑,那柳祭酒登時變得了面色,發觀這個局勢對國子監可謂不利到了極點。只可惜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已經弄到了這一步,他也不好反悔啊。

  登時便頭冒大汗地聽著李院士上前將名單公佈,這下雍律廣場上瞬間爆發出轟然喧囂,太學那邊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一般,國子監這邊瞬間蔫了一大片,還沒比試便輸了陣勢。

  慧安幾人在下面亦議論紛紛,待這個結果出來,慧安一愣之下回神時便撞上了文思存擔憂的目光,而那邊姜紅玉已是瞅著她彎腰笑地淚都流了出來。

  「祭酒也真是,怎麼就被李院士三兩句話就給激的中了招呢。」聶霜霜由不得蹙眉道。

  慧安見她滿面憂慮,不由也是一歎,道:「柳祭酒出身清貴之家,自考中狀元便入了國子監做了博士,是個一門心思悶頭做學問的,可李院士便不同了,他做過甯州知府的暮僚,上過戰場,點了榜眼後更是先後在吏部、翰林院都呆過,見多識廣,心思也活泛,老謀深算的,我們柳祭酒哪裡是李院士的對手。再者,我瞧著今兒李院士那樣兒,怕是早知我們柳祭酒是個經不起激的,這才直至現在才出其不意的擺了這一道。」

  聶霜霜見慧安說的頭頭是道,登時卻詫異地瞧著她,目光晶亮著閃動了兩下,笑道:「瞧我,方才還擔憂你下晌要參加琴藝比試,這會子瞧你這般鎮定自若,該不會是有什麼後招吧?」

  慧安聞言搖頭苦笑,道:「和顧小姐比琴藝,我便是有後招那也是白搭的,除非出現奇跡不然……反正都是要輸的,我便早些看開點吧。」

  聶霜霜聞言,很是認真地瞧了慧安兩眼,面上閃過欽佩之色,拉著慧安的手笑道: 「妹妹今年才十二歲吧?倒是比那些二十歲的更加心胸開闊,淡熬名利,鎮定自若呢,妹妹定會是個有後福的。」她說著拍了拍慧安的手,目光掃視了下紛紛向這邊瞧來對著慧安指指點點,面上多有幸災樂禍譏笑的學子們,頗有不屑地勾了勾唇。

  慧安見她如此,心裡一暖,回握了她的手,與聶霜霜會心一笑間只覺關係一下子拉近了極多。

  兩人正說著話,廣場上己響起了第一輪丹青比試的鐘聲。

  比試場地設在廣場正中,此刻那裡早己擺好了兩張桌案,並紅木大椅子桌案之上筆墨紙硯皆己擺放齊整,兩案側面各立著一名研磨伺候的小廝。

  蘇行文和白御臨上了場,各自在位置上落座,雍律廣場上頓時擾如無人般寂靜。其實這五藝作比,按照如今的比試名單,勝負皆在這第一場上。

  蘇行文雖說勝算更大,但白御臨也是選修了畫藝科的,而且丹青雖說不算頂尖,但在眾學子中也算上乘水準,若真發揮的好,又比較幸運,能贏了比試也未可知。

  五藝比試的題目由今日被請來的五位評審共同裁決,白御臨兩人落座沒一會柳祭酒便宣讀了丹青題目,竟是:歌舞昇平。

  題目出來,蘇行文只是略略一思量,便運筆如飛地揮畫了起來,而白御臨卻思索了良久,這才提了筆。在場上眾人的關注目光和竊竊私語下,很快那蘇行文便做—好了畫,並交由小廝呈上了觀騎樓。

  慧安和大家一般將目光投了上去,但見那畫在五個評判手中來回傳閱,幾人皆是頻頻點頭,看樣子只怕畫的不凡。而兩學學子見評判們如是,已是有些騷亂起來。

  白御臨卻似未曾發覺這些,只專門作畫,又過了一刻鐘功夫,他才收了筆,小廝同樣雙手棒起那畫作,送了上去,亦呈給了五名評判。

  淳王拿到畫後,不由眼前一亮,瞧了片刻便將其傳給李雲昶,蘇行文的畫五人已看了良久,待白御臨的畫作在五人手中轉了個遍,各自便有了決定。

  淳王道:「蘇行文這幅畫的是宮廷夜宴,色彩鮮明,畫藝不凡,陛下與百官同樂,觥籌交錯,倒是極為切題。而白御臨那副,畫的是雁門關,關門大開,百姓悠然地出入城門,守兵面帶舒心的笑容,倒也算切題,只是這畫藝終是猻色一籌。」

  一旁的李院士聞言,面上不自禁地便揚起了笑客。這丹青比試,白御臨乃是泰王的小舅子,泰王那是淳王一母同胞的皇兄,他怕就怕淳王偏袒了白御臨,那這場比試就不好議輸贏了。

  而且他方才也瞧了兩名學子的畫作,說起來他倒覺著蘇行文那畫落於俗套,而白御臨的意境更高一籌,寓意也更深遠。

  只是蘇行文的那畫中陛下與百官同慶,其樂融融,作為皇子的淳王便是沖著皇帝,也不敢不評其為上作的。

  「二皇兄所言極是,本王亦覺蘇公子的這幅夜宴圖更加出彩一些。」李雲昶接著也表了態。

  「老夫倒覺得白公子這幅更加直意深遠,構思新穎,意境要更高一些,古今大輝已然四海平定,只除了北方常常受胡人擾邊,百姓苦不堪言。雁門關常年閉關,排防重兵,若有一日雁門關能若此畫中之景,那我大輝可不就是真正的歌舞昇平了嗎?」朱存文老先生當即表示出異議來,他說罷瞧向關元鶴。

  「關將軍乃是武將,對此當時大有體會吧?」

  關元鶴聞言凝眸在那畫作上,抬眸時便點頭道:「不錯。」他那意思便是同意了朱老先生的話,如此五名評判兩個覺著蘇行文的畫好,兩個認為白御臨的更佳,一時最後的勝負便落在了白學士頭上。

  白學士在柳祭酒和李院士的瞪視下又來來回回地翻瞧了半晌那兩幅畫作,這才鋝著鬍子道:「嗯,這兩幅畫作皆是極佳的,但若論作畫本身來說,確實是蘇行文這幅要佳,白御臨那幅畫藝終究是差了一籌。」

  他話一落,李院士便得意的笑了起來,而柳祭酒則有些心下憤憤,但是他雖說是個不通官場爭鬥的,也能瞧出這其中蹊蹺來,怪只怪人家蘇公子聰明,愣是將當今天子畫在了裡面,你白御臨的畫意境多高,也抵不住人家天子之威啊。

  故而他雖氣憤,卻也只是哼了一聲,那邊便由國子監的嚴司業將這一輪的比試結果宣讀了下去:「畫藝比試,勝出方——太學。」

  他話剛落,有些坐的離觀騎樓近的學子已經聽到的,登時安靜的廣場哄得一聲就變得熱鬧了起來,這結果的傳播速度竟是比唱名小廝的唱聲更快,兩邊學子皆亂哄哄地議論起來,倒是將唱名小廝的聲音生生給蓋了下去。

  評判臺上,李院士見太學的學子皆激動不已,已有好幾名學子衝下了看臺奔至場中將蘇行文撂了起來,不由哈哈大笑,瞧著一臉沉鬱的柳院士嘿嘿得道:「柳兄,真是承讓了。這第一場就讓我太學拔了個頭籌,呵呵,這下面的四項我太學的贏面也是極大的啊。哈哈,依我看,今年兩學這比試雖是從學問換成了才藝,可這結局還是一樣的嘛,和住年倒是沒什麼差別。哈哈。」

  柳院士被他說的臉愈發黑沉,清瘦的胸膛氣的鼓鼓直跳,但想著後面幾項比試。

  棋藝和書藝肯定是會贏的,但騎射和琴藝國子監的白敏瑜對太學的姜紅玉,顧妤馨對慧安,這筒直就沒什麼可比性,除非天降紅雨,六月飛雪,要不果子監是必定要輸的。

  怪只怪自己太過輕敵,上了李茂群這老匹夫的當,這才導致了如今這種局面,柳祭酒如今真是悔不當初,只恨不能上去對著李院士那張老臉狠狠揍上一拳。

  李院士卻已掛著滿臉笑容去吩咐難備下一項比試了,那樣子真是恨不能立馬就結束五項比試,好風風光光地帶著太學生們在國子監好好揚揚威風,讓國子生和天下人都瞧瞧,若論天下第一學府那還得是他太學!

  棋藝比試便是在一片混亂的氣氛下開始的,學子們大都沒從上場比試帶來的影響中出來,故而雍律廣場亂糟糟的,便是有文思存鎮場,亦抵不過兩方學子的激動。

  方才比試規則一出來,下面私下作賭的幾個莊家便跑便了全場,這回太學和國子監這邊竟還互通了,一起開賭局,片刻功夫便呼啦啦地將之前的賭局作廢,又重新開了局,因後四項的比試實在沒什麼可觀性,故而下注畫藝一局的最多。

  這下國子監這邊多數都賠了銀子,而太學那邊贏了賭局的更是眉飛色舞場面不亂才怪。



第六十四章 一戰成名洗脫粗野!

  「其實我瞧白公子那幅畫要個好一些呢,雖是畫技沒有蘇公子成熟,揮灑自如,但難得的是意境要高的多。蘇公子那夜宴圖也太淺白。作畫、彈琴不就講一個意境,天下間畫技嫺熟的多了去了,為何前朝曲老先生的畫被譽為畫中瑰寶,還不是因他的畫寓意深遠,意境頗高,雖畫作極少,但每每問世之作都必震撼人心。那蘇公子筆功亦是了得,可畫作卻少了靈魂,依我看只能算是畫中下作。而白公子雖說畫工不顯,但勝在出了意境,倒是論得上中等畫作了。幾位評判怎就判了太學贏呢?」待第二輪比試一起,便有小廝將第一輪的畫作傳了下來,聶霜霜見了那兩幅畫,不由蹙著眉納悶道。

  慧安對兩張畫作,實瞧不出什麼感覺來,她瞧著都是一樣的好,聞言拉了一下聶霜霜,小聲道:「你只看那蘇公子畫上所畫之人,這還有什麼好評的」。

  聶霜霜一愣,接著恍然一笑,歎了口氣,道:「你倒通透,是我迂腐了」。

  「姐姐是真正懂畫的,自然更在意畫作本身,我是個壓根看不懂的,瞧著那畫自就想到了別的地方。」慧安湊近聶霜霜嬉笑道。

  聶霜霜見她討好賣乖,不由白了她一眼,「你就哄我吧」。

  兩人說笑,場上文思存和謝舟已然對上,棋盤上黑白棋子已然交錯縱橫。

  棋藝比試一開始,廣場四面便豎起了大棋盤,兩人每落一子,便有小廝將黑白大棋子往上掛,文思存左手放在膝上,右手兩指間捏起一顆黑子,抬手間寬大的儒袖在陽光下滑過優美的動作,而那廣袖上鑲邊的隱絲光芒以一閃而逝,他的神情極為認真,並不因為謝舟棋藝不擅而輕忽他。

  俊美的面上猶自掛著一抹悠然笑意,從慧安的角度,只能瞧到他的側面,可這般已是美男如玉,遍尋辭藻話不成了。

  要說,文思存和李雲昶都是屬於那種面貌出色,氣質溫和,通身清高的男子,只是文思存更加平和,是真正的謙謙君子,至於他以後承襲了鼎北侯府的爵位,會不會在朝野爭鬥,家族專營的磨礪中變得血腥殘忍,慧安不知,此刻的他當得上君子之稱。

  而李雲昶卻不一樣,作為皇子的他溫和只是表象,他有一顆極為冷酷無情的心,前世的她將她所有的熱情都拿出來,試圖去捂熱他的心,最後卻只落了心碎得下場。

  可這兩人卻又都是極清傲自律的人,嫁給這樣的男子應該算是幸運的,而被這樣的男子裝在心中,只怕是件很幸福的事。

  慧安歷經兩世,早已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文思存的心思她早在那日西郊馬場時已經洞察,後來他又送了那馬具和小畫,到時將事情挑明了。

  慧安想著,文思存之所以這麼急切,只怕和家中正在與他議親有關,他是想探明自己的意思,好去求家人來說親。

  這若要換了前世,慧安只怕會高興的夜不成寐,被文思存這樣的男子喜歡對她來說真真是一件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可經歷了前世種種,此刻的慧安卻激不起一點甜美和羞怯來。她唯一感到的便是詫異,接著便是沉靜的思慮。

  她也想過,文思存是個不錯的婚嫁人選,家世好,長相好,人上進又自律,更對她上了心,若嫁了他,自己應該不會如前世那般苦楚。

  而且他會成為他最大的依持,有他做自己的後盾,能成為鼎北侯府的世子妃,她將在不用活的這麼窩心,許多想做的事都可以放手的去做。

  只是平靜下來,她覺得這樣對文思存太過不公。前世的她便尋不到的感情,今世有人願意給予她,而他卻想利用人家,這樣的事她終究做不來的。

  而且,慧安靜下心細細一想,覺著鼎北王府不可能讓唯一的嫡子娶她這樣家世落魄,名聲又不顯,毫無助益的女子為妻。

  文思存請封世子那是早晚的事,鼎北王府的未來全在於他,而他的妻子豈能任由他的喜好而定?便是他再得寵,再被老太君、鼎北王和王妃捧在手心,該承擔的責任也推脫不掉,對文思存早在他出生時便註定只能娶家族為他準備的女人,而不能娶他心儀的女人。

  慧安記得,前世的文思存對崔知非便沒有什麼特別,一直拿他當妹妹看待,但他最後還不是認命的娶崔知菲。猶記得當年他娶親時,文景心還很是為哥哥傷懷了一番。

  現在的文思存雖氣質已頗為穩重,但到底還是沒有經過事,太過稚嫩。如今的鼎北王文沖正值壯年,將鼎北王府守護的極好,以至於文思存長這麼大只怕從未遭受過打擊,也未曾被家人強加過什麼。

  他的心性太過簡單,想法也太單純了。他以為他喜歡了,而她答應了,這事便能成。可現實不是這樣,他享有了鼎北王府嫡子的榮光,便必須承擔他附帶的責任啊。

  「想什麼呢,這麼認真?我瞧著這局棋,不出一炷香便能定分曉了。

  慧安兀自想的出神,耳邊卻傳來聶霜霜的聲音,猛地回過神便見大局已定,場上文思存落子越來越快,而謝舟卻遲遲落不下一子,已經急得滿頭大汗,縱使這樣也是越來越多的無氣之子被揀起,棋盤之上黑白勝負已呈現一面倒的局勢,那白子再無掙扎的餘地。

  吧嗒一聲,文思存在落下一子,接著便笑著起了身,沖謝舟文雅一禮,這一局棋以他的絕對勝利而徹底告終。聶霜霜卻盯著那大棋盤久久不語,半晌方喃喃道:「祖父常言,棋能觀人,這文二公子棋倒是下的急為沉穩。倒是一座巍然不倒的山,無論謝公子如何落子,都攻守有序,極有章法。」

  慧安聞言還沒有來得及瞧聶霜霜一眼,便見文思存突然扭動盯了這邊,望著他們這裡笑了笑,他模樣那姿態端的是君子清逸,意氣風發。

  耳邊傳來聶霜霜微驚得一聲驚叫,慧安扭頭,見她有些無措的低了頭,不由了然。大概是她剛還在說文思存,這下見他突然扭頭瞧過來,嚇了一跳吧。

  待慧安再轉頭時,觀騎樓上已傳來這局比試結果,而文思存已和謝舟並肩往觀騎樓的方向彎腰施禮,接著說著話向東面看臺而去。

  棋藝一局文思存輕易取勝,不過這在眾人的意料之中,何況,整場筆試都透明化,學子們都能從四面大棋盤上看到比試經過,故而勝負宣佈,倒是沒有上一場畫藝比試那樣轟動混亂。

  唱名小廝宣佈休息兩盞茶的時間,一來比試了半晌讓大家都鬆泛活動一下,再來也是為下面準備騎射比試的兩位學子前往換穿騎裝,做好準備。

  上面一宣佈休息,慧安便和聶霜霜把手戰了起來,兩人正打算去找文景心,誰知突然一直坐在身邊的白敏瑜頭冒虛汗的大口喘息的向下滑到,慧安眼明手快的扶助她。 卻見她面色蒼白,頭頂浮起密密麻麻一層大汗,四肢更是綿軟無力。被慧安扶住整個人都無力的靠在她身上。

  「白妹妹,你這是怎麼了?」聶霜霜也忙扶住他的另一邊,一臉擔憂地道。

  白敏瑜還沒有作答,卻見一名國子監的書童興沖沖的奔了過來,瞧這邊情況不對,立馬為難起來,「白小姐這是怎麼了,祭酒吩咐讓白小姐到尚息閣換騎裝,準備參加下場比試呢。她這樣可怎麼辦啊。」

  「沒事,我等下就會好的。」白敏瑜聞言面色更加蒼白,卻還是咬牙抬頭對書童點頭,示意知道了。

  那書童知會到了,轉身便走,慧安見白敏瑜實在難受,蹙眉道:「你這樣這麼參加比試呀,我去找祭酒,看看有什麼法子沒。」

  聶霜霜卻拉住了慧安,「這比試若是能臨場換人,李院士便也不回費心設計咱們柳祭酒了,你卻也是白搭。咱們先把她扶到尚息閣去,興許用杯熱茶,休息一下就能好點。反正……等下白妹妹上了馬隨便跑兩圈便行。」慧安聞言一歎,倒也不再堅持,和聶霜霜一起扶著白敏瑜向尚息閣而去。

  白敏瑜喝了水。慧安又吩咐東兒給她拿涼帕子覆了會頭,她的面色倒是好了許多。倚在太師椅上,瞧著慧安和聶霜霜一笑,道:「今日白敏瑜煩勞兩為姐姐了,我現在已經好多了,兩位姐姐快也坐下休息一下。」

  慧安聞言,見她聲音已比方才有力地多,這才微微放了心,和聶霜霜一道坐了,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其實用不著這般緊張的,瞧我,下晌還得和顧家小姐比琴藝呢,不照樣吃喝不誤,只要發揮出自己的水準就好,縱使輸了也沒什麼的。」

  白敏瑜聞言苦澀一笑,道:「我和沈姑娘終究是不一樣的……沈姑娘輸了沒什麼,我若丟了臉,怎對得起爹爹、母親、姐姐的期待,連姨娘也會……」她似不願再說,虛弱一笑,道:「剛才是我太緊張,這會子已經沒事了,也想開了。便如聶姐姐說的反正要輸,一會子我就上場隨意跑上兩圈便是。只是我沒想到今日會參加騎射比試,所以連套騎裝都沒曾準備,故而一時有些著急,這才……倒是叫兩位姑娘笑話了。」

  慧安聽她提起父親,母親什麼的,想到她的出身,怎會不知她的為難之處。她早已起了憐憫之心,如今聞言卻是一笑,道:「我當什麼事呢,你沒準備騎裝穿我的不就好了,冬兒,快將乳娘為我準備的那套騎裝拿來,趁著還有時間,趕緊按白姑娘的身量給改下。」

  冬兒聞言應了出去,白敏瑜忙是推辭,被慧安說了兩句,終是滿面感激的行福禮謝了慧安。

  見冬兒拿著衣服進來準備給白敏瑜量身,慧安便和聶霜霜出來內室。兩人站在屋簷下,聶雙雙不由一歎,滿臉鄙夷的道:「那白大人怎麼說也是個五品官,沒想到家裡竟是這般不成樣子。他那夫人我是見過的,瞧著倒還溫和,本是贊禮郎劉大人的嫡女,也是詩書禮儀之家,沒想到竟虐待庶女至此。」

  見慧安詫異的望向自己,聶霜霜才又道:「你是沒瞧見,方才白妹妹抬了下手,我瞧見那胳膊上竟青紫交加的,依稀還有不少積年的傷口。」

  惠安聞言一驚,不管嫡庶,姑娘可都是府中的嬌客,輕易是打不得的,白府這確實是過了。

  兩人又說了一陣話,白敏瑜才從屋中出來,慧安回頭一看不由眼前一亮。

  方嬤嬤給慧安準備的這套騎馬裝本就頗費了一些心思,樣式和花樣都極為出彩,通身皆用了不同程度的紅色,慧安因常穿紅衣,昨日試穿反倒不覺怎樣,雖則冬兒幾人都說好看,但慧安瞧著也就比平日瞧著精神些,但白敏瑜因是庶出,平日穿戴都簡樸得很,基本都是素色,而且衣料也陳舊,做工也不好,花樣款式一般都是舊年的,如今她穿上這套騎裝,真真猶如換了個人一般,整個人都透出別樣的風情來。

  她本就長得不差,屬於那種嬌小玲瓏的,這騎裝更是將她映襯得人比花嬌,腰身緊束不盈一握。大概是化了淡妝,此刻面頰緋紅,倒是不見了方才的蒼白,真真是美麗惹人。

  這世上女子有的穿騎裝會英姿颯爽,讓男子為之喝彩,但有的女子穿上會被襯得嬌柔脆弱,叫男人心生憐愛,顯然白敏瑜便屬於後者。

  她見慧安和聶霜霜都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不由就有些扭捏的搓了搓衣服帶子,嚅嚅道:「是不是不好看啊,我還是換下來吧,等下我穿我自己的衣裳也無礙的,反正……反正也不會有人注意我。」

  她說著便要轉身,慧安忙拉住她,大讚道:「換什麼換,這樣就挺好。真是好看呢。沒瞧我都愣住了。等下妹妹一定豔驚全場!」

  「哈哈。豔驚全場?不錯,我也這麼認為的。」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頗含譏諷的女聲,慧安扭頭就見姜紅玉從對面的屋中出來,一雙眼眸正飽含不屑地上下打量白敏瑜,接著嘖嘖兩聲,道:「白小姐等下可要努力哦,本郡主可還等著瞧你怎麼豔驚全場呢。」

  慧安見白敏瑜面色一變,往自己身後躲,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不由想到方才聶霜霜的話。 她只覺白敏瑜和自己一般,沒有父母的疼愛,自己尤其還有方嬤嬤、冬兒等人,只怕作為庶出的白敏瑜連丫頭都不和她一心。

  想著這些不由同命相憐,瞪了姜紅玉一眼。邁步走近她,笑道:「白小姐再豔驚全場,那也抵不過郡主乃是真本事的。我可真是要恭喜郡主了,真是好運氣呢,等下定然能勝得輕輕鬆松。」

  慧安那意思分明是說她沒有白敏瑜的美貌,只能靠本事,可她後面的那話,又是諷刺她只是運氣好,抽到和白敏瑜比試騎射,這才能贏得輕鬆。

  姜紅玉聞言便就怒了,瞪著慧安眼見就要發火,可她卻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收了怒容,一臉諷刺的瞧著慧安道:「呵呵,沈慧安,你還是好好想想今日下晌的琴藝比試吧,我想依沈小姐的本事,定然也是能豔驚全場哦?」 她言罷,咯咯咯的笑著帶了婢女便越過慧安直出了院子,慧安倒也不氣,只回頭招呼聶霜霜和白敏瑜也往雍律廣場走。

  幾人趕到,剛坐下沒一會騎射比試的鐘聲便已敲響,因要比試的是兩名女子,故而裁判出的題目也不難,只令兩人從觀騎樓下開始騎馬跑一圈,再至觀騎樓下時從案上飛身取了弓箭,再勒馬去射豎在場中的紅靶子,用時最短,射重紅心者則勝出。

  比試的馬匹早已被書童牽著再觀騎樓下等候,規則一經宣佈,姜紅玉便在眾目睽睽下起身,昂首挺胸向那邊走。

  慧安拍拍白敏瑜的手,她沖慧安一笑,便也站了起來。看著倒是精神得很。只慧安不知為何,總覺得她那清亮的眼神中閃著一股興奮和炙熱的光。

  慧安只是當她太緊張,還頗為擔憂了一下,瞧著白敏瑜姿態輕盈的猶如一隻翩飛的蝴蝶般翻身上了馬,這才放下心來,倒是一旁的聶霜霜也忍不住笑道:「漂亮啊,真瞧不出來,白妹妹還是個臨場鎮定的。」

  那邊鐘聲一響,兩女同時縱馬而出,姜紅玉雖是快了一步,但白敏瑜竟也沒落後多少,兩人就只差了半個馬身。

  對此姜紅玉似異常著惱,又發恨的加快了馬速,並且似有心賣弄,而且在賓士中不停地變換了幾個姿勢,忽而側身躍起掛在在馬側,忽而又靈巧的在馬上如飛鳥般騰挪轉移,她本身段好,今兒又特意打扮過,這些動作做來,端的是惹額人眼,場上已經響起了陣陣喝彩聲。

  而白敏瑜卻似並不受她影響,只用心策馬奔馳,竟生生超越了姜紅玉。這才使得姜紅玉收斂了個人表演,策馬急追起來。

  白敏瑜的表現顯然是遠遠超過了眾人的預計,再加上她今日實在美麗動人,嬌小玲瓏的她在馬上有著姜紅玉無法比擬的動人之處,似一陣風便能將這馬兒美人給吹走一般,故而沒一會便也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關注起她來,喝彩聲也漸漸多了起來。

  慧安和聶霜霜不由替她高興,兩人正瞧得認真,卻見白敏瑜不知怎地在姜紅玉趕超之時突然就驚了馬,馬兒嘶鳴一聲直立而起,然後突然發狂的向前奔,白敏瑜沒能拉住韁繩,她整個人便如一只飛起的蝴蝶從馬背上飄起,直直向東面太學的看臺撞去。

  「啊!」慧安和聶雙雙不由驚得站起身來,緊張地瞪著那邊。

  但見白敏瑜就在撞上看臺的千鈞一髮之際,一名身著青色錦衫的男子突然從看臺上跳了下來,竟剛剛巧將白敏瑜接個正著,只是白敏瑜的沖勢實在太強,兩人摟抱著在地上滾了兩下這才停下。

  不過顯然沒出什麼意外,兩人沒一會便在學子們的扶持下站起來,眾人這才紛紛鬆了一口氣。

  在觀場上,姜紅玉卻似完全沒有注意到後面的情況,一徑奔馳而過,至觀騎樓下時她老遠便一個騰挪掛在馬上,準確地掠了弓箭在手,一個勒馬揚弓搭箭,嗖的一聲那箭如流星般飛出,正中紅心。場上頓時便響起了喝彩聲,尤以太學那邊為勝。

  慧安見姜紅玉射中靶心,這才道:「不知白妹妹怎麼樣了?剛剛你瞧沒瞧見救他的那男子是誰?」

  聶霜霜歎息一聲道:「好像是關將軍的那庶出弟弟關晨之公子。真是可惜,我本瞧著白妹妹那樣便是贏不了比試,也能和姜紅玉平分秋色的。」

  這場比試毫無疑問,姜紅玉替太學勝出,筆試結果宣佈,已是正午時分,靴子們坐在廣場上瞧了一上午的比試已是饑餓難當,祭酒一宣佈可以離席自去食譽齋就膳,大家便三五成群地轟然而散。

  慧安亦和聶霜霜一起往看臺那邊去尋文景心,準備一道去就膳,剛走兩步,便聽那邊傳來一聲異常嬌美的女聲:「大哥哥。」

  慧安只覺那女聲很動聽,本能回頭去瞧,卻見竟是顧妤馨喚了一聲,直向剛從觀騎樓上下來的關元鶴而去。

  然後關元鶴便沖李雲昶說了幾句,李雲昶先行離去,只餘下關元鶴與顧妤馨站在那裡說話。

  兩人本就穿著相近顏色的衣服,如今站在一起,男的挺拔英俊,女的嬌柔清雅,端的是一對璧人。現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紛紛往那邊瞧。

  「快看,快看,那顧小姐和關將軍站在一起說話呢,你說顧關兩大世家會不會再續姻親啊……」

  「瞧著這樣,倒是極有可能。」

  不遠處不知誰討論了幾句,慧安聞言便不再往那邊瞧,轉了頭和聶霜霜一道離去。

  慧安幾人到食譽齋時樓中已是人滿為患,平時只一層便能鬆鬆乘下國子監所有學子的樓中,今日上下兩層均坐滿人,男女很自然地分開來,男學子在下層,女學子在上層。

  因尚未開膳故而樓中亂糟糟的,大家都在眉飛色舞地討論著今日上午的比試。

  慧安和文景心等人上了樓,選了靠窗的位置落座,便見徐嫣然帶著幾個小姐也上了樓,那日徐嫣然在教舍被慧安落了臉,一直想出了胸口悶氣,如今見她坐在那裡,頓時來了精神,滿臉擔憂地同身邊的人道:「哎,三藝我們國子監已經輸了兩場,下晌除非兩場都能贏,才能比過人家太學。書比自是不用說,聶小姐定能為咱們國子監出口氣,只是那琴藝比試便就叫人擔憂了……」

  「誰說不是,我瞧著下晌的兩場比試也不用去瞧了,沒有什麼懸念,今兒比試一畢就該放年節了,下晌的比試沒什麼意思,若非祭酒要求每個學子都要到場,我吧、都不想去呢。」

  「是啊,琴藝比試某人是代表我們國子監參比的,丟了臉,咱們也要跟著被太學的看輕,真不願意去呢,沒得讓人嘲笑。」

  ……

  徐嫣然幾人的聲音著實不小,她們這邊一議論,樓上的小姐們便紛紛向慧安這邊瞧,不少人已是跟著議論了起來。

  因國子監的學子多數清高,不少都瞧不起太學的人,如今被壓了一頭他們本就憋著氣,人人都覺丟了臉面。

  如今聽聞徐嫣然幾人的話,頓時便如炸了鍋,紛紛將錯都歸到了這次參加比試的幾名人選上,文思存贏了自不必說,白御臨他們也不敢非議,再加上那場比試不少人心知肚明,自不會去責罵他

  故而所有的錯便都歸到了白敏瑜和連比試都還未比的慧安身上,那話說得難聽的不在少數,好似只要不是慧安,誰隨便一個人上場都能贏了琴比一般。

  女人多的地方本就是非多,何況京中女子還互相利益相礙,你的名聲大了沒來由的別會壓別人一等,有了更差的,你就是偶然犯了什麼錯也不用怕做那墊底的,這些造成國子監女學子尖酸刻薄的不在少數。

  自然也有不少人雖不參加謾駡,但卻幸災樂禍地瞧熱鬧,也有些目光悲憫去瞧慧安,如文景心、聶霜霜這樣一臉憤慨的倒也有,但卻不多。

  慧安見文景心怒得欲要拍案起身,不由按住她,笑道:「算了,人有時候是這樣的,自己的摸樣也猙獰了,身份更是跟著掉價。別理他們了,你越理他們越是起勁,姑且由他們去,反正也不會少層皮,何她們計較沒得掉了自己的身份,你且瞧著,一會子她們瞧著沒意思便會說別的事。」

  聶霜霜聞言,啪啪的拍了兩下手,笑道:「妹妹果然是個通透的妙人,真真和傳言中一點不一樣呢,姐姐就喜歡你這性情,夠真夠直,更夠傲。」

  她這一說,和慧安一起坐的幾位小姐紛紛點頭稱是,這幾家小姐皆是平日和文景心、聶霜霜交好的,多是出自真正詩書禮儀的清貴世家,性情也類文、聶二女,她們見慧安神情淡定,氣質從容,已是高看了一眼,如今再聞她如此說,更是新生了幾分親近喜歡之意。

  果然,見慧安猶自和文景心等幾人笑說著,竟似完全沒有注意到樓中氣氛。眾女也就鬆了勁,說起了別的事來。

  樓中眾女亂七八糟的聊了一陣,慧安卻聞不遠處太學的一名女子突然道:「你們方才瞧見沒有,那白小姐從馬上跌落,關二公子救了他,兩人起身時,恰白小姐扭了腳晃晃了身,那……白嫩嫩的小臉可不正撞上關二公子……這大庭廣眾的,摟也摟了,親也親了,白小姐這閨譽算是給毀了,真是可憐。」

  不知是她顧念著有些事不好說,可以避過,還是離得遠,反正慧安有幾句沒聽清,但聽那意思,關二公子竟親到了白敏瑜。慧安和聶霜霜對視一眼,不由都蹙了眉。

  「可不是嘛,當時那邊口哨吹得震天響,怎麼會沒瞧見。那白小姐已經被送會去了。也不知會不會想不開。」

  「想不開,呵呵,你們可真是白替人家擔心,依我看,這事十之八九是好事。那白小姐雖是庶出,但是到底也是五品官家的正經姑娘,關二公子平白毀了人家閨譽,這事能說的過嗎?這麼多人都瞧見了,那可是想賴也賴不掉。」

  「你的意思是關家會讓二公子抬了白小姐做妾?」

  「做妾?怎麼會,只怕是要做那正房奶奶的。」

  「那怎麼可能,關家公子,便是庶出也沒有可能娶個五品官的庶女啊。何況白小姐這閨譽都毀了,更不可能了。

  「這眾目睽睽的,是關家的公子占了人家女兒的便宜,可不是人家女兒自己不檢點。沒得你糟蹋了人家閨女,還讓人家做妾的道理。自然,若是關家真不認帳,那白小姐閨譽沒了。可真的哭天抹淚了。」

  ……

  她們這邊的議論很快便一波一波地往外擴散,瞬間大家都知道了這件事,紛紛談論著

  慧安見此瞧向聶霜霜,問道:「依你看,關家會去白府下聘嗎?」

  聶霜霜點頭,「會的,關大人歷來重禮儀,講臉面,若不下聘就是仗勢欺人。今日這是也算是白妹妹的造化,但願她以後能幸福一些。」

  慧安聞言鬆了口氣,點頭一笑。

  待各府的丫頭被放進來給各家主子送來食盒,慢慢地樓中便靜了下來,只聞用膳發出的各種聲音。

  慧安因惦記著下晌的比試,想著趁中午休息時間獨自去琴學院練練手,故而匆匆扒了幾口飯,便沖文景心打了個手勢,起身獨自離開。

  各府的婢女小廝送了食盒,皆被安排在東面的小院中等候,待主子用膳離去,放回進去收拾,拿回食盒。

  慧安出了樓,再小院外朝裡張望,因人太多,倒是沒瞧見冬兒幾個,於是便獨自往琴學院走。

  琴學院靜悄悄的,半個人影都沒,慧安入了琴室便在教臺上坐下,手指輕輕滑過琴弦,錚錚的琴聲傳出,她不由吁了口氣,目光有些迷離,不由想起前世學琴的事。

  她奮發學琴,起源是為一名琴姬。那琴姬乃是淳王送與李雲昶的生辰禮,長得非絕美,但是難得彈得一手動聽琴音。李雲昶本就是愛琴之人,自己的琴藝便就不凡,故兒那琴姬一入府便很得寵愛。

  李雲昶每日必到她的小院琴瑟相鳴,有一日兩人在院中並肩而坐,李雲昶摟著那琴姬,他右手按弦,那琴姬左手按弦,兩人配合同彈了一曲《鳳求凰》,那錚錚的琴音真的很美,美得醉了人的眼,卻也碎了慧安的心。

  恰那時李雲昶奉皇命,整理收集各地民間音樂,編寫《永樂大譜》,他見那琴姬頗懂樂理,常有不同見解,便時常帶著她在王府外走動,慧安曾多次遠遠瞧見兩人邊走邊談的情景,當真羨慕。

  於是她便發狠的去學彈琴,將十指彈出血泡,便用針挑破繼續練習,指尖流血,便塗了藥膏,在坐下練,血跡斑斑的白紗布不知扔掉多少條,硬是一個月將十個手指都磨出了厚厚的老繭。

  慧安不是笨人,她硬是憑著一個月的苦練,學會了彈琴,當她能完整的彈出那首《鳳求凰》時卻不想遭遇的是那琴姬的譏諷和嘲笑。

  她說慧安彈的沒有靈魂,她說她縱使學會了琴,也不能取代她在李雲昶心中的位置。

  她還伸出她蔥嫩的十指在慧安面前晃,譏笑慧安過於急切練習而變得有些扭曲並長滿粗繭的手,她說這樣的手便是彈得彈得好琴亦不會有半分美感。

  琴姬在李雲昶面前清麗脫俗,在慧安面前卻尖酸刻薄,慧安忍不住便推了她一把,致使她弄傷了手,便在李雲昶面前誇大其詞,上慧安的眼藥,使李雲昶大怒,當著下人的面罵慧安粗野、嫉妒,慧安清楚的記得當時他說的話。

  「沈慧安,你既然做了王妃,本王便給你王妃的體面,讓人掌管王府內務。但不想你竟因嫉而虐待本王的姬妾,你這般心胸狹隘,善妒惡毒,又粗野的女子,又怎能明白對妙真而言,你毀掉她的一雙手便等於要了她的性命?」

  那時候他定然沒有注意到她那雙本也蔥白嬌嫩的手,已是骨節粗大形狀扭曲,正緊握在身側手心淌血。只那時傷心的慧安已不願再多辯駁一句。

  慧安對李雲昶從來愛得純粹,從不願用一絲一毫的心計,而這樣的她卻在充滿算計的後宅中不斷的被他厭棄。

  想到這些,慧安指尖不由一個用力,耳邊錚的一聲立馬便發出了一聲尖銳的琴音,慧安一驚,回過神來。

  「練琴時走神,可非喜琴之人該做的事。」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微帶笑意的男音,慧安望去,頓時愣住。

  只見李雲昶就站在洞開的門口,擋住了外面的陽光,他的背影沐在陽光之中,整個人都融上了一層暖光,瞧不真切面貌,只能依稀看到溫和的眉眼,以及輕勾的唇角。

  說話間他已邁步進了屋,慧安忙起身端正的行了一禮。

  「坐下,再彈一遍與本王聽聽。」李雲昶含笑說著,在慧安身邊站定。

  「王爺,下晌的比試應該快開始了,我……」

  「本王說坐下。」

  慧安的推託還未說完,便被李雲昶開口打斷,慧安無奈只能坐下,依命彈了一小段曲子。因她已許久未曾碰琴,故而指法顯得極為生疏。

  李雲昶聽罷,卻點頭道:「還不錯。」

  說著朝琴邊走了兩步,站在慧安身後,微微俯身,慧安的手還未來得及從琴上收回便被他按住,慧安身子一僵,雙手迅速地縮了一下,李雲昶便收回了手,突然開口道。

  「你若下晌想丟人現眼,那便如此吧。」

  他的語氣有些清冷,卻又不若平日她犯懶貪玩,先生的怒罵,只是平靜地與她說明了此刻的情景。

  慧安登時清醒過來,下晌的比試她毫無信心,但她卻是想要贏的!

  如若贏了,對她將多有助益!

  而李雲昶是擅琴之人,有他提點多少總會有些用處的,故而慧安便默默地將手又放在了琴弦上。

  「請王爺指教。」

  李雲昶聽她聲音中透著一股子不屈和倔強的堅定,唇角不由勾了勾,但仍沉著聲音道:「你的指法有些生了,倒似許久沒有碰琴,這不好。但趁著這會多練一會便能熟悉,只你有一個毛病,宮音到角音轉的極不自然,很有些拖泥帶水,收尾處又顯得急躁突兀。對琴音的節奏掌握的不好,樂感不強。」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俯下身,拉著慧安的手在琴弦上劃走,帶著她勾弦滑動,他的聲音近的就在耳邊,慧安能感受到他面頰傳來的熱度。

  心跳開始還有些快,但很快便奇異的平靜了下來,她認真的感受著李雲昶抬手落手時的流暢節奏感,若有頓悟。

  李雲昶教了半晌,見慧安已有領悟便鬆開了手,令慧安再彈一遍。慧安依命彈罷,這一次果真要好一些,動作優美,音調也婉轉悠揚不少。

  「還是宮音到角音的轉換不自然,其他還不錯。繼續。」

  慧安依言再來,彈著彈著已是投入了進去,她覺著不滿意,便就一遍遍的重新來過,待不知第幾遍時終於整段音符猶如走珠,清雅動人地劃了出來。

  慧安登時大樂,抬頭看著李雲昶開心一笑,露出兩排漂亮的貝齒,明媚的雙眼因喜悅而盛滿了光彩,捲捲的睫毛抖動著,鋪滿了陽光的金輝,整張小臉端的是明艷照人,奪人心扉。

  李雲昶的笑眸中倒影出她的臉,他微微瞇了下眼睛,靠近慧安,卻猛然抬手捏住了慧安的下顎。

  慧安一愣,忙是掙扎可李雲昶竟也加大了力道,兩指死死捏著她尖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對視著他。

  慧安生恐他捏出青痕來,便乖乖地不再掙扎,只氣憤地瞪著他。

  李雲昶見她如此,挑眉一笑,張口卻道:「你心悅我!」

  慧安聞言目光一閃,心跳便有些快,她知道自己重生後遇到李雲昶幾次的表現都極為糟糕,就她那點道行,被李雲昶瞧出端倪也不奇怪。但要她承認,卻是不能。一來她今生不想再和他牽扯上,也正試圖慢慢忘記他,再來李雲昶的態度太過奇怪,慧安完全不知若自己真承認了,他會出何反應。

  李雲昶見慧安不語,便緩緩彎腰靠近她,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道:「你心悅我,卻又有心避我,為何?」

  慧安在他的盯視下有些心下發毛,李雲昶不是個好糊弄的,慧安正絞盡腦汁不知如何作答,卻敏銳地察覺到另一道猶如實質的眼神。

  慧安循著感覺望去,但見關元鶴與顧妤馨恰好從門口經過,正瞧向這邊。

  慧安從未發現自己這麼樂意瞧見關元鶴,忙身子往後一傾,望著那邊笑道:「關將軍,顧小姐。」

  她一出聲,李雲昶便回了頭,右手卻依舊固著慧安的下巴。

  慧安甩了下頭,李雲昶未再使力,她輕易得以脫身,忙站起身來,笑著衝外面二人福了福身,道,「兩位怎麼也在這裡,方才小女被飛蛾撞入了眼睛,幸而王爺幫了我。」

  外面關元鶴卻只是瞧了慧安一眼便對李雲昶點了點頭,扭頭大步而去。那顧妤馨卻優雅地衝李雲昶福了福身,才笑道,「沈小姐的琴聲很美,看來我這次是遇到對手了,很是榮幸。」

  言罷對慧安點了點頭才忙去追關元鶴。

  慧安的琴藝也就那回事,再是再怎樣和顧妤馨這樣從小學琴,又有名師指點的沒法比,她自己知道顧小姐那是說客氣話,便嘆了口氣。

  誰知李雲昶卻突然扭頭瞧著她,沉聲道:「笨蛋,這種事越是解釋越會顯得欲蓋彌彰,你就那麼想和本王牽扯不休?」

  他說罷見慧安一愣之下面上立即滿是懊惱,不由勾唇一笑,且越笑越是開懷,便那麼揚著醇厚好聽的笑聲轉身而去,只留了慧安一人傻傻地站在那裡。

  下晌的比試進行的很快,因書藝比試只需寫上幾個大字,不比畫藝和棋藝都是需要時間的,故而很快聶霜霜便不負眾望地為國子監贏了漂亮的一場。

  待琴藝比試開始,慧安和顧妤馨起身衝觀騎樓上鞠了躬,這才一起走向場中製備的兩張琴台上落座。

  「琴藝比試題目--雨夜。」

  題目很簡單,比試的兩人或是選名曲彈奏,也可自行譜曲即興發揮。因其他比試兩人同時進行,互不干擾,但這彈琴卻不能同時彈啊。

  故而這頭前彈奏便有些吃虧了,慧安本還想著也不只是抓鬮決定誰先來。卻見顧妤馨笑著望過來,道:「沈小姐可選好了彈奏何曲?若尚未想好,我便占個先兒了。」

  慧安聞言,那真是巴不得呢,忙頷首抬了抬手。

  顧妤馨便起身對著四周看臺皆鞠躬行禮,焚香洗手,這才重新落座,動作舒緩而優美地抬了手。

  然而她指尖落下,錚然一聲卻猶如閃電劃過廣場,上來便是一個極高的音,隨著她這個起始,接連的幾個高音響起,烈烈弦音頓時猶如滾滾而來的浪濤越來越激昂,鏗鏘有力的節奏猶如天際震怒,閃電交加,卻又如扣人心弦的戰鼓之音,忽而來的一聲聲的長音好像震撼山谷的號角聲,短而急促的落音卻是猶如暴雨激落,馬蹄急踏。

  她所彈的竟是一曲《關山雨夜》,這首曲子描述的乃是前朝的一段人盡皆知的知名戰役,此役中的主角乃是開國皇帝的二皇子,他因父皇受困關山,帶著一千親兵,在已知不敵的情況下千里撲入關山,解救父親,卻終隕落關山。

  他的壯舉雖不曾解救被困的皇帝,但終是為其爭取到了等待救援兵的時間。而二皇子雖在此役中丟了命,但卻成了天下皆知的至純至孝之人,這在皇家尤其少見,故而被世人多加讚歎,並為其專門譜曲,因那夜關山遭逢罕見的暴風雨,故而此曲命名為《關山雨夜》。

  這首曲子因既要表現天氣的惡劣,暴雨雷鳴,又要表現大軍進發,戰鼓雷鳴,更要表現出二皇子心中的焦慮,和他不畏死亡的至純至孝之舉,故而指法上極為繁雜,要求很高,許多學了一輩子琴的人尤其不能將此曲順暢的彈出,而顧小姐今年卻尚未及笄。

  和這首曲子比起來,那日孫心慈在車上所彈,便就成了一般難度的曲子,也因此曲極難,故而彈奏著不多,有幸能聽聞已是一種幸事。

  故而這曲子一響起,場上便轟動了,一陣喧囂後眾人才慢慢靜了下來,凝神去聽。

  慧安見眾人表現,已是有些心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閉上眼睛想一會要彈奏的曲子。

  她心無雜念,一心地想一會只要將自己的水準表現出來就好,沒必要去爭搶個輸贏,她也沒那份能耐,只要叫大家知道她沈慧安也會彈琴的,並不是琴棋書畫啥也不會的草包便行,這點她應該還是能夠做到的。

  想開了,心裡倒是沒了負擔,越發心平氣和起來。

  而那所要彈奏的曲子便猶如泉湧般在她心頭過了一遍又一遍,待慧安被人扯了一下,才猛地睜開眼睛回過神來,只見一直站在她身後服侍焚香的小丫鬟正一臉焦急的瞪著她。

  慧安這才發現,那邊人家顧小姐已經彈完了,正含笑看著她,慧安面上一紅,忙在四周的哄笑中站起身,她並不理會四下的嘲笑聲,沉靜的對著臺上及四周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禮,以她最優雅地動作,最聖潔的神情焚香洗手,緩緩落座。

  她這一番舉止做的當真是極認真,也令眾人都感受到了她的那份從容和認真,頓時四下議論了起來。

  「奇怪,這沈小姐怎麼倒似真準備和顧小姐一較高低呢,真是不知量力。」

  「呵呵,有些人自視太高,只有一頭撞到南牆上才知道回頭的。」

  「我倒是覺得不然,我瞧沈小姐那樣也是極懂琴道的,起碼從她的動作上能瞧出她是懂琴,尊琴的,說不定她真能給我們什麼意外之喜呢。」

  「這位學子,你是太學的吧?無怪乎你不知道,這沈小姐琴藝科上只知道呼呼大睡,她懂琴?真是開玩笑,一會等她碰了琴你……」

  這種議論到處都是,大同小異,然而此時場中已是傳來一場低沉而綿綿的悠揚琴音。

  那琴音落下空靈而高遠,猶如出自天際,又宛如來自近前,便若淅淅瀝瀝的小雨,隨著風聲灑下,風大時拍響在耳邊,頓時綿綿落在窗前,時而的叮噹之聲猶如雨滴在屋簷凝結,啪啪地墜道屋前芭蕉樹上,嗚嗚咽咽的纏綿之音猶如孤燈相照女子依窗聆聽。

  隨著那琴聲響起,場面慢慢地便靜了下來,許是人們太過驚詫,驚得連議論都忘了。那靜謐來的極為突然,但是卻再無喧囂之聲,因為這一靜之下,已有不少懂樂之人入了音,而那些實在聽不懂的,也不好再此時出聲了。

  便是在這種靜謐聲中,慧安輕撥琴弦,用琴聲向大家述說著一名女子的淒苦和哀思。隨著那琴音,人們面前緩緩展開一幅幅畫面。

  那是夜來風雨時,醒來的孤燈相伴。那是女子憑窗雨幕,恨光陰虛度,流水落花兩無情,是女子空洞的歎息。

  是她隔著雨幕細聽遠處人語歡笑,盼夫君的到來,為這寒冷的雨夜帶來一絲暖意,是她等候落空,徒留冷風陣陣,冷雨霏霏!

  是那女子無數次夜深人靜時的孑然而立,無言無語,但聞夜冷靜寂的雨聲,刷刷的落下,是她空曠的心和她突然盈滿的淚水再也無法承受之輕劃過了面頰……

  當慧安落下最後一個音符,才發現自己早已經淚流滿面,而雙手更是失去了依託顫抖的從琴弦上收回。

  她只覺得這一曲彈了好長,前世那些無數的期盼和失落,紛亂的在腦海中閃過,一幕幕訴盡指尖,道不盡的哀怨纏綿,說不出的淒苦無助,待琴音落下她才發現一曲彈畢,竟是抽空了她整個身心,疲憊酸軟的彎了腰,半晌才站起身低頭沖觀騎樓上鞠了一躬。

  而直至她走下琴台,和顧妤馨並肩等待評判給出這一局的結果時,場面上緩緩有了議論聲。

  「沒想到啊,沒想到……」

  「這沈小姐怎麼回事,既有如此琴技,為何偏要藏拙。」

  「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沈小姐年紀輕輕,真真沒有想到竟能彈出如此意境。」

  「沈小姐這一曲,只怕自此後會成為全京城夫人們的座上賓,被她們譽為知音了。聽說沈小姐那父親孫熙祥是個不檢點的,和鳳陽女侯感情極為疏淡,只怕沈小姐是自小就深有感觸,這才能彈出如此感人的曲子。」

  「哼,本公子早聞那孫熙祥是個寵妾滅妻的,早先還覺的他是上門女婿,萬不會如此才對,如今一聽此曲,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是啊,真是難為了沈小姐,小小年紀竟對母親的心體會的如此之深,真是個純孝之人,慚愧慚愧啊。」

  「只是這曲子我怎麼從未聽聞過,你們可知是何曲?」

  「不知,我亦不曾聽聞。許是沈小姐自創曲目也不一定,我瞧著她方才在臺上分明是用心作曲,這才連顧小姐彈畢都沒有發覺。」

  ……

  公子們這般談論著,而場上的多數小姐已是淚灑前襟,她們都是貴女,父親多是三妻四妾的,誰家母親不曾被薄待過,誰人不曾為今後的婚嫁愁苦過,這一曲她們感受得比公子們要深的多。

  如何能夠不落淚,不悵然,不感同身受。

  然而這些慧安已無心去留意了,她只覺隨著這一曲自己徹底放了心情,前世的重重也似乎隨著這愛愛切切的一曲盡數離她而去,她以袖掩面,正欲去摸帕子,便有一隻素手執著一條鵝黃色絹帕遞到眼前。

  慧安一愣,抬頭時正撞上顧妤馨含笑的明眸,她的眼睛也紅紅的,執著那帕子,笑道:「沈小姐,方才是我托大了,這一局我輸了。」

  慧安微愣,本能地接過帕子,可誰知她剛拿住帕子,顧妤馨邊沖她一笑,上前一步對著觀騎樓深深一禮,接著又回身對慧安行了半禮,然後竟是轉身緩步而去!

  她,竟然不待評判,主動認了輸!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12 PM

第六十五章 關元鶴眼光頗高

  琴藝比試一項,自打上午抽出由顧妤馨和慧安比試,眾評判和太學、國子監的先生們就覺著國子監是必輸無疑的。

  上午的比試國子監只贏一項,太學的李院士便覺著此次五藝的比試太學穩操勝券了,下晌的比試書藝國子監定然能勝出,但琴藝完全沒有比試的必要。

  包括評判也都將下晌的比試當成了走過程,本是一場兩學盛會,偏就叫李院士的那一算計給弄的猶如一場笑鬧。

  故而下晌從觀騎樓上的評判,先生們再到兩學的學子們,都有些怏怏的,提不起什麼精神。

  果然第一場的書藝比試,國子監的聶霜霜便很容易地贏了花小姐,接著便開始了最後一項的琴藝比試。

  比試還未開始李院士就笑呵呵地撫著鬍鬚沖柳祭酒笑道:「哈哈,可算是等到這最後一比了,老夫這坐了一日,真是腰酸背疼,趕緊比罷。老夫邀老哥哥去仙鶴樓喝上一盅如何?」

  柳祭酒瞧著李院士那揚眉吐氣,得意洋洋的模樣,登時直氣的兩耳轟鳴,悶哼了一聲,別開了頭。

  這一回頭就見下面慧安和顧妤馨一道起身行了禮,各自登上琴台,緩緩落座。他瞅著慧安那樣子倒也算舉止優雅、禮數周全,不由便暗歎了一口氣,心道:罷了,能如此已是不錯,起碼沒給國子監丟大臉,怨只怨他上了老匹夫的當,明年兩學比試,哼……

  誰知哪邊淳王聽出了李院士的言外之意,忽而哈哈一笑,道:「本王今兒倒聽說一件趣事,聽聞下晌學子們進場後下面開設了私下賭局。要說這書藝、琴藝兩藝比試完全沒什麼設賭的必要,但這書藝一局沒能開出來,琴藝一局卻是開出來了的,聽說有人壓了八千多兩銀子做賭,賭的卻是國子監贏。學子們聽聞此事,那真是蜂擁而上,都準備撈這八千兩銀子。這沒兩盞茶時候賠率就一路飆升到了一賠九。嘖嘖,不是本王誇你,柳祭酒,國子生很是團結啊。這份對國子監的愛護之情,當真值得你將這下注之人好好誇讚一番,不過話說回來,這下注之人對沈小姐倒是有情有義的很。」

  淳王那語氣頗含譏諷,且不說這下注之人是不是一傻子,只他下這等豪賭,揮霍無度的行為,那便有損國子監嚴謹求學的學風。這種敗家子弟,燒錢的貨談什麼熱愛國子監,而且他那最後一句話,更是怎麼聽怎麼不對味。

  淳王一言,登時便將柳祭酒羞惱地滿面漲紅,一時回話也不是,不回也不是。緊抿著嘴,下巴鬍鬚直跳。

  李院士那是平王生母李婕妤的父親,太學雖談不上平王天下,但對淳王來說也是能壓制便壓制的,可今日這柳祭酒卻一個糊塗中了李院士的套,眼瞅著將天下第一的名頭讓給了別人,淳王如何能夠不氣,瞅著他那張漲紅的老臉,只在心裡暗罵,真真是死讀書的老書呆!

  李雲昶和淳王坐在一處,聞言瞧向場上的慧安,但見她神色沉靜,氣質從容地端坐在那裡,小小的人兒,卻難得地透出一股子沉靜嫻雅之氣。

  不由就想到方才在教舍時,他用手固著她的下頜,慧安那憤怒地跳躍著小火苗的眼晴,放在案上的右手就不自覺地跳動了下,勾唇笑道:「二哥此言不錯,有同窗肯如此傾力信任,說不定這沈小姐還真能有什麼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舉動呢。」

  對這個七皇弟,淳王還是瞭解的,平日別看他溫文爾雅,卻並非一個會出口為人解圍的好心人。

  聽李雲昶接話,淳王倒是頗為意外,於是就瞧了眼面容俊美無儔的李雲昶,靠近他壓低聲音嬉笑道,「怎麼?七皇弟瞧著倒是很看重那位沈小姐呢,若不然為兄去父皇那裡請道旨意,將她弄進你府中做個側妃,如何?本王眼瞅著這沈小姐將來定也是個大美人呢,也虧不了你老七。」

  李雲昶聞言心裡不悅,被纖長睫毛遮掩的眸中閃過一絲鄙夷。面上卻是一笑,只道:「我正妃未入門,娶什麼側妃?若是將來弄的嫡庶不分,亂了體統豈非違了二哥好意?再者,本王和那沈小姐不過幾面之緣,談什麼看重不看重的,還請二哥慎言。」

  淳王聽他說什麼嫡庶,一時弄不明白他是不是別有所指,只又想著若非自己生母早逝,那他只怕早已是皇太子了。不由就心煩意亂了起來,卻是將慧安的事拋到了腦後。

  關元鶴在一旁將兩人的話聽的真切,不由掀了掀眼皮瞧了李雲昶一眼。

  卻於此時,下面響起了顧妤馨的琴聲,錚然一聲打斷了樓上各人的心思。

  無疑顧妤馨的琴彈的極好,指法華麗而流暢,但關元鶴聞聲卻皺了皺眉,倒想起許多年前的一件事來。

  當時大輝的南邊還不安寧,有幾股軍閥勢力一直在負隅頑抗,其中一支便是前朝馬國公之孫馬廣義打著光復前夏而聚集起來的所謂夏國軍。

  那馬廣義算是個英雄,縱使大輝一統已是大勢所趨,但他仍將廣城守得猶如鐵桶,使得大輝大軍圍城數月攻而不克。當年正逢江南大旱,數州顆粒無收,軍糧緊缺,朝中無力支撐軍備,故而爭議激烈,而皇帝已有撤軍的打算。

  他那時參軍不久,年少氣盛,在戰場上橫衝直撞每每都跑在最前頭,心也沒現在這般剛硬,聽聞了要撤軍,登時便想到了那些在那場攻堅戰中失去的袍澤,怎忍無功而返,讓他們白白犧牲,故而就起了刺殺之心。

  他策動了幾個平日裡相處極好的袍澤,專門設計做偽令大家中了敵軍埋伏,被當做俘虜弄進了城。

  也是幸運,竟真被他們尋到了機會,殺死了馬廣義。廣城登時大亂,而大輝當時的統帥正是永寧侯聶延,他及時發現了城中變故,發動進攻,這才攻破城池,而他和幾個袍澤兄弟也險險獲救。

  只那一戰雖說他們立了功,但也是犯了軍規,一人被賞了四十軍棍。因廣城與襄陽離的極近,安遠侯府聞訊,便將他接到了府中養傷。

  那日他被扶出屋曬太陽,便見顧妤芮抱著琴尋來,非要他多講講戰場上的事情,說那樣有助於她體會戰爭的意境,並向他討教了一首琴曲,正是這《關山雨夜》。

  當時顧妤馨還是個身高不足他腰身的小孩子,她那時聽了姐姐的曲子,還仰著嬰兒肥的小臉問過他:「大哥哥,以後馨兒長大也要像姐姐一樣會彈好聽的曲子,大哥哥也聽馨兒彈曲子可好?」

  他當時是作何回答已經記不起來了,沒想到如今一晃之下,小奶娃娃都已長成了大姑娘。

  這次從邊關回來,祖母的身體又見不妥。每每他到上房請安,她都會嘮叨令他早日娶親成家的事,想想自己這也飄了多年,如今東薑都打下來了,親事是該議一議了,總得讓老人放心才是。

  只是這議親,總是要瞧個順眼的才成,京中貴女多嬌弱,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他卻是不喜的。

  溫柔鄉英雄塚,他雖不貪戀女色,但也不願找個整日纏著男人,消磨男人鬥志的,那些個動不動就使小性,要男人時刻回護寵愛的也是不行,那種喜歡胡思亂想傷春悲秋的更是要不得,還有那慣好興風作浪的、不真不實的、心思詭詐的、易生不滿貪心不足的……統統不能要。

  他沒那耐性照顧女人,也沒那時間整日消磨在後宅,故而最好能尋個厲害的,少了男人照看也能照看好自己個兒的,有些小心眼倒也無礙,潑辣點反倒正好……

  關元鶴這邊想著想著,不知為何便就將目光移向了慧安,見她神情自若地端坐在那裡,沉靜地不知想著什麼。那樣子卻是完全未被眾人的言論影響,不由目光中就閃過了些許欣賞。

  卻於此時,顧妤馨的琴聲漸漸低落了下去,李院士登時呵呵一笑,「真是朱老先生的高徒,指法很流暢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錯不錯。」

  柳院士聞言直差沒罵上一句,王婆子賣瓜自賣自誇。

  那朱存文聞言猶自搖了搖頭,卻未介面。而淳王見慧安愣在那裡,猶自被侍女拉了一把才驚覺著回過神來,不由拍著桌子哈哈一笑,道:「這丫頭該不會是睡著了吧,行了,我瞧著這也沒什麼好比的了。老七,今日你可去瞧過老四?如今天色尚早,不若隨本王一起去永寧宮探望老四吧。」

  誰知他話剛完,場上便響起了一串婉轉的琴音。他詫異回頭但見慧安正素手輕揚,有模有樣地撥動著琴弦,淳王登時詫異地張了嘴,道:「嘿,這是誰與本王說的,沈小姐上了一年琴藝課卻連各音的琴弦在哪裡都弄不清?」

  他這話卻是無人去答,那邊國子監和太學的先生們如今和他一般皆是一般的表情。縱使老謀深算的李院士也只差沒把眼珠子凸出來,掛在臉上一日的笑容就有些僵硬了起來。

  而李雲昶則瞧著慧安勾了勾唇角,目光因專注而顯得熠熠有光,關元鶴卻無甚反應。

  他因練武本就眼力奇佳,縱使琴台離的遠也能將慧安面上神情瞧的一清二楚,見她先還好好的,彈著彈著卻忽而紅了眼眶,淚珠滾滾,便只覺那琴音悲悲切切的實在不怎麼動聽。

  他是個不通聲樂的,對琴沒什麼研究,故而聽著這淒淒切切的琴音便覺著有些心煩。蹙了蹙眉,收回了目光,可聽著聽著便還真聽出了些門道來。

  不自覺地就想起兒時母親抱著他在大哥的忌日,給大哥上香燒紙錢,母親偷偷望著天幕垂淚。

  而那時候父親卻不知身在何處,他曾問母親,為何父親不回來見見大哥,大哥定然很想念父親,可母親卻告訴他,父親是要做大事的人,大哥會理解父親的。

  想著這些,再回神時瞧見慧安一張白淨的小臉上已掛滿了晶瑩的淚痕,豆大淚珠兒掛在尖尖的下巴上終於不能承受那份沉重,劈啪地落在琴弦上濺起淚花,他瞧著慧安的面上便帶了些許連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憐惜,只心裡卻道:小騙子,這次倒不是裝的。

  而李雲昶此刻心裡卻有些翻騰,他想到首次相見,慧安的回護緊張、想到再次在威遠侯府相遇時慧安的有意回避、和她被自己瞧見失態的窘迫、還有在關府她的有意疏離、那日在馬車中的閃躲,以及方才在教舍中她的僵硬和怒氣,此刻的真情流露,心裡不由更是納悶不解了起來。

  這丫頭喜歡自己,這點李雲昶卻是確定的,他雖不是什麼風月場上的高手。但自幼長在宮中,亦非那不解風情之人,小丫頭的那點心思雖時刻想要隱瞞,但到底道行太淺,她每每見到他時的各種情緒變化,他豈能察覺不出來。

  如慧安這般年紀,對見過的男子動些小心思倒不意外,只她處處回避,又非是在用欲擒故縱之計。這卻是有點意思了,若她是在裝,那他倒是要對此女刮目相看了。

  且這丫頭身上似藏著不少東西,傳言說她不會彈琴,粗鄙不堪。如今瞧著卻不是那麼一回事,若說她是在藏拙卻也說不通,因她沒有藏拙的道理啊。

  弄不清楚沒關係,往後還有的是機會,既然這小丫頭想玩,他奉陪便是,總有一日會弄個清楚明白的。再者,與這小丫頭捉迷藏倒還有點趣味。

  「哈哈,彈的好!情感豐富,扣人心扉啊,李兄覺得如何?」突然柳祭酒大喝一聲,打破了樓中有些詭異的寧靜。

  他見李院士黑著臉,不由更樂,抖著鬍子揚聲大笑,好一副揚眉吐氣的模樣。淳王聽著他樂不可支的笑聲,瞧了眼面目發黑的李院士,勾唇一笑:「國子監不虧是天下學府冠首,臥虎藏龍啊。」

  這琴藝比試不同書藝畫藝,乃是整個廣場上的學子共同鑒證的,一首好曲勝在能打動人心,能令眾人動容的曲音才是上乘。

  如今只瞧場上反應便能知曉,這場比試國子監是殺出了一匹黑馬。柳祭酒哪裡有不高興的道理?聽聞淳王的話,更是得意,拍著李院士的肩膀,笑道:「老弟,一會子散了場別急著走。我在仙鶴樓上設宴,咱老哥倆喝上一盅?」慧安的琴音剛落,柳祭酒便嘿嘿笑著道。

  他是料定今日這場琴藝比試五位評判會評國子監勝出了,而李院士自不甘心,猶自還留著一絲希望,畢竟單論琴技顧妤馨卻是要比沈慧安要強的多。而且那顧小姐的恩師可也在這上面坐著呢,誰知他這邊還存著幻想,那邊朱存文,剛巧就開了口:「這名女學子不錯,技藝好練,然琴心難尋,是個不錯的苗子。」

  方才顧妤馨彈奏完,他可是一言未發,如今這般卻是判了慧安勝出。他話一落,李雲昶便道:「朱老先生高風亮節,本王佩服。」

  「哈哈,既然朱老先生和老七都說該國子監勝出,那本王這等不懂琴的,自該追隨,自該追隨……」

  好巧不巧,卻與此時,下面顧妤馨竟自願認輸,沖這邊行了一禮轉身退去。

  顧妤馨這一舉動很是突然,也使得本還喧嘩的廣場靜了下,接著眾人便又哄亂開來,有說她是因羞愧故而離去,真有古人的清雅風範。亦有人說她是被慧安那一曲打動,有心成全,眾說紛紜。

  觀騎樓上眾人反應亦是不一,倒是今日對顧妤馨表現頗為不滿的朱存文老先生見之,目中終於流露出了笑意。

  而下面慧安瞧著顧妤馨乾脆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就覺著心裡不是滋味。顧妤馨這般倒顯得讓了她,縱使她得了勝,翌日被人誤起,總會有那些說三道四的。

  不過今日能有如此表現,慧安都覺著自己方才是不是被什麼髒東西給附體,如今還有些恍恍惚惚,她心知再比一次怕萬贏不了顧妤馨,直歎自重生後運氣絕佳,便也不再多想。

  何況人家顧小姐方才表情真摯,態度城懇,萬不會是有壞心的。她不能因被杜美珂母女咬了一口,便草木皆兵了,這樣可不好。

  慧安想著不由微微揚起笑容,扭頭望向觀騎樓。前世的她,包括母親都一直過在粗野的罵名下,那粗野的名聲猶如一張無形的網,無時無刻不籠罩著她。

  縱使她總說不在意,但只有自己心裡明白,因為別人的謾駡,因為他們不屑和鄙視的眼神,她的心中是自卑的。

  正是因為這種無形之中形成的自卑,才使得她用武力來武裝自己,用尖銳的爪子來保護自己。

  如今她是真的很開心,起碼從今日之後,再無人敢指著鼻子罵她粗野,因為那已經站不住腳了。

  「琴藝比試勝出——國子監。」

  此言一出,哄得一聲下面便炸開,因為這個比試的結果太過出乎眾人意料,而國子監的學子們本以為今次的比試定然是要輸的,他們瞧了一日太學生們洋洋得意的模樣。

  這些驕傲的公子小姐們哪裡有不窩著火氣的道理,如今這榮光來的突然,但也顯得異常珍貴,登時便爆發出了激越的歡呼聲,人人的腰扳都直了幾分。

  而看臺上文景心雖心中納悶慧安的異常,但心裡也著實為她開心,正拉著聶霜霜的手含淚而笑。

  聶霜霜見她高興成這般,不由捏了捏她的小腮幫,指著慧安笑道:「瞧你,不知道的還以為贏的是你呢。走,我們過去給咱們國子監的女英雄賀喜去。」

  幾人說笑著下了臺階,那謝雲芝從許嫣然幾個女子身邊經過時卻刻意停了停腳,沖身邊的劉小姐笑道:「真沒想到沈妹妹的琴彈的那麼好,比那些個平日只會動嘴皮子,還自命不凡的真是強的沒邊去。」

  臺上柳祭酒滿面春風地又做了總結性講演,此刻卻無多少人去聽。他也不介意學子們的激動,說罷便志得意滿地送了幾位評委下樓。

  而那邊慧安亦和文景心幾人笑著聊了幾句,文景心不由問起慧安的琴藝,慧安哪能和她說真話啊。只能含含糊糊地說為了應付今年的年終考評在家時已練習了數月,怕彈的不好便沒好意在琴藝裸上獻醜。

  剛巧關元鶴幾人從樓上下來,慧安一回頭正撞上他望過來的目光,忙是頷首一笑。

  那張原本白淨的小臉,此刻猶能瞧見乾涸的淚痕,偏那笑容卻異常明亮,一雙眼晴更是被洗的乾淨透亮,關元鶴不由隨之牽了牽唇角。

  這倒嚇壞了慧安,登時笑容一凝,瞪大了眼去瞧他,卻與此時,朱老先生沖慧安招手,道:「你們兩個過來。」

  慧安見他瞧著自己招手,卻有些不確定是不是叫自己,正怔著,身後卻又傳來一個悅耳的女聲 「沈小姐.先生喚我們呢。」

  慧安扭頭卻見顧妤馨不知何時竟已站在她的身後,正一臉打趣地瞧著她,慧安有些不好意地摸了摸鼻子,這才和她一道向朱老先生而去。低頭時卻不由想,她就說嘛,關冰塊竟然會對她笑,怎麼可能,原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分明是在對顧小姐笑嘛。

  兩人到了朱老先生身前,卻見他先是沖顧妤馨肅言道:「為師從前是怎麼教你的,彈琴重乎的乃是一個心境,若你在彈奏時能找到所彈曲子的感覺,能心隨曲意而走,那技藝便成為了你的輔助,這也就是為師常說的意境。而你今日,只在乎指法的華麗,卻是自墜下乘,嘩眾取寵!」

  他的話卻是說的極重,顧妤馨聞言卻未露絲毫不悅,只態度謙遜,面帶羞愧地福了福身,道:「學生知錯了。」

  見此,朱老先生才點了點頭又瞧向慧安,態度和善的道:「小姑娘對琴的認知不錯,能有這份感悟卻是不易,許多彈了一輩子琴的,因缺乏天賦,卻是無法觸及琴魂。只你技法還欠佳,若是能再精進一些便更好了,你可願跟著老夫學習琴藝?」

  慧安聞言有些傻眼,她前世也是聽過朱存文的名頭的,知道這老頭是個清傲的,極少讚人,也很少收徒弟。

  威遠侯夫人曾求到皇后那裡,皇后親自將他請到身邊欲讓崔知菲跟著他學琴,然這朱老先生竟拒了皇后所請。

  而如今他竟要自己跟著他學琴,這讓慧安簡直覺著在做白日夢。只她那點能耐自己是最瞭解的,她也沒那耐性去學琴,更沒興趣。故而只愣了一下,便笑著俯身態度恭謙地道:「能承蒙朱老先生看中乃是學生的榮幸,只小女實非愛琴喜琴之人,今日實乃心有觸動,而平日學生尤為遲鈍,心性亦多浮躁。實在當不上先生厚愛。」

  她居然拒絕了!朱老先生和顧妤馨由不得都詫異地瞧了慧安一眼,片刻朱存文才點頭道:「既如此也罷。對了?方才你所彈之曲可是自己所做?」

  慧安二人一過來,淳王等人便見目光都投了過來。聽見朱存文竟要收慧安為徒不由皆心有詫異,再見慧安謙虛謹慎地推辭,已是覺出些許她的不同來,再聞朱老先生竟這般問,不由更詫,心道:莫非竟真是慧安臨場發揮,自譜曲目?頓時望向她的目光更勝。

  慧安見此不由手心滿汗,心道:難怪這朱先生拉著她要收徒,這可真是太高看她了。這曲子乃是當年李雲昶奉命整理各地民間曲目時她聽到的,因她那時想離他近些,便每每站在一牆之外希望能聽到他的聲音也是好的,這才偶然地聽聞了此曲,因聽時觸動很大。這才叫冬兒去尋那樂官拿了曲譜。

  她沈慧安能譜曲?這誤會可是大了,於是慧安忙態度恭謙地躬身答道:「是學生曾偶然聽聞路邊藝人所彈,當時因心有觸動,便留了意,聽那藝人說此曲乃是安源一帶流傳的民間小曲。學生愚鈍,是萬譜不出曲子來的。」

  朱存文聞言點了點頭,不再多言。慧安忙和顧妤馨躬身一禮,退了開來。待淳王幾人相繼離開,柳祭酒行在最後,卻樂呵呵地瞧著慧安,道:「很好很好。」

  柳祭酒平日總掛著一張做學問的正經面孔,很少笑成這樣,慧安見之就有些頭皮發麻,忙欠身行禮。

  柳祭酒見她態度恭謙,舉止有度,更加開懷又表揚了幾句這才點著頭邁步而去。



第六十六章 麻煩不斷

  這邊柳祭酒一離去,慧安便被琴博士游子葉逮到,卻見他面色不虞地瞪慧安一眼,沉聲道:「跟我來。」

  接著便邁著大方步向琴學院那邊去,慧安知道馬上又要被審問一遍,而方才應付文景心她們的話卻未必能糊弄地了游博士,不由就有些惴惴不安,可先生都發了話,她也不敢不跟著啊。

  慧安沖文景心和聶霜霜幾個打了個招呼,便乖乖跟在了遊子葉後面,亦步亦趨地往琴學院走。

  一路太學生們瞧見她,多數會報以和善的微笑,而慧安也神情落落大方地沖眾人微笑,遇到那平日對她頗有微詞的,也不避諱她們的目光,一視同仁。

  她的善意表示到就好,投之以桃,至於那些人會不會至此對她改觀,少尋她的麻煩,慧安卻是管不了的。只本著與人交善的心,不希望再立敵人。

  她想,她和這些人實際上是沒多大利益交涉的,以後應該不會再遭排斥才對。

  行到琴學院門口時,遠遠卻見姜紅玉和一群太學的女學子們聚在不遠處說話。慧安望過去正撞上姜紅玉的目光,不由也沖她笑著點了下頭。

  而姜紅玉遠遠瞧見慧安沖自己笑,就覺著她那笑是在諷刺自己,瞅著慧安那得意洋洋的模樣,登時便氣的銀牙緊咬,她萬沒想到今年的兩學盛會,竟是這個賤丫頭出盡了風頭,把什麼光都給占盡。捏了捏袖中的一紙硬片,姜紅玉眸光一閃。

  「真沒想到這位沈小姐竟有如此好的琴藝,先前她粗野的名聲傳的滿京城誰人不知?看來傳言這東西真不能盡信。」恰於此時身旁兩個太學的女子閒聊著,姜紅玉唇角一揚便走了過去,笑道:「傳言自然最信不得了,卓小姐怎能輕信謠言呢?說起來我威欽侯府和鳳陽侯府還有些姻親關係,我那姨母妹妹便時常說起沈小姐,說沈小姐不僅懂琴,還會武,對妹妹也極為關愛。那日端門刺殺時,就是沈小姐出手救了我那表妹的,真是不簡單。」

  那卓小姐聞言點頭,道:「是呢,這事我也聽說,說起來當時我也在端門,幸而裳音樓的位置滿了。母親便帶著我們姐妹去了福滿樓,不過當日也是嚇得厲害,躲在桌下都不敢出聲。沈小姐真是厲害,我聽說她當時護著妹妹和文家的三小姐從裳音樓一路衝到銘心館呢。真了不起。」

  「呵呵,我倒是聽表妹將那日的事說的清楚。說起來,當日真的蠻驚險的,那些東姜死士們沖過去時,大家都是往裳音樓中躲,只沈小姐反應快,拉著文小姐便向東征軍和御林軍那邊沖,只沒想到她們在半道上便被箭雨所阻。當時沈小姐抽出隨身帶著的九節鞭就是一陣急舞,雖說傷了些百姓,但到底護著文小姐和表妹脫了險。真是有勇有謀,反應敏捷呢。」

  她話一落,圍著聽的那些女子面色便有些不對,半晌其中一個才問道:「怎麼沈小姐隨身還帶著九節鞭那樣的……器物啊。」

  姜紅玉登時眼一亮,道:「你不知道的嗎,沈小姐自幼便是學武的,九節鞭使得最好,隨時都帶在身上呢。那日她還用九節鞭殺了一個東姜死士,直穿了那人的咽喉,生生將那東姜人的喉嚨給撕了個血洞呢。要我說,我要有個這樣的姐姐就好了,定然無人敢欺負我。」

  眾女聞言那面色登時便又僵硬了幾分,方才還一臉興致的那位卓小姐不由乾笑兩聲,道:「呵呵,沈小姐確實蠻厲害的。」

  梁紅玉揚眉道:「不光沈小姐厲害,她的婢女也都是武藝高強的,都是在軍營中歷練過的,平日裡侯府中的小人犯了錯.只那四個丫頭就能將人揍得哭爹叫娘。」

  此刻因是剛剛散場,而姜紅玉等人所站地方正是從雍律廣場往國子監大門去的必經之路,故而不斷有人經過。姜紅玉那聲音著實不小,何況慧安如今正是被關注的人物,處在風口浪尖上。

  故而從一旁過的人不免都會聽上那麼幾句,有的還公然站在遠處側著耳朵聽。

  姜紅玉說罷見目的達到,便不再多言,托詞有事匆匆而去。行了幾步回頭去看,卻見那些小姐們已經嘰嘰喳喳議論了起來,她不由抿著紅唇揚起一抹笑意,快步離去。

  而慧安終於擺脫游子葉,一臉大汗地出了琴學院,便覺著不時會有奇怪的目光瞧來。待她去捕捉,那些人又都一本正經地收了視線,弄的慧安不明所以,一陣蹙眉。

  最後被瞧的煩心,她就專揀了那人少的路徑走。誰知剛經過悅音齋正準備穿過遊廊從雲章院直插過去,好去尋冬兒幾個,卻聞牆那邊傳來幾個女子的閒聊聲。

  「真的啊?那她也太殘忍了吧。」

  「真沒想到呢。沈小姐能彈出那麼美妙情感豐富的琴音,我總覺著她不會是那麼毒辣的人呢。」

  「當時多少人都瞧著呢,豈能有假?果真是她一鞭子穿透了那東姜死士的脖頸。雖說是敵人,但這手法也太……還有,縱使再事急從權,也不能為了保全自己就傷害無辜的百姓啊,這和那些東姜死士又有何異?」

  「小事見真章,我覺著她既然能對那東姜死士那般殘忍,就能瞧出是個心狠毒辣的。那手段那般刁鑽,豈會是和善之人能做出來的?當時那麼多小姐都在,怎就偏她反應過來往東征軍身邊跑,這說明她根本就不怕那血腥場面……」

  慧安聽她們嚼舌頭,本欲繞行的,沒承想還沒走開便聽到她們竟是在議論自己,登時便停了腳,只這一聽卻面色大變,蹙緊了眉頭。

  她就說方才怎麼那麼多人偷偷瞧她,目光飽含探究。卻和方才在雍律廣場上時又有所不同,原來竟是因為有這樣的風言風語在傳開。

  慧安捏了下手,立馬想到那日在教舍中孫心慈和眾位學子的異狀來。當日她就覺著奇怪,想要細查,只是恰被兩學比試的事給一打岔,結果就忘記了。

  而今天,她臨出門時就尋思著找個理由阻了孫心慈來學院,便就是怕今兒自己沒工夫看顧她,讓她借機鬧出什麼事來。只沒想到她還沒出手,那孫心慈就上趕著衝到了槍口上,可是到底還是自己大意了,沒想到孫心慈人沒有來,還是出了事。

  慧安本來想著若不能一擊而中,就先不動府中權柄,以免惹得孫熙祥插手內宅之事,那樣她會很被動。可是如今瞧著縱使動不了大手腳,也得先發作一兩個人敲打下府中那些不長眼的才行,若不然她可真是防不勝防啊。

  慧安想著深吸一口氣,輕緩地邁步進了雲章院。她這一現身,那幾個站在廊下說話的女子已是瞧見,個個面露尷尬,神情局促了起來。

  慧安目光直視她們,緩步上前,輕盈地福了個身,這才道:「方才幾位的話我都聽到了。」

  眾女聞言,有兩個已是紅了面龐。慧安但見那穿著最為華貴的女子神情一赧,接著便冷了面容,大概覺著她是來挑事的,面色不善地就要開口。

  慧安忙又道:「我無意打擾各位閒談,只是想申明兩點,其一當日在端門我確有欠妥之處,傷了一些百姓,但性命攸關,私心作祟,我當時只想拼力一搏保全性命,護著自己和妹妹朋友,這是我的不對。但翌日我便吩咐乳娘去打探被我傷到的百姓,並送去了藥物和銀兩。乳娘回報說當日我雖傷及了四個百姓,但他們並無生命危險,只一人不治而亡。卻也並非因九節鞭所致,而是他後背中箭失血過多。你們若是不信,可派人到馬尿胡同去尋劉三多,一問便知。再來,當日事有危急,我瞧見那東姜死士要對秦王殿下不利,這便揮出了那一鞭。因當日我也嚇得不輕,故而準頭上實非我所能掌握,造成那殘忍的一幕。我亦連日夢魘難眠,備受折磨。再來,我只想問你們一句,若當日我的所作所為皆出自一名男子之手,你們也會覺得是他殘忍惡毒嗎?戰場之上又豈容你心慈手軟?同是女子,立世艱難,女子又何苦為難女子。只望各位姐姐多多思量,且莫被有心人利用了才好。」

  她說罷便再不多做停留,轉身而去。倒是那幾名方才還指罵不停的女子神色都有了變化,她們似未想到慧安會如此平靜,舉至有度,竟不與她們爭執。雖說了一番話,但多是闡述當時的情景,倒讓她們覺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慧安那般坦城地承認當日之過,但也說明了事後對百姓做了彌補,這倒令她們覺著當日之事確乃不得已而為。

  是啊,若當日那般做的是男子。休說是刺那東姜人一個血洞,便是生生將那人的腦袋割下來,也不會有人去質疑這男子是否過於殘忍,是否是心機歹毒之人,卻反倒會贊其英勇無畏吧。這麼說來,這其實和歹毒不歹毒無關的啊。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慧安這話聽在眾女耳中還是令她們震了一下的。

  她們誰也不是笨人,今日這事分明是有人在背後搗鬼。方才議論那是湊熱鬧的心性作祟,如今已然被慧安發覺,人家的態度還那般平和,誰又願意做那被人使的槍呢。

  故而不論眾女聞言心中作何想,但都未再就此時多言,匆匆散去。

  而雲章院的另一邊牆下,關元鶴與顧妤馨、關禮潔卻也將院中的對話聽了個真切。

  聽聞院中人皆散去,關禮潔才歎道:「方才我就遠遠瞧見明霞郡主在和禮部員外郎卓家的小姐們站在琴學館門口念叨這事,這不沒一會子就傳遍了。說起來我都替那沈小姐氣堵,救了那庶母妹妹,反倒要被指責惡毒,這是哪門子的道理?我就不信,若非姜紅玉那表妹對她說了什麼,姜紅玉會這麼上趕著造謠生事?真是良心都讓狗叼去了!」

  顧妤馨也點頭道:「聞琴聲而知其人,沈小姐的琴音淒婉動人,她當是個慧質蘭心的姑娘,又怎會是那等惡毒之人?性情歹毒的,又豈會有至純至孝之心?沈小姐那話說的極好,若是我被人如此詆毀,怕是要氣哭鼻子。卻萬不能做到如沈小姐這般從容坦然的,她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風範,倒真叫人刮目相看。只是她那話雖是將才堵得那些女子無言以對,但流言已然擴散,世人對女子不公,便是覺著她那話頗有道理,能夠理解她當日所為,但心中也還是會存著一絲忌憚的。她那妹妹太過心狠,一個歹毒的名聲卻是要比粗野可怕的多亦……」

  顧妤馨言罷,輕歎了一聲。接著不由扭頭瞧向一言不發的關元鶴,眨著眼晴問道:「若是有人這般詆毀潔妹妹和我,大哥哥覺得我們當如何化解此劫?」

  關元鶴聞言瞧向顧妤馨和關禮潔,目光沉了沉。

  他只覺這兩個花樣女子卻是有個共同的特點的,二人皆是身份望族世家的嫡女,下有兄弟依持,上有父母疼愛,往上更有祖父母的憐惜。這樣的她們又豈會被人如是詆毀?那些小姐們並非傻子,只會尋那軟柿子沒依靠的捏。

  關元鶴想著,不由瞧著顧妤馨道:「你們都不會被如此詆毀的。」

  顧妤馨問那話卻是想知道關元鶴會不會允許她們對自己如此不公,只是心中羞澀繞了個彎子,想從他的話中推敲出一兩分他的心思來。

  這些本是女子間小雞肚腸的紛爭算計,她本也沒想著關元鶴會多做回答,沒想到竟有如此意外之喜。

  見關元鶴瞧著自己說的認真,顧妤馨不由面頰唰的一紅,只覺這便是他的承諾。登時便掩不住唇角笑意,睫羽輕閃著低了頭。

  而顧妤馨所言,慧安何嘗會不知,她很清楚這個流言已經傳出,便是她再有理,只因了世道對女子的不公,只因了世人以良善賢德溫婉來規範女子的言行舉止,任何反叛任何有違此點的,不管出於何種因由都不會被世人包容,故而便是她再辯白,也會有一狠刺紮在了別人心中,在他日應景時,不斷冒出來。

  既然已經如此,就得想個法子,杜絕流言再傳,別人的心她管不了,但起碼要讓她們有個忌憚,堵住她們的嘴,叫她們因這忌憚來日也不敢輕易拿這事辱她。

  慧安一面想著一面往前走,正出神卻忽而聽到後面一聲暴喝:「沈慧安!你給爺站住!」

  慧安想的出神,直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回頭,馬鳴遠就帶著他那幾個狐朋狗友風風火火地到了近前,怒道:「沈慧安,你耍爺呢?」

  慧安一愣,滿臉茫然。馬鳴遠見此更加火冒三丈,指著她的鼻子暴走道:「前些日是哪個哄爺說年終考評後要和爺比馬術,規矩都由爺定,輸了就任憑處置的?」

  慧安聞言,這才想起此事,她沒想到馬鳴遠竟還記得這事。不由無奈點頭,道:「我們改日再比如何?今日勞累了一天,相信馬公子也累了吧?」

  「爺不累!」馬鳴遠見慧安推脫,登時一蹦三跳。

  「馬公子不累,我卻是累了的。馬公子就算是贏也贏的不光彩不是?」

  「爺管你累不累,少愣嗦。爺在雍律廣場上已經擺開了架勢,現在你就跟我走。今兒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

  慧安見此,不由歎氣。只能隨著馬鳴遠往雍律廣場走,這會子國子監的學子多已散去,路上偶有學子經過都不由好奇地看上兩眼。

  重新回到雍律廣場時,方才還喧囂不斷的廣場已然空空如也。

  只廣場東面立著幾位公子哥,個個衣衫鮮亮,另有一名穿月白棉布小襖,藍花下裳的姑娘被那幾人圍在中間,竟是被慧安賜名青月的沙雲娘。

  而幾人面前的地面上赫然倒插短刃,間隔分成幾級,猶如房椽。短刃在落日的餘暉下發著寒光,老遠便見亮光閃動,寒氣逼人。

  慧安不由一驚,扭頭仔細地瞧了瞧馬鳴遠,這才發現他的右臉頰到膊頸下面竟有一條長長的抓痕。慧安料想大概是沙雲娘幹的,登時有些頭疼起來。

  馬鳴遠見慧安瞧來,冷聲道:「瞧什麼瞧!快走。」

  到了近前,馬鳴遠便指著那插滿利刃的地面道:「爺今兒要和你比過這透劍門戲。要是爺贏了,你便將沙雲娘的賣身契拿予爺,如何?」

  所謂的透劍門戲,就是要人騎馬奔入劍陣,從劍尖叢中飛速越過。因劍陣寒刃密佈,錯落交雜,需要騎馬的人一有膽量,再來更要有極好的駕馭能力。這樣才能使馬匹在劍門中輾轉騰挪,避開劍鋒。

  因難度極高,危險很大,故而號稱是天下第一雜戲。但也因為刺激,透劍門戲很受男人們喜歡,在軍中更是兵士們尋常會玩的娛樂。

  但這麼危險的遊戲,公子哥們自是不會親身涉險的,一般都是由手下奴才比試,他們在一旁觀賞設局贏彩頭罷了。

  慧安瞧著那地上插的劍倒是未曾開刃的,但只如此,若從馬上跌落也是不死必傷的。

  慧安萬沒想到馬鳴遠竟要和自己比試這個,登時便看向沙雲娘,見她滿臉淚痕,衣衫也有些不整。哭紅的眼晴中寫的滿是歉意,就皺了皺眉。

  馬鳴遠卻不容慧安分說,一個揮手那一直牽著馬匹的小廝便將馬兒帶到了慧安面前。

  「是爺先來,還是你先?」馬鳴遠瞪著慧安道。

  他見慧安猶豫,不由一把扯過沙雲娘。用手囂張地摸了摸她的臉,一臉痞樣,嘿嘿笑道:「若你不想比,將這賤人賣給爺也成,多少銀子爺都出的。從此後這事咱們一筆勾銷,如何?」

  慧安當初救下那沙雲娘時萬沒想到馬鳴遠竟這般難纏,如今事趕事走到了這一步,卻是再也不能甩手不管。怎麼說沙雲娘現在都是她鳳陽侯府的人,豈容馬鳴遠如此欺辱?

  「你先。」

  「這可是你要比的,一會子出了什麼差池,休要算到爺頭上。」

  見慧安開了口,馬鳴遠倒也爽快,丟下一句便翻身上了馬。

  比試的馬顯然是馬鳴遠特意尋來的,體型非常矮小,眼神卻是炯亮,倒是極適合過這透劍門戲。

  要說這馬鳴遠雖是不學無術,但許是擅長縱馬過街,馬術卻非常了得。慧安見他大吼一聲便策馬衝入了劍陣,本還擔心這人要是有個好歹,自己怕沒法對馬府交代。

  沒想到馬鳴遠竟在陣中駕著馬騰挪轉移,雖幾次驚險卻還是平安地過了劍陣,瞧他那樣子只怕以前也曾玩過。

  慧安卻是從未闖過這透劍門的,但她對自己的騎術卻向來有信心,自認應該會比馬鳴遠過的輕鬆一些。便就翻身上了馬,在那幾個公子哥的哄叫聲中策馬往後跑了十多米,這才勒馬。

  接著她掉轉馬頭,仔細瞅了瞅那地上根狠豎立的寒刃,目光一凝,一抖馬鞭便衝了過去。

  這透劍門戲馬匹雖都是特意訓練過的,不會畏懼寒光而不前,但若是闖陣之人心存畏懼,不能一蹴而就,致使馬兒一直停駐在寒刃之中,那馬兒也會驚慌,卻是更容易出事的。

  故而慧安一鼓作氣沖入陣中,她只專注四周劍鋒,忽而扯韁,忽而提拉。那馬本就矮小輕便,在她高超的馬術下,一人一馬似融為了一體。

  在劍陣中忽起忽落,比之方才馬鳴遠倒是多了一份從容優雅,寒光閃爍,反射在慧安面上,更叫人覺著有種冷豔的美態。

  但顯然這種美馬鳴遠是沒法欣賞的,他見慧安從容地便到了終段,登時便氣的面色鐵青一片,只覺這對主僕餒是可惡。

  一個處處與他作對,事事落他臉面,一個身為賤民,居然也敢瞧不起他,竟還敢對他動手!如此想著,一股怒火沖頭,從袖中摸出一塊碎銀便發狠地砸向慧安身下馬臀。

  過這透劍門陣,馬兒本就會存畏懼,精神尤為集中,容不得半點驚擾。那銀子砸在馬身上,小馬立刻便受了驚嚇,一步踏錯便踩在了寒刃之上,嘶鳴一聲開始亂踢亂躥起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13 PM

第六十七章 拒絕文思存

  慧安一驚,見身下馬兒的馬腿四蹄已然刺破流血,馬兒愈發驚狂,心知再這般必會被甩下馬背,不由當機立斷,從頭上拔下一根金釵便彎腰貼在了馬背上,高高揚起手狠狠地將那金釵插入了馬的脖下。接著她便閉上了眼睛,鬆開了韁繩。

  那小馬脖頸被刺,疼得猛甩脖頸,慧安便就勢被甩飛了出去。

  「小姐!」

  「沈妹妹!」

  伴著兩聲驚呼,慧安砰得一聲滾落在地,幸而方才她已衝至劍陣終段,落地之處已避開了寒刃,她在地上滾了幾下,才停了下來。

  到底那馬雖是驚了但勁道卻不如飛衝時的驚馬勁頭大,她雖被摔得渾身生疼,但卻也未曾受傷。

  落地之時猶自聽到遠處響起的一聲驚呼,慧安恍惚認出那是文思存的聲音,她被摔得七葷八素還沒能爬起來,文思存就已奔至近前。

  他單膝跪在地上便將慧安扶住坐起身來,慧安午膳為了湊時間練琴,只用了一點流食,下晌又經一番折騰,如今一驚一下一甩間便有些支撐不住,只感眼前陣陣發黑。也不再忌諱什麼,在文思存臂膀間略微靠了下,這才緩過氣來。

  「怎樣?」

  耳邊傳來他微沉的聲音,慧安動了動雙腿,這才搖了搖頭,道:「沒事,只是右腿有些疼,卻也沒傷到筋骨。」

  文思存聞言這才放心,面色微緩和下來。

  他下午比試完棋藝因念著慧安要比琴藝,恐她會害怕,便想會觀騎樓下勸慰她一番,誰知卻被安溪伯府的公子並幾個世交好友拉著去了看臺,中午也不得脫身,下晌到雍律廣場忙完下注的事上面書藝賽事已然開始,他便不好再隨意走動。

  只沒想到琴藝比試竟會有那般驚喜,當時他遠遠瞧著慧安,看他傷心欲絕地彈奏著那首淒婉的曲子心下就更加確定要將她納到羽翼之下,好好呵護的心意。

  若說前兩日他用那幅畫試探慧安心意時心中還有絲猶豫,想著因一個女子而令父母、祖母傷心是否得當,這會子卻是堅定了心意,只想著定要娶到心儀的女子,讓她再不要如此哭泣,便是忤逆了長輩。來日他抵死補過便是。

  散場時他一刻也不願等,當即便想尋慧安問個清楚明白,但無奈又被人拉住。他見慧安那邊被幾個小姐圍著,他便是過去也沒有機會靠近她,單獨相處,這才與人多做敷衍

  此刻見她無礙,他這心才落到實處,將慧安交給跪在一邊流淚的沙雲娘,這才優雅地站起身來,兀自撫了撫膝頭衣擺上的灰塵,瞇著眼目光在馬鳴遠和那幾個公子哥身上來回的掃視,最後落在身著紫紅錦袍,笑容尷尬的吳石鵬面上,笑道。

  「聽聞吳夫人近日有些不舒服,家母昨日還道要過府探望,我想此時吳公子若能多在夫人面前盡孝,令母的病定能好的更快一些。」

  吳石鵬也是家中的嫡長孫,其父吳大人雖是宗人府丞,位居正三品,但卻也是貧寒出身,府中老太太雖因其子掙了個誥命,但卻也是地地道道的鄉下老太太,她年輕喪父,只留一個兒子,最是最重子嗣命脈,惟恐對不住早去的夫君。

  她是個節婦,含辛茹苦將唯一的兒子養大,如今兒子當了大官,又得了孫子,自是寵溺,莫說是打罵便是吳石鵬在外面做了什麼混事,家中也有祖母護著,但凡吳大人要動家法,老太太就哭天抹淚。

  但吳夫人出身清貴之家,深知慈母多敗兒的道理,卻是一位嚴母,故而吳府之中兩位女主人因吳石鵬的教養問題常常鬧矛盾,弄得吳大人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不過要說家中還有個人能震住吳石鵬那便是其母了,如今吳石鵬聽了文思存的話,生怕鼎北王府真和母親說些什麼,登時嘿嘿一笑,忙道。

  「是是,我也是這麼想的,多謝二公子提醒,我這就回去侍奉母親了。兩位慢聊,慢聊。」言罷嘿嘿一笑,腳底抹油地轉身就走。

  他這麼一走,剩下的幾人也各找了藉口,呼啦啦片刻功夫散了個乾淨。馬鳴遠劍文思存這是擺明瞭要管閒事,不由面色就有些不好,只覺萬分憋氣,但文府他卻是不敢惹得。於是就只能呼哧哧地喘著粗氣,憤恨地低著頭,險要將地面盯出個大洞來。

  文思存盯了他半晌,這才緩步走進,道:「今日之事,馬公子如何說?」

  馬鳴遠聞言目光陰沉地抬頭盯向文思存,道:「此事和文二公子無關,二公子今日是打定主意要管這閒事了?」

  文思存見他猶自不知錯,不由聲音微沉:「馬公子莫不是覺得有馬婕妤在宮中,便可橫行霸道,恣意行事了?」

  他說著微微靠近馬鳴遠,又道:「太后入冬身體一直有欠康泰,春上欲往東都行宮養病,這一去怕是要一兩年才會回京。聖上有意從眾妃嬪中擇上兩位娘娘陪伴太后前往東都,代聖駕在太后身邊盡孝,依我看馬婕妤賢慧端方,善解人意,倒是極為合適的人選呢。」

  文思存那語氣雖是平和,面色也依然溫雅,但顯然是生氣了,而且這話更是說的在認真不過。馬鳴遠聞言嚇得面色一白,哪裡還敢多說半句。

  如今他如此倡狂,多是仗著宮中姐姐正得聖寵,這要是太后真將姐姐帶去東都。休說一兩年,便是數月,再有恩寵的女人也會被遺忘腦後,從此失寵。

  可若文思存真求到太后那裡,太后開了口,便是姐姐再得寵,皇上也不會因她而違孝道,姐姐只能乖乖聽命。要再叫父親知道這事和他才關,還不要了他的小命?

  文思存見他面色變了,這才退後兩步,道:「道歉。」

  馬鳴遠這會雖面有不願,但到底還是行至慧安跟前道:「如今之事是我對不住沈小姐,還請沈小姐見諒。」

  他說罷見文思存猶自盯著他,而慧安卻不開口。只暗道今日倒楣,便又彎腰行了個大禮,再次道:「沙雲娘既已是侯府的人,以後我再不尋她事便是,還請沈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

  慧安這才點了點頭,道:「馬公子言重了,也是我這丫頭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馬公子。馬公子不與她計較便好。雲娘,還不快謝謝馬公子。」

  沙雲娘聞言忙上前給馬鳴遠福了福身,道:「多謝馬公子。」

  今日馬鳴遠害得慧安落馬本就是意氣之下的舉動,畢竟理虧。如個被文思存落了面子,偏慧安竟還替他找場子,倒是叫馬鳴遠詫了一下。

  見沙雲娘給自己行禮,豈非不知這是慧安在以退為進,但事情鬧到這份上,沙雲娘卻是煮熟的鴨子已然飛了,他再不甘心又能怎樣?

  罷了,美嬌娘多的是,另尋就是,故而馬鳴遠最後瞧了沙雲娘一眼便帶著那家僕,牽著已安撫下來的血馬轉身離去。

  文思存這才走近慧安,沖沙雲娘吩咐道:「去,請冬兒姑娘把侯府的馬車趕進來。」

  沙雲娘忙道「是」,應諾而去。慧安見她遠去,微慌了下便也平靜了下來。反正那事早晚都是要說個清楚的,早說總比晚了再鬧出什麼事來要強。於是她便沖文思存福了福,道:「方才多謝二公子了。」

  文思存見她面色平靜,語氣生疏,不由有些失望,仔細盯著慧安又瞧了幾眼才道: 「我……散場之後一直在尋你。」

  慧安見他如此,不由心中暗歎,面上卻無動於衷,道:「不知二公子找我何事?」

  文思存見她明知故問,向來溫和的俊顏上帶了幾分薄怒,後又恍然道:「你可是在怪我?我並無半分輕待之意,只想……只想問明你的意思,若你……」

  慧安未待他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俯身道:「二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小女謝謝公子的看重。只是小女門庭衰敗,鼎北王府小女實高攀不起。」

  文思存聞言心中一澀,目光卻越發專注,直盯著慧安逼近一步,聲音微急地問:「高攀不起?你是瞧不上我鼎北王府,還是瞧不上我?」

  慧安被他逼退了一步,有些不敢瞧他,被他灼灼的目光盯著,不由便微紅了臉頰。

  她前世時因名聲不好,何曾被人如何對待過。所以對文思存的看重,她心裡還是有些高興的,但此時見他神情焦慮,話語之中隱有澀意,就心中不安起來,臉上的冷意不覺融化幾許,由不得蹙眉道:「老太君和王妃都不會同意的……你心中應當也清楚吧。」

  文思存見慧安紅了面頰,紅撲撲的瓷白肌膚緋紅的就如晚霞輕染,那剪水瞳眸閃爍著卻又不敢瞧他,他心中便是一蕩,禁不住就微微笑了起來,道:「你只需答我,彼心可如我心便可,其它事無需你來操心,我自有法子。」

  他的語氣溫柔,態度誠摯,偏又離她極近,使得她都能聞到他身上發出的暖暖男子氣。

  慧安聞言心中苦笑。他能有什麼法子,縱使真有辦法迫使家人不得不接受這門親事,讓她嫁入鼎北王府,她還未進門便先得罪了府中所有主子,招惹得老太君不喜,公婆不愛,她又當如何在府中立足?

  再有,依鼎北王府的門風,定然也是不允許家中媳婦整日拋頭露面,天天往侯府跑的。她雖可借鼎北王府的勢報得大仇,但鳳陽侯府的爵位只怕將永遠與她無緣,這豈不是叫她去做那不孝子嗎?

  若她心中尚有文思存,或是換得前世心境,遇此情景定會無限歡喜,只可惜……

  慧安從不知被男子看重竟也是件苦惱之事。她實在不想傷害到文思存,但這種事又豈能兩全。故而心頭酸苦卻仍強逼著自己去直視立思存的眼睛,狠心道:「我心中不曾有你半分,來日定將那一套馬具奉還,還請文二公子讓路,只怕我那丫頭們也快到了,瞧見你我單獨在此恐有不妥。」

  文思存見她說的真切,目光清亮,不由臉色灰白。

  他萬沒想到,自己上趕著貼上來,卻原來人家根本就不稀罕,忍不住自嘲一笑,盯著慧安半晌才滾了滾喉結,道:「這回國子監私下設賭局一事你該聽說了吧,託福我贏了不少銀兩,這馬具既已送出,便沒收回的道理。你若覺著受之有愧,便當是我感謝姑娘幫我大賺一筆而奉上的謝禮吧。」說著也不容慧安再推辭便轉身而去。

  慧安見他如此也不糾纏馬具一事,只咬了咬牙又狠著心福了福身,道:「老夫人和景心妹妹那裡……」

  文思存聞言心中一痛,閉了閉眼才譏笑一聲道:「既你無意,我又豈會再同祖母及妹妹提及此事?還是在沈小姐心中我就是那專做挑撥離間之事的小人?」

  慧安面色一赧,低了頭,聽聞腳步聲遠去,這才抬頭瞧了瞧空蕩蕩的廣揚,歎息一聲。她見方才被馬鳴遠擲出的那錠碎銀就在兩步開外,於是就彎腰拾了那銀子。

  想著文思存方才幫她解了圍,她卻不知好歹地傷人的心,可縱使這樣人家也是君子,未曾說一旬重話。慧安心中不好受,不由嘀咕一句:「原來做壞事亦如此不易。」

  誰知她話音剛落,背後便傳來一聲譏笑,慧安大驚,扭頭去瞧卻見關元鶴面含譏誚目光冷峻地站在那裡。

  慧安一見來人是他,倒是奇異地鬆了一口氣。她方才和文思存的話但凡被人聽去,便是一場禍事。但關元鶴卻是無礙。慧安相信這人不管何種情況決計不會將此事告訴他人。

  她心中這才剛一放鬆,想著方才那些話興許真被他盡數聽去,不由便又心跳如鼓,面色刷的一下變得通紅。羞惱之下又被他緊緊盯著慧安更覺慌亂,故而內強中幹地喝斥道:「你這人怎麼偷聽別人說話?你是什麼時候來的,又聽到了什麼?」

  關元鶴見她如此面色更冷,譏誚地上下輪番打量了半晌慧安,這才道:「瞧不出來,沈小姐好能耐。」

  慧安登時大怒,瞪著他喝道:「你什麼意思?」

  瞧她怒了,關元鶴卻勾了勾唇角,語氣頗為譏誚地道:「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感歎下,文二怎會那般沒眼光,瞧上你這愚笨的!」

  他說罷也不理慧安,轉身便往觀騎樓那邊走。

  慧安被他莫名奇妙地嘲諷一番,心裡豈能不氣?她今日本就被馬鳴遠挑釁了一番,又從馬上跌落,後又因文思存的事心中煩悶,如今瞧關元鶴這般,眼眶登時就是一紅,心中不知怎的就是一酸。

  只暗道,我不就是下晌的時候贏了你的心上人嘛,你至於這般對我冷嘲熱諷的?人家文家公子瞧上了我關你屁事,怎麼就是沒眼光了。

  丫丫的,只你那顧家小姐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啊!你疼你的心尖肉,就能這樣羞辱我嗎?我便是愚笨也輪不到你來指罵,混蛋!

  慧安越想越怒,越想越氣,手下也不留情,思也未思,瞄準關元鶴的頭便將手中捏著的那錠碎銀給狠狠砸了出去。

  誰知道平日身手了得的關元鶴,今兒也不知是沒才防備還是在想事情,那碎銀飛過去竟悶聲一響,正正砸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慧安大驚,愣了一下,「啊」的驚叫了一聲腳底抹油拔腿就跑。

  關元鶴方才確實是在想比試的事,這才罵慧安愚笨!不過他卻非因顧妤馨才如此罵她,而是在想那程敏瑜。

  他那時在觀騎樓上卻是瞧的清楚,那程家小姐本還好好的,只偷偷吃了書藝比試前丫頭送去的一小包東西,這才突然面色發白,滿頭大汗。而後來更是她自己動了手腳今那賽馬受驚的。只怕後來他那二弟當眾占了那程家姑娘的便宜,也是她自己個撞上去的。

  而慧安和那聶家小姐被人騙得團團轉,又是借衣服又是擔憂不已的,這不是愚蠢是什麼?

  他想到此事不由就順口罵了一句,哪裡能想到竟惹得慧安大怒,沒有防備竟被慧安從身後砸了一下,後腦勺一聲悶響,還頗有些刺痛之感。

  他何曾碰到過這樣的事?不由愣了一下,這才目光陰寒著扭身,卻見慧安猶如一隻被猛獸追趕的兔子,貓著腰提著裙角半點嫻雅之氣都無,刺溜地竟已是跑出老遠,眨眼工夫便消失在了廣場那頭。

  她許是方才從馬上墜下傷了腿,那姿勢有些微瘸,著實滑稽,關元鶴瞇了瞇眼,這才撿了地上的銀子,轉身上了觀騎樓,在太師椅的角落尋到掉落的玉佩,方才離去。

  慧安跑出雍律廣場便碰到了冬兒幾人,她坐上馬車尤還嚇得心中亂跳,半響才撲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一笑便有些忍不住抱了秋兒咯咯地笑個沒停。

  秋兒和冬兒見她樂不可支,不由面面相覷。只道姑娘這是怎麼了,被人尋了麻煩害得都落了馬還這般高興!莫不是還在想下晌琴藝比試贏了的事吧?嗯,這確實是值得高興一場。想著,秋兒便也跟著笑了起來,目光晶亮地詢問慧安道:「姑娘是何時學會彈琴的?怎麼從未聽姑娘彈過啊?」

  「是啊,真沒想到姑娘的琴竟彈的那般好。真可惜比試時候都不讓奴婢們去瞧!姑娘一定彈的極好,要不怎會贏得了顧小姐。姑娘不知道,今日我們幾個好是風光,平日那些瞧不起我們侯府的各府奴才聽聞姑娘贏了比試,一個個眼珠子只差沒有突出來呢。姑娘快說說,到底是何時學會彈琴的啊?我們竟不知道呢。」

  慧安今日已被多人逼問此事,如今丫頭們問及這事,哪裡還笑得出來。不由兩眼一瞪,氣哼哼地道:「怎麼?連你們也覺著姑娘我就該是那五音不全,琴棋書畫樣樣都通不了的粗野蠢蛋不成?還是你們壓根不信我能贏得了顧家小姐?姑娘我會什麼還得向你們報備不成?我這都上了兩三年的琴藝課了會彈琴有何奇怪的?」

  秋兒和冬兒見慧安像是真怒了,登時便覺她們的話確有不妥,恐怕這種話今兒姑娘也是聽了不少,自是傷心的,憑什麼她們家姑娘贏了倒要受人逼問?登時她倆誰也不敢再刺激慧安,忙爭相道:「哪兒啊,姑娘是秋兒見過最聰明的人,那琴自是一瞧就會的。」

  「沒錯,姑娘會琴一點都不奇怪,姑娘聰明絕倫,在琴藝課上隨便聽上兩句也是能學會的。」

  慧安聞言這才滿意她點了點頭,心裡卻在暗自念叨,瞧瞧,這就叫盲目崇拜。

  慧安回到榕梨院,方嬤嬤聽了今日在國子監的事,又是因慧安贏了琴藝比試而高興,又是因那傳言而憂心,自也免不了詢問慧安會琴之事,慧安豈敢用對付冬兒幾人的說辭來應付方嬤嬤。

  故而只能裝的被馬鳴遠傷到,只說突然腿疼怕是傷到了,這才將方嬤嬤的注意力轉移。

  請了大夫給慧安瞧過,聽大夫說只是受了跌傷,卻未曾損及筋骨,方嬤嬤這才放下心來,給慧安擦了藥膏子,便在杌上坐下守著慧安說話。

  慧安怕她再問起彈琴的事,就忙道:「依我看只怕出不了幾日那流言就會傳的沸沸揚揚,乳娘看這事當如何應對?」

  方嬤嬤面色登時便不好了起來,目露恨意地道:「嬤嬤方才已經去打探過了,今兒正午時秋蘭院的喜梅到回事處繞了一圈,後來回事處的劉安便出了府,守門的小六子瞧見他是往東面去了,定然去的國子監尋了那姜紅玉。」

  秋兒聞言不由恨聲道:「二姑娘真是好心機!真就一點也不顧及姐妹情分,陷害我們姑娘對她有什麼好處。姑娘的名聲壞了,難道她就能自摘出去不成?」

  慧安卻是一笑她和她那母親恨不能我死,便是自損八百也是要先毀了我的。至於這事,我瞧孫心慈還沒這般心機,定然是杜美珂想出來的。」

  方嬤嬤點頭,道:「事情已經這般,依我看也只有太后娘娘能堵住這流言,叫她們便是心中想了也不敢說出來抵毀姑娘。只是自姑娘吩咐老奴往宮中遞了請安牌子,這都十數日了,太后卻仍不通傳。」

  慧安聞言一歎,太后平日想著她,每逢節日都有賞賜下來,那也是瞧在母親早年曾在她身邊教養過的情分,是瞧著她失了母親怪可憐,這才照顧一二。

  但到底她和太后非親非故的,遞了牌子未被傳喚卻也屬正常,何況太后身體不好,各府夫人們怕是都會往宮中遞牌子,宮人哪能事事請示太后,也許她那牌子已被宮人扣下也未可知。慧安想著,便道:「再等等吧。」

  慧安想的方嬤嬤何嘗不知,亦是一歎,道:「是,這事卻是沒法子的,眼見年節快到了,每年姑娘都會入宮給太后拜年,今年雖是太后身體不適,但定也會允姑娘進宮請安的。只是府中,姑娘實需好好立威一回了,這事卻是拖不得了!」

  慧安聽方嬤嬤也是這個意思,點頭道:「既是要立威,那就先辦了周管家,後日乃是吏部考核戶部官員的日子,老爺定脫不開空回府來,我們便那日一併將周管家一家給辦了再說。」

  方嬤嬤面色一整,點了點頭,慧安便又問道:「今晚上的事乳娘安排得如何?」

  「姑娘放心,已經給後巷傳了話,府裡嬤嬤也都打點好了,只待天黑,嬤嬤便和姑娘一道去尋那竹名。」

  慧安這才敢了心神情疲憊地依在床上發愣,方嬤嬤見此心疼不已,吩咐夏兒取了她腰後的靠枕,道:「姑娘先略微眯眯眼吧,晚上還有得忙呢。」

  這夜月色極好,皎潔溫柔,柔和的月光將夜晚烘托得一片平靜與祥和。一如這表面瞧著甯和的侯府大宅一般。

  偏慧安的心卻如那月光照過樹丫落在地上打出的斑駁黑影一般黑沉黯然,她隨著方嬤嬤一路出了侯府後巷,踩著破碎的星光往騾子巷的巷尾走,心裡難免想著當年到底發生了何事,使得祖父和母親大怒竟打殺了那麼多下人。

  很快,方嬤嬤便帶著慧安來到了一座宅子前。那宅子已非常破舊,土牆倒了一半,木門更是搖搖欲晃地嵌在門框上,慧安瞧這只她一拳頭下去估計就能將門給砸開,沒想到母親當年的貼身婢女如今竟會過的如此清苦,不由愣了下。

  而方嬤嬤輕輕扣了兩下門,便聞遠處傳來腳步聲,不一會兒一個七八歲大小的小子扶著一個瞧著已四十來歲頭髮灰白一片的老婦迎了出來。那老婦一露面,方嬤嬤便道:「竹名,這是小姐。」

  老婦登時便瞧著慧安神情激動了起來,老淚縱橫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顫著聲音道:「姑娘,奴婢竹名給姑娘請安磕頭了!」說著就砰砰的磕了兩個頭。

  慧安一驚,完全沒法將這個竹名與母親身邊那個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清秀姐姐聯繫在一起,半晌才趕忙扶起她來。

  方嬤嬤卻是四下瞧了瞧,道:「還不快將姑娘迎進去。」竹名這才起身抹了下淚,將慧安請進了院,又吩咐她那小兒守在院子裡,這才請了慧安進屋。

  慧安進了院瞧著那院卻是極小,只有兩間主房,並兩個廂房,一間許是灶房,另一間卻關著門,瞧不出是作何用的。

  竹名將慧安迎進正房,只見屋中同樣簡陋,一張土炕,一張桌子,兩個椅子卻有一個是缺了腿的只用破木板墊著。

  大冬天的屋中竟連一個炭盆也沒籠,一股子陰氣,竹名將慧安引至桌邊,頗有些尷尬地道:「奴婢這裡簡陋,怠慢姑娘了,姑娘快請坐。」

  慧安見那椅子上整整齊齊地墊著一件棉衣,不由心一觸,不動聲色地坐了,笑道:「你也別站著,我瞧著你身體似是不好,且生下回話吧。」

  竹名忙是推託,慧安卻看向方嬤嬤:「乳娘扶她坐下。」

  「姑娘叫你坐你便坐下回話就是。」方嬤嬤說著便去扶她。

  竹名這才謝了慧安坐下,眼中卻泛起淚光,欲去拉慧安放在桌上的手,卻又收了回去,顫聲道:「姑娘都長大了,奴婢出府時姑娘還是個小不點,這會子都已經成大姑娘了,這眉眼也張開了,瞧著可真是像極了夫人年輕時那樣兒……」說著已經又哭了起來。

  慧安見此心裡更覺當年孫熙祥以馬採辦謀私之事發落竹名一家必有蹊蹺,於是便歎息一聲,道:「你是母親身邊的舊人,而你那公爹又曾做過侯府總管事,你那口子亦曾做過管事,雖說後來馬總管病逝,馬管事也被老爺打了板子,但我記得竹名姐姐今年應還不足三十歲,怎會瞧著如此面老?家中怎會過的如此清苦?」

  竹名聞言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哭道:「姑娘明察,我那男人實是被冤枉的啊,他沒有貪墨府中銀兩,也沒有以權謀私行那不忠不義之事啊。」

  慧安聞言點頭,道:「此事容後再談,若馬管事果真是被冤枉,我定查個清楚還你們一家子一個公道。你且先起來回話,地上涼,別再跪壞了身子。」

  竹名聞言神情動容,這才在方嬤嬤的摻扶下站起身來,回道:「姑娘容稟,我那公爹是個實在人,雖是做侯府管家多年但也從不曾多拿府中一分一毫的東西,雖是如此,但因主子信賴,厚待馬家,多有賞賜等。故而奴婢嫁過來時家中卻是極為富足的。只是後來我家那口子被老爺以謀私貪墨為由打了板子,全家就斷了生路。鄰里見馬家敗落亦不乏那落井下石的,我男人先後尋思了幾件買賣,但都因有人故意迫害本錢盡失,加之我那男人自從被打便壞了身子骨,時常要請醫抓藥,我那大兒子一直進學,家中花銷大,又一直尋不到營生,後來便只能靠奴婢賣繡品為生,只奴婢近年身體也不好,實也繡不了什麼好東西,故而這家便越來越不像個樣子。」

  「我聽乳娘說,你家在夜市上有個攤位賣餛飩?」

  竹名聞言點頭,道:「是,只那攤子本就是小本買賣,我們又沒有根基,時常被衙役、地痞尋麻煩,實也掙不了幾個錢。」

  失了主子庇護的奴才日子豈能好過,那卻是連一般的老百姓都不如的。慧安雖是不知世事艱辛的大小姐,但這點還是知道的,聞言不由點頭道:「你那大兒子如今還讀書嗎?」

  竹名聞言面露些許驕傲道:「夫人在世時特意除了奴婢兒子的奴身,許他進學讀書,奴婢感念在心,縱使家中千難萬難,這書卻是要他一直讀下去的。」

  想到母親,慧安不免眼眶微紅,道:「不枉母親疼你一場,這事我都知道了。這次我來想必方嬤嬤已告訴你我為何事而來了,你且老實與我說,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我聽說當年祖父待那義子猶如親出,為何一夜之間卻會反目成仇?」

  竹名的面色微變,神情便顯得沉重了起來,歎了一聲才跪下回道:「那事已經過去十五年了,老爺夫人嚴令禁止府中下人再提及此事,當年知道這事的老人散的散死的死,唯今知曉這樁舊事的也沒剩下幾個人,論理,這事既老主子下了令奴婢便不該多嘴,但如今姑娘問起,我若不說, 怕以後再無人知曉當日詳情,奴婢只覺當年之事卻有蹊蹺,還請姑娘明辨。」

  慧安聞言一急,忙道:「你且說,到底那夜發生了何事?」

  竹名面上閃過痛楚,咬了下牙,卻道:「那日乃是老侯爺的壽辰,大爺自是要往來招呼府中賓客的,也喝了不少酒,卻不想翌日竟出現在夫人的房中。且……且和夫人……衣衫不整並排躺在床上,恰被丫頭和老爺撞到,大怒之下告到了老侯爺那裡……」

  慧安聞言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雖從方嬤嬤的話中猜出了一些端倪,但也萬萬沒將事情想的如此嚴重,登時一拍桌子便站了起來,怒目瞪著竹名,雙目通紅,滿面激動地道:「方嬤嬤,與我掌嘴!」



第六十八章 侯府舊事

  「方嬤嬤,與我掌嘴!」

  慧安聞言大怒,一雙眼睛通紅的盯著竹名,方嬤嬤心中輕歎,卻是未曾動作,這樁舊事她雖不知詳情,但也從那些隻言片語中猜到了一些東西,不管事情如何,說出來總歸是有礙先去的夫人清譽的,如今夫人已然過世,若有人辱及夫人清譽叫姑娘心中情何以堪?故而那日慧安問起,她便猶豫再三不願說出此事。

  如今聽到竹名的話更是嚇了一跳,但心中也知竹名這話當是不假,其實姑娘也怕是信了,故而才會如此驚怒,難抑悲慟和憤怒。

  竹名卻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神情平靜地道:「當年夫人跟前伺候的,如今只剩奴婢一人,奴婢承蒙夫人信任愛護,得以保全性命,活到現在已是賺了,原想此事要被奴婢帶到棺材中去了。沒想到今日姑娘問起,奴婢不敢欺瞞,但凡姑娘一聲令下,奴婢二話不說,當下就可去陪夫人,叫此事徹底塵封於世。」

  慧安這會子已經緩緩平復了心情,扶著方嬤嬤的手坐下,喘了半響氣,才接著道:「你與我仔細說說當時情景,一點蛛絲馬跡都不可漏說,」

  竹名叩首,這才神情追思地回道:「那時夫人剛剛出閣沒多久,恰逢老侯爺的壽辰到了,夫人和老爺商議後便欲在府中大辦宴席為老侯爺慶壽,當日府中迎來送往,光前院的席面就擺了兩百來桌,老爺和大爺都在前頭招呼客人,來的多是和老爺交好的武將,他們吃酒厲害,鬧的也凶,故而到傍晚時幾位主子都醉了。因後院女眷散的早,夫人也吃了不少酒,就被梅英扶著早早躺下了。老爺回羲和院見夫人睡的熟,怕驚擾了便只瞧了一眼就去了外書房,因夫人自打成婚後就不叫奴婢們值夜,故而老爺一走奴婢們便也各自回了房,誰知翌日老爺從外書房回屋,便就瞧見大爺躺在床上……」

  方嬤嬤見慧安面色陰沉,不由問道:「後來呢?」

  「老爺一怒之下,也不聽夫人分辨就去了上房尋了老侯爺。老侯爺開始是不相信大爺會幹出這種事的,可這眾目睽睽,大爺就躺在夫人身邊,老侯爺大怒之下當即便封了羲和院,丫頭婆子們一一詢問了個遍,幾乎個個都動了大刑,只可惜到最後也是什麼都沒能查出來。」

  「什麼都沒查出來?」方嬤嬤聞言蹙眉。

  慧安便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我問你,當時祖父可曾質問那賊子,他作何回答?」

  竹名點頭,面色難看地道:「大爺說....他說吃酒吃的多,只迷迷糊糊中知曉與一女子行了那....敦倫之事,可他只當那是個丫頭,實在記不清楚了……」

  慧安聞言閉了閉眼才道:「那人平日待我母親如何?」

  「回姑娘,大爺與夫人一直猶如親生兄妹。」竹名回道。

  慧安這才問道:「一個大活人怎可能憑空就出現在屋中,便是沒有丫頭在外間值夜,難道就什麼動靜也沒聽到?」

  竹名一歎,面上也有些不解,道:「那日侯爺壽辰,夫人也給各院都賞賜了酒菜下來,奴婢們也是吃了酒的,許是這個原由,當夜睡的卻比平日沉了些,當真什麼動靜也未聽到。到翌日還是老爺回了院,奴婢們才被驚醒。」

  慧安聞言眉頭皺得更加緊了,方嬤嬤不由問道:「老侯爺當日可曾查驗過你們用的酒菜?」

  竹名點頭,道:「查了,不僅查了酒菜,連夫人的屋子,整個院子都快被翻過來了,但卻是什麼都沒發現。」

  慧安聞言心中疑惑更大,腦子尋思轉動著,半晌才問道:「你再仔細想想,當夜可曾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人不可能憑空出現在屋子裡,何況當夜那人還吃了酒,必是被誰扶進了母親院中,難道當日的守門婆子不曾瞧見什麼?或者是忘了下鎖?」

  竹名聞言思索了一下,這才神情一動,回道:「姑娘說的是,當日守門的有兩個婆子,侯爺也曾細細盤查了她們,只任侯爺如何杖打那兩個婆子都說睡的沉,不曾聽到什麼動靜,只一件事比較奇怪,她們竟誰也不記得當夜曾落過鎖,只那魏婆子二更時曾起夜過一次,迷迷糊糊尤還記得忘了落鎖,可她去瞧時那院門卻是下了鎖的,她還以為是周婆子起來上的鎖,誰知周婆子壓根就沒醒過。」

  慧安眼睛瞇了瞇,這才又問:「當年那人住在什麼地方,他一夜未歸,難道院中下人都不曾發現?」

  竹名卻是搖頭,道:「大爺當年是回京述職,並不會在京中久待,故而夫人便就將人安置在了內院的榮喜院,一來方便大爺和老侯爺相聚,再來既是老明王親自主持見證老侯爺收了大爺為養子,還開了宗廟,那便是自家人了,也沒那麼多避諱,住在內宅倒也顯得親近。只大爺應酬多,故而不回府也不是什麼稀奇事,當日是二門傳了話,說大爺晚上要歇在府外,不回府了,故而榮喜院的丫鬟們也未找尋。侯爺打問二門那傳話的婆子,卻說是門房送來的話,而門房又說是暢春樓的小廝來府中送話,說是大爺要在樓裡過夜,故而遣了他來報個信,免得府中擔憂。因那日客人頗多,門房處的人也是忙了團團轉,根本沒留意到大爺是否出了府,再加上大爺又是暢春樓的常客,所以他們聽了也不疑有他,當即就報了二門。只老侯爺派人去尋了那小廝,暢春樓的老鴇卻說那人早在兩日前便甩手不幹了,竟是無影無蹤了。」

  慧安聽聞祖父那養子竟是過了宗譜的,不由一驚,眸光閃動,半晌無語,細細將竹名的話想了又想,竟是半點頭緒也理不出來。

  她只覺得這事處處透著蹊蹺,母親和那人皆是練過武的人,當夜怎會也沒有警覺,分明是被人動了手腳啊。但此事顯然是沖著母親和祖父那養子來的,只看這事處理之後對誰有利便可窺探一二。

  慧安想著不由將目光一凝盯向竹名,沉聲問道:「當日老爺可曾有什麼異狀?你說散了席老爺曾回過院子,是你們陪他進房瞧的母親,還是他自己進去的?當時老爺和母親的感情如何?此事之後老爺對母親有何變化?」

  竹名聞言有些詫異,似不明白慧安何以這麼問,但還是認真的回道:「老爺回房那會子,因夫人剛躺下沒多久,故而我們三個大丫頭都是在屋中伺候著的,老爺沒什麼奇怪之處啊,當時老爺和夫人新婚不久,雖不鞥呢說柔情蜜意,但也是相敬如賓的,那事之後老爺夫人都是刻意回避著,許久都沒碰過面,後來老爺許是相信了夫人,借著夫人生辰時到了羲和院,此事便算是揭過了。」

  方嬤嬤豈會不知慧安在想什麼,聽她這般文,放嬤嬤瞧了慧安一眼,目光透著憐惜。

  此事既然當年祖父和母親都未曾查出什麼,如今她只憑著這些個隻言片語有能有何收穫?

  慧安見天色已然不早,便將這事撂下,又問竹名,道:「我聽方嬤嬤說,你這附近巷子裡住的都是祖父先前用過的老人,許多都是曾同祖父一起上過戰場的,可是如此?」

  竹名聞言點頭,道:「老侯爺對手下兵士歷來厚恩,這巷子中不少都是受了傷從沈家軍中退下來的老人,侯爺憐憫他們便在府中都給尋了相應的差事,還為他們操辦婚事,令其娶妻生子,老有所依。老侯爺和夫人在世時大家的日子過的紅紅火火,只是……姑娘若是手頭裡缺人用,倒不妨考慮一二,竹名敢保證這些人對姑娘定能忠心不二。」

  慧安聽竹名這般說,不由一歎,面色赫然地道:「此事是我對不住大家!」

  想不明白的事情暫且擱置,但母親是否被奸人所害,卻是關係著今世她能否將孫熙祥趕出候府的關鍵,豈能不弄個清楚明白?而且此時她是決計要查出個水落石出的,故而她一直在想著開棺之事,之事直至今日才提出罷了。

  方嬤嬤見慧安點頭,登時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開棺驗屍這豈是玩笑?何況聽姑娘這意思竟是要偷偷的自行驗屍,這……

  「姑娘,此時嬤嬤萬不能允姑娘任性,便是姑娘懷疑什麼,那也應該報與鳳安府衙,需要開棺驗屍,那也得由官府來。這私下開棺驗屍可是重罪,是要受刑的。再者開棺驗屍那是會觸怒祖宗神明的,姑娘豈能打擾夫人在天之靈?更有,若此事但凡傳出一點風聲,姑娘的名聲還要不要了?開棺驗屍那是大不孝啊!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將姑娘淹死。不行!這事萬萬使不得!」

  方嬤嬤說的這些慧安豈能不知,但此事她已思慮良久,母親的死她若想要查明真相,不開棺驗屍豈能辦到?如今時隔多年,叫她從何查起?

  故而慧安目光冷凝地瞇了瞇眼,道:「乳娘不必多言,此事我已下定決心。我候府祖上本就是掘人墳墓的,什麼亡靈,遭天譴的,候府不信這套。要叫生母被奸人所害,卻無從查明,任由冤屈塵封地下,這才是最大的不孝!乳娘只需助我便可,休要再言,只一件事你須得回我!」

  方嬤嬤見慧安竟是如斯堅定,登時真不知該作何感歎,她思量著此事以後還需慢慢勸阻姑娘,這才勉強收住驚魂,問道:「姑娘要問何事?」

  「你告訴我,祖父所收那養子他……到底是誰?如今又在何處?」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15 PM

第六十九章 路祭

  「你告訴我,祖父所收那養子他……到底是誰,如今又在何處?」

  方嬤嬤聞言歎了一聲道:「這個乳娘卻是聽說過一二的。此人原叫二黑,後來被老侯爺取名沈峰。要說這沈峰也算個奇才,和咱們老候爺一般本是個沒有根基、不知姓名祖籍的可憐人。早年他跟著侯爺東征西戰,極為驍勇,是個打起仗來不怕死的狠人,故而得了老侯爺賞識,將其帶在身邊照看。侯爺見他雖年紀小,但卻是個通曉事理的,便親自指點他武藝,刻意栽培。後來他因救駕有功,便被聖祖皇帝看重,賞他在御前做了個親兵。要說,這人是個有福氣的,斗大的字不認幾個,竟是運氣極好,得了聖祖皇帝的青眼。說他是個忠厚老實的人,又機靈,雖不認字但難得的是驍勇善戰,堪當大用。於是就給放了個江南路招討使的官。誰知他還真有些本事,竟屢立功勞,步步升遷。在宏德三時已做到了正五品玉寧關關口守禦一職。剛巧那年閩西發生了民變,他又因平亂有功升了四品官撫使。如今已官拜正三品的鳳安道兵馬都指揮使一職。」

  慧安聞言一愣,這鳳安道兵馬都指揮使可是個實職,掌了鳳安道下轄的六個府州兵馬。

  雖說重要性不及五城兵馬司、御林軍這樣的天子禁軍,但歷來京畿有變,鳳安道的府兵是勤王救駕的必調兵馬,起著就近拱衛京師的作用,歷來皆是皇帝親信之人方能勝任這人竟然能憑藉白身升至此職,可見也是個能人,武藝必然也是不凡。算計這樣的人又豈是簡單的事?

  再看當年之事,縱然祖父和母親相信沈峰為人,此事一出不管查沒查到真相,出了這等事大局已是定了。沈峰必然是要被趕出侯府的。只

  當年祖父雖是將人趕出了府,但是卻未曾更改族譜,將人除名就可看出祖父和母親還是相信沈峰的。只可恨那使計之人太過陰毒卑鄙,竟想出如此毒計來若那人真是……

  慧安想著不由生生打了個寒顫,她不想這樣懷疑自己的生父。但他既然能做出毒害母親這樣喪盡天良的事來,那他還有什麼是幹不出來的而且此事除了他,慧安實在想不出還能有別的什麼人能從中得到大利的。

  只是大輝的子民是不能隨便收義子的,如沈峰這種情況算是乞養,也就是沒有親屬關係之間的收養。

  大輝宗法律中的宗祧律中有言,棄養是不以立嗣繼承宗祧為目的的。律例禁止立養子為嗣子,所謂異姓不養。若收養人因義子而亂了宗法秩序是要杖打六十的。

  如沈峰這種情況雖說開了宗祠,寫入了宗譜,身份上已算是沈家人,但卻是不能繼承鳳陽侯府的家業。

  何況當年沈峰只是回京述職,並非要常住京城。好像對孫熙祥也造不成多大的影響。他就算害得沈峰被趕,在當時卻也不能從中得到什麼。

  若說他只是為了叫母親和祖父有愧於他,這才設計此事,那這還算是個人嗎?何況當年他和母親剛新婚,感情還算融洽。孫熙祥一個大男人真的就會甘心自己給自己帶上一頂綠帽子?這事但凡有一星半點傳出去,他還要不要臉面?他想要趕沈峰,大可用別的法子。

  當年侯府之中可還養著祖父的八個美妾呢!他何不設計了沈峰和美妾私通,那樣雖未必能一擊而中。但起碼能叫沈峰和祖父之間起了嫌隙,有了縫隙再慢慢注水,何愁有一日心牆能不崩塌?

  只是照孫熙祥前世所為,他毒害母親,一步步掌控侯府,又引誘自己嫁入王府放棄襲爵,後終將鳳陽侯府順理成章地改成了孫府。這一連串的設計長達數載,可謂天衣無縫,不疾不徐。

  沈峰不能繼承家業的前提是這世上猶有祖父血脈,但若母親死了,她又主動放棄了襲爵,這事就另當別論了。沈峰便會成為襲爵的不二人選。何況沈峰自己也有功於朝廷,承襲鳳陽侯府的爵位那是順理成章。

  只要有他在,鳳陽侯府就萬沒落到孫熙祥這個外人頭上的道理。這麼看,難道此事真的是孫熙祥所為?難道他竟是在一入侯府就惦記上了侯府宗業,在十多年前就開始了他的奪產計畫?那他也太可怕了吧……

  慧安想得額頭兩根青筋砰砰直跳,一陣陣頭疼。

  方嬤嬤見她如此不由心疼地道:「姑娘快別想了,這事已經過去那麼多年,豈是一時半會能夠想明白的?姑娘快躺下吧,眼見這天都要亮了。雖說今日不用再住國子監,但睡的晚了,一日也是難受的緊。」慧安這才點頭躺下。方嬤嬤親自值夜在外間,聽慧安不停翻身不由歎了口氣。

  慧安迷迷糊糊也不知何時才真正入眠,待睜開眼睛時,太陽已升到了半天空,照得整個屋子明晃晃的。方嬤嬤聽到動靜,喚了丫頭們進來伺候。

  待慧安出了淨房坐到妝台前這才稟道:「一早關府來了人,說是關府在西郊莊子上幹活的小廝。他說早先姑娘答應了他們三爺,要給照看幾日莊子。他聽說國子監放了年假,便來請示姑娘何時去,他們好安排一二。」

  慧安聞言迷糊一下,這才反應回來,一拍腦袋苦著臉道:「他還真要我去給他做養馬倌啊,這人真是,我又不是他們家的奴才!」

  方嬤嬤見此,笑著勸道:「關大人救了姑娘,姑娘既是答應了人家就該做到才是。何況,我瞧著那小廝挺急的,說是莊子上原先的馬倌突然生了病,這臨時也找不來懂馬的。這幾日那莊子都快亂了套了,這才不得不求到了姑娘這裡。姑娘瞧著就幫幫人家吧。」

  慧安這才點頭道:「這事等過了明兒再說。」見方嬤嬤還欲再言,慧安忙又道:「乳娘放心,我一定去。後日我一準起來就去給人家看馬餵馬去!」

  翌日,慧安穿了件月白色繡纏枝菊花的對褙子,同色鑲米色裙邊的素淨羅裙,頭上簡單地綰了圓髻,僅用一根通體剔透的白玉蓮花簪子別著烏髮,在屋中焦急地走來走去,不停地向院中張望。

  冬兒見她這般不由笑著上前道:「姑娘快別走了,眼前奴婢都眼花了。方嬤嬤定然就快回來了。我瞧著這天色已經不早,只怕成國公府送葬的隊伍也快到了,姑娘姑且再等等。」

  她正說著,慧安便見方嬤嬤匆匆自外而回來,瞧見她便笑了起來,慧安一瞧便知事情辦成了果然方嬤嬤進了屋便笑著道:「姑娘,國公府的喪葬隊伍已經到三字街頭了,請姑娘出府主持路祭吧。」

  慧安這才整了面容,點了點頭緩步出了榕梨院。

  成國公汪士鴻本是江南人,從聖祖起兵便投了軍,到大輝建朝積功至西山護衛千戶,後因平亂有功受封世襲公爵,如今成國公府已世襲三世六人,現今的成國公乃是汪士鴻的曾孫汪明建。

  成國公府的世子汪楊忠在京城素有威名,不僅長相出眾,更是有勇有謀。弱冠之年便行事沉穩、遇事果決,頗有其曾祖父之風,是京中貴族子弟中數得上號的可造之材。

  他憑著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宏德四年的武舉人,被皇帝欽點了御前侍衛,後步步高升,直至御林軍中郎將一職。如此年輕,又是憑自己本事,能得聖上青眼委以重任,使得成國公逢人必滿面春風地說起兒子。

  只可惜禍從天降,當日端門事件成國公世子竟死在了東薑人的刀下,而成國公夫人帶著兩個小兒子在裳音樓中看熱鬧,竟亦遭遇了不測,一死一殘。

  一日之內,成國公痛失二子,最小的兒子更是被砍斷了一條腿,其悲慟可想而知。

  成國公汪明建如今已年近半百,身體本就不好,遭受如此打擊竟一病不起,翌日便也撇手而去。

  如今偌大的成國公府只剩下了兩位公子,便是二公子汪楊松和那斷了腿的四公子。而今日正是成國公府出殯的日子,因送葬隊伍要經由鳳陽侯府,故而府中早早就設了路祭。

  慧安出了府門,管家周寶興便笑著迎了上來,彎腰道:「大姑娘且先坐坐,這送葬的隊伍將過三字街,估摸著還得一盞茶的功夫才能到呢。」

  慧安點頭,便在他準備好的太師椅上落座,便瞧向周寶興,問道:「可都準備好了?」

  周寶興忙笑著點頭,道:「姑娘請放心,香囊、祭品、香燭、紙錢等都是奴才親自置辦的,鼓樂吹打也都候著呢,萬出不了岔子。」

  慧安聞言點頭,道:「父親既委你做了府中總管,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哎,聽母親說,祖父和先成國公是一起領過兵,住過一個軍帳,吃過一鍋飯的袍澤兄弟,母親在時也曾到成國公府走動過,和國公夫人也算舊識。沒想到,如今成國公府竟遭逢如此悲摻之事……」

  周寶興聞言也是歎氣,道:「如今國公爺、世子都駕鶴西去,只留了夫人和兩個公子,那四公子聽說才只有八歲,這麼小便失了腿,只是……殺千刀的東姜人。奴才聽說那二公子雖已十七,卻沒學到世子半點穩重勁,只怕國公府是要敗落了……」

  周寶興見慧安斜瞥了自己一眼,目光竟分外銳利,這才一驚收了嘴,忙是笑道:「奴才多嘴,奴才多嘴,奴才去瞧瞧送葬隊伍可是到了。」

  慧安見他離去,不由盯著他的背影冷冷一笑。沒一會便聞哭喪吹打聲緩緩鄰近,慧安忙和方嬤嬤對視一眼起了身,略整了整衣服這才下了台階。

  沒一會送葬隊伍便進了巷子,這邊周寶興已吩咐起了樂。悲慟的樂聲一起,慧安見三個黑漆棺木安置在一起,瞧著都叫人心驚,又見送葬隊伍最前女眷哭的花容失色,不由也鼻頭一酸,想著一會子自己要行的事,就覺對不住人,唉。

  方嬤嬤見慧安面色有異,豈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忙拉了拉慧安袖子,道,「姑娘心到了便好,亡者會體諒的。」

  慧安這才點了下頭,從袖子中抽出方嬤嬤準備好的帕子,往鼻子下一觸,一股辛辣便竄了上來,當即就掉了淚。

  送喪隊伍到了近前,國公府的小廝忙搬來條凳,棺夫這才將棺木放在條凳上。

  慧安忙迎了上去,照規矩卻是該侯府點香燭,燒紙錢送親朋了,可那邊周總管急得滿頭大汗,卻楞是點不著香,連那薄薄的紙錢也楞是點不燃。

  這邊動靜國公府已有不少人察覺到,紛紛瞧了過來,這下更是急得周寶興2動作都有些不利索了。慧安本欲上前叩拜,登時便停了腳步銳利的目光射了過去。

  周寶興嚇得臉色發白,好在那香和紙錢終於被點著,可他還沒能鬆一口氣,誰知那火苗又滅了。

  見慧安那邊已不再等待,上前對著棺木叩了三叩,周寶興這邊心已是涼了半截,如何不知這香燭和紙錢只怕是被人動了手腳了。

  他這邊正思索是誰在給他下絆子,那邊國公府的二公子汪楊松已跪在棺木右旁向慧安磕頭回謝。

  慧安望去,但見這位聲明不顯的汪二公子卻長了張好相貌。他額頭寬大,眉骨略高,眼窩微陷,卻顯得黑瞳深邃將那挺直的鼻顯得更加突出,薄唇緊抿著,一雙細長的丹鳳眼雖眼底發青,鋪滿血絲卻仍猶有神采。雖臉色極為憔悴,身著麻衣孝服卻也難掩神姿之挺拔,樣貌之英俊。

  這個成國公府的二公子也是嫡出,許是他那哥哥太過優秀,許是這二公子確實有些紈絝,雖從無聽說他欺男罷女、魚肉百姓,但也是行事張揚,一句不合就與人動拳頭的主兒,聽說還酷愛鬥雞捧捧角兒,還曾為一戲子連皇弟寧王都敢叫板,常常惹得成國公大怒揮著鞭子追的他滿府跑,總之這人名聲是不怎麼好,要不周寶興怎會失口說成國公府只怕是要沒落了。

  故而慧安見這汪家二公子長的儀表不凡,還真是愣了一下,接著才忙走向成國公夫人丁氏。

  丁氏今年已有四十來歲,不知是不是因連遭打擊的緣由,瞧著竟是像五十多歲的老嫗,她被兩個同樣身穿孝服的女子扶著,已是哭的兩眼腫如核桃,鑲在一張蒼白的臉上瞧著真是叫人難受。

  慧安見她雖被扶著仍舊搖搖欲倒,忙上前也扶住她的胳膊,勸慰道,「夫人節哀,您可萬萬要保重自己個兒啊,雖說府中還有二公子,但他畢竟年紀尚輕,這偌大的國公府還得夫人撐著呢,您要是傷了身子,這可叫二公子及府上眾人情何以堪啊?」

  那扶著成國公夫人右手的清麗女子聞言亦垂淚道:「母親,沈姑娘說的是啊。她年紀這般小猶且知道母親是國公府如今的依持,母親豈能還由著傷痛不顧自己身子。您這般……可叫兒媳如何對得住夫君啊,夫君在天之靈,定怪兒媳不孝竟沒能勸慰母親。」

  慧安聞言便知這個定是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忙福了福身,道:「世子夫人也請節哀才是。」

  誰知她話音剛落,只聞那邊一聲轟響,慧安望去竟見鳳陽侯府置辦的供桌竟突然散了架,轟然倒塌供品香燭等物散了一地。

  方才慧安行叩拜禮時鼓樂已經做停,此刻街上本就靜寂,只餘送葬隊伍的低哭聲。這一聲轟響,登時便吸引了眾人的注意。他們何曾見過這等場面,頓時都愣住了。

  出了這麼大岔子,周寶興直嚇得面色慘白。靈機一動,當即就撲通一聲跪下,大聲哭喊道:「成國公顯靈了,成國公顯靈了。」

  他這一聲喊猶如天際炸雷,登時送葬隊伍哀嚎聲蜂擁而起哭聲震天。「我們國公爺,世子爺和三公子都是被東姜死士害死的!」

  「大仇未報,東姜老賊人還活的好好的,國公爺和世子亡靈難安啊!」

  ……

  慧安見此瞇了瞇眼,瞪著哭天搶地的周寶興,這才明白孫熙祥怎會對他委以重任。這人還真是頗有些機智。

  誰知成國公夫人聞言卻突然一聲恤哭,接著生生噴出一口鮮血來,頭一昂便直直向後倒去。慧安但覺面下一熱,回頭正見這一幕,忙驚喊一聲抱住丁氏,這才免了她摔倒在地。

  「母親!」汪楊松驚呼一聲,瞬間已是奔到了跟前,從慧安懷中搶過丁氏,神情驚恐地搖晃著她。

  他奪人奪得極為粗魯,指甲劃過慧安右手手背,當即就是一道血痕。

  慧安見他悲痛難當,也明白他是心切無心,探了探丁氏垂落在一邊的手腕,觸到跳動的脈搏這才和了一口氣,勸慰道:「二公子莫慌,夫人這當是暈厥了。快將人抬進府去,周管家,你快前往太醫院,請了太醫到咱們府上為夫人診病。」

  汪楊松聞言,這才抹了把淚,顫巍巍地伸手探了探丁氏的鼻息,面色漸緩,他別開頭將淚痕以袖抹去,這才瞧向慧安,面色剛強地道:「沈小姐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如今家中正辦白事,萬沒有身著孝服進鳳陽侯府的道理。萬管家去抬轎子來,我先送母親回府。」

  「二少爺,這可萬萬使不得啊!棺木沒有停滯此處的道理啊。」管家聞言忙是勸阻。

  汪楊松卻眉宇一沉道:「那就起棺打道回府。」

  這下管家更驚了,撲通一聲跪下哭道:「二少爺三思,棺木既出了府哪裡有再抬回去的道理?休說是回府,便是走回路都是不能的。您這不是叫國公爺和世子爺走的不安寧啊……」

  慧安只覺若不是鳳陽侯府鬧這一出,成國公夫人也不會暈倒。她心中本就愧疚不安,如今見此狀忙勸道:「二公子還是快將夫人抬進我府中吧,夫人方才吐了那麼一大口鮮血,哪裡還經受得住往來回挪動?什麼身著孝衣的人入了府會不吉利帶來凶光,我們府卻是不信這個的,我都不忌諱,公子還執意什麼?需知夫人的身子耽誤不得啊。」

  汪楊松猶豫一下,見慧安面色誠懇,這才砰砰的給慧安嗑了兩個頭,抱起母親來道:「今日沈小姐大恩我記下了。」

  慧安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砰砰的磕了頭。

  慧安由不得面色一赧,忙錯身將人讓進府中進門時都沖方嬤嬤使了個眼色。

  慧安將丁氏安置在了客房,汪楊松將母親放在床上,認真瞧了兩眼這才對世子夫人道:「母親就勞煩沈姑娘和嫂嫂了。」

  慧安忙福身道:「公子請放心,太醫應該馬上就到了。」

  「二弟快去吧,母親我定照顧好。」

  汪楊松這才點頭大步而去。慧安瞧世子夫人那嬌弱扶柳的身子微晃著、腳下也虛浮不定,忙將她扶住在椅中坐定,勸道:「世子夫人放心吧,我瞧著夫人這會子面色倒是好些了,當無大礙。」

  世子夫人聞言拉了慧安的手,滿臉感激的道:「我癡長妹妹幾歲,閨名盛韻,妹妹若不嫌棄,喚我一聲姐姐可好?」

  「盛姐姐。」慧安忙喚了一聲,見她長相清麗脫俗,一雙眼睛猶如水潤的墨王,雖也哭的微紅卻難掩靈動風情,尖削的下巴將巴掌大的小臉襯得尤為憐人,瞧那模樣只怕只才十六七歲。

  這般年輕便失了丈夫,慧安心中唏噓就又勸慰道:「盛姐姐也要注意身子才是,我瞧著你氣色極為不好,方才瞧著險些也要暈倒這可不行啊。」

  盛韻正欲作答,簾子卻被掀開,卻是冬兒領著太醫來了,「姑娘,這是太醫院的王太醫。

  「太醫快與夫人瞧瞧,可是有礙?」慧安忙站起身來讓王太醫上前。王太醫把了脈,這才點頭道:「夫人這只是悲傷過度引起的暈厥,並無大礙。至於吐血那卻是連日來淤積在心口的血塊,這吐不出來才是大事呢。」

  盛韻聞言由不得念了兩聲菩薩保佑,這才忙問道:「那母親為何還不醒來?」

  「少夫人放心,且由我為夫人扎上兩針便可。」王太醫說著取過童兒遞上的銀針,在丁氏右手上扎了幾下子,丁氏果然悠悠轉醒。

  慧安見王太醫起身,忙道:「煩勞太醫也為盛姐姐把把脈吧,我瞧著她面色也極為不妥。」盛韻聞言似要推辭但不知想到什麼,卻又改了主意在椅子上坐下。

  王太醫上前把了脈卻是微微一笑道:「走如滾珠,是喜脈啊,恭喜……」他說著許是想到這孩子一出生便沒有父親,那話就只說了一半變成了一聲歎息。

  盛韻聞言一愣,倒是丁氏剛剛轉醒就聽到這個消息,一時悲喜交加,不由又詢問了王太醫兩聲,得到肯定的回答,這才哭著道:「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我兒有後了……」

  慧安見此,忙和盛韻又安撫丁氏幾句。見她拉著盛韻囑咐,慧安這才起身請了王太醫到外間寫方子。待吩咐夏兒去熬藥,又送了王太醫。

  待慧安回到屋中時,便見丁氏和盛韻又擁在一處垂淚,慧安不覺歎息一聲。兩人聽到動靜,這才抹了淚。慧安見丁氏沖自己伸手,忙幾步上前,也在床邊坐下,將手遞給丁氏。

  丁氏拉著她的手道:「真是個好姑娘。如今國公府已經倒了一半,大家都說成國公府必再無往日風光,這爵位不定來日就要被聖上下令收回。連平日和我們國公爺交往過密的一些親友如今都瞧低了我們府幾眼,全然沒以往的親熱勁。沈小姐當此之際卻能如此對待,我記在心中,記在心中啊……」

  慧安聞言正欲作答,卻突然聽外面傳來喧囂聲。接著沖進來一個披麻戴孝的小廝,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便哭道:「夫人不好了,二爺……二爺他……」這小廝許是一時情急,竟不能成言。

  這卻將丁氏一個好急,面色大變撐起身子道:「二爺到底怎麼了,你倒是快說啊!」

  那小廝這才道:「夫人,送葬的隊伍一出鳳陽巷二爺就得知今兒竟是京畿衛押撥拓彥遊街示眾的日子,二爺聽了這消息當即就叫棺夫們抬著國公爺的棺木改了道,直往天牢那邊去了……說是要……說是要搶了撥拓彥活剮了,為國公爺、世子爺和三爺報仇。管家拉不住,這才叫小的速迅回來稟明夫人。這會子二爺只怕已經快和京畿衛的接上頭了。」

  關於拔拓彥的處置問題朝廷很是商議了一些日子。開始諸大臣都是主張將其淩遲的,尤其那些端門事件中死了親眷的大臣更是情緒激動,紛紛上書祈求賢康帝處死拔拓彥,賢康帝亦是恨不能當即就將他活剮了。

  但關元鶴與幾名武將卻持著反對態度勸服了賢康帝。

  賢康帝宣佈京畿衛押著拔拓彥遊街一日後幽禁承寧塔,登時就有不少百姓和大臣請命,一副聖上不收回成命便要跪死街頭的模樣。後來還是出動了京畿衛宣旨,說端門刺客實都是海昌王所為,與拔拓彥無關。再有請命者,便按聚眾鬧事擾亂京畿為由入獄,這才使得此事平復下來了。

  如今丁氏聽聞汪楊松竟要去和京畿衛搶人,這簡直就是和皇帝叫板,她怎能不急,聞言險些一口氣上不來,又暈厥過去。

  盛韻忙給她順了半大的氣,她才拍著床怒道:「孽障!這個孽障怎麼就一刻也不叫人省心,但凡他有一半他哥哥的沉穩,國公府便不會被人如此瞧不起!」丁氏說著已是再次淚如雨下。

  盛韻聞言想到夫君那俊美的容顏、英挺卓凡的風姿,不由亦悲從中來,抹起眼淚來。

  那小廝見此不由一急,忙又哭道:「夫人和少夫人快想個法子吧。二人這才停了哭,丁氏抓起被子就要起身,哪知道只這麼個動作就覺眼前一陣陣發黑,晃悠著半天沒起來。

  盛韻見此忙扶住她,勸慰道:「母親莫要急!還是讓媳婦去吧。母親如今身體這般豈能再去顛簸這一場。」

  丁氏聞言卻拉了盛韻的手,喘息道:「不行,你留在這裡等著府中人來接。我去!你如今有了我汪家骨血,豈能有半點閃失?再著,松兒那脾氣你去了只怕他也不會聽你的!」

  慧安見二人如此不由起身勸道:「夫人和少夫人且都歇著吧,我去。」

  丁氏一詫,瞧向慧安,慧安卻報以安撫一笑,道:「放心吧,我若攔不住再派人回來請夫人便是。左右也能拖延點時間,叫夫人喝下藥定定神。我雖不能保證能勸住二少爺,但不叫他和京畿衛鬧將起來惹出大禍,卻是敢給夫人保證的。」

  丁氏聽慧安說得肯定,眼眶又是一紅,忙道:「如此就煩勞沈姑娘走一趟了。我那二小子是個驢脾氣,姑娘且莫硬阻,我實怕他會傷了姑娘。」

  慧安應了,這才在兩人的殷殷目光下出了門,帶著冬兒幾人直奔府外。

  到了門口卻見汪府的馬車已侯在那裡,猶且糊著麻布頂棚。慧安正欲登車,冬兒忙驚呼道:「姑娘不可!奴婢已叫角門的去牽馬了,姑娘略微等等。」

  慧安心中焦急,卻擺手道:「無礙,你隨我坐馬車,夏兒幾人留後。」說著便動作利索地上了馬車掀開麻布簾子坐了進去。
  冬兒只得歎了一聲,暗念姑娘這也太不知避諱了。

  這天下間誰不圖個吉利,出門瞧見那送葬隊還要躲開遠遠的,吐口唾沫驅驅邪呢。只她們姑娘竟一點不當回事。

  她雖是這麼想著卻也跟著上了馬車。馬車立馬飛衝而出。

  見慧安凝眸沉思,冬兒不由念叨:「這事和姑娘又不相干,咱們也不認識那汪二公子,真不知姑娘攬這事作何。」其實慧安今日一是覺著歉疚,再來也是生出了些同病相憐之感,加之她本就是個熱心腸這才管上了此事。

  只怕今兒回去方嬤嬤也得一通好罵,又該折騰著她喝什麼辟邪湯了。慧安想著抬眸瞪了冬兒一眼,冬兒這便乖乖閉上了嘴。

  馬車很快就到了無回巷,這無回巷盡頭直達大理寺天牢,關押的多是重犯死囚,顧名思義,就是走入此巷就休想再回頭,這輩子也就到底了的意思。

  馬車在離巷子還有兩百多米的地方就停了下來,慧安下了馬車。但見百姓將巷口堵得嚴嚴實實,皆群情激憤地要求處斬拔拓彥,而成國公府的送葬隊伍就堵在最裡頭。

  要說這汪二公子也真有本事,一會子功夫竟煽動得百姓群起呼應。還將三副棺木一字排開整齊地安置在巷口,將出口是堵了個密不透風。

  慧安擠開人群衝進去,卻見囚車已被押出,竟被成國公府的護衛小廝們給四下包圍。這頭堵著棺木和百姓令京畿衛無法前行,那邊國公府的下人親眷亦隔開了大批京畿衛,且那後面與京畿衛拉扯的都多是女子。

  今日這般情景,小姐奴婢們皆穿戴麻衣,誰能分辨出哪個是府中嬌客哪個是婢女,弄得京畿衛個個束手束腳,根本就衝不過來。

  而囚車這邊只制下十數名京畿衛護衛著撥拓彥,汪楊松竟已跳上了囚車,正揮著棒子和一名身著甲胃頭戴紅纓,長著一臉大鬍子五大三粗的武將打在一處。

  汪二顯然處於下風,只他渾身戾氣、一副不要命的模樣倒是弄得那武將哇味直叫,破口大罵:「格老子的,小白臉你趕緊給老子滾下去,再死纏的別怪俺老趙下手狠。」

  汪二聞言也不知是氣是羞,整張臉通紅,冷聲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賈興,動手!給爺把拔拓彥搶到手,實在搶不過就給爺一刀子害了腦袋!」

  他一聲喝便有成國公府的奴才應了一聲,帶著一眾護院呼啦啦便掄起棒子子住上衝。一時護擁在囚車附近的京麓衛面色大變,豎起長槍,眼見竟真要動真刀子。

  慧安見此忙排開人群住裡擠,眼見那大鬍子一劍刺向汪楊松的肩頭,慧安驚呼一聲抽出九節鞭就扔了出去。那鋼鞭猶如靈蛇在空中劃出一道亮光直飛寒劍,隨著一聲尖銳的寒刃擊打聲,寒劍劍刃與九節鞭的鋼鋒交錯一處,擊出一道強光。

  慧安見成功,忙使出全力一個猛拉。那大鬍子沒防備,竟險些被拉下馬車。

他由不得大罵一句:「格老子的!京城人真他媽的不厚道!哪個在背後算計俺老趙!」他罵著,待瞧見慧安卻是一愣,接著哈哈一笑,一手抬起直抓住汪楊松劈下的木板一面沖慧安道:「嘿,原來是沈姑娘啊。」

  慧安實不記得何曾見過此人,見他銅鈴大的明睛盯著自己熠熠發光,一陣的莫名其妙。

  忙點了點頭俯身道:「見過大人。」說著也不待大鬍子反應就沖汪楊松道:「二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汪楊松見竟是慧安救了自己,一陣呆木,連大鬍子抓了木板猶自未覺,只感天翻地覆,以為是母親遭遇了不幸。

  待慧安開口他才猛地警醒過來,跳下馬車便奔至慧安面前,一把抓了慧安的手死死盯著問道:「可是我母……可是我母……」

  慧安見他誤會,忙道:「二公子請放心,令堂極好。她是聽說公子欲抗旨劫囚,這才命我趕來勸慰公子一二。」

  汪楊松聞言大鬆一口氣,也覺著失了渾身氣力,手一鬆已是放開了慧安,沉聲道:「此事與沈姑娘無關,你休要勸我,也勸不了我!今日我誓要叫拔拓老賊償命不可!」

  慧安聞言冷笑道:「你道我願意來勸說你這沒腦子、只懂闖禍義氣用事的軟蛋嗎?怨不得人家都說成國公府完了,我瞧著卻也是這般呢。」

  「你說什麼!你說誰是軟蛋!你把剛才的話再給爺說一遍!」汪楊松登時大怒,一臉陰霾地盯著慧安。

  慧安卻也不惱,咯咯一笑,歪著頭瞧他道:「不知方才在我府門沖我叩首拜謝的是哪個?如今卻又指著我的鼻子一副要殺我洩憤的模樣。怎麼?汪二公子被我說中,惱羞成怒了?叫我瞧瞧,你這般不知分寸、善變跋扈、不知思考只憑蠢勁給家中惹禍,又專擅欺負我這女流之輩的不是沒腦子是什麼?不是軟蛋又是什麼?」

  「沈慧安,爺就是看在你方才與我有恩的面上這才站在此處容你如此無禮,你休要脅恩羞辱。今日這話你不與我說個明白,就休要離開這裡!」汪楊松說著逼近慧安一步,瞧著她的丹鳳眼中已才火苗飛躥。

  慧安這卻一笑道:「二公子,不只我這般說你。全京城的百姓就連你的母親嫂嫂、國公府的奴才們都這般說你,都覺著你不如你那哥哥。你心中定然是不服的吧?可你瞧瞧你幹的都是些什麼事?」

  慧安說著,一指亂哄哄的場面道:「我只知道你那母親如今正躺在病床上,卻猶且要為你擔憂受怕。我只看到你愚蠢地要對抗朝廷,竟膽大妄為地要劫囚車,不頓朝廷律法。我只看到你叫國公府的小姐們在此拋頭露面,竟去和京畿衛拉扯。你做這些時,有沒有想想你那母親,有沒有為你這些姐妹們考慮過?你叫她們今後怎麼做人?」

  慧安這話說的都不大聲,刻意壓低了聲音。原是不欲叫人聽見,不想她那微沉的聲音卻頗帶一股氣勢,聽在汪楊松的耳中卻不由使他一震。

  「你真以為憑著祖上數代積功,皇上就不能殺你?還是你真覺著如此義氣用事就能成了英雄?真真可笑!你這樣只會叫國公府倒的更快,叫你那可憐的母親哭斷了腸子,叫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從此真就當你是場笑話。你好啊,你現在一刀子下去砍了拔拓彥,來日這消息傳到了東姜,就會叫東姜餘孽擰成一團子,激發他們對大輝的恨意和抗拒。就會叫那海昌王名正言順打起為兄報仇的名號,登基稱帝,再揮軍來抵抗我大輝,就會叫我大輝將士們憑白多灑熱血,多掉頭顱。你這不是叫親者痛,仇者快嘛?不是沒腦子是什麼?你說這刺殺的事他能是拔拓彥幹的嗎?他嫌自己命太長不成?這分明就是那海昌王使的詭計,聖上英明識破了這鬼蜮伎倆。你倒好,上趕著被仇人利用。你今兒真若動了拔拓彥,那才是叫國公爺亡靈難安呢。你若真本事真英雄,就該去那戰場上真刀真槍的和東姜人幹,就該叫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好好看看,只憑你汪楊松三個字亦能如當年先成國公一般,撐起國公府來,叫他們都自找沒趣去。你和自己人動棒子,違逆皇意,這算什麼英雄好漢?你這叫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為何我一女子猶且知道的道理你就不懂呢。你這不是蠢又是什麼!」

  慧安一口氣罵完已是被憋的滿臉通紅,瞧著汪楊松面色幾變,顯然已將她的話聽在了耳中,慧安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果然,她剛要再言兩句加把火,汪楊松卻猛地退後一步彎腰,沖她深深一揖道:「姑娘今日點撥之恩我汪楊送沒齒不忘。」他那聲音中竟是說不盡的哽咽,慧安登時一驚忙側身避過,見他彎著腰,地上卻出現了兩片潤濕,不由歎了一聲,忙道:「二公子折煞小女了,小女告辭。」言罷忙就匆匆轉了身。

  汪楊松這才以袖揩了揩面,站起身來大喝一聲:「起棺!」

  慧安這邊退出人群,成國公府的總管也追了出來,恭恭敬敬地對慧安行了一禮道:「多謝姑娘!今日若非姑娘,我們爺只怕……」說著也抹了抹眼淚,忙招呼那車夫道:「你送姑娘回去,一路好生伺候。」

  慧安笑道:「總管快去忙吧。」說著便上了馬車。

  誰知她剛坐下,車簾一掀卻跳上來一人,高大的身軀登時令車廂中光線一黯。 慧安不由瞇眼,瞧清來人卻是一驚,「啊」地一聲跳起,大叫道:「怎麼是你!你別過來啊!」

  來人赫然便是關元鶴。慧安昨日用那銀子打了他,這會子一見他便覺此人是來報仇的。一跳之下倒是忘了這竟是在車中,登時頭頂撞上車頂,發出砰的一聲悶響來,直疼得慧安鼻子一酸,眼睛就氤氳起來。

  「笨蛋!」車簾被放下,封閉的車廂中響起關元鶴微沉帶笑的聲音,接著他的大手掌便落在了慧安的頭頂,觸摸上了她溫熱的頭皮。



第七十章 摸個小手啊

  關元鶴的手掌便那麼毫無徵兆地落在了慧安頭上,觸摸到她絲滑無比的烏髮,他手下輕動揉了兩下。

  慧安只覺隨著他那撫摸奇異地她頭頂方才還悶疼不已的傷竟是瞬間不痛了。只是那疼痛下去,卻躥上一股酥麻之感,卻不知是頭皮還是心口,總之這種酥癢卻比方才的悶痛更叫人難受不安。

  慧安被他的舉動驚得一下子愣住,只能呆愕地盯著關元鶴,一雙明媚的杏眼瞪得老大,水靈靈清潤潤,猶如一潭湖水,而她那微微張開的小嘴更是紅嘟嘟的若雨後海棠。

  只那張臉本就未曾長開,雖已現女子嫵媚,搭上這驚詫的神情卻有些懵懂無知了,倒似一隻被大灰狼盯住的小松鼠,無助而微惶。

  關元鶴是在出手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但他是個未經感情的大丈夫,說白了就是一粗人,沒那麼多心思去猜度自己和她人的心思,他行事喜歡單刀直入、想做便做,奉行果斷乾脆如今自己碰都碰了,再去探究心中作何想卻是沒有必要的,而且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只覺著憑心行事就好,反正早晚會整明白的。

  他從來都不是個會虧待自己,克制自己的人,這般想著,雖覺此舉不妥,但他卻非但沒才收回那手,反倒很是囂張地在慧安那光滑的烏髮間細細摩娑了幾下。

  見慧安瞪大了眼睛瞧著自己,那樣子實在可憐,不由心中大樂,手下一個用力,揉弄了幾下,登時慧安那一頭光潔的烏髮便被他弄的毛絨絨,猶如鳥窩。見慧安兀自愣著,那樣子真是又呆又傻,他便忍不住揚唇一笑,道:「在看什麼?」

  慧安這會子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至於在看什麼,眼前就只這一尊活佛,她除了看他還能看何?

  如此瞧他,那膚質可真是好,細膩而平滑,面部桂角分明,飽滿的額頭,高挺的鼻樑,深幽的瞳眸,堅毅的下巴,紅潤的嘴唇,潔白而光亮的牙齒……

  等等,牙齒?慧安一愣,這才發覺關元鶴竟是在笑!她後知後覺的有了此發觀,只覺那小心肝砰砰亂跳,接下來應該作何反應,他方才又問了什麼她是完全不記得了……

  她只能怔怔地瞧著關元鶴,不停感歎。早就知道此人生了一副好皮囊,沒想到笑起來竟會好看成這般。

  唇角微微上挑,露出漂亮整齊的牙齒,那笑猶如深湖霧散露出一池碧波,宛若白雪冰封一道暖陽金光,笑中尤見冷肅之氣,但卻又蕩漾出難得一見的柔和。

  慧安只覺眼前人恍若妖孽,正散發著勾魂奪魄的魅力,心漏跳了數拍,哪裡還能注意到頭髮早被某人揉成了一捧鳥窩。

  「哎喲。」

  慧安是被關元鶴的一記爆粟給打醒的,待她揉著發痛的眉心驚呼著醒過神來,關元鶴已在馬車一側坐下。

  想到方才這人又罵自己笨蛋,慧安不由嘟了嘟嘴,只覺這人三次能有兩次都罵她笨,豈不知分明就是他與她命中犯沖,不然怎就每每遇上她總有倒楣事?

  如此想著,就算是美色當前也沒啥念想了,故而慧安見關元鶴大咧咧坐下,自己也就一屁股生在了另一邊,斜著眼瞧他,道:「你是來報昨兒那仇的?真小氣!總說我笨你還敲,疼死了!」

  關元鶴聞言卻是挑眉,道:「你還知道疼?」

  見慧安不解,便有道:「手!」

  這下慧安就更納悶了,倒是關元鶴見她一直愣愣的全然沒有平日的機靈勁兒,便自懷中摸出一個青瓷纏枝小瓶來,沒好氣地扔了過去,道:「自己抹抹吧 。」

  慧安這才明白過來,心裡一喜,又狐疑地瞄了關元鶴一眼,這才慢騰騰地拔了瓶塞子,當即一股藥香便散了出來,慧安一樂,她那手腕方才被汪老二一陣死捏,還真是蠻痛的。

  於是她扣了瓷瓶口子就往手腕的紫痕上倒,誰知這一倒,「嘩啦」 一下,藥瓶中的紅色藥油竟全流了出來,直弄的她一手一身皆是。

  慧安原以為那瓶中裝的乃是藥膏子,這才整個顛倒過來往手腕上磕,哪裡想到竟會是藥油,登時一個傻眼愣在那裡。

  「你還能再笨一點嗎?真是平白糟蹋了好東西!」

  那藥油乃是數十種名貴草藥炮製後經繁雜工序將其中精華分融入精油中,才提煉成的,比一般的藥膏卻是更具滲透性,對磕碰的青腫以及止血都是有奇效。他一共也就有這麼兩瓶子,一直極為珍惜。

  因他這般武將平日多接觸兵器刀刃,免不了會磕碰受傷,故而身邊總是常年都帶著傷藥的。

  今日他本是聽說趙大鴻剛押了拔拓彥出牢,便被汪楊松給堵了個正著。

  一來不殺梭拓彥是他的主張,再來賢康帝新任命的京畿衛統領趙大鴻卻是從他東征軍中升上來的,他怕趙大鴻情急之下鬧出人命,這才匆匆趕了過來。

  誰知倒叫他看見慧安甩著九節鞭險些將趙大鴻拉下囚車那一幕,接著他見汪楊松情急之下使勁攥著慧安的手腕,便知她定然受了傷。

  不知出於什麼緣由,竟跟上了馬車,還頗為好心地奉上了藥油。只如今他見慧安將藥油倒的四處都是,又一臉呆愕地坐著,卻是有些無奈。

  他一面嚷了一句,一面卻執起了慧安的手,幫她將右手上的藥油往左手腕上勻了些,接著便專注地給她揉搓右手腕上的紫青。

  他第一次給女子抹藥,手下哪裡知道什麼輕重?那勁頭還真談不上什麼憐香惜玉,登時慧安就禁不住「哧溜」一聲抽了口涼氣,瞪他一眼,道:「你這到底是抹藥還是謀殺啊,我又不是故意弄灑你那藥,你也不說清楚,我怎知道裡面裝的不是藥膏子?」

  關元鶴被她說得心中一赧,自是不能告訴慧安他壓根就不知用力大了,心中微虛,面色便愈加的兇神惡煞,只抬眼瞥了慧安一下,冷聲道:「閉嘴。」

  慧安被他瞪了一下,莫名地就有些心跳微快,登時便不再做聲。只她這一靜,馬車中的氣氛便有些不對味來。

  慧安只覺關元鶴揉搓地動作已經輕柔了不少,按壓處微微有些痛楚,一撥撥傳到心房,唯他指腹摩娑過的地方,縱使動作再輕巧也為她帶來了一股股的熱意也不知是那藥油的作用還是別的,慧安只覺他揉搓之處越來越熱,那股子熱勁兒直接沖上面頰,深入心頭,叫她有些坐立難安起來。

  她有點發怔地瞧著他那揉捏的手,只觀那手指間似始終蘊藏著某種沉穩的力度感在其中,但偏那動作就有些輕描演寫,說不清是漫不經心,還是溫柔細緻。

  慧安迷迷糊糊地瞅著他,鼻翼間便因兩人的靠近而不可避免的傳來他身上發出的那股子竹葉清香,清清洌洌的叫慧安頭腦一清,卻也更加敏銳地感受到關元鶴微微傾身過來,那胸膛之處發出的暖暖溫度,慧安這便有些面紅心跳起來,她飛快地眨了眨眼睛,定神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慧安話一出口卻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因她那聲音聽上去端的是乾澀急切,倒似心中有鬼一般。

  好在關元鶴卻似未曾察覺一般,自頓自地又換揉她的另一隻手,道:「不太放心趙大鴻,怕鬧出事來。你倒是有些見識,知道這拔拓彥殺不得。」

  慧安這還是第一回聽關元鶴誇自己,忍不住翹了翹唇角,誰知他接著就道:「只是……你一向都這麼多管閒事?」

  慧安被他瞟了一眼,笑容就收住了。只是反正被他說的多了去了,這話也不算難聽,倒是沒什麼特別反應,只撇了撇嘴。

  想到他說的趙大鴻,便估計是方才那個大鬍子,她也聽說過上回端門事件後,皇上發作了京畿衛和御林軍的一干統領,京畿衛現今的統領似就是從東征軍中補上來的,大概方才那大鬍子便是了,倒沒想到關元鶴對手下還是極好的。

  故而慧安就又想起那日答應沙雲娘與她找尋沙二虎的事,她本想著關元鶴是大將軍,這般小事尋他幫忙不太好,故而就想著托人去問那日在瑞門救了她們的沈童小將軍,請他幫忙找一找,但既然今日這人態度還不錯,那不妨就問問他。

  誰知慧安剛問出口,關元鶴便道:「此事你不必管了,那沙二虎即日就會回京,我已派人與他說過沙雲娘的事。」

  慧安一詫,關元鶴已鬆了她的手,竟是不說二話起身便出了馬車。慧安只覺眼前一亮一暗,車中便沒了人。

  慧安撿起掉在裙裾邊的小瓷瓶,眨了眨眼睛。這人如此來了又去的,難道就是為了與她送這藥油?他會這麼好心?

  慧安瞇著眼笑得眉眼彎彎,嘴上卻不由嘟嘴道:「莫名其妙。」

  待車廂中再一亮,冬兒已跳上了馬車,瞧見慧安頭髮亂糟糟的,身上又倒滿了紅色的藥油,一臉緋紅,兩目氤氳,登時嚇得瞪著眼抬手指著慧安,頗沒規矩地驚呼道:「啊!姑娘,你……你……關將軍他怎麼能這麼對姑娘!」叫了半天總算吐出句整話來。

  慧安見她如此卻有些詫異,心道人家也沒怎麼她啊?怎就冬兒跟吃了火藥一樣,心裡想著慧安面上卻不禁也有些不自在,咳了一聲才道:「他……就是送了瓶藥油與我,沒怎樣啊?」

  話一出口就覺不對,好像自己巴不得那人對自己怎樣似的,兩隻手腕還火辣辣地發著熱力,慧安登時面頰更紅,抬眼便瞪向冬兒,氣哼哼地道:「你瞎叫什麼?沒規矩!還不快坐下。趕緊回去,還有正事沒做呢!」

  冬兒這才坐下,心裡想著,這還叫沒幹什麼?好吧,是沒幹什麼,但她們姑娘要是這麼衣衫髒汙,頭髻散亂的模樣被人瞧見,那這名聲還要不要?

  只是關將軍這樣,難道是瞧上了她們家姑娘?冬兒越想越覺著就是這麼回事,登時兩眼便跟那火燈籠一般瞪向慧安瞄上瞄下,瞧的慧安一陣陣頭皮發毛。

  待回到侯府,慧安又去瞧了丁氏和盛韻,一番好生安撫,兩人才放下心來,待府中派了馬車來接,慧安送走二位,才匆匆回了榕梨院,吩咐方嬤嬤好戲開鑼。

  夏兒吩咐小丫頭搬來了一張酸枝木雕四季花鳥魚蟲的太師椅,鋪上厚厚的毛皮墊子,這才扶著慧安落座,待上了茶,周寶興便被捆綁著押了上來。

  他一張臉黑得猶如鍋底,此刻哪裡還有不明白的。瞪著慧安的樣子,倒是一點也不畏懼,還頗有幾分的怨憤和銳利。

  慧安見此,冷冷一笑,揭開茶蓋輕輕劃了劃茶沫,漫不經心地道:「周總管,你可知錯了?」

  周寶興見院子中擺著條凳,婆子丫頭們站的滿院子都是,連院外都有不少聽到動靜瞧熱鬧的,登時一張臉就憋得通紅。

  瞧這樣子姑娘竟是要對他用刑,哼,只她也太不自量力了,他是老爺的人還能怕了她?

  姑娘莫不是以為就在那些東西上做點手腳,就能辦了他吧?就要栽給他一個貪贓謀私的罪名?哼,那好好的香燭和紙錢就是點不著火,供桌用著竟斷了腿,這事一瞧誰不知道是被人動了手腳,要暗算他。只要是不查帳目,他會怕她?

  只是今兒他被綁了卻是不能白綁的,這事總要姑娘給他個交代,不然就休想再鬆綁,他賴好是個總管,這要是說綁就綁那還能管得住人嗎?

  他這邊想著已經到了慧安面前,跪下便道:「奴才敢問姑娘,不知奴才犯了什麼錯,惹得姑娘如此大怒?」

  慧安恨不能他就這麼一直囂張下去,也叫人瞧瞧,她發作他那是理所應當。

  聞言她將茶盞交給夏兒,這才道:「你犯了什麼錯?瞧瞧,有這般為人奴才的嗎,犯了錯竟還要主子來說才知道悔改不成?來人,與我先杖打十板子再拖上來問話。」

  慧安話一落便有婆子上來,拉了周寶興,二話不說便將人壓在了條凳上,接著那板子便劈裡啪啦地落了下來,那可是板板結實。

  周寶興萬沒想到這兩句話還沒說完,便賞了板子,登時疼的面色發白,大喝道:「姑娘,奴才若是犯了錯,便是姑娘命奴才去死也是沒二話,但姑娘打奴才總是要有個由頭吧,便是奴才,那也是活這一張臉的姑娘行事總得有個規矩啊!」 板子打下,疼的他滿頭大汗,那聲音就說不出的猙獰。

  慧安聞言便微微抬手,婆子便停了板子,慧安這才道:「為何打你?哼,將才在府門就是你的錯才叫主子我丟盡了大臉!開祭前你是怎麼回我的?不是說都準備齊整了嗎?你糊弄我呢?」

  周寶興聽聞慧安竟只說是他叫府中丟了臉,根本不提那香燭為何會點不燃的事,登時便一愣,接著忙分辨道:「姑娘容稟,那香燭和紙錢都是被人動了手腳的,是有人故意要害奴才出醜啊。」

  「哦?那你倒是說說,是誰要害你啊?」慧安瞇眼道。

  「此事姑娘容奴才一日,奴才定查個水落石出!」

  慧安登時哈哈一笑,道:「我說你這奴才大膽糊弄我,你還敢狡辯!明明是你辦事不利,卻非要說是人陷害,這等奴才就該打了再說,繼續打!」

  婆子聞言二話不說掄起膀子就是又一陣急打,周寶興這才醒過勁兒來。他今兒分明說什麼都是錯,姑娘這是鐵了心要先打後奏。

  只是方才一出事他便偷偷示意了人去給老爺送信,這會子老爺怎麼還不回來呢。

  他這邊乾著急,疼的直叫,那邊卻聽方嬤嬤道:「姑娘,最近總有人告那大廚房的劉嬸,說她仗著自己男人是府中總管,在大廚房為非作歹,不但貪贓採買食材的銀錢,還常在上工時辰聚眾賭錢,弄的大廚房烏煙瘴氣,有時連老爺吃口熱湯都得等上半天。老奴原想著劉嬸是周總管的媳婦,都是府中老人,既然老爺委以重任,那就定然不會有錯,還倒是有人眼紅二人得了老爺青眼這才給他們潑髒水。只今兒周總管犯了錯竟還與姑娘頂嘴,老奴便不得不與姑娘提提這事了。」

  慧安登時大怒,一拍扶椅,便道:「竟有這種事?那可得好好查查才是,這些個膽大的奴才若犯了錯,就該早做處置才是,老爺忙,也沒看顧後宅的道理。這事指不定真是被這群奴才給欺瞞了,這若是放任不管,任他們為所欲為闖下大禍可就不好了。」

  方嬤嬤忙道:「是,幾條臭魚就能壞了一鍋湯,此事不可不查,不然這府中的規矩可不全都給壞了。」

  「如此秋兒便帶幾人去押了劉嬸子過來問話,若遇到那不服管教的,只管與我打便是。」

  秋兒聞言應了一聲,帶著幾個婆子便風風火火地往大廚房的方向而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16 PM

第七十一章 懲治惡奴

  因成國公夫人暈倒門前,故而打亂了慧安懲辦周管家和他那媳婦劉氏的算盤,慧安去安置成國公夫人,於是便只能先叫方嬤嬤拿了周管家。

  因怕劉氏得到消息,故而方嬤嬤是偷偷抓的周管家,周寶興也只來得及使了眼色叫人往府外給孫熙祥送信。

  故而慧安在榕梨院中杖打周寶興時,那劉氏正和一群大廚上的婆子們收拾了一桌子酒菜,雞鴨魚肉盡有,正溫著小酒準備招呼著眾人動筷子。秋兒帶著人殺到大廚房,一瞧這情景不由就露了冷笑。

  那劉氏見了秋兒,一愣之下忙起了身,笑著就迎了上來,呵呵著道:「秋兒姑娘怎麼來了,瞧我這裡亂的,呵呵,可是大姑娘有什麼吩咐?是不是今兒姑娘想添個什麼零嘴?秋兒姑娘但管說,我這就吩咐她們做去。」

  秋兒卻超過她,在那桌子邊站定,幾個正吃喝的婆子見秋兒那目光不停掃視自己,不由都面露尷尬,放了箸紛紛站了起來。

  秋兒這才一笑,道:「喲!劉嬸子這可就吃上了啊? 」

  劉氏聞言忙是一笑,道 :「瞧姑娘說的......這些酒菜都是昨兒剩下來的,我這不是眼瞅著扔了怪可惜的,這才……」

  她話未說完,秋兒上前對著她那張臉啪啪的就是兩耳光,只打的劉氏眼前一黑,嘴角淌血。

  「混帳,主子還沒叫擺飯呢,你們這可就吃上了,還敢欺哄我。你當我們都是眼瞎的不成?昨兒剩下的?哼,你倒是與我說說,昨兒是哪個院叫了這道松子爆鴨爪,又是哪個主子要的這蜜汁鵝蒲肉啊?再者說了,便是主子吃剩下的,沒有賞賜你便可以作主自己享用了嗎? 」

  秋兒說著一個彎腰,嘩啦一聲便將桌案給掀翻了過來,登時那些酒菜碗碟便亂七八糟碎了一地,將那些婆子們嚇得一個寒顫。

  劉氏被打得一愣,待回過神時,秋兒已經滾瓜倒豆子說了一頓她的不是,還將桌案掀了個底朝天。

  她這兩年在府中橫行慣了,何曾吃過這種虧,登時便掐著腰大喝一聲:「你這賤蹄子,竟敢對老娘動手!老娘便是吃了又怎的,那也是要讓大姑娘發話才能懲治的,你算個什麼東西?老娘服侍主子們多年,一向任勞任怨,從沒出過什麼茬子!就算吃用一點食材又有何妨?姑娘是明理的,對下麵人也一向寬厚,我就不信姑娘會冶我的罪,今兒這事我定要姑娘給我個交代不可。」

  「哦?那可真是好的很!給我盡數押到梧梨院去,你不是要問姑娘嗎? 我這就滿足了你!」秋兒說著一拉一扯便將叫囂的劉氏給制服扔給了兩個婆子。

  登時一眾人呼啦啦湧上來,三下五除二地便將大廚房的一眾婆子們給捆了個七七八八。

  待秋兒押著劉氏到了榕梨院,周寶興已被打了十大板子,正躺在條凳上呻吟,他見自己婆娘也被押了來,忙就使了個眼色過去,欲叫劉氏先忍耐一二,待拖延到老爺回府,今兒這事才有他們翻身的機會。

  誰知那劉氏是個蠢的,一見自己男人也被抓來了,竟還動了板子,登時便哇哇大叫著撲了上去。

  「當家的!姑娘,我男人到底犯了什麼罪,姑娘竟將他打成這般!」

  慧安一見劉氏到現在還瞧不清狀況,不由大樂,還沒反應,夏兒已衝了上去揚手掄圓了胳膊就狠狠地給了劉氏一個耳光,打的那叫一個響亮!

  「你和誰你啊我啊的,怎麼跟姑娘說話的,這還有沒有規矩了!」

  說著就吩咐了婆子將劉氏押上了另一個條凳,秋兒已上前將方才劉氏在大廚房說的話做的事回了慧安,那些平日跟著劉氏胡吃海喝、作威作福慣了的婆子們一見形勢不對,倒是比劉氏二人乖覺的多,撲通通地跪了一地。

  慧安只瞟了她們一眼便瞧向劉氏,冷聲道:「不知死活的東西,我打他自有打他的道理,難道還得向你這個奴婢交代嗎?我問你,你仗著主子信任,就在大廚房聚眾賭錢,懶散怠工,還目無主子,欺上瞞下,可有這回事?」

  劉氏聞言自是大喊冤枉,慧安卻不容她多言,冷聲道:「秋兒方才親眼所見,你私動食材,府中主子還未用膳,奴才倒是吃上了,說出去起不叫人笑話?你既不招,我就拿你沒法子了嗎?先打五板子再說,我最厭那慘叫聲,你們與我先堵了她的嘴。」

  劉氏聽聞要打板子,登時張嘴就要分辨,誰知嘴剛張開便被不知道哪裡來的汗巾子塞了嘴,登時一股臭味便躥進了嘴中,噁心的貼險些將方才用的酒菜都給嘔出來,貼這邊還沒自噁心中出過神來,那邊婆子已將她壓在了凳子上。

  那板子落下火辣辣的疼,她當即就嗚嗚大叫起來,眼淚鼻涕的混流了滿臉。

  周寶興見此,怒聲道:「姑娘,你無緣無故杖打奴才,就不怕傳出去壞了名聲?奴才勸姑娘行事還是三思為好,奴才夫婦乃是老爺親自提攜,姑娘任意發作就不怕違了孝道?」

  慧安聞言卻是一笑,接著面容一肅,清喝道:「好個能說會道的奴才!竟敢挑撥主子之間的關係!父親若是知你夫婦如此欺上瞞下,目無主子,豈能容你?!我上有父親,便是有錯也是自有父親教導,你算是個什麼東西,有些話你身為奴才還是掂量清楚再說為好,免得亂了府中的上下尊卑。」

  「姑娘,這等奴才就該打倒他知錯才好,有些不長眼的,姑娘越是給他們臉,他們卻越是不講姑娘放心上。要奴才說,這一頓板子打下去,知道疼了,興許這黑心東西才能心生悔悟!所謂惡奴欺善主,姑娘何必與他們客氣?」

  秋兒一說,慧安便嘻嘻一笑連連拍手,道:「正是正是,我瞧他們怎一個個都心中無我,原來是我平日太過和軟。來人,與我重重的打,我倒要瞧瞧他們知不知錯!還敢不敢一個兩個都到我面前任意叫囂!」

  頓時又是一頓板子落下去,直疼的劉氏哇哇大叫,話不成話,那周寶興雖是硬氣點,勉強忍住沒有叫喊,但瞧著慧安的兩眼卻已滿是狠毒。他見慧安與秋兒一言一語,說笑間將他一家兩口當玩物看待,隨意打罵,又豈能不心生恨意?

  只這恨意生出,卻也有了忌憚之意,尤其那板子落在身上,頓疼頓疼的,好像每一板子都能帶出血肉來,他都能聽到那血肉分離的聲音,怎能叫他不怕?

  他發現這會子慧安發了狠就是拿那些雞毛蒜皮的小說發作他,而他竟會完全沒有法子還回去,他能把慧安如何?

  人家可是鳳陽侯府的正經小主子,就算是上有老爺壓著,發作他這麼個奴才,那也是想打就打,無人敢替他說半句話的。

  不占理又怎樣,說不過去又如何,主子就是主子啊!

  他這些年仗著替孫熙祥辦事,是孫熙祥的心腹,在府中春風得意慣了,慧安又年幼,更是從來不管府中事務,故而他心中真是越來越不將慧安當回事。便是方才被押到這裡,知道大概是慧安因為這兩次他相助珂姨娘母女的事,慧安故意設計他,要發作他。

  但面對慧安他還真不怎麼怕,他一是想著有老爺撐腰,再來也是覺得慧安並沒有拿捏住他多大的錯處來,最多就是嚇唬嚇唬他,訓斥兩句也就罷了,沒想到……

  姑娘這是要先斬後奏啊!周寶興想著,便真個怕了,他瞧著這情景,自己能不能撐到老爺回府那還是兩回事呢。

故而他面色一變,正要先將慧安說的那些錯處都先認了,好拖延時間,誰知慧安剛見他張嘴便道:「這奴才竟還想分辨,也將他的嘴堵了!先將劉氏帶上來問話!」

  登時便有一條汗巾子飛來,恰恰堵住了周寶興張開的嘴,直氣得周寶興倆眼發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那不知死活的婆子被帶上前對著慧安叫囂起來。

  「姑娘,奴婢不服!」

  慧安聞言便站起身來,緩步走到劉氏面前,微笑道:「哦?你有什麼不服的,我現在容你分辨一二。放開她,我倒要聽聽她能說出個什麼花樣來。」

  身體一獲自由,劉氏登時便道:「請問姑娘杖打奴婢夫妻依的是府中哪條規矩?奴婢們雖說命賤,沒有姑娘尊貴,但就算是養條狗,主子任意打罵,那狗還得吠上兩聲呢,奴婢們為主子盡力盡忠,勞心勞肺的,姑娘竟想打便打,想罵便罵,姑娘就不怕寒了府中奴才的心?以後誰還敢服侍姑娘?」

  劉氏的話慧安還沒作答,夏兒便先火了,怒喝道:「好你個劉氏,竟到現在還不知悔改,還敢指著姑娘鼻子叫囂,詆毀姑娘,攛撮下人對姑娘生怨?這是個盡忠的奴才會幹的事嗎?你一口一個姑娘,可曾真將姑娘放在心中敬著尊著,你但凡有一點良心,就不會也不敢這樣對姑娘叫囂,你以為府中的下人都沒長眼啊?」

  劉氏今日本就窩著一口氣,心中已然不服到了極點,她本就是個蠢的,仗著男人的勢當上了大廚房的管事婆子,大廚房向來油水多,早就撈了個盆滿缽滿,在家那過的也是當家奶奶的日子,還買了十來個小丫頭伺候著。

  便是在這侯府中那誰人見了她不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句劉嬸子?在大廚房她領著一干婆子,哪個不可著勁的巴結她,嘴上抹了蜜一般說不盡的好話。

  如今下人們都瞧著呢,她卻受此屈辱,怎還忍得住?慧安發作她也就罷了,竟連夏兒這樣的小丫頭也敢指著她的鼻子教訓,她要是忍下了那就不是她劉金花了。

  故而夏兒聲音一落,劉氏連跪都不跪了,蹭地站起身來,甩手就要去打夏兒,嘴裡猶且罵道:「我與姑娘說話,你算什麼東西,竟然也敢隨意插嘴,今日我就先代姑娘教訓你這個小蹄子!」

  她說著那巴掌便落了下來,可夏兒那是學過武的,豈會吃了她的虧?登時便側開一步躲過了那一章,接著便是抓住了她的手,劉氏見此,慌忙就上了腳,右腳抬起就往夏兒腿上踢。

  慧安在一旁見此,眼眸一眯一個錯身便將右腿送到了劉氏腳下,接著誇張的哎呦一聲大叫,便向後倒去,整個人退了三四步,一屁股坐在了太師椅上。

  登時院子中便靜了下來,個個都不敢相信的盯著這一幕,愣住了。

  劉氏竟然踢了主子!她竟敢對姑娘動了手,這是誰借她的膽子,這還了得!

  方嬤嬤最先反應過來,驚呼一聲便撲到在了慧安面前,大聲道:「姑娘?姑娘覺得怎麼樣?可是傷到了筋骨?好個大膽奴婢,居然以下犯上眾目睽睽的就敢欺打主子?還愣著幹什麼,拖下去往死裡打!」

  劉氏一腳踢上慧安,她那腳其實只擦到了慧安的衣角兒,誰知方才還站立好好的姑娘竟突然慘叫一聲向後倒去,接著便捂住腳痛苦的呻吟起來,劉氏頭一懵,登時便愣住了。

  待方嬤嬤大喝一聲,她剛醒過神來,便再次被汗巾子堵住了嘴,拉過去就推上了條凳。一頓板子再次落下,這回卻是比上次更疼。

  慧安哼唧了半天,這才沖方嬤嬤眨巴了眨巴眼睛

  扶著方嬤嬤的手站起身來,沖嗚嗚悶叫的周寶興道:「我敬你夫妻乃是父親提攜自認,也算服侍了主子多年,不想你們卻仗著主子信任就任意妄為,不將主子放在眼中。今日我不懲治你二人,只怕難以服眾。」

  她說著目光掃過那幾個廚上的婆子,那些人不知是因為冬天太冷,跪在地上受了冷氣,還是給嚇的,一個個皆面色蒼白抖如篩糠,慧安的目光在她們身上一一掃過,道:「至於你們,今兒我給你們個機會為自己分辨兩句,若說的有理,可饒你們這一回,你們都是府中的家生子,劉婆子,我這院子裡的翠丫頭便是你閨女吧?瞧在這面生我就不忍心發落你,但你們可都要想清楚了,別為了個不長眼的丟了幾世的體面!」

  這些婆子看到這裡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這兩年府中早已慢慢分派了兩黨,一邊是以周管家馬首是瞻,都是想拍老爺的馬屁的,另一些多是府中老人,唯方嬤嬤的命是從,心中那都是裝著姑娘。

  兩方明著暗著沒少較勁,只可惜老爺先後發作了幾個府中老人,周管家掌事之後更是處處打壓和他作對之人,而那投了他的人則每每升官發財,安置在管事採辦等位置上,故而那些眼皮子淺又隨風倒的早就生了異心。

  偏慧安年紀又小,又是不懂事的,方嬤嬤雖是有心,但到底礙著老爺是府中主子,又是姑娘的生身之父,故而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才使得府中越來越烏煙瘴氣,也寒了那些老人的心,使得他們就算有心也不敢多言。

  這回慧安突然來了這一招,發了狠地發作周寶興兩口子。老爺又到現在還不回府,只怕早就被公事給絆住了,或是根本就沒接到報信,周寶興兩口子算是完了。

  這些婆子們要是到現在都瞧不出名堂來,那可就真是白長了一個腦袋了,因此慧安這一問,她們個個都想著趕緊的抹清自己再說,這以後府裡的風向指不定就要變了,這會子哪裡還顧得上劉氏。故而便紛紛磕頭,七嘴八舌地哭喊道:「姑娘饒命,奴婢們都是出於無奈啊。」

  「姑娘容稟,劉氏欺上瞞下,貪墨府中銀財,還勒令奴婢們與她同流合污,若不然會被她踢出大廚房的。」

  「對對,都是劉氏威逼奴婢們,她還多次放話,暗示奴婢們若是不和她一條心,她就叫她家的尋個錯趕奴婢們出府啊……」

  慧安聞言點頭,冷聲道:「原來這奴才竟連貪墨這樣的事都做的出,秋兒,你帶人去搜周寶興的院子,這兩個奴才才沒有中飽私囊,一搜便知。」

  秋兒聞言脆生生答應一句便帶著人衝出了榕梨院。

  周寶興兩目圓瞪,卻愣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他今兒便是有千言萬語能為自個兒分辯,但慧安上來就堵了他的嘴,壓根叫他有口難言,成了啞巴。

  秋兒剛出去,還沒一盞茶便帶著人又衝了回來,另還抬著五口大箱子。那周寶興自當了管事便在城東買了個獨門小院,離侯府一來一回起碼也得兩盞茶的功夫,秋兒這麼快就回來,顯然早有人前去抄了周寶興的家。

  周寶興一見那箱子登時心就涼透了,一頭撞上條凳,滿臉的不甘。

  「打開。」秋兒一句話,那箱子被打開,前頭兩口箱子裡面竟裝得滿滿的,淨是白花花的銀錠子,另兩箱子更是珠寶和字畫,古董,多是府中物件。

  饒是慧安心有準備也被嚇的一驚,禁不住站起身來,盯著那些東西只恨不能上前親自刮周寶興幾個耳光。

  這些東西自不全是周寶興貪墨的,實際上除了那最後的箱子裡的銀子、首飾、上好衣料子之類的,其它四口箱子那銀子都是他要轉移給孫熙祥的。那古董字畫什麼的都是他用膺品從府中換下來,準備出賣後一併給孫熙祥交銀票的,只是還沒來得及竟就被慧安盡數抄了來。

  周寶興替孫熙祥轉移財產的事,他自是不敢說出口,如今只能指望以此求取孫熙祥的保全了,他如今只保佑在孫熙祥回來前能保住命。

  慧安盯著那此東西怒極反笑,道:「好啊,真是好啊,前幾日雲府的三姑娘還與我說,在珠翠樓碰到了一位姑娘,眼瞅著像是從前在我身邊服侍的煙兒,只那通身的氣派卻比大戶人家的小姐還強幾分,竟弄的三姑娘沒敢認。三姑娘與我說時,我還只道她認錯了人,沒想到……周寶興,你好大的狗膽!」

  那煙兒本是慧安院中服侍的三等丫頭,正是周寶興和劉氏的閨女,兩人得了孫熙群的青眼便由孫熙祥發了話,令慧安放了煙兒出府,賞了自由身。

  府中下人們見了那幾口大箱子看向周寶興夫妻的目光就已然不善,如今聞言更加鄙夷,院外的已忍不住紛紛謾罵唾棄起來。

  慧安言罷,揮了揮手,婆子已拽去了周寶興嘴裡的布,周寶興當即就道:「奴才知錯了,知錯了奴才犯了大過,自知沒臉求姑娘饒命,奴才願攜媳婦自到鳳安府衙領過。」

  到府衙領過?呵呵!他這是當自己傻瓜,不知他使的緩兵之計嗎?只怕今兒去了府衙,明兒孫熙祥就能將人救出來。

  慧安冷笑,瞇了瞇眼卻冷喝道 「到了如今你還敢使詭計?去官府?你一奴才豁得出臉來,我鳳陽侯府還要不要臉面了?你是父親信賴之人,出了這等事還自請到府衙去,你這不是打父親的臉是何?今兒我不打死你,就是有違孝道!給我打死這等歹毒的奴才!」

  慧安一言,沖執杖的婆子們使了個眼色,幾個婆子會意,掄圓了膀子便發起狠勁打了起來。

  這打板子那可是有很大講究的,京中各府一般準備的廷杖板子都是小號的,卻也有二十來斤重。這樣的重量高高舉起再重重落下,那人便是平日再皮糙肉厚也挨不住二三十下,能挨四五十不死的那已是少之又少。

  方才周寶興挨了才二三十板子卻還能好好說話,這卻是慧安吩咐婆子們放了水的。

  她今兒是打定了主意要拿周寶興夫妻倆立威,若是很快就把人打死了,一來會叫下邊人覺著她太過心狠手辣,再來也是沒能拿住兩人的大錯,更有那樣的威懾力也沒皮開肉綻來的驚悚,一刀割哪有鈍刀子割肉來的疼?

  這道理慧安還是知道的,故而婆子雖看著打的狠,但那板子打的卻是不實的,正是所謂的外重內輕的打法。

  而如今慧安一個眼神過去,她們這次卻是實打實的掄起了板子,這次板子下去都不見衣衫開裂,血肉橫飛,但能瞧出門道的卻知不出十下,周寶興必骨盆分裂,內臟碎裂而死無疑。

  不少人已是白了面孔,連瞧一眼慧安都不能夠了。此刻大多人心中已經開始在想自己的出路,忐忑著打起邊鼓來。

  周寶興和劉氏因都被堵上了嘴,故而只能發出驚恐的嗚嗚之聲,那周寶興心知離死不遠,一雙眼睛寫滿了詛咒盯著慧安,慧安卻也不怕,強迫自己與他對視,一眨不眨。

  她今日就是要府中的下人們好好瞧瞧,她,沈慧安才是這鳳陽侯府真正 的主子,才是能左右他們生死的人!

  她,沈慧安亦是一個狠角色,那些想騎上她頭的,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分量,到底有幾個腦袋夠她砍的!

  待周寶興咽下最後一口氣,婆子們一個鬆手,他那身子便如一灘爛泥從條凳上滑了下去。

  慧安微勾唇角移開目光,瞧著滿院子的奴才,清聲道:「你們都記好了,體面那都是主子給的,要想世代體面就莫要得了體面就忘了主子是誰!」

  慧安一句話猶如炸雷,登時院子撲通撲通跪了一片,卻與此時院外響起一聲微喝,「都堵在這裡作何?」

  慧安眸光微閃,卻是孫熙祥到了!

  只見孫熙祥還穿著猩紅色上繡白鵬的五品官服,邁著大方步一臉陰沉地撩袍進了院,目光先是在地上躺著的周寶興看了眼,這才掃了掃那五口大紅木箱,眉頭微皺的給小廝秋毫使了個眼色。

  秋毫自去查探周寶興,孫熙祥向慧安走來,慧安忙幾步上前恭恭敬敬地給孫熙祥行了禮,這才道:「父親定是聽聞家中出了事,這才從官署匆匆趕回來的吧?哼,不知是哪個多嘴的奴才耽誤了父親公幹,朝廷怪罪下來豈是了得的?」她說著便瞥了秋毫一眼。

  秋毫剛查探了周寶興,見他死相慘狀,哪裡能不怕,如今被慧安一瞧,整個人生生一抖,忙往孫熙祥身後躲了躲。

  孫熙祥見此目光更是不悅,但他一見那五口大箱子便知今兒回來的晚了,什麼都別提了,心中還惦記著也不知周寶興這狗奴才有沒有說了不該說的話。

  故而聞言,他卻一笑道:「他也是擔心你降不住這些狗奴才,怕你吃了虧這才去請為父的。不知周寶興和劉氏犯了什出錯,竟使得你發如此大火?」

  慧安忙是一笑,道:「父親一路趕回定然累了,先坐。方嬤嬤,給父親上茶。」

  孫熙祥只覺慧安那話真真是說出來諷刺自己的,他心中早已窩火不已,面上卻也不露聲色,在太師椅上坐了,抿了口茶,這才聽慧安道:「說起來只怕會氣壞父親,這周寶興真是好大的狗膽,竟敢貪墨至此。父親瞧瞧,這此東西都是從他的房中搜出來的。也不知是誰給了他這麼大的膽子,簡直殺一千遍都不為過!」

  周寶興是孫熙祥的人,這府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慧安說這話只差指著孫熙祥的鼻子罵了。

  孫熙祥聞言心中氣得不行,卻也著實鬆了一口氣。他雖是不怕周寶興攀咬自己,但他若真說了什麼渾話,傳揚出去總會有礙他的名聲。

  如今聞言,他冷眼瞧了慧安一下,這才怒道:「真是該死的奴才!此事你處置的極好,只不知這劉氏?」

  「劉氏和周寶興是一丘之貉,不光貪了採買的銀錢,方才……方才她竟……還踢了女兒一腳,還望父親為女兒做主啊!」慧安說著眼珠子一淌,「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孫熙祥的腳下,好一個可憐模樣。

  此時婆子們已經放開了劉氏,劉氏被一桶涼水潑醒,又見周寶興竟已斷氣,登時恨不能活撕了慧安,再看孫熙祥在座,登時便似打了興奮劑一般,一下子就撲了過來,哭喊道:「老爺為奴婢做主啊,奴婢夫婦為老爺做事,一向忠心耿耿……」

  劉氏若上來就認錯,再告慧安行事不孝發作父親倚重之人,這樣興許孫熙祥還能與她撐腰。

  但如今她上來就提為孫熙祥辦事,孫熙祥豈能容她再繼續說下去。他見劉氏竟如此不識趣,登時面色就是一變,大喝一聲打斷她的話:「閉嘴!這等瘋婦,連主子都敢動手,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拖下去打死!」

  婆子們聞言上前再次押了劉氏便按在了條凳上,又是一通杖責。

  慧安方才沒叫婆子們一氣打死劉氏就是在等孫熙祥,目的就是叫大家瞧著孫熙祥親口下令,殺死了劉氏。也好叫這府中的奴才們看看,孫熙祥是個什麼東西,用的著的時候將你捧上天,待到事發了便會棄之如履,心狠手辣,也好叫那些搖擺不定的好好掂量掂量。

  劉氏被板子一打,整個人便慘叫了起來。她本就受了傷,如今幾個實板子下去便進氣少出氣多。

  這會婆子們卻是沒有堵住她那嘴的,登時劉氏自拼著最後一口氣抬起臉來瞪著孫熙祥滿臉的陰厲和怨毒,懼聲大喝道:「孫熙祥,我做鬼不會放過你……」說罷已是咽下最後一口氣,瞪著眼癱軟下去。

  孫熙祥聞言氣得面色發綠,慧安站在一旁低著頭瞥了他一眼,禁不識滿眼的譏誚,閉了下眼才道:「將人拖下去。父親,這府中不可一日沒有主事之人,依我看如今負責採買府中燃炭的喬管事倒是個穩妥之人,父親看是不是叫他先領著管家一職?若是做的不好,父親再行換人便是。」

  孫熙祥聞言瞧了慧安一眼,目光卻有些意外,隨即點了點頭,道:「就這樣吧。」

  慧安說的喬管事,全名喬萬全,也是侯府家生子,只他卻是個從不表態的,既不偏向慧安卻也不傾向孫熙祥。可他唯一的女兒卻在孫熙祥的院中最近剛提了一等丫頭,似有打孫熙祥主意的意思,最近正和孫熙祥眉來眼去,曖昧至極打的火熱。

  慧安估摸著孫熙祥早晚是要收了那丫頭的,如今只是在逗弄那小丫頭, 玩個趣昧兒呢。

  慧安提出叫喬萬全做總管,一來是提他孫熙祥答應的機會大些,再來那 喬萬全態度不明,指不定是個明白的也未不知,更有一層,他那姑娘如今身份微妙,能做的文章很大啊。

  見孫熙祥點頭,慧安又道:「至於大廚房……那可也是個油水多的,也容易動手腳,卻是要選個穩妥的。那周寶興和劉氏人面獸心,哄騙父親竟貪墨了府中這麼多銀錢,依我看這帳面是不是也得好好查上一查?」

  慧安一遍遍提銀子,還要查帳,孫熙祥聽了豈能不氣?

  他瞧著一臉平靜的慧安,怒火有此壓也壓不住,這個死丫頭,分明是在威脅自己!

  只是今日已然這樣,他也不能不做妥協,故而氣得內傷,面上卻是一揮手,站起身來,道:「大廚房是不能馬虎,你瞧著安置個妥當人吧。這事為父就不再管了,只是查帳的事便罷了吧,如今已近年關,叫下人們好好過個年,別弄得人心惶惶的就不美了。」言罷,一甩袖子卻是離開了榕梨院。

  慧安今日目的已經盡數達到,見他氣哼哼的離開,只差沒笑出聲來,一面吩咐方嬤嬤散了院中奴才,一面繞著那幾大箱的珠寶古董轉了幾圈,揮手道:「盡數記冊,給我落了鎖收到庫房去!」

  待回到屋中,慧安忍不住舒坦地躺在床上滾了兩滾,方嬤嬤和夏兒等人進屋瞧見都一副笑臉。

  「姑娘也別太樂了,這也算是和老爺撕破臉了,以後……」方嬤嬤說著,不由歎了口氣,到底也是被那幾口大箱子寒了心。

  秋兒聞言哼了一聲道:「咱們還怕了他不成,反正奴婢心中主子只有一個,姑娘叫奴婢做什麼奴婢就做什麼,叫奴婢與誰作對,便是天皇老子奴婢也不怕他!」

  冬兒聞言忙一巴掌打在秋兒面上,喝道:「還天皇老子呢,也不怕閃了舌頭,真真不知道自個兒是誰了!」

  春兒搖頭一笑,卻歎聲道:「嬤嬤說,那喬管事真能站在咱們姑娘這邊?」

  幾人聞言便皆收了笑,看向方嬤嬤,但見她微微搖頭,卻又瞧著慧安道:「老奴瞧著那喬管事還算是個明白人,姑娘且看看吧。何況他一直不贊同他那閨女去貼老爺,這下他升做了管事,只怕他那閨女要跟著水漲船高了。這一來能多個人與珂姨娘作對,再來老爺收用了芙紅,若再不好好對待,只怕那喬萬全心中就會生怨。縱然他真依附了老爺,起碼秋蘭院那邊會不好過,有他那閨女在,喬管家豈會和珂姨娘一條心。」

  慧安聞言點頭,笑道:「今兒也算打了個大勝仗,真沒想到秋蘭院那邊竟一點動靜都沒有,真不似杜美珂的作為啊。」

  此刻的秋蘭院,杜美珂正坐在梳妝鏡前通散長髮,聘菊站在一邊瞧著,卻是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往院外瞧。

  杜美珂見她那樣不由一笑,放了梳篦,又挑了點香膏子在脖頸下微微點過,道:「就那麼想去瞧熱鬧?老爺已經回府了,只怕這會子那邊也該散場了。」

  聘菊聞言欲言又止,半晌還是問道:「奴婢實在不明白,夫人為何不過去湊湊熱鬧?若是這回夫人幫了老爺的忙,老爺豈有不更疼愛夫人一分的道理?」

  杜美珂聞言卻目露譏諷,面上帶了些冷笑,道:「你想的太簡單了,我若此次幫了他,他確實會寵愛我幾日。但我如今已經失了尚書府的依仗,他對我心生了厭意,便是寵愛又能有幾日,有多少?但今日若他被那賤蹄子落了面子,吃了大虧,心中卻會真真正正想起我來。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有了這回,他那心才會真正想起我來,才會和我站到一條船上。人哪,有時候真是可笑,有共同的仇恨那心就也能靠的近近兒的。你就瞧著吧,不出一盞茶功夫,老爺他必來我這秋蘭院……」

  她話還沒落,便聽外面傳來丫頭的請安聲,可不正是孫熙祥來了。

  杜美珂登時便和聘菊對視一眼,由聘菊去迎孫熙祥,杜美珂卻忙躺入被窩裝起病來。

  片刻孫熙祥便撩起簾子自己進了屋,繞過屏風,但見杜美珂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尖尖的小臉映著大紅色的錦被,蒼素而嬌弱,眼角竟還桂著一串將掉未掉的淚珠兒,那模樣真是嬌弱到美極。

  孫熙祥方才還怒火衝衝,只恨杜美珂沒能幫他拖延一二,誰知進了秋蘭院便聽杜美珂是生了病,丫頭們卻在外頭愉奸耍滑,如今進了屋他觀屋中也沒生炭火,連個服侍的丫頭都沒有,而杜美珂又是這般模樣,登時那氣就散了一半。

  他緩步走近,杜美珂卻似聽到了動靜猛然睜開眼睛,那雙淒美的明眸中寫滿了無助和驚惶。在瞧見他的那一刻又都化成了驚喜和深情,只瞧的孫熙祥心頭一暖,手便有些癢癢。

  「老爺?您怎麼來了?咳咳 ……」杜美珂虛弱地撐起身體,剛說了兩句便禁不住咳了起來。這一咳,那身上披著的單衣便掉下了肩頭,烏黑的發雪白的削肩,水紅色的肚兜子掩不住裡面傲人的風情,露出一道誘人的乳溝,只瞧得孫熙祥喉嚨一緊,喉頭不停滾動。

  他當即便坐在了床上,伸手攬住杜美珂那小肩頭,盯著那胸前的一對白乳,道:「瞧你,急什麼,爺又不走。」

  杜美珂被他一摟,整個人一顫,接著喜不自禁地抬頭,那淚珠兒便歡喜地流了出來,道:「爺當真不走?我去叫人給爺沖茶。」說著便欲掀開被子起身,孫熙祥卻抓了她的手腕,道:「不急,先叫爺好好看看你,怎就瘦了這麼多?」

  「爺好狠的心,這麼多日一直冷落人家,哪裡有不瘦的道理。我,我一刻也不能離了爺。熙祥,我如今就只有你了,你怎能怎能如此狠心!」她說著便去拍打孫熙祥,那衣衫便更加淩亂,露出的風光更多。

  孫熙祥就喜歡她這小模樣,偶然使個小性兒,別樣風情。

  頓時一股燥熱升起來,抱著杜美珂就是一陣的狂啃。口中猶自喊著心肝肉,寶貝……杜美珂自是半推半就,兩人一個心中有火化憤怒為激情,一個有心逢迎爭取床第間重獲男人心,故而一番纏綿也是盡興。

  待二人擁著大汗淋漓地倒在床上,孫熙祥這才摟著杜美珂道:「小騷貨,你倒是乖覺,知道怎麼伺候爽爺。」

  杜美珂不由媚眼翻飛,撐起身子,一手出著孫熙祥的裸胸,一面問道:「爺怎麼來了?」

  孫熙祥登時便黑了面孔,怒道:「你是病了不知道,方才在榕梨院,爺可真是丟了大臉,竟被自己生的種氣的險些吐血。」

  杜美珂心中冷笑,面上卻一陣擔憂,忙生起身來,揉著孫熙祥的胸膛,道:「爺消消火,大姑娘心思不簡單啊。只她畢竟是爺的親生女兒,又年紀小,爺讓著她點也就過去了。」

  孫熙祥聞言冷聲道:「讓?這世上有男子讓小輩的道理嗎?」

  杜美珂卻是一歎,依在孫熙祥的肩頭躺下,瞇著眼睛道:「不讓著又能如何,也沒有老爺不疼自己閨女的道理啊?大姑娘心機深,我是怕了她了,我就說不是我與大姑娘作對,爺偏不信我。如今可瞧見了?爺還怪我不怪總去惹大姑娘,實在是我不得已啊,爺不知道我父被王御史參奏,便是大姑娘動的手腳呢……我倒沒什麼,大姑娘明明知道我父是吏部尚書,對爺的前途有助,卻還這般……她怎就不為爺多想半分呢。」

  孫熙祥聞言只恨的當即就變了面色,呼地坐起身來,瞪著杜美珂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哪裡能騙爺啊,當時我就奇怪怎麼尚書府發生的事明明我下了嚴令不准下人們外傳,怎就那麼快被王禦史知道了,故而就派人專門去查了這事。這才查到事發當日才一個貌似冬兒的丫頭去過王府,還許了那門房一袋銀子呢。老爺若是不信,我可將那禦史府的門房找來,老爺一問便知。」

  孫熙祥登時大怒,一掌拍在床沿上,恨聲道:「這可惡的丫頭!」

  杜美珂眼中滿是笑意,半晌才抬眸輕輕拍撫著孫熙祥,道:「哎,也怪我沒能早日將這事告知老爺,這才使老爺輕視了大姑娘。人家剛入府那會,但凡老爺多垂憐一二,多在我這屋中待上一待,那些個奴才們也會知道老爺對我的心,大姑娘便也不會這麼大膽子發作了我。只是如今人家想幫襯爺一二,都是有心無力了呢……」

  孫熙祥聞言,瞇了瞇眼,面上閃過尷尬,接著卻一口咬上杜美珂裸露在眼前的紅櫻桃,舌頭一勾一舔,笑道:「爺現在就叫府中人知道知道爺的心。」言罷兩人便重新滾在了一處。

  這日慧安忙了一天已然累極,一覺大亮,待用過早膳便由冬兒服侍著脫了常服,換上了騎裝,準備一會子就往關元鶴的西郊莊子去。

  她剛穿戴好出了內室,便見秋兒一臉笑意地進來,樂呵呵地道:「姑娘猜猜,我有什麼好消息帶給姑娘?」

  慧安瞧她那樣不由也跟著笑了,在椅子上坐下,揚眉道:「可是瞧上了哪家後生,來叫姑娘我成全的?」

  「姑娘!人家不與姑娘說了!」秋兒聞言登時面色通紅,哼了一句一跺腳順轉身要住外去,卻是夏兒堵了她的路,笑著推她一把,道:「趕緊說吧,你不說我可要搶了先兒了。」

  秋兒聞言哼哼兩聲,道:「你要說便你說,我才不要理作弄人的壞姑娘呢。」說著便在椅子上自坐了,嘟著嘴佯怒起來。

  春兒幾人見她如此紛紛失笑,慧安哄了兩下,她才轉過頭來,興奮地道:「姑娘猜怎麼著,今兒一早我和夏兒便聽到了極好一個消息呢。那馬鳴遠,就是老和姑娘作對的那個馬鳴遠,哈哈,他昨兒不知倒了哪輩子的霉運,竟被他那父親打了三十板子,怕是要躺在床上過年嘍!」

  慧安一愣,接著便翹起了唇角,倒是沒想到,她這邊還沒想出法子,整治那廝一二,他倒自己出了事。夏兒也忙上前拍了拍秋兒,道:「你快別笑了,好好說說是怎麼回事,咱們還等著聽呢。」

  秋兒這才起了身,樂呵呵地道:「是這樣,今兒春天馬大人得了一美妾,甚是寵愛,幾乎日日都宿在那美妾屋中。那美妾也是個不省心的,對馬夫人當面一套,背地裡卻沒少下絆子,兩人沒倆月便勢如水火。恰上個月,馬大人外出公幹,馬夫人卻是個狠角色,竟抓了個小錯處,趁著馬大人不在將那美妾給賣給了外地來的人販子,言明叫那人販子將美妾運到江南賣進最紅的青樓。誰知道……哈哈,誰知道那馬鳴遠竟將美妾偷愉買了回來,還金屋藏嬌。昨兒那馬鳴遠又去和美妾廝混,卻不巧馬大人剛巧便在附近會友,瞧見兒子鬼鬼祟祟地進了一條巷子,哪裡有不跟去瞧瞧的道理?嘿嘿,這一瞧不打緊,可不就事發了嘛。登時便氣得馬大人一蹦三跳,把馬鳴遠給抓回了家。若是別的事,那馬夫人自然會護著兒子,可這事……嘿嘿,馬夫人也是傷了心,昨兒竟還攔著老太太,不叫給馬鳴遠求情,聽說昨兒馬鳴遠都被打的暈了過去。這事現如今已經傳的滿京城盡知了,只怕今兒參馬大人的奏章都如雪片飛到聖上那龍案上了。哈哈,馬大人要是受了責,那馬鳴遠怕是還得一頓好揍。」

  慧安聞言眼角微挑,有些出神。

  這事真的只是湊巧嗎?若真是這樣馬鳴遠是夠倒楣的呢。只是馬府出了這麼大的醜聞,豈有不遮掩著的道理,那馬大人又不是傻子,就算是再氣,杖打兒子也沒弄得滿城盡知的道理啊?這不是上趕著叫御史參奏嗎?

  她怎麼就覺著這事透著股蹊蹺啊?



第七十二章 同乘一騎

  冬日的暖陽當空高掛,陽光似金,純淨透明的長空,一碧如洗的天色,山風微涼吹的衣襟微拂,遠山連綿,淬染蒼色,慧安抬頭仰望著天空,伸手仿佛想握住流動的光影,陽光落入眸中,一片靜謐的溫暖,直蔓延到了心頭。

  她微微一笑,收回手低頭望著一眼不見邊際的原野不由挑眉感歎,這關元鶴還真是有錢。

  沒想到他在這寸土寸金的京郊竟有如此大的一塊地,這哪裡是莊子,分明是從西郊馬場中劃出來的一塊天然草場。依山背水,當真是養馬跑馬的好地方。

  慧安騎著馬,跟著小廝楊七往草場東邊的一排馬廄走,秋兒已好奇的問了起來。

  「小哥,你們大人這莊子為何也不建幾處休憩的房舍,就這麼一大片荒著,連個歇腳的地方都沒有……這也太浪費了吧……」

  這裡風景秀美,又開闊遼遠,若是能建造成宅子,在京中繁華之處待得悶了,便可借著沐休之日來此休憩,又能遠離人事煩擾,又可跑馬原野,放鬆心情,豈不快慰人心?

  只這麼大片荒蕪著,扔著養馬確實是有些暴殄天物了,用這麼好的地方當養馬場這關元鶴還真是大手筆。

  慧安想著,那邊帶路的小廝已經笑著回道:「這馬場是我們爺早年從聖上那裡打賭贏回來的,本和西郊皇家馬場是一體的,因隔著一條山澗故而來西郊馬場跑馬的人一般都不往這邊來。聖上將這一片草地賜給我們爺,爺就命人建了一圈圍牆,那邊的後門出去是一條山澗小徑,穿過去就是西郊馬場了。姑娘不知,這地方自打我們爺得了去,不少人都惦記著呢,連寧王都管我們爺買過,爺一口就拒了,寧王也道這地方落到我們爺手中真是白瞎了一塊好地方。」

  那小廝說著才指了指後山的方向,又指向東面,道:「那邊是奴才們住的一排矮房舍,其實也有一座兩層的竹樓,雖說筒單,但勝在清雅,爺有時也會在那竹樓中休息,只那竹樓簡易甚少招呼客人。一會子排站累了,不妨到那邊喝口清茶?」

  慧安聞言點了點頭,又問:「這馬場養了多少馬?難道就一個馬倌不成?」

  小廝這便答道:「我們爺就好養馬,還曾為養馬的事專門請了特允,這馬場中養了有一百來匹馬呢,都是上等的胡馬。馬倌只有一個,是個北胡人,頗為懂馬,小廝倒是有十六個,奴才們平日也都跟著馬倌照料馬廄的,只是馬倌最近病了。恰我們爺這次回京又帶回了二十來匹新馬,說皆是那東姜的什麼仙女山上的野馬被獵了來,未經馴養,有些野性難脫,故而這兩日這馬場便有些亂了套,好幾匹馬都生了病,奴才前兒還請了獸醫來瞧過。昨兒又有兩匹馬瞧著不大好,奴才尋思著恐怕是我們飼養的法子也不對,這才著了急登門去麻煩姑娘,還望姑娘見諒。」

  慧安聽聞這馬場中竟然養了一百多匹馬,不覺就有些興奮。大輝自實行禁馬令,還真沒聽說哪個府上會養這麼多匹馬的,更何況還都是北胡的好馬。她眉眼一揚,笑道,「小哥說的是東姜的蓯西神女山吧?東姜地勢低平多山地,少高山,那蓯西神女山被譽為東姜第一山,我倒不知這山上竟還出好馬。」

  說話間,慧安一眾已經到了馬廄處,放眼望去但見一到青石革棚的馬廝一字排開,瞧著蔚為壯觀,馬廄中此刻圈養著不少馬匹,另有六七十小廝在忙著餵養照看。

  不遠處的草地上倒是也放著一群馬兒,慧安瞧去時正見它們不知為何同時向這邊獵獵馳來,那當先一匹色如黑墨長鬃揚風,似黑色的閃電劃過原野,赫然便是關元鶴的那匹淩風。

  慧安見它猶如天生的王者,領著一群馬迎面飛奔而來,姿態禁驁不馴,傲氣十足地帶著眾馬在近前緩步停下,用一雙燦燦眼眸盯著自己,接著便似邀功又似顯擺一般仰天一嘶,不由大樂,咯咯一笑,翻身下馬去抱淩風的脖頸,一面問著那小廝,「你們爺在馬場?」

  「回姑娘,爺不在。這淩風是昨日送過來的,說是這兩日有些焦燥,爺就放它過來透透氣。」

  慧安聞言不知為何心裡竟有些失落,接著便又好笑地拍了拍淩風的鼻子笑道:「你倒是好福氣,跟了個好主子。」

  說著便細細給淩風檢查了一遍,笑道:「我瞧著它就是野性未脫,在京城悶壞了,倒是健康的很,也怨你們爺慣著它,這才養成這等脾性。」

  小廝聞言也笑,慧安又與淩風玩鬧一陣,這才進了馬廄。

  她見馬廄建的極為規整,整個馬廄通風極好,又迎著陽光,裡面乾淨而整潔,糞便都及時被清理出去,飼槽,料缸和水糟刷洗的極為請潔,一切都井然有序,不由點頭,道,「你們的馬倌很不錯啊。」

  楊七聞言苦笑,道:「那馬倌是個北胡人,不太懂咱們大輝的語言,故而我們照看馬場時間也不短了,離了馬倌竟有些慌了手腳,這才幾日功夫就有不少馬兒情況不對。」

  慧安望去,但見馬廄中的馬兒多數情景不好,有的暴躁不安,煩躁地刨著蹄子,不停嘶鳴,有的則蔫蔫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由抿了抿唇,道:「你去把人都叫過來。」

  楊七忙應了一聲,大聲呼喝了幾下,很快小廝們便聚了過來,眾人紛紛給慧安見了禮,慧安才行到臨近的一頭青斑馬前,細細瞅了兩眼,道:「雖說馬無夜草不肥,但這馬卻分明是餵食的多了,積了食才會如此暴躁。你們瞧,這馬四蹄都有暗色隱斑,肩部的這深色的斑叫鷹膀,它這隱斑和鷹脖卻是有些不一樣的,你們著這陽光能瞧著,這斑點在陽光照射下會顯現出菊花狀的花紋來,這種馬多半含有尼爾洛草原馬的血液。此種草原馬和別的馬比起來,馬唇感覺更敏銳,採食也更細緻,它咀嚼慢,採食時間也要長點。故而這些草料對別的馬猶可,但餵食這種馬還是將革料磨細的好,還有此馬的胃也比其它馬種的胃小,只是羊胃的三分之一大小,所以要少食多餵,冬季夜長,你上半夜倒是可以勤餵一些,但後半夜不應餵食夜草,若不然馬兒半夜喂飽了,就會影響早晨餵飼。」

  慧安說著,見眾人恍悟著點頭,這便又行到另一匹棕色成年馬前,道:「養馬也就是講究個草膘、料力、水精神。馬易發汗,喘息和排汗都是要水的,這馬精神不濟,食欲也差,分明就是飲水不足,這要是再嚴重些就會形成結症了……」

  大輝因多年禁馬,故而懂馬的人也隨之減少,所以慧安講的很是認真,見眾人點頭表示明白,這才說起別的。

  她專選了些有代表性的情況講了,待走了大半個馬廄,這才覺著有些累了,停了下來,目光掠過被圈著的馬,道,「還有就是,這馬總這麼圈著可不好,這樣圈不了幾日便是照料的好也得急出病來。」

  楊七聞言便苦笑,道:「這個道理我們也是知道的,只是這些多是烈性馬,還有這回我們爺剛帶回來的,野性未脫,有幾匹馬平日裡只聽那北胡馬倌的,我們靠近都會暴怒,這要是放開奴才們只怕就圈不起來了。」

  慧安聞言挑眉,道:「只這麼圈著也不是辦法,常遛馬才能鍛煉馬的體質。要是不敢都放開,不妨就三五隻成群的叫它們活動活動。不光是馬兒需要話動,再來馬兒在一起也能互相清理皮膚,你們瞧,那邊放養的馬將頭伸到同伴側身,互相啃拭肩、背、臀的配合的多默契,相處的多愉快?它們自行清理自己,可比你們幫它們刷毛清洗要乾淨的多,還省了事,豈不兩便?再來,這馬和人是一樣的,若總叫你一個人待著,哪裡能提得起精神吃飯。」

  楊七聞言卻還是有些猶豫,他生恐這馬放開再追不回來,到時候豈不糟糕。慧安正欲再勸,卻聽身後傳來一個果決的聲音。

  「照她的話做,連個馬都追不回來,爺要你們有何用?丟人現眼!」

  眾人聞聲,紛紛行禮,待楊七帶著人去放馬,慧安才仰著臉回頭瞧向關元鶴,傻乎乎地道,「你怎麼來了?」

  「這好像是我的莊子吧。」關元鶴丟下一句話,瞧了慧安一眼便轉了身大步向前走。

  不知為何慧安就覺著他那意思是叫自己跟上,便也未曾多言,乖乖地跟在身後,陽光灑在兩人身上,在黃草地上打下兩個矮矮的影子,一前一後交錯著移動。

  想著昨日這人曾好心地替自己抹藥,慧安勉強原諒他的冷言冷語,但她雖說身量比同齡女子要高的多,卻也不到關元鶴的肩頭,和關元鶴那長胳膊長腿比起來,她那兩條修長的腿登時變成了小短腿。

  顯然關元鶴沒有照顧女人的經驗,步子邁的極大,慧安在後頭跟的吃力,便乾脆蹦跳著一邊追他,一邊去跺頭頂斜陽照在他身上,與地上留下的影子。

  誰知她這邊得意忘彤,關元鶴卻突然停步轉過身來,慧安便一頭撞到了他的懷裡,頂翹的小鼻子正撞在某人堅實的胸膛上,登時便禁不住悶哼一聲,撫著酸澀的鼻頭被撞的反退了一步。

  感受到頭頂傳來的銳利目光,慧安那裡敢抬頭叫囂,只低著頭老實站著,就似犯了錯的小孩在接受家長訓斥。她心裡犯委屈卻連瞪眼關元鶴都沒那勇氣,卻是白白錯失了關元鶴唇角那一抹笑意。

  慧安半晌都不見關元鶴動靜,只覺他盯在她身上的視線一直都未移開,倒是叫她頭皮發麻,不抬頭都不行,握了握拳頭,這才揚起一臉無辜的笑容,端的無害,美不勝收地瞧著關元鶴,道,「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慧安抬頭時關元鶴早就板起了臉,見她一臉的討好賣乖,便挑了下俊眉道:「我有說叫你跟著嗎?」

  慧安一聽,那臉上的笑哪裡還掛的住,當即就僵在了臉上,那邊關元鶴已轉了身,邁步繼續往前走,轉身之際唇角卻再次揚起。

  慧安卻傻眼了,心道感情是自己自作多情啊,又恨恨地瞪了關元鶴一眼,心道你既沒讓我跟著的意思,幹嘛瞧我那眼,弄的我現在不尷不尬地是跟著還是回去?

  誰知她剛轉身,就聽前面關元鶴道。「既然來了,就選匹馬吧。」

  慧安聞言哪裡還走的動,當即就噌的又轉了回來,三兩步地趕上關元鶴,眨巴著眼前滿臉期待地瞧著他,道:「你要送我馬?可是我選中哪匹便就予我哪匹?」

  關元鶴見慧安高興,板著的面孔倒是不自覺緩和了一些,道:「一匹馬爺還是送的起的。」

  慧安登時便雙眸一亮,滿臉垂涎地瞪向前方馬群,來回瞄了幾下,目光落在一匹通體無雜色的成年白馬身上。

  那馬毛髮雪白,昂頭弓頸,腹膘肌腱,黑洞洞的眼睛瞧著極為有神,一瞧便是匹靈性十足的好馬。慧安方才便就注意到了它,若說那淩風奔馳起來似一道黑色閃電,這匹白馬就是雪影流光,雖則瞧著就有幾分傲氣,但好馬哪有那沒脾氣的?

  慧安瞧的兩眼放光,登時便抬手一指,道:「就是那匹,你捨不捨得?

  關元鶴望去,揚了揚眉,道:「你倒會挑,此馬性烈,你若敢騎,我便捨得。」

  慧安登時便笑了起來,歪頭斜瞥了關元鶴一眼,傲然道:「這有何不敢的,小瞧人,你等著!」

  言罷抬腳便往那匹白馬跟前衝,那馬雖已被圈養多時,但對陌生人的靠近卻還保持著敏銳的警惕性,慧安一靠近,它便仰天嘶鳴一聲,用三分警惕,幾分不屑的目光審視一般望著慧安,慧安瞧著有趣,不覺莞爾一笑,道,「馬眼看人低,你這性子可不好!馬上就叫你知道本姑娘的厲害。」

  她說著璀璨一笑,一個欺身兩手迅捷有力地抓住馬兒鬃毛,腰身一扭一擺,一個漂亮的動作,身子便如輕盈的蝶一般在空中劃過一道流暢的弧度,轉瞬已翻身馬上。

  那動作端的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便是關元鶴也瞧的眼前一亮,眸中閃過一絲驚豔。

  馬兒忽而被人騎了身,自是免不了一番狂躁地跳躍奔跑,慧安卻用雙腿緊緊夾住馬肚,俯低身子雙手死死抱住馬兒的脖頸,一面還用右手輕輕撫摸牠的耳後,不停安撫,那馬上未曾置鞍,慧安卻能坐的穩,可見騎術不凡。

  眼見一人一馬展開拉鋸戰,越跑越遠。關元鶴瞧那樣子卻也知慧安定不會有礙,便呼嘯一聲喚來淩風,也翻身上馬,任由淩風發足在原野上狂奔起來。

  關元鶴騎著淩風在原野上隨意地跑了大半圈,忽聞身後傳了急促的馬蹄聲,揚眸去瞧時便見慧安騎著那匹白馬自遠處奔來。

  慧安今日穿著一身醉紅銀絲騎裝,梳著十字髻,烏髮間插著紅寶石的玲瓏步搖,遠遠望去,但見白光掠來,其上一抹紅影猶如雲際間霞光浮騰。

  慧安瞧見關元鶴便笑了起來,眼中瀲灩隨著賓士煥然生姿,似顰似笑,似清似媚,一張小臉俏意飛紅,洋溢著奪目光彩。

  她見關元鶴瞧過來,便明媚一笑,道:「這馬可是我的了!」

  說著便自他身邊飛掠而過,衝至不遠處的紅木兵器架,馬兒掉轉之際便側身自上面奪下了掛著的硬弓和箭囊,往前頭的一顆掛滿銅錢的桐樹衝去。

  待得百米遠處,方不緊不慢地彎弓搭箭,瞄準其中一條紅線串起的銅錢,一鬆手弦微響,那箭便飛射而出,竟直直射入銅孔,翎白的箭頭垂在錢孔中帶著那紅線來回搖擺,碰的其它銅錢一鎮叮噹作響。

  大輝流行射這種銅錢的遊戲,銅錢是特製的,錢孔雖也是正方形,但卻比普通銅錢的孔要大的多,完全能夠容下箭杆通過,但箭頭卻是過不去的。

  雖說錢孔要大些,但若想騎在馬上射中銅孔,那卻是極有難度的,慧安射上十回能有一回射中已是不錯。她不成想這次竟一下射中,怎能不樂,登時便喀喀笑了起來。

  想到方才關元鶴的話,便拍了拍身下馬兒,笑著趨近他,揚眉道:「怎樣?」

  關元鶴見她得意卻是勾了勾唇,瞟了一眼那當空拂動的箭羽,道:「馬馬虎虎。」

  慧安聞言就有些不樂意了,將箭囊和弓箭往關元鶴面前一推,便道:「你厲害,你來!」

  關元鶴瞧她一臉的不服輸,接了那弓箭,只自箭囊中抽了一支箭,便掉轉馬頭往遠處奔去。直奔出有六百來米的樣子,這才回頭往這邊衝。

  慧安瞪大眼睛瞧著,卻見他在二百米開外時就己經拉了弓,動作迅捷地搭箭瞄準,慧安尚未從訝異中回過神了,那箭己飛射而出,嗖地一聲響難確地嵌進了一枚銅錢中。

  慧安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關元鶴那射箭的距離竟比自已遠了兩三倍。騎在馬上一箭射中銅錢並不是什麼稀奇事,但隔的這麼遠,他到底是怎麼看清那銅錢的?!便是站定了,也不可能瞧的那麼遠,更何況他這還是騎在飛馳的馬上。

  可那箭卻是的的確確入了銅孔啊,慧安吃驚的張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瞪著那搖擺著的箭羽,待關元鶴停馬在近前才傻愣愣地回神瞧向他。

  見她如此,關元鶴愉悅地挑了挑眼梢,道:「如何?」

  慧安從未見過會有人在如此遠的距離射中靼心,覺著這壓根就不是人能幹出來的事,比那什麼連珠箭、分矢之術可要詭異的多。故而待關元鶴問罷,她便吞了吞口水,道:「你瞎蒙的吧?」

  登時關元鶴的臉就黑了一半,沒好氣的瞪了慧安一眼便策馬往前行。慧安盯著他,終是忍不住心中好奇,忙又趕了上去,討好的笑著道,「你是怎麼射中的?」

  待慧安問了兩聲,關元鶴這才向她伸了手,道:「過來。」

  慧安幾乎未曾猶豫便將手遞給了他,被他輕輕一帶,她只覺身子一輕整個人頓時便落在了淩風背上,坐在了關元鶴身前。

  接著他掉轉馬頭,策馬便向遠處跑,慧安方才求知心切,這下才覺出味來,低頭看到關元鶴修長的手指拉著馬韁,因用力指骨間隱藏著穩定的力度感,他手臂和胸膛在身邊形成一個環抱,卻叫她臉頰頓時飛紅。

  說起來這是她第二次和他共乘一騎,上次猶在驚魂當中根本還沒反應過來他便下了馬,這次慧安卻清晰地感受到了背後寬闊的胸膛,堅實的肌理,脈動的心跳,以及他溫暖的體溫。

  不知為何心突突亂跳的同時,也覺著異常安全,想要放鬆自己去依靠進那溫暖的所在。

  慧安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關元鶴已將馬兒掉頭,一面往桐樹的方向奔,一面低頭道:「箭。」

  慧安聞言,腦子還沒迷糊過來,本能抬頭去瞧他,立刻接觸到關元鶴的目光,那幅清淡的面孔下,仿似有種別樣的愉悅在裡面,於是慧安便更加呆愣了。

  關元鶴瞧她沒反應,挑了下眉,便自行從她身側掛著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來,鬆開馬韁執起慧安的手,帶著她彎弓搭箭,道:「看桐枝最頂上的那個紅繩結。」

  慧安這才收回了神思,順著他瞄準的方向果然在枝頭最高處瞧見了一團紅繩結。只她卻納悶,要射的是銅錢,為何反倒去瞧這紅結。

  她正想著,耳側便響起關元鶴低沉的聲音:「好好感受馬速和風速,集中注意估計下繩結離銅錢的距離……」

  他說著將本瞄準了紅繩的箭頭迅速下移,接著在話音落下馬兒騰起時果決地鬆開慧安的手,登時那箭便猶如流星嗖地一聲飛馳而去。

  慧安心一跳,瞪大了眼睛去瞧,只見那箭竟再次準確無誤地落入了銅錢的方孔中,而此時她竟離桐樹起碼還有一百米的距離。

  慧安驚愕的再次張大了嘴,雖還是不敢置信,但心中卻明白關元鶴是精准的算出了銅錢和繫著它那紅繩結的距離,以及風向馬速等,這才靠著精准的瞄準和射箭的感覺一擊而中的。

  想到初次相見,在小道上他隔著雪幕和那麼遠的距離便能用一顆小石子準確的打中她的鞭子,慧安此刻是徹底服氣了。

  卻於此時冬兒策馬從馬廄那邊奔來,見慧安和關元鶴共乘一騎,驚得眼珠子都快突了出來,半晌才反應過來,沖慧安道,「姑娘,方嬤嬤派春兒來,說是太后喚姑娘進宮呢,咱們快回去吧。」

  慧安本被冬兒瞧的面色通紅,正不知該作何反應,聽聞這話登時雙眸一亮,方才那些扭捏害羞竟瞬間全不見了。她自重生就一直在盼著太后的通傳,這會子豈有不高興的道理。

  故而慧安利索地跳下馬便沖關元鶴福了福身,便道:「今日多謝將軍指點,先告辭了。」

  言罷,也來不及等他作答,翻身上了馬便和冬兒揚長而去。任誰被如此忽視都不會好受,登時關元鶴瞧著慧安越來越遠的背影便黑了臉,一雙眼眸黑沉的能滴出水來,半晌他才冷哼一聲轉開了目光。

  待慧安風風火火趕回府中,方嬤嬤早已難備好了進宮要穿戴的衣裳和收拾,飛快地給慧安收拾齊整,便由較為穩重的春兒和冬兒陪同慧安坐著馬車入了宮。

  進了宮門,早有宮人奉了太后的命候著,丫頭們只能在外面等候。慧安獨自跟著宮人亦步亦趨地往太后所在的承寧宮走,因心中裝著事,故而慧安一直低眉順眼,也不多言。

  待到了承寧宮,太后身邊伺候的柳姑姑便迎了出來,笑道:「沈小姐,今日一早佟妃娘娘來給太后請安,這會子皇上卻也到了,小姐不如先到偏殿等等?」

  慧安本就覺著太后不會無緣無故地招她進宮,如今聽到柳姑姑的話微微一訝,卻忙恭敬地福了福身,道:「一切聽姑姑的安排。」

  柳姑姑不由認真瞧了慧安一眼,這才帶著她往側殿走。柳姑姑是太后身邊第一得力的人,伺候了太后一輩子,慧安自不敢托大,恭敬地跟著,趁機問道,「不知太后娘娘最近身子可好?」

  柳姑姑聞言卻歎了一聲,道:「小姐也算太后的親近人,不瞞你說,太后這些日子是真的不太好,哮喘越發嚴重,只選最近三日就連著發作兩次,太醫這些時日都沒離過承寧宮。」

  她說著不由眼眶一紅,叮囑慧安道:「等下見了太后,且不可惹太后憂思。」

  慧安聞言心裡咯噔一下,卻忙點頭應諾,道:「謝謝姑姑提點,以前是我不懂事,叫姑姑費心了。」

  柳姑姑聞言微微放緩腳步又瞧了慧安兩眼,這才欣慰一笑,道:「沈小姐長大了,不枉太后疼你一場。」

  慧安不由面色一赧,以前她不喜宮中規矩大,每每太后不宣她就不會想著主動進宮探望。只在太后身體不好時,象徵性的遞個請安牌子,也會擔憂太后的病情,但轉眼可能就丟在了腦後,何曾真正將太后放在心上,甩心對待。

  如今想來卻覺著自己果真任性,也太過自私,也難怪柳姑姑要特意交待她不可叫太后憂思,估計在柳姑姑也聽說了外面的傳言,心裡只怕認定她就是個不懂事沒良心的,這次進宮定是要叫太后為自己做主的。

  慧安心中羞愧,但她今生雖也想著要借助太后助長勢力,可慧安心中清楚那並不是全部,她心中是真知道了太后對自己的好,也想盡最大力回報一二的。她叫竹名去尋治療哮喘的方子,絕不單單是為了利益,亦有真情在其中。

  故而慧安不覺赧然一笑,卻神情認真的道:「柳姑姑放心,先前我怕是叫太后娘娘寒了心,以後再也不會了。」

  柳姑姑聞言拍了拍慧安的手,兩人正欲往偏殿去,卻聽正殿那邊傳來一陣喧囂,接著便有宮女從裡面慌亂地奔了出來,口中還念叼著,「太后娘娘發病了,快,快請太醫啊!」

  柳姑姑登時面色煞白,鬆了慧安的手便往正殿奔。慧安一怔,猶豫了下提起裙子邁步便也追了上去。

  進了內殿卻見裡面已亂成一團,兩張雕花酸枝太師椅倒在地上,殿裡的宮女們像是失了主心骨,忙亂一團,卻又都是瞎忙,直晃的人眼花。

  太后已躺在了大床上,正劇烈的喘息著,仰著頭,緊繃著身子,一臉蒼白,眼見著竟是進的氣多,出的氣少,呼吸之間,那胸腔處還隱有嗚嗚之聲

  今年太后的病似加重了很多,只一個冬天就發作了有五回,但這次卻是歷年來最嚴重的,登時柳姑姑就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失了主意,淚刷刷的往下流。

  「太醫!太醫怎麼還不來,沒用的東西!」賢康帝來回地在床前走動,卻和端著銅盤亂跑的宮女撞在了一起,銅盤咣當一聲掉落在地上,裡面的水濺了皇帝一身。

  那宮女嚇得面色慘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卻被賢康帝一腳踢開,大喝道:「拉出去!」

  宮女嚇的連喊都不敢喊叫一聲便被拖了出去,倒是佟妃面色還算鎮定,蹙著眉冷聲道:「都亂什麼!再有亂跑者一律拉出去!」

  慧安亦被這場面給驚到,兩腿發軟,只她瞧著太后那樣子確實不好,不由很狠咬了下唇,也不再顧忌什麼禮儀,目光一掃,奔至殿角抄起一個錦杌子便快步搶身越過賢康帝,噗通一聲跪在床前,將太后的雙腿抬起,把那錦杌子橫著跨在了她的腿部。

  只她還未來得及多做,便聽賢康帝震怒一吼。

  「混帳!將這妄為的給朕拉下去!若太后有恙,立斬不赦!」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17 PM

第七十三章 急救太后

  慧安被嚇了一驚,還沒反應過來便有兩名宮女上前抓住了她的雙臂。慧安被抱著住外扯,她正欲分辨一二,卻是佟妃娘娘沖賢康帝道。

  「皇上,這丫頭會這般做定是有緣由的,不若且先叫她先試試,臣妾瞧著太后這會子喘息似是好了一點。」

  賢康帝望去,但覺太后胸腔處的嗚嗚聲確實小了一些,不由瞧向慧安,慧安忙磕了頭,甩脫那兩個宮女便再次跪在了床前,雙手拉起太后的手在虎口合谷處用力掐按,一面向太后緩聲道,「太后娘娘您莫要緊張,皇上在這裡陪著您呢,太醫也馬上到了。請您先用口呼氣,勁勤用鼻吸氣,放鬆些……對,多做幾次吞咽動作……放鬆……呼氣時癟下肚子,吸氣時鼓起肚子來……好,再來…」

  慧安口中安撫著,隨著太后一起做深呼吸,手中也不停頓一直按壓著太后的虎口合谷穴,慢慢的,太后的呼吸聲竟漸慚地緩和了許多,雖呼吸依舊急促的很,但胸腔中的嗚嗚聲卻是消失了許多。

  慧安心中高興,對上太后轉過來的目光,不由就眼眶一紅,聲音也有些哽咽,卻感覺太后的手微微動了下。

  「太醫到!」

  宮人將太醫領進來,慧安這才長出一口氣,匆忙站起身退到了一旁。太醫們上前,吳院判瞧了眼墊在太后腿下的錦杌子面露一絲詫異,隨即卻未曾說什麼,在宮女搬來的錦杌子上坐下給太后診了脈,幾個太醫商議了一番,這才回稟了賢康帝。

  聽聞太后已經無礙,賢康帝的面色才緩和過來,慧安也不禁長出一口氣,懸起來的心終於歸了位。

  佟妃娘娘瞧了慧安一眼,笑著又轉向那吳院判,問道:「卻不知那錦杌子可還需墊著太后的雙腿?方才本宮見沈小姐按壓太后的虎口穴,還以錦杌抬高太后雙腿,太后面色略有好轉,不知這其中是何道理?」

  吳院判這才恭敬地回道:「稟皇上,娘娘。用錦杌子抬高太后雙腿能減輕身體負擔,緩和呼吸,按壓虎口合谷一來可促使血液通暢,再來也能緩和情緒。這個法子民間常有使用,對哮喘的急救有些幫助,今日太后發病甚急,沈小姐此法卻是減輕了太后的不適,不然恐有昏厥的可能。」

  皇帝聞言便蹙了眉,道:「既是有用,何以太醫從未對太后施此緩解之法!」

  吳院判聞言忙跪下,卻回道:「稟皇上,此法實乃小民所用,又有礙觀瞻,臣等攝於太后鳳體威儀,不敢用於太后萬金之軀。再來此法用於急救,可拖延時間,但對病症卻也無甚助益,太后有恙,臣等即刻便能趕到,故而未曾提及。」

  賢康帝聞言冷聲道:「什麼有礙觀瞻,一切當以太后舒服為第一考慮。傳朕口諭,沈家姑娘救治太后有功,厚賞。」

  慧安聞言忙跪下領賞,賢康帝已行至床邊握著太后的手,道:「母后身子虛,切莫再多講言語,好好休息一下。」

  見太后點頭,賢康帝又柔聲勸慰幾句,見太后閉上了眼睛,這才吩咐太醫好生照看,出殿而去。

  慧安自不敢打攪太后休息,早被宮女領著退出了大殿,待恭送了賢康帝沒一會佟妃娘娘也行了出來,慧安忙恭敬跪下,感激的道,「多謝娘娘。」

  佟妃聞言瞧了慧安一眼,這才道:「行了,你是個機靈的,本宮不過說幾句話罷了,用不著如此,起來吧。」

  言罷慧安只瞧見淡紫色的裙擺自身邊蕩過,佟妃已款步而去。慧安這才起身,瞧了瞧佟妃的背影,微微蹩了眉。

  慧安前世時便知佟妃不喜她,原以為是她名聲太壞,又不招李雲昶喜愛,平白占著秦王妃的位置卻又不能生下嫡子,這才惹了佟妃的厭惡。

  可今世她卻沒有死纏著李雲昶啊,為何她還是感覺佟妃對她似不太喜歡呢。

  慧安尚未想明白,柳姑姑便出了殿,慧安忙迎了上去,問道: 「姑姑太后可好些了?」

  柳姑姑點頭,面露疲憊的道:「已經睡去,這兩日太后連連發病,真不知是何緣故。」

  慧安想到方才那緊張的情景和太后蒼白的面色,不由也蹙了眉,道:「我平日也打聽了些防哮喘的法子,只都是些民間的粗法……」

  柳姑姑聞言卻拉了慧安的手,目光含著欣慰道:「難得你有這份心,你且說說,粗不粗的總比太醫們事事先想著保全自己個兒,這也不敢用,那也要忌諱,眼瞅著太后難過要好的多。你且說與姑姑聽聽,民間的法子都是千萬人用過的,有些許還真有用。」

  慧安聞言忙道:「我聽說屋中有細塵,這才容易引起哮喘。百姓之家若有哮喘病人,都儘量保持屋中清潔,床上的被褥之類隔不久就要在太陽下晾曬拍打,屋中也不用帶皮毛的東西。冬季要注意哮喘病人脖頸暖和,裡衣最好是穿棉布的,面料柔軟平整些,也不要太緊。屋中太幹也不成,最好保持一定濕度,這樣細塵就會少些,還有可以放些不開花,沒有花粉的盆栽……」

  鳳陽侯府一名管事的父親便有這哮喘的毛病,慧安有次偶然聽到小丫頭們說起此事這便留了意,叫方嬤嬤傳了那管事來問話。

  這些事,和方才給太后進行的急救卻都是聽那管事說的。慧安心知這些要注意的事項,怕太醫早就交代過,也起不了什麼用,但卻還是事無巨細,說的清楚。

  柳姑姑聽著,瞧向慧安的目光越發柔和,待送慧安出了一進院,這才笑著拍了拍慧安的手,道:「近日有些傳言對小姐不利,這事太后也都聽說了,且莫急,太后她老人家心裡都有計較的。」

  慧安聞言心中一暖,忙福了福身,道:「安娘又叫太后惦念了,實在心中難安。」

  柳姑姑又笑著拍了兩下慧安的手,這才道:「太后還病著,我就不送了,馬上就該年節,皇上已吩咐禮部籌備宮宴,允大臣攜女眷進宮向天家拜年送吉,皆是太后身子若能好些,定也會出席宮宴的。」

  慧安聞言目光一閃,忙福了福身,道:「謝姑姑提點。」

  柳姑姑這才點頭,沖身後的小宮女道:「送沈小姐出宮。」

  慧安辭別柳姑姑,隨著小宮女剛出承寧宮便被一個身著淺綠色宮裝的宮女截下,那宮女沖慧安行了禮,卻道,「可是沈小姐?」

  見慧安點頭,她便沖承寧宮負責帶慧安出宮的小宮女道:「姐姐見諒,端寧公主聽說沈小姐進了宮,特讓奴婢在此等著,請沈小姐到公主宮中一敘。姐姐看?」

  小宮女聞言瞧向慧安,慧安心中有些意外,但和端寧在關府時也算已認識,既然人家專門派人堵在這裡,估計她不去也是不行,故而便道,「這位姐姐且回去吧,我見過公主,相信公主會遣人送我出宮的。勞煩姐姐了。」

  說著便往那小宮女手中塞了一錠銀子,小宮女笑著迎了,轉身而去。

  慧安這便跟著那綠衣宮婢往東面的重重宮殿而去,那綠衣宮女面色肅穆,一路隻知匆匆而行,慧安跟著便也未曾多語,只心中想著她和端寧公主並不熟識,也不知端寧找她是為何事。

  跟著那宮女走了半晌,竟還是未到,慧安一路只覺越行越偏,便心生了疑慮,放慢步子,笑道,「這位宮女姐姐,咱們走了這麼久了,怎麼還不到啊?」

  那宮女聞言回頭一笑,道:「小姐可是累了?公主住的流尚宮離太后的承寧宮有些遠,奴婢這還專走的小道,要近上許多呢。小姐快走吧,公主己等了許就了。」

  慧安聞言一笑,忙拉住她的手塞了個小荷包,問道:「不知公主尋我到底何事,姐姐可知道一二?」

  那宮女收了荷包,忙露出一個伶俐的甜笑,道:「小姐真是又好看又和氣,跟那天上的仙女一般。小姐但請跟著便是,定是好事。」

  慧安瞧不出什麼不對了,便只能跟著繼續往前走,誰知那宮女帶著她東一拐西一繞的竟是越走越偏,慧安心中打鼓連連質問只那宮女每每都說快到了。

  待兩人行至一處瞧著頗覺冷僻的花廳院子後,慧安又欲質問,那宮女卻指著院子道:「瞧,咱們這不就到了嘛,公主就在院子中等著小姐呢。小姐快隨我來吧。」

  慧安狐疑,見她已邁步往前而去,只能緊步跟上,手卻撫了下腰間的九節鞭,蹙緊了眉頭。

  誰知兩人剛靠近那院牆處,便聽裡面傳來幾聲奇怪的動靜和幾句含糊不清的男女說話聲,間或還有些曖昧的衣服磨蹭發出的窸窣聲,和男女親熱親吻的聲音傳來。

  「娘娘愈發嬌豔動人,可想死臣了。」

  慧安聞言登時大驚,本能地去瞧那領路的宮女,卻見她也是一臉震驚,慘白這一張臉竟還嚇得兩腿一軟向後退了一步,一下子崴了腳輕呼了一聲。

  「誰!?」

  幾乎立時,院中那對男女便受了驚,而垂花門處更是傳來一聲清脆的驚呼,接著便有腳步聲響起。



第七十四章 不再愛他

  慧安一時大驚,本能地便抽出了九節鞭迅速她用那鋒利的尖頭抵上宮女的頸項,沉聲道:「不想死就走。」

  言罷拖著那宮女就欲往來路跑,誰知她剛退一步,便撞上一個溫熱的身軀,慧安大驚,正欲做聲,鼻尖卻鑽入一縷刻入記憶深處的香墨氣味。

  是李雲昶!

  大輝男子多用熏香,李雲昶卻從不喜任何一種香,只喜用徽州香墨。這種香墨色黑,光亮,氣味卻清香持遠,是書寫的佳品。

  李雲昶寫書只用此墨,久而久之身上便沾染了這種墨香,因這香總比不得熏香氣味濃郁,故而離得遠卻是聞不到的,如今慧安緊靠在他懷中那墨香之味便竄進了鼻中。

慧安莫名心中微安,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已有一條臂膀從身後探出一掌便劈暈了那宮女。接著他錯身接過宮女軟倒的身體,抱起她便往院牆東面繞去。

  慧安往垂花角門處瞟了一眼,也忙跟著向院牆後躲去。

  幾乎兩人剛被院牆遮住身影,垂花門處便跑出來兩個宮女,四下掃視著面露疑色,接著對視一眼卻往慧安二人所在的方向尋了過來。

  李雲昶帶著慧安轉過院牆,便直奔至不遠的一大座假山處,他探身鑽入假山,便將那宮女給扔了進去,慧安緊緊跟在後面,聽到院牆那邊傳來的腳步聲已越來越近,自也不敢耽擱彎腰便靈敏地也躲了過去。

  她身子剛剛避入假山,身上便被丟了件衣裳,卻是那宮女的外裳,接著就跌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慧安猛地抬頭便撞上了李雲昶含著安撫意味的黑眸,慧安微微咬了下唇,低了頭卻未掙扎。

  見她如此李雲昶唇角微勾,雙臂環著慧安令她在狹小的山石中轉了個身,接著便將她整個推倒在山石的陰影中,背脊緊貼著假山山壁,接著他的身子也跟著壓了上來。

  外面腳步聲越來越近,李雲昶眉頭微皺,一把將慧安摟進自己懷中,小心地箍住她微僵的身子,便低下了頭,溫熱的呼吸均勻地拂在慧安的耳垂上,他輕聲道:「抱著我。」

  慧安一愣,但聞外頭兩人的腳步聲已近在跟前,已由不得她選擇,便匆忙地抬手抱住了李雲昶精瘦的腰,將頭埋入他的懷中閉上眼,唇角掠過了苦笑,心中卻是一片複雜。

  幾乎同時,腳步聲在跟前停頓,外面傳來一名宮女的驚呼聲,接著慧安感覺李雲昶將頭抬起似回了下頭。

  然後便是兩名宮女的請安聲和李雲昶頗含怒氣的一聲呵斥:「滾!」

  他言罷便將頭深深埋在了慧安的頸間,本只欲做戲,但不知為何接觸到那暖暖的香氣,光滑的肌膚和女子贏弱的頸部曲線,不由便真張開唇輕輕親吻了兩下,接著自用牙齒微微用力咬了慧安一口。

  慧安只覺脖頸處被他一親,便如有隻蝴蝶在上面停落又飛起,鬧的她整個人一陣氣結,原本就僵硬的身體更是一炸,連汗毛都根根的豎了起來。

  她又羞又惱,無奈又是這般情景,根本不由她反抗,只能狠狠地咬著下唇偏不想發出一點聲響。

  可她被李雲昶猛地咬了一口,登時便忍不住悶哼一聲,而脖頸處幾乎同時傳來李雲昶的哼哼聲。

  女子的悶聲低吟和男子略含壓抑的哼哼聲,只聽著便叫人浮想聯翩了。

  慧安本就飛紅一片的面頰登時便更加漲紅,好在外頭宮女的腳步聲已是遠去,只叫人惱火的是,那兩個宮女竟一邊走還一邊低聲嬉笑。

  「沒想到秦王殿下竟也這般風流,在這裡竟就纏綿上了。」

  「不知是哪個宮裡的浪蹄子,能叫秦王殿下這般情動,定是絕色……只可惜沒瞧見……」

  「看那衣裳規制,定是佟妃娘娘身邊伺候的大宮女,秦王殿下常常進宮請安,一來二去的就瞧對眼了唄……」

  李雲昶聞言只是勾了勾唇,眸中卻冰冷一片閃過殺機。

  而慧安本就羞惱,聽聞這些話更是羞臊,待兩人腳步聲徹底消失,慧安迫不及待地就推了李雲昶一把。耳邊傳來李雲昶的一聲輕笑,接著他才慢悠悠地鬆手放開了慧安。

  李雲昶低頭間見慧安皺著眉頭一臉通紅,一雙明媚的大眼盡數遮在了那濃密如蝶翼的睫羽下,雖瞧不見神情但那紅彤彤的雙頰卻叫人心情愉悅,想要伸手捏上兩下方才能平復心頭的癢意,那樣子端的是美不勝收,他不由便勾了勾唇。

  慧安感覺李雲昶往前探了一小步,她一驚忙就退了一下,整個背撞在山石的凸起處上疼的她抽了一口氣,惹得李雲昶詫異地瞧了她一眼,目光便有些沉鬱了起來。

  他盯著慧安瞧了一陣,這才錯身將裡頭石縫中的宮女給拉了出來,抱起來便道:「換個地方。」

  李雲昶帶著慧安繞了不少庭院,路上雖偶有撞上宮人,但皆被他們躲過。兩人到了一處清靜的小院,李雲昶大步而入在一間湘房門口停下,慧安忙上前推開門,待李雲昶進去這才四下瞧了眼關了門。

  屋中李雲昶已很是粗魯地將那宮女扔了出去,宮女整個人橫腰撞上廊柱倒在地上,登時便疼了醒來。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瞧見李雲昶和慧安猶自愣了一下,這才面色大變,爬起來跪在地上拼命磕頭:「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慧安瞧著她那模樣卻心中發恨,幾步上前蹲在她身前冷冷瞧著她,問道:「是誰叫你騙我去那小院?」

  那宮女身子一抖,又磕了兩個頭,這才道:「沈小姐饒命,是端寧公主……」

  她話還未說完,慧安便冷哼一聲站起身來,冷冷地盯著她。

  宮女見慧安不信,急的眼淚長流,自袖中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塊金錁子,道:「真的是端寧公主,奴婢不敢欺瞞,奴婢本是奉我們娘娘的命要往針宮局取金線的,路上卻遇到了端寧公主,公主喚住奴婢說是聽說沈小姐進了宮,正與太后說話。叫奴婢往承寧宮外等著,請了小姐到方才那沐雨院,說她在那裡等著,與小姐有話要敘。」

  慧安瞧了眼那金錁子,簡簡單單根本就無從分辨,不由便瞇了眼,道「胡說!你既非端寧公主身邊伺候的人,她又豈會叫你來騙我。公主身邊難道就沒有婢女嗎?」

  宮女聞言忙是分辨:「當時公主確乃一人,說是本要逛院子便只帶了一個宮女,覺著有些涼意這便遣了人回去取斗篷,身邊一時沒有人這才喚了奴婢的。奴婢聽公主要將沈小姐請到那麼偏僻的地方,本心中也打鼓,但實在貪這賞銀,這才心存僥倖,想著公主不過是想要和沈小姐說些什麼私密話,這才選了沐雨院。若非這樣,左不過是沈小姐有那裡得罪了公主,公主這才想著要懲治一二,奴奴婢管將人帶到了便是……奴婢也沒想到會碰到那種事,奴婢該死,殿下和沈小姐饒命啊。」

  慧安本和端寧公主只一面之緣,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故而方才宮女請她,她才未曾當疑,但此時聽文宮女的話,再想到這宮女方才在院落外驚慌失措的樣子,倒不似作假,故而便信了她七八分。

  只她實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哪裡得罪了這位公主,端寧公主何以竟致如此。

  李雲昶見慧安問罷,這才道:「你是哪個宮的?」

  宮女忙道:「奴婢是景明宮惠妃娘娘身邊伺候的。」

  李雲昶點了點頭.忽而沉聲道:「帶下去。」

  慧安一愣,房門已被推開,一個穿紅色宮女服長相其貌不揚的宮女快步進了屋,一掌將綠衣宮女劈暈,便拖了出去。

  屋門再次被帶上,慧安不由瞧向李雲昶,福了福身,道:「多謝王爺今日出手相救。」

  瞧見她神色恭謹,態度落落大方地沖自己致謝,全然沒才半點躲閃和嬌羞,李雲昶不由挑了挑眉,道:「出了此院一直住東走,大約一盞茶便能出兩儀門,你自己出宮可以吧。」

  出了這等事,李雲昶定然有事要忙,慧安也不多做停留,對今日之事更不敢多做探究,忙福身道:「臣女告追了。」

  言罷便當真如沒事人一樣,整了整衣衫,這才嫋嫋婷婷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瞧她這樣,李雲昶更覺她對自己那態度不似先前,由不得盯著她的背影瞧了許久,這才蹙著眉也出了屋,對候在門口那紅永宮女道:「將人送去景明宮。」

  言罷便大步出了院子往佟妃娘娘所住的韶華宮而去。

  那沐雨院中偷情之人李雲昶卻是心中早已洞明的,那女子乃是失寵已久的童婕妤,而那男子卻是內廷三等侍衛陳宏。

  大輝世風開化,不重男女大防,故而宮中偷情之事並非沒有。而那童婕妤又失寵多年,按理說是無人會特意留心她的,這事也應引不起李雲昶的注意才是。

  但偏童婕妤的那姘夫陳宏除了身兼內廷三等侍衛一職之外還有另一重身份,他是淳王李雲毅一名寵妾的胞兄,實乃求了淳王恩典,這才在侍衛營安置了一官半職。

  故而李雲昶聽聞此事後便留了心,他心知這事早晚會激起風浪來,故而雖不曾在童婕妤身邊安插人手,卻令人特別留意了兩人時常偷情所去的沐雨院。

  說起今日之事也屬湊巧,他本是進宮給母妃請安.誰知剛進宮便被告知有宮女領著慧安往沐雨院的方向去了。他知每逢月初陳宏正當值,一驚之下便改道往沐雨院方向急趕,這才救了慧安一次。

  至於那宮女所言,她是被端寧指派這才領了慧安往沐雨院去,李雲昶卻是一點都不意外。

  童婕妤的事既然他都能洞察,皇后掌管後宮多年,不可能不知曉此事。童婕妤身邊只怕早已安插了皇后的人,而惠妃娘娘一向與皇后不和,端寧欲令惠妃身邊宮女和慧安將此事揭開,實乃一石三鳥之計。

  一來叫惠妃引火上身.再來也借刀殺人,借淳王的手懲治了慧安,三來陳宏事發,淳王便不能置身事外,必處境更糟。

  上次平王驚馬一事朝堂之上已風起雲湧,朝臣雖不至公然指責淳王謀害兄弟.但擁立平王為太子的奏章卻在父皇的龍案上積了不少。

  而民間,淳王心狠手辣,肆意妄為,殘暴無情,與西郊馬場公然謀害平王的傳言更是四下流竄。

  皇后在平王受傷之後,將姿態擺得極低,只將平王接入宮中親自照料,對馬場一事卻未置一詞,更曾親往養心殿為淳王求情,言及平王受傷實乃意外,請皇上莫要因此而怪責淳王。

  而威遠侯崔明達,更是藉口安國夫人新喪,悲慟之情難抑,以養病為由多日不朝,皇后和崔氏以退為進,引得那些標榜公正的直臣紛紛進言,請封平王為太子。如今陳宏之事再起……

  這次他那二皇兄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處境越發艱難了。

  李雲昶邊想邊走,剛過了鳳安門,便見遠處一陣喧囂,一隊內廷侍衛往這邊急奔而來,李雲昶站定,那領頭侍衛已帶著眾人到了近前,紛紛跪拜。

  「給秦王殿下請安。」

  「出了什出事?如此慌張也不怕擾了眾娘娘們休息!」

  領頭侍衛這才忙答:「回王爺的話,三等侍衛陳宏在沐雨殿那邊被人殺死了,臣等奉命前住調查。」

  李雲昶聞言,面上一驚忙道:「可派人前住保護父皇?」

  「王爺放心,臣已加強了防衛,萬不會驚擾到皇上。」

  李雲昶這才點頭,道:「你們且快去吧。」

  待一眾侍衛匆忙而去,他才挑了挑唇,冷笑一聲入了佟妃娘娘的韶華宮。

  早已有佟妃身邊的得力太監王公公守在宮外,見到李雲昶忙迎了上來,作了揖笑道:「娘娘聽聞王爺進了宮,已等了多時,只方才馬婕妤來尋娘娘,這會子兩位娘娘正說著話呢,王爺不妨先往偏殿等等?」

  李雲昶點了頭,王公公便將他帶進偏殿,這才退了下去,吩咐宮女上茶和糕點。李雲昶剛坐下,便有小宮女用紅木八角雕牡丹浮紋的託盤捧著果盤進來,將託盤上的新鮮果子拼盤輕輕放在了紅木四角桌案上。

  李雲昶本半閉著眼睛,聞言抬眸,正瞧見那小宮女一截白皙小巧的手腕子,他目光上移只見小宮女穿著粉綠色的小襖,束蔥綠高腰裙,腰肢盈盈一握,瞧著不過十三四歲,小巧的瓜子臉,一雙杏眼,見他瞧去登時便紅了臉,長長的睫毛顫抖不停。

  李雲昶唇角微抿了下,一把抓住那小宮女的腰肢便將人抱進了懷中。

  那小宮女驚呼一聲,卻未曾掙扎,李雲昶的唇角便揚起一抹譏諷。倒是捧著茶盞的宮女正欲進殿,瞧見這般情景忙退了一步,正巧踩在扶著佟妃娘娘往這邊來的大宮女棉心的腳背上。

  棉心不由低斥一句:「毛毛躁躁的,撞到娘娘,仔細你的皮!」

  那宮女一驚,忙撲通一聲跪下,佟妃已邁步進了殿,正瞧見那小宮女驚慌著從李雲昶懷中起來。

  佟妃微詫了下,接著眼中便掠過了笑意,微嗔地瞪了李雲昶一眼。見小宮女弓著身滿面羞紅的退下,才道:「母妃想將棉雨賞了你,你都瞧不上,怎就瞧上了這個?」

  李雲昶聞言忙是一笑,上前扶了佟妃的手待她生下這才行了拜禮,道:「棉雨是母妃身邊的得力人,母妃用的順手。兒子豈有爭搶的道理。兒子未能替母分憂已是不孝了。」

  佟妃見兒子恭孝,不由面露笑意,也懶得去猜度他的心思,只道:「你既喜歡便領回府去,你身邊也該有個知冷暖的貼心人母妃才能放心,如今你年紀也不小了,母妃琢磨著待年節你父皇高興時便請了恩典,為你指婚。你可有瞧得上眼的小姐,可早些與母妃通個氣,別到時候母妃給你求來的不稱你的意,反倒成了母妃的錯。」

  李雲昶聞言腦中卻閃過慧安那張時喜時嗔的小臉,隨即卻是一笑,道:「兒子哪裡有什麼中意的,一切聽憑母妃為兒子籌謀便是。」

  佟妃聞言點頭,道:「這次你父皇要大辦宮宴,允百官攜女眷進宮拜年,母妃會為你留意,你自己也給母妃上點心,這事馬虎不得!還有,你托母妃的事,我可是與你辦了,那沈小姐年妃太小,家世也不好,主意還大,與你不配。你若打她主意,趁早給母妃醒醒神。」

  李雲昶聞言目光閃了下,忙點頭應諾。

  佟妃見他有些心不在焉,不由搖頭一歎,道:「外面亂糟糟的是出了什麼事吧?我瞧著你心思也不在母妃這裡,知道你忙,這便去吧,母妃這裡一切都好。那小宮女回頭我叫王公公給你送過府去,你且退下吧。」

  李雲昶倒也不推辭,聞言便行了禮,道:「那兒子這就告退了。」

  言罷他便躬身退出了殿,快步而去。

  皇后正宮,崔皇后一身正紅牡丹掐金錦繡宮裝,頭戴九鳳朝陽金絲累珠銜黑東珠的大頭釵,端坐在鎏金座椅上,帶著指套的右手食指,輕輕扣擊著白玉扶手,聽著下頭身著粉色宮裝的小宮女回報方才沐雨院發生的事。

  「奴婢在院外候了許久都不見院中鬧將起來,便心知是出了岔子,後又見那陳侍衛偷偷摸摸地出了沐雨院的偏門,心知事情有變,只怕那宮女和沈小姐出了變故,這才打草驚蛇被童婕妤和陳宏察覺了端倪。奴婢想著經這一嚇,只怕那陳宏再不敢去尋童婕妤,那豈不打亂了娘娘的全盤計畫?故而就擅自做主,和傲芙聯手殺了陳宏,將此事鬧大,便由不得聖上不查。」

  皇后聞言瞪了一旁坐著的端寧一眼,這才道:「童婕妤竟允你們如此?」

  那宮女聞言便回道:「娘娘放心,公主的本意是想令惠妃那宮女領著沈小姐撞破此事,不想秦王殿下橫插進來。童婕妤身邊那兩名宮女早已被傲竹收買,傲竹只讓那兩名宮女回復說,她們追出去時看到惠妃宮中的婢女驚惶失措的跑遠,想來已撞破此事,童婕妤是個沒主意的,當即就被嚇得面色全無,經傲竹一番恫嚇便失了魂,只想著脫身事外,傲竹進言殺死陳宏嫁禍他對童妃不軌,童妃哪裡有不同意的道理,當即就點了頭。奴婢這才動的手,萬不會出什麼岔子。何況此事系出後宮,皇上定是要交由娘娘處置察明的,過程如何並不重要,娘娘要的只是結局,事實如何皇上心中自有定論。」

  崔皇后聞言沉吟一聲,道:「這事你做的不錯,且退下吧,囑咐傲竹好好看著童婕妤。」

  那宮女應了聲,便退了出去,端寧公主這才站起身來,憤憤地道:「七哥真討厭!」

  崔皇后聞言面帶不悅,瞪了女兒一眼.惱聲道:「這事本就是你的錯,非要將那沈小姐扯進來,橫生枝節。你瞧她不對眼,想要整治她,多的是法子,何必非要借由此事瞎鬧?母后還不曾罰你,你倒還敢使性子!」

  端寧聞言嘟了嘟嘴,走到崔皇后身邊,抱著她的手道:「母后莫氣,人家知錯了還不行?若非母后常將人家拘在宮中,人家又怎會去借刀殺人。再者說了,若我親手對付她,叫人知道不定編排女兒什麼呢。倒不如放二哥收拾她,我料想這事她便是知道乃女兒有心害她,也不敢對外說出一二的,我就是要叫她有苦難言。哼,誰叫她與文軒哥哥喝那交頸酒呢,文軒哥哥還請她去幫他料理西郊馬場,他那馬場寶貝的什麼似的,都沒邀我去過。」

  崔皇后聞言面色便有些惱怒,目光嚴厲的瞪著端寧道:「母后與你說過多少次,關府權柄已然過大,你父皇萬不會再將你嫁入關府。就算你父皇答允,那關元鶴也不敢要你!更何況,關白澤是個老弧狸,一直搖擺不定,左右逢源,豈會甘心早早就與平王綁在一起?便不論這些個,定國夫人也不會叫她那寶貝孫子尚了公主,叫關府的兩代主母都姓了崔。崔明月雖是我崔姓女,但她尚且要為她那兒子謀利,豈會甘心關元鶴娶了高門女回去壓她一頭?你那些心思還是儘早給母后收收吧。那關元鶴便是再好,心中無你也是白搭。你的婚事母后會與你籌謀,你是母后唯一的女兒,是母后的心頭肉,母后是萬不會委屈了你的。」

  端寧聞言面色卻是一變,眼眶一紅,甩了崔皇后的手便道:「母后別說了,端寧又非傻子,母后說的端寧盡知,只是端寧就是喜歡文軒哥哥。端寧不求別個,就想這在嫁人前任性這麼一回,想著既不能嫁了文軒哥哥,端寧能叫他記住我也是心滿意足了,女兒身份高貴,就這點奢求母后都不答允我嗎?」

  她說著便淌了淚倔強地用袖手抹了淚,這才又道:「母后果真不會委屈了女兒?女兒是母后的心頭肉,但是和崔家一門的榮辱興衰比起來,女兒怕也要屈居下位。三哥雖非母后親生,但卻比女兒要金貴的多,與三哥的前程作比,只怕女兒也要淪為棋盤上的棋子,生於皇家享受了萬般尊榮,姻緣由不得女兒做主,女兒心知肚明,也無怨,女兒嫁人若能助三哥之勢,女兒便認命。但女兒只恨,好恨我生了這女兒身,縱是天之驕女,一輩子也都由不得我不認個命字!」

  崔皇后見端寧公主淚珠直滾,淒容滿面,不由也跟著一陣心酸,眼眶一紅,起身拉了她的手,道:「母后的華兒,你這是在戳母后的心啊,母后勸你也是為你好。你既知不能嫁他,又何苦如此,憑白毀了自個兒的名聲,將來再惹得駙馬心存芥蒂,與你又有何益?」

  端寧聞言卻面露譏諷,明眸飛起斜睨著崔皇后,道:「女兒是母后的心頭肉,便是心有別戀,駙馬能奈我何?名聲?名聲對女兒很重要嗎?只怕女兒不能如願嫁傾心之人,還能借此盼得父皇一夕垂憐之情呢。女兒聽聞母后在相看淮國公世子鄧梁,那鄧梁就是個軟蛋膿包,敢問母后,這樣的駙馬便是對女兒心存芥蒂又敢如何?女兒亦不稀罕他能我生出什麼真情來!」

  端寧公主言罷,也不瞧崔皇后那慘白傷神的臉,一甩手竟就揚長而去。

  崔皇后望著她果決的背影,顫抖的雙肩,卻是長長的歎了口氣,喃喃道:「罷了,都由你吧……」

  說慧安一路腳步匆匆,出了兩儀門才和了口氣,待出了宮和冬兒二人匯合坐到自家馬車上,這才有功夫靜下心來想方才的事。

  只她對宮中之事實在是所知甚少,縱使想破了頭也弄不清楚今日在那小院中偷情之人到底是誰。

  只是料想這事既然李雲昶已然插手,自當是掀過去了,應無大礙。再者她對這宮廷爭鬥,內廷私密是一點興趣都沒,恨不能躲的遠遠的,自也無心再多做探究。

  宮中的人她惹不起,也不敢惹,於是慧安便又轉而去想端寧公主對她的態度,可慧安想來想去,還是覺著自己和端寧沒什麼仇怨,若說真有什麼,可能就是因為關元鶴,端寧許是聽到了什麼話生出了誤會。

  慧安想著不由歎息一聲,揉了揉額頭,心道她和關元鶴真沒什麼啊。

  若端寧公生真是因這個吃了醋才找她麻煩,那她可真是找錯了人,明明應該去找那顧家小姐的。

  這般想著慧安倒覺著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待下回見了端寧解釋清楚應該就好了。

  倒是李雲昶,據慧安的瞭解他可真不是個多管閒事的人,今日竟會攪入這樁麻煩事中救了她一回,倒是叫慧安詫異的同時也有些不解。想到方才在那假山之中李雲昶摟著自己還親吻了她的脖頸,慧安不由伸手摸了摸脖子,抿了抿唇。

  當時她雖心中驚慌,羞惱的滿面漲紅,但心思卻是清明的,也未曾生出什麼歡喜之情來,隱隱的倒是有一種排斥感,是真的不願和李雲昶再多做糾纏。

  如今想來,慧安對自己這種情懷既驚又詫,但卻也自心底生出一股子輕鬆來,接著便又悵然又歡喜地揚了個笑容。

  她想她對李雲昶是真的釋懷了,今生她只願他一切都好,也願他能尋到那個喜愛的人,過的美滿。

  而她,經過前世的種種卻是無意再嫁,只想著好好守護侯府,將來從軍中挑個人品好有資質的孩子過繼過來,好好教養,這樣孩子成器也不比那親生的差了,這一輩子不照樣能過的舒舒坦坦的?縱使將來皇上剝了鳳陽侯的爵位,她守著侯府現有的這些家當也是過得的。

  最不濟離了京城這是非地也成,反正她在這裡無牽無掛的,出了京反倒可以鬆乏些,到時候她就帶著春夏秋冬幾個好好遊歷遊歷這大輝的萬里江山,遊山玩水,既能開開眼界,長長世面又能暢快恣意,豈不自在?

  只這是最差的打算,若能尋個安身立命的技能,能如同男子一般建功立業,讓皇上將她這鳳陽侯府女世子的名頭給坐實了,將來再讓她承襲了侯位,那才是上上亡策。

  畢竟這鳳陽侯府是她的家,是靠著兩輩人的血淚拼搏才得來的,她若輕易丟棄,一來枉做了沈家兒女,再來這裡留著她對母親的美好回憶,是她的家,她又豈能輕言離去?

  母親沈清能夠在貴人如雲,勢利涼薄的京城立足,能夠讓那此真正的世家大族,簪纓望族的夫人小姐們高看一眼,故而因為她是鳳陽侯沈強的女兒,更因為她的那些戰功,靠的還是她自個兒的本事,若不然外祖父早逝,母親連個幫扶的兄弟都沒有,家中無男丁,鳳陽侯府怕是早就不存在了。

  故而慧安想得清楚,女子定要有個一技之能,日子過的好賴,關鍵還得靠自己,別個兒什麼也靠不住。

  她定要想法尋保住著鳳陽侯的榮耀,才不枉母親的殷殷期盼之情,母親地下有靈也才會瞑目。不然縱使她將來讓那無良的父親,讓那杜美珂母女都償了債,只怕母親也不會開心。

  總之今世,她定要活出個名堂來,活出滋味來不可,再也不會因個男人誤了終身,縱使世道再難她也定要費盡心機一步步走自己的路,再不會被男人左右了一切!

  慧安想著心裡便又輕鬆了些,面上那份悵然也已不見,想到方才柳姑姑說的話,慧安心頭一塊大石放下,不由就揚起唇角笑了起來。

  待回到榕梨院,慧安剛換了衣裳坐下吃了口茶,便聽外面丫頭的請安聲:「姑娘,老爺來了。」

  慧安的好心情登時便去了一半,只昨日她也算和孫熙祥撕破了臉,反正是在自己的院中,慧安也懶得裝,又用了幾口茶,這才慢悠悠地起身出了屋 。

  孫熙祥早被丫頭們迎進了明堂,正坐著吃茶,見慧安姍姍而出,不由蹙著眉瞧了她一眼,慧安只當沒看到,上前行了禮,在一旁坐下寒喧了幾句,才聽孫熙祥說明來意:「五日後宮中設宴,一來慶祝東征軍凱旋,再來也是為了百官年節進宮拜年與皇上同慶新春。這事聖上下令要大辦,屆時令六品以上的京官都帶家眷前住,各府公子小姐無論嫡庶都可參加,聖上要與民同樂,慶祝大敗東薑,天下太平。」孫熙祥說著抿了一口茶。

  慧安今日在宮中已聽柳姑姑提及此事,故而未曾多言。發生了端門的刺殺事件,京中貴婦人們死傷甚多,這此事就發生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賢康帝可謂顏面掃地,震怒之餘自是想著粉飾太平。

  如今要大肆慶祝也是常理。一來能挽回些天顏,再來也能安安百姓和大臣的心。正想著孫熙祥來只怕是要令自己帶孫心慈進宮,不由眼底有冷然閃過。

  她剛想到此,便聽孫熙祥道:「聽聞這次宮中大宴,一來是慶豐年,再來幾位皇子也都到了適婚年紀,皇后娘娘和幾位貴妃有意借宮宴之名好好瞧瞧各府的小姐們。這是個極好的機會,你母親早逝,父親一直惦記著你的婚嫁,此次宮宴你當好好表觀自己,若能得娘娘們贊許,對你以後婚嫁也是有益處的。方才為父已吩咐了喬管家,晚些便請雲裳齋的秦老闆親自來一趟,給你新趕制兩套衣裳。那首飾此時再新打卻是來不及了,這幾日讓你珂姨娘陪你去趟溫玉軒,好好挑兩樣時興的首飾,到時候你陪同為父進宮,也給太后娘娘問個安。」

  慧安聞言忙點頭應是,孫熙祥又抿了口茶,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這次聖上與民同慶,專門准了庶子女也可進宮同樂,我們侯府也不好駁了聖意,為父的意思是讓你二妹妹與你同去,不知安娘可是願意?」

  慧安早就料到孫熙祥的意思,心裡早想好了應對,聞言忙是一笑,一臉的高興,道:「便是父親不說,安娘也想請二妹妹和安娘同往呢,有二妹妹陪著安娘再好不過了。」

  孫熙祥聞言,眼睛眯了眯,滿意的笑道:「既如此看你那日方便就讓珂姨娘帶著你們姐妹一起出門,也好相互打個商量,好好置辦些頭面,到時候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也給為父長長臉。」

  慧安聞言卻沒有應聲,反倒微蹙了眉,半晌才道:「父親說的是,只不過安娘擔心二妹妹沒進過宮,又打小養在浮雲巷甚少露面,到時候難免會有些怯場,再失了禮數怕是不美。前些日子方嬤嬤去秋蘭院教導二妹妹禮儀規矩,父親也都瞧見了,二妹妹那樣兒實在……不如趁還有幾日,叫二妹妹在府中好好學習下宮中禮儀吧?安娘想著憑藉二妹妹的聰慧,只要肯吃苦,便是只有幾日也能學出個樣子來的。至於出門的事還是不要擾了二妹妹的心為好。反正有姨娘在,定能給二妹妹挑選了合適的首飾頭面,還能虧待了二妹妹不成?」

  孫熙祥聞言也想到了孫心慈的教養問題,在禮數上這個女兒確實有些欠缺,將她拘在府中幾日也好,省的在宮宴上丟了他的人,便道:「安娘想的很周到,那就這樣吧,安娘早此歇著,為父就先走了。」孫熙祥說著便起了身,大步而去。

  慧安望著他的背影神情微沉,心道那杜美珂可真是能耐,剛惹惱了杜廖,被趕出了杜尚書府,才被孫熙祥冷落幾日,竟這麼快便將他三言兩語哄的又哄的回轉了心意,來給孫心慈當說客,這女人可真不簡單。

  宮宴嗎,既然孫心慈這麼想去,那她這個做姐姐的,豈能不隨了妹妹的意?她想去,她便叫她去,而且這回她得好好想想,叫她那好妹妹好好出出風頭才是。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18 PM

第七十五章 景心生辰宴

  宮裡的賞賜來的很快,孫熙祥剛離開榕梨院,喬管家便匆匆來通報,說是宮中來了人已被迎進了前廳,請慧安速速前住領賞。

  因只是領賞,並非宣旨,故而慧安回府只與孫熙祥提過此事,也未曾叫方嬤嬤等人準備,如今突然來了宮裡的人倒是將府中下人們驚得一陣忙亂。

  待慧安到前廳時,卻見一名身著近侍服,面清瘦白皙,長著一雙三角眼的太監正坐在太師椅上吃茶。

  這位太監乃是賢康帝身邊伺候的,慧安前世進宮跪求賢康帝收回賜封側妃旨意時倒是曾見過他,只當是他對自己那態度卻是極為不好的。

  如今見到他,不知為何慧安竟有種恍若隔世,落盡塵埃的平靜和淡然,微微一笑,她已邁步進了前廳。

  那太監吳公公忙站了起來,笑道:「沈小姐可叫灑家好等。」

  慧安亦朝著吳公公笑著點頭,她雖知這吳公公是個見錢眼開,捧高踩低的人,可如今對他已是生不出什麼厭惡之心了。而且如吳公公這樣在皇帝身邊伺候的,她也不敢得罪,更得罪不起。

  「叫公公好等,是小女的不是。既是朝廷賞賜,小女心中惶恐,不免又收拾了下妝容,公公見笑了。」慧安說著忙福了福身。

  吳公公只是賢康帝身邊一個不管事的小太監,見慧安竟對自己如此客氣恭敬,不由心情大好,臉都笑開了花.一面避開,一面點頭道:「沈小姐對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心灑家一定替小姐呈稟,小姐這就請上前領賞吧。」

  慧安聞言一笑,正欲跪下,卻聞那吳公公道:「只是一般賞賜,沈小姐站著聽賞便可。」

  慧安卻還是堅持,道:「多謝公公體恤,只是即便是一般賞賜,那也是皇上和太后娘娘天大的恩典,小女萬不敢有半分不敬。」言罷已是跪下。

  吳公公聞言讚許一笑,這才唱道:「沈小姐今日救治太后有功,特賞黃金五十兩,錦緞三十匹,南海夜明珠一顆,鐧鍍金鳳簪一支,欽此。」

  慧安聞言,愣了下這才謝了恩,起身間自袖中摸出兩張銀票子,往吳公公手中一塞,笑道:「吳公公,不知這鐧鍍金鳳簪……」

  吳公公也不推辭,順手就將那銀票攏進了袖中,笑道:「這鐧鍍金鳳簪可是個好東西,佩戴之人可與王妃執平禮,這東西可是太后娘娘特意為小姐求來的,太后娘娘對小姐可是一片關愛之情啊。」

  慧安聞言忙道:「不知太后的身子可有好轉?小女還未再給太后謝恩。」

吳公公點頭一笑,道:「太后服了藥,已好轉良多,下晌還與皇上說了一會子話,精神極好。至於謝恩就不必了,沈小姐心中念著這份恩寵,心中多念著太后的好就成了。灑家這就回宮複旨了。」

  慧安聞言忙送了吳公公出了前廳,又示意方嬤嬤與小太監們打賞,待一眾宮人離去,慧安這才緩步回到榕梨院。

  賢康帝賞賜的東西已被擺在了桌上,那黃金、錦緞和夜明珠慧安自是不會稀罕,只那鐧鍍金鳳簪卻是樣稀罕物。擁有著將其佩戴在身,便可與王妃執平禮相待。

  秋兒見慧安目光落在那簪子上若有所思,便笑著道:「姑娘,有了這簪子,咱們豈不是就不用怕那姜紅玉了?太后老人家一定是聽說姑娘在國子監受了薑紅玉的氣,這才專門向皇上給姑娘求了這簪子,要奴婢說,太后對姑娘可真真比皇上的公主們還要親上一分呢。」

  慧安聞言這才收了目光,瞧向秋兒,道:「以後這話不可再說!」

  秋兒一愣,但隨即想到,太后不是賢康帝的生母,總是隔著一層,這話傳出去確實不好,故而便吐了吐舌頭,低了頭。

  方嬤嬤卻是一歎,道:「這簪子雖是金貴,但也就是個死物罷了,你還真當憑它能壓住那姜紅玉不成?自來得了這種封賞的,也就是擺在家中供起來看的,誰還會真將它戴在頭上去和人家皇親國戚爭個長短不成。依老奴看,太后為姑娘求來這簪子也就是表個態,算是給威欽侯府那邊敲打提醒一下了。那姜紅玉若是個聰明的,當不會再在明面上和姑娘過不去了。」

  慧安聞言點頭,道:「乳娘說的是,春兒,把東西好好收起來吧。」

  翌日,睛了多日的天又開始撲簌簌地下起雪來。慧安用過膳,便靠在軟榻上沖外頭觀望,一夜之間院中已素白一片,銀光照的天地亮堂堂的。

  慧安特讓冬兒在軟榻邊撐起了爐盆,將窗戶推開,瞧著瞧著便起了興致,跪坐在軟榻上身體探出窗外,一面伸手去接屋簷下飄蕩過來的一兩片雪花,一面含笑聽方嬤嬤回事。

  方嬤嬤見她高興,素來知她身體極好,便也不多勸阻,只道:「兩處莊子都極好,價錢也穩妥,竹名的意思是那陳家望的莊子雖是離京城更近一此,也便利一些,但她想著那處離侯府西郊的莊子極近,姑娘又再三交代一定要行事保密,故而她怕引來莊子上人的注意,就私下決定買了童子鎮那處三進三出的院子,如今已是安頓了下來。她傳了消息給二汪,今兒二汪來府中送時鮮蔬菜將這信兒給姑娘送了過來,老奴已叫夏兒將他領到了大廚房的廂房中吃茶,姑娘看可有事交托他去辦?」

  慧安聞言拍了拍手跳下軟榻,笑道:「乳娘叫丁二汪給竹名傳信,就說她這安排我很滿意。另外,春兒,快去將我壓在小書房第二格書架後的信拿來。」

  春兒聞言快步而去,片刻便將信遞給了慧安,慧安交給方嬤嬤,道:「乳娘,這信是給舅舅的,你叫二汪拿給竹名,吩咐竹名讓她男人親自走一趟,,務必將信送予舅舅親收。」

  她見方嬤嬤蹙眉欲言又止,便拍了拍方嬤嬤的手,道:「我知乳娘擔心什麼,這信一送出,我和老爺的關係算是一點緩和的餘地都沒有了。他總歸是我的生身之父,乳娘是擔心有一日我會後悔吧?」

  方嬤嬤果真點頭,一歎,道:「姑娘可要想仔細了,其實老爺雖是……但總歸心中還是有姑娘的,便是為他自個兒,那也是盼著姑娘能好的。再者說,姑娘雖懷疑夫人的過世和老爺有牽連,但到底這都是姑娘的臆測,姑娘若因此和老爺生疏成仇,這感情也是一步趕一步的,姑娘若真請了舅老爺撐腰,雖是能好過些,但和老爺……這可是踏了一步就再無法回頭的,舅老爺總歸是個外人啊。」

  慧安倒不怪方嬤嬤會有這樣的想法,任誰想著,那生身之父也是要比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鼻舅要來的親的多,可她心中難言的苦卻是連方嬤嬤都不能訴說一二的……

  慧安心頭一歎,拍了拍方嬤嬤,道:「祖父和母親當年將舅公趕出府,是為了全母親和老爺的臉面。如今母親已然不在,我又已和老爺鬧成如今模樣,還才什麼好頓忌的呢……乳娘只管去送信,其他的乳娘以後自會明白。」

  方嬤嬤聞言歎了口氣,卻捏了那信送入懷中,道:「姑娘但請放心吧,乳娘這就將信送去給二汪。」

  慧安不由叮囑一句:「這事關係重大,乳娘一定要小心。」

  方嬤嬤聞言一笑,道:「姑娘放心吧,如今大廚房那邊雖不能說盡是咱們的人,但萬婆子向來是個周全的,定不會出什麼岔子。」說著便出了屋,打了傘往大廚房那邊去了。

  慧安發了下怔,便見外頭承影笑著沖剛進院子的一個身著緙絲長袍的中年男人行禮:「總管請稍等,奴婢去稟報姑娘。」

  慧安已然聽到了院中動靜,更是隔著洞開的窗戶瞧見了那喬萬全,但卻未做出反應,反倒微側了下身子避開窗口,用餘光去打量這位侯府新上任的總管。

  他瞧著和周寶興年紀相當,但卻通身透著一股子沉穩的正氣,倒是難得。

  慧安估摸他方才也瞧見了自己,如今她有意輕待,喬萬全倒是未曾表現出絲毫的不滿和驕縱,依日恭恭敬敬地站在院中,沐著大雪低著頭,規矩又不失敬重。

  慧安之前便聽方嬤嬤說,此人是個通透的,如今瞧著倒是信了幾分。

  待承影進來稟了慧安,慧安才施施然地出了內室在明堂的正位上坐下,道:「請喬總管。」

  片刻,喬萬全自外面進來,也不敢抬頭多看,便恭敬地跪下,道:「奴才喬萬全謝姑娘提攜之恩。」

  慧安聞言挑了挑眉,也不叫起,只盯著他,輕輕地掀了掀茶碗,見喬萬全竟神情不變,一臉坦然,依舊態度恭敬地跪著一動不動,慧安不由心中一緊。

  這個喬萬全卻是不簡單啊,若他有心依附自己倒是件好事,但若……那可就不好對付了。

  慧安想著,這才忽而一笑,道:「喬管家快請起吧,瞧我一時想著一會子要去鼎北王府的事,竟恍了神。喬管家是府中老人了,多得父親倚重,不必如此拘謹的。」

  慧安所不知的是,這麼一會子功夫喬萬全心中卻也並不如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他繼任周寶興做了這侯府的管家,卻並不十分高興,心中忐忑居多。

  如今府中的形勢他豈會看不明白,老爺和姑娘已開始公然打起了擂臺,這個總管不好當啊。兩面倒是絕對不行的,他必須在老爺和姑娘之間做出一個選擇來。

  但這個選擇豈是輕易能做出的,這和那朝廷上大臣們站隊比起來,其中的兇險也是一般般的了,奴才不好當啊。

  一方面老爺終是有功名的官老爺,又是姑娘的生身之父,身份上要壓姑娘一頭。另一方面這侯府說到底姑娘才是正經主子,雖襲爵的事朝廷遲遲壓下,但侯府畢竟姓沈不姓孫,何況姑娘還得了太后青眼。

  喬萬全心中打著鼓,但想到那日慧安殺伐決斷竟那麼乾脆地處置了周寶興夫婦,那一仗打的漂亮啊,漂亮的不像是十二歲的小姑娘能幹出來的事,漂亮的也叫他心中更是忐忑了起來,那杆子秤便有向姑娘這邊傾倒的意思。

  但那日之事畢竟是未曾親見,他實難相信姑娘有那般心機和手段,今日來一是探探姑娘的意思,再來便是想仔細瞧瞧姑娘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但姑娘上來便是一陣威寒的打量,一開口便透著機鋒,倒是叫喬萬全下了最後決心,咬了咬牙,道:「姑娘說笑,奴才再得體面那也是主子給的,還是主子的奴才。再者,奴才是得了姑娘舉薦這才當上這府中總管的,姑娘的恩典,奴才心中清楚明白著呢。」

  慧安聞言起身行至喬萬全身邊,瞇著眼笑道:「哦?當真清楚明白?我可聽說芙紅姐姐昨兒被老爺收了房呢,有了芙紅姐姐這層關係,說起來喬總管也算是老爺的岳丈了呢。」

  喬萬全聞言一驚眼中閃過不滿和陰霾,忙跪下,道:「姑娘真是愛說笑話,芙紅連個妾室都算不上,姑娘說什麼岳丈,不是打奴才的臉嘛。」

  說起這個他就生氣,他那閨女是個不長腦子的,被老爺的相貌迷惑,一心想著攀上高枝做主子,他罵也罵了,打也打了竟愣是打不醒她。

  但老爺對通房是個什麼態度,對他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但卻還是不節制地糟蹋了他那閨女,就是想強逼著他站隊呢,這怎能叫他心中不氣。

  他生來就是家生子,就是人家的奴才,好不容易熬到管事一職,想求個恩典叫唯一的閨女脫了奴籍,將來招個女婿,生了孫子也叫他去讀書認字,雖不指望著能考個功名,但開個小鋪子做個買賣,將來不定也能做個有地有奴的地主老爺。

  可偏他一做總管,老爺就迫不及待地要了閨女的清白,這叫他怎能不心生不滿和恨意。

  慧安將他那神情瞧了個真切,心中微喜,上前虛扶了下,道:「喬管家快起來吧,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哎,芙紅姐姐有你這樣一心為她打算的父親,也是前世積了福了。你放心,只要你能為我所用,我定不會虧待了你們一家。我也知道你的難處,老爺那裡你可與他虛與委蛇,也不用事事與他對著幹。他若有些什麼小的要求,你答應了便是。只遇著實在為難之事,也可先應下來再來回我,我既用了你,只要你不生出異心,便不會疑你。這樣你行事也少受點阻,再來芙紅姐姐那裡也能周全一些。」

  喬萬全聞言心頭一暖,面露感動,道:「姑娘如此體恤奴才,奴才感激不盡,定好好為姑娘辦事。馬車奴才已經準備好了,三姑娘的壽辰禮都是奴才親自去庫房中按姑娘的意思挑選的,姑娘要不要再過過目?」

  慧安聞言一笑,道:「喬總管辦事我放心,不必再瞧了,你且退下忙去吧。」待喬萬全離去,慧安才笑著瞧向承影,道:「你瞧他說的話可信不可信?」

  平日慧安身邊的伺候的都是方嬤嬤和春夏秋冬四個,承影雖是二等丫頭也時常在屋中伺候,但卻也不算得慧安倚重,起碼平日裡方嬤嬤和四個大丫頭與慧安商量事情時她們是有意要回避一二的。

  今日冬兒休息,方嬤嬤和夏兒又去了大廚房,春兒去西郊傳話,而秋兒則被派去忙著準備過鼎北王府給文三小姐賀生辰的事,故而承影才得以在屋中伺候。

  她方才便猶豫著要不要退下,但想著喬總管雖是府中下人,但獨自和姑娘待在屋中卻也不妥,也不合禮數,又見慧安不曾吩咐自己退下,這便自行留了下來。

  如今聽到慧安詢問自己的意思,承影似未曾想到她會相詢起自己來,一時一愣,這才忙道:「奴婢不敢妄言,但瞧著喬總管那神情不似作假。」

  慧安似笑非笑她瞧了她一眼未再多言,邁步進了內室。

  待方嬤嬤和夏兒送了夏兒那胞兄丁二汪離開,慧安便披了紫貉絨裹邊金絲芙蓉花的厚棉斗篷扶著春兒的手上了軟轎,待出了府門又換乘了馬車,直奔鼎北王府。

  今日因是文景心的生辰,鼎北王府早就下了帖子,一早就不停有各府的小姐們前來,故而宮嬤嬤早就侯在了府門處,瞧見慧安下了馬車,便忙快步迎上,笑道:「沈姑娘可算來了,我們姑娘都問幾回了。」

  慧安聞言一笑,道:「嬤嬤快去忙吧,不必招呼我,這王府我還能迷路了不成?」

  宮嬤嬤笑著點頭,又寒喧了幾句便叫小丫頭帶著慧安直往文景心的明心院而去。

  鼎北王府在一片銀裝素裹下倒是呈現出別樣風情,和平日裡瞧著極為不同,慧安上了青幃小轎一面行,一面賞景倒也樂得自在。

  她到了明心院時便直接被帶到了園子裡,小丫頭一面帶路,一面笑道:「今兒咱們老太君高興,專門撥過來一車銀絲炭,說是叫我們姑娘招呼了客人都到湖上的暖閣中,這裡四下開闊,一面賞雪一面吃酒才叫美事。」

  老太君對文景心一向寵愛,慧安聞言見怪不怪。

  上了湖中曲橋,但見湖心的暖閣之中早設了茶案席毯,裡面盡是香衣鬢影,少女們三五交好的圍坐在一處,婢女穿梭案間已是極為熱鬧,打眼一瞧竟已來了有十五六個小姐了。

  慧安一入暖閣,文景心便一臉嗔惱的迎了過來,拉了她的手惱道:「我本還指望著你早來些,好幫我招呼下,你倒是好,這會子才姍姍而來,架子也恁是大了點。」

  文景心今日穿了一身喜慶的紅衣,瞧著極為精神,氣色也極好,向來蒼白的面頰不知是用了面脂還是因這閣中火氣旺,緋紅一片,倒是瞧著比平日少了幾分嬌弱之態,多了些朝氣和嬌媚。

  慧安瞧著不由開心一笑,道:「我這麼個粗人,不來與你添亂就好。」

  話剛說完,便聽那邊一聲驚呼,慧安回頭卻見隔著屏風那邊男子的席案邊上文思存從東面的席毯上站起身來,衣襟處不知怎的染了一片酒漬,而茶案上的酒壺正打著轉兒,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慧安見丫頭們慌忙著上前幫忙,與他擦拭,而他則面露尷尬地推開了婢女,笑著道:「瞧我,一時高興竟連個酒壺都未能拿穩,見笑見笑。容我少陪,去更衣再來與諸位賠罪。」說著便作了一揖向這邊而來。

  慧安心一緊,低了頭。倒是文景心蹙眉瞧了她一眼,卻也未多言。

  待文思存到了近前,慧安才依禮福了福身,便聽文思存笑著道:「沈妹妹到了,快請進去吧,這廳口風大,莫著了涼氣。」

  慧安聞言抬頭,便見文思存含笑站在面前。自那日國子監別過,只一晃眼間他卻清瘦了不少,只那氣質卻依日出塵文雅,從容溫和,神情也瞧不出什麼特別來,竟和住常一般無二。

  慧安本吊著的心卻是回了位,忙笑著福了福道了謝,便見文思存沖文景心道:「三妹妹莫怪二哥笨手笨腳打翻了酒壺,驚了你的客人才好。」

  文景心忙道:「二哥哥若是笨的,只怕就沒個機靈人了。快去換下來吧,棉兒去取二爺的斗篷,別叫二爺著了風。」

  慧安讓道,文思存又沖二人笑了下,這才披了斗篷快步而去。

  慧安回頭卻正撞上聶霜霜瞧過來的眼眸,見她沖自己笑,慧安也忙是一笑,和文景心又說了幾句便向聶霜霜那桌席面而去。

  今日來的多是和鼎北王府相交頗近的世家小姐,皆是注重言行,頗才素養的姑娘。有不少倒是慧安識得的,比如聶霜霜、謝雲芝、水輕靈、關家的幾個姐妹,還有顧妤馨等。

  慧安在聶霜霜身邊坐下,便被她笑著打趣了一句:「聽聞你昨兒進宮得了不少私房,改明兒姐姐可得到你那府中打秋風去。」

  慧安見她目露狡黠,便笑著捏了捏她的手,道:「聶姐姐慣好打趣人,去我那府上可以,只我是個小氣的,可是要先檢查了拜禮才放行的。聶姐姐是永寧侯的大小姐想來這拜禮不會輕了的吧?」

  眾人聞言皆笑,聶霜霜已是抬手輕戳慧安的額頭,笑道:「你這張嘴啊……」

  眾女笑鬧幾句,卻聞坐在水榭東頭的顧妤馨突然望過來,笑著問道:「我也聽聞沈妹妹昨兒進宮竟用急救的法子緩和了太后病情一事,妹妹真是個有心人了。說起來我們都也惦念著太后她老人家的身體呢,只可惜遞了牌子也未曾被召喚,想來便是太后身子一直不好的緣由。妹妹有幸見了太后,可否告知,太后的病情可曾輕了些?」

  本來暖閣中吵吵鬧鬧,眾人三五成堆的閒聊,顧妤馨因和慧安這邊隔得遠,故而微微提高了聲音,她的聲音本就是難得一聞的悅耳動聽,這一言倒是將水榭的其它聲音都壓了下去。

  京城之中本就是埋不住事兒的,昨兒慧安得封賞的事已有不少高門府邸已有聽聞,但這水榭之中也非全都知曉此事,如今經顧妤馨一言,方才瞧著慧安目有打量的那些人再透過來的目光便帶上了幾分猜度和思籌。

  慧安不明白這顧小姐為何要幫自己,但瞧見她沖自己善意的笑,便也忙欠了欠身,道:「我哪裡能幫的上什麼忙,是太后慈愛,見我被嚇到,特意賞了恩典罷了。太后的身子在皇上的關心下,太醫們的調理下已是好了不少,今年我大輝又喜事連連,相信太后的身子定也會越發好起來的。」

  顧妤馨聞言一笑,道:「如此我們也就放心了。」

  謝雲芝便也笑著道:「依我看太后對沈妹妹真真關愛的緊,自打入冬,太后就沒見過任何外臣女眷,沈妹妹可是獨一份呢。」

  文景心也笑,佯怪她道:「謝妹妹這話說的是,太后身邊沒有閨女,當年可是將沈女侯當親女一般養在身邊呢,和沈妹妹比起來我們這姓文的卻是都要靠邊站了呢。提起這事卻是叫我難受,今兒可是我的生辰,快快別說這個了,哪個再提我都是要急了的。」

  今兒在坐的都不是尋常人家的小姐,萬沒有自己出頭的道理,這話題若是再捧下去卻是不美了。

  慧安心知文景心是給自己解圍,又見眾人聞言笑做一團,忙沖文景心眨巴了下眼睛投以一笑。眾人笑了一會子,便又三五成堆的笑鬧起來。

  慧安的右手邊坐的是水輕靈,見她低著頭,面頰紅彤彤的一直不出聲,便拉了她的手笑著道:「可是悶了?這水榭被炭火烤的還真是暖如春日,不妨吃些果子清清神。」

  水輕靈是個靦腆的,她那父親也是剛升任了光祿寺卿,是從外任上將遷回京中來的,因而對京中的小姐們都是不熟識的。

  這回是她第一次到鼎北王府來,因而有些拘謹,方才見慧安在自己身邊落座卻是一喜,如今聞言更是面露感激,笑著回握了慧安的手,兩人閒聊幾句,水輕靈不由面色一赧,道:「那日在國子監老有人傳姐姐的壞話,我是個嘴笨的,竟都說不過她們,心裡當真著急,這下好了,姐姐……」

  慧安見她面露愧色,眼眶都有些微微發紅,忙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道:「快別提這個了,沒事。你的心意我清楚便好,你既覺著我是個好的,以後可要常來尋我玩。」

  水輕靈忙是點頭,慧安又問起她在江南惠州的事,兩人一言一答的倒是相處的極為愉快,沒一會子便親近了不少。

  東面席面,關家的幾個姐妹和顧妤馨圍坐在一起都也聊得極為熱鬧,關禮潔說話間瞧見慧安,不由便湊向顧妤馨道:「顧姐姐和那沈小姐是不是也算不打不相識的知音了?那沈小姐彈琴取巧贏了顧姐姐,顧姐姐倒還幫她。」

  顧妤馨聞言捏了捏關禮潔的臉頰,道:「休要胡說,彈琴豈是能取巧的?我那日卻是輸的心服口服,自也不願意這麼位惠質蘭心的好姑娘被人無端詆毀了去。」

  關禮珍聞言,拉著顧妤馨的手瞪了眼關禮潔,道:「我就喜歡顧姐姐這點,從不和人爭長論短,待人既真誠又寬和。不過今兒我瞧著顧姐姐幫那沈小姐分明就是有私心呢。」

  她見顧妤馨看過來,嘻嘻一笑,道:「顧姐姐分明是聽說那沈小姐幫我三哥照看馬場了,這會子替三哥還人情……」

  她話還沒說完,顧妤馨便面色通紅,抬了手就去搔她癢癢,一時那邊笑成一團。

  而慧安此刻正和聶霜霜說起程敏瑜,慧安本是隨口一問,擔憂著程敏瑜不知情形如何,卻聽聶霜霜道:「你就放心吧,那事一出,翌日關夫人便親自請了媒人到程府提了親,給關四公子求娶了程妹妹,春上便迎親,程妹妹這次也算是熬出頭了,料想她那嫡母也不敢再虐待她了。」

  慧安聞言驚喜地揚眸,道:「真的啊,那可真是因禍得福了。不如哪日我們一道瞧瞧程妹妹去?」

  聶霜霜聞言卻面露異色,似猶豫了下這才湊近慧安,道:「那日之事我又細細想過,總覺不對。只怕……只怕你我二人都被程妹妹給算計了。」

  她見慧安面露疑惑,便道:「程妹妹那日比試前後簡直判若兩人,本是嚇得險些暈厥的人,怎會一上場就精神十足了呢。若真是被嫡母欺淩虐待了,又豈會不儘量遮掩傷口,豈會輕易叫我瞧了去,她難道就不怕你我將她看輕了去?再者說,那日確定由她比試騎射到真正比試相隔了好些時辰,就算沒有準備騎裝也能叫丫頭回府來取,為何到比試之前卻突然慌了神呢?」

  慧安心中一沉,瞧著聶霜霜,道:「聶姐姐的意思是說她是故意示弱,博取你我同情的嗎?可她這麼做為什麼啊?」

  聶霜霜見慧安還懵懂無覺,不由一歎,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這丫頭有時候餒是機靈,怎有時卻糊塗至此。她示弱自是為了你那套騎裝。」

  為了騎裝?奇怪,她若是想要穿那套騎裝,言明瞭自己又豈會不予?為何還要轉這麼個大彎子啊。

  慧安心中詫異,但轉念一想卻是明白了。程敏瑜這麼做定是早想好了的,她一早便在算計驚馬的事,只怕那驚馬的位置,她也是觀察已久,精心思慮過的。

  為的就是在眾目睽睽下失了清譽,好叫那出手相救的男子不得不求娶與她。這雖說的容易,但做起來卻是極難,首先她得保證會有人出手救她,那就得她有足夠的吸引力,足夠叫那些公子們動心。

  程敏瑜故而算計她的騎裝,一來為自己增彩,再來也叫她的計畫多幾分保障,更有,一個姿容豔麗的女子落入懷中總是比那姿色普通的更叫男人憐惜的。

  至於為何不明說,這不是擺明的嗎,誰要幹這種事還會與人說明白,怕只怕她們多嘴傳揚出去,本是一場華麗麗的英雄救美,若是換成了有心算計,這其中滋昧……

  這下慧安算是全明白過來了,她心中雖不怨程敏瑜,但卻也生出一股無力和哀傷來,歎了口氣,道:「罷了,反正她對我們也沒有什麼壞心,利用便利用吧,我只願她嫁人後能過上自己想過的日子,莫要後悔才好。」

  聶霜霜聞言也是點頭,道:「後悔是定不會的,關府門楣多高啊,她能攀上也算是福氣了。我倒真佩服她的勇氣,就不怕萬一落了空,豈會自殘其身?怕也是被嫡母逼的急了才會行此險招。只是心中雖說不怪她,但到底人和人交往貴在真誠二字,對她我卻是不欲再深交了的。」

  慧安聞言一笑,未再多言。卻忽而聽聞那邊傳來一陣清脆微顯尖銳的笑聲,直攪得眾人紛紛瞧去。

  慧安也看了過去,但見一個身著紫紅長襟子,桃紅裙子,瞧著才二十來歲的女子正仰著頭笑得開懷放肆。

  那女子長相倒很明麗,只那通身的打扮卻是富貴太過,舉止更叫人不敢苟同,若說她是爽朗卻也不是,但若說她粗俗卻也不好。

  她本年齡要大些,說話聲音又大,又利索,跟滾瓜倒豆子一般,叫人由不得不注意她。

  慧安方才就留意到了她,如今見此,不由問聶霜霜,道:「這位瞧著卻是面生,不知是?」

  聶霜霜聞言一笑,道:「你也瞧著她不同吧?她是平北侯韋方的妹妹,剛從遼州到的京。聽說在遼州是出了名的辣美人,性惜有些……張揚。」

  聶霜霜說著微微靠向慧安,這才又道:「聽說都和離兩回了,在遼州沒有人敢娶她,這回平北侯奉召回京商議北胡的事將她帶來好似有意要在京中為這妹妹選婿的意思。」

  慧安聞言倒有些吃驚,又瞧了那女子兩眼這才搖頭轉開了目光。

  這日慧安倒是吃上了想念已久的魚燴,她因這兩日放下好幾樁心事,故而玩的極為開心,席散之後,故意留在了後頭,待文景心送去送客人,慧安卻被棉兒帶著進了文景心平日待客的小祝閣。

  慧安與棉兒聊了幾句,文景心才匆匆回轉,見她滿面緋紅步履搖晃的進來,慧安忙上前扶了,道:「有什麼話不能來日再說,我今兒來的晚卻是還沒去向老太君請安呢。瞧你路都走不穩當了,還與我使眼色的。」

  文景心坐了,接過棉兒捧上的醒酒湯喝了,這才將人都趕了出去,盯著慧安面色嚴肅地問道說吧,你和我二哥哥到底怎麼回事?」

  慧安聽她竟問起這個不由一愣,面上一紅,便道:「什麼怎麼回事?」

  文景心登時一怒,喝道:「好啊,連對我也不說實話了。我二哥哥最近兩日整日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前兒晚上還在花園裡自個兒喝的爛醉,大冷的天手都凍裂了,好在後來被紫晴尋到拖了回去,這還燒了一日今兒方好。二哥哥向來是個穩重的,怎麼可能無緣無故這般,我問過紫睛了,她只說二哥哥有言在先若她多嘴,就發賣出去絕不容情。後來被我逼問的急了,才叫我來問你。你再不說實話,我可真氣了。」

  慧安聞言一歎,想起文思存那張清瘦的臉,心中五昧雜陳倒不知該是個什麼滋味了,半晌才道:「你勸勸他,我不知道他瞧上我哪裡,只我定不是他心裡想的那人……來日他定會明白的。」

  文景心一聽還才什麼不明白的,登時便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地瞪著慧安,見慧安面露擔憂,滿目歉意和驚慌地瞧著自己,她又豈會真因這事怪了慧安?

  故而惱了半大竟是半個字也吐不出,半晌只跺了跺腳,坐下來歎了口氣,道:「罷了,我雖不知你為何瞧不上我二哥哥,但這事也強求不得,二哥哥也不是那放不下的人,興許過些日子就會好了。你不是說沒去給祖母請安嗎,走吧,我陪你去。」

  慧安心中本還裝著此事生恐因此和文景心生疏了見她不怪自己,歡喜一笑,忙起身和她牽手一道向文老太君的衡富院而去。

  誰知到了院中,卻被老太君身邊的紅綢給攔了下來,說是老太君有些不舒服,已經躺下。明心院中的席面剛剛散場,也有幾位小姐方才過來辭過老太君,可沒聽老太君有什麼不妥的。

  慧安心知老太君這也是因文思存的事在生氣,不由心中黯然,勉強笑了笑,將自己扎得十指留傷這才勉強繡成的抹額留下,便告辭而去。

  倒是文景心送她出了二門順轉身回了衡富院,被丫頭請進屋果見祖母正依在美人榻上和周嬤嬤說話,文景心上前問了安,又答了老太君的話,將辰宴上的樂事說道了一遍,這才笑著靠在老太君的臂彎上蹭了蹭腦袋。

  老太君那裡能不知她所為何事,擺了擺手,下人們便知趣的都退了下去。

  文景心這才軟聲道:「祖母可是生安娘的氣了?方才我瞧著安娘心情極不好的走了,瞧樣子卻是很傷心呢。」

  老太君聞言一歎,瞧了眼放在旁邊的抹額,道:「她是個好孩子,祖母豈能不知?若是早個一二十年,太后身子還硬朗時候,我倒有心叫你二哥哥娶了她。但如今太后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我們王府風雨飄搖,今日的榮光卻不知明兒能否保得住。你大伯如今正在為你二哥哥請封世子,他的妻子關係重大,卻是不能任由他性子來的。」

  文景心咬了咬唇,道:「那祖母可是不怪安娘?安娘她一直將祖母當自家老人看待,若因此事被祖母厭棄,定會很難過的。」

  老太君聞言卻是一笑,道:「行了,你就瞧著祖母是那等小心眼子的人?」

  文景心登時一樂,忙蹭著文老太君的肩頭往她懷中拱,一陣的討好賣乖。



第七十六章 淳王發難

  慧安回到府中剛換了常服,準備小憩片刻,不承想雲裳齋的秦老闆竟帶著兩個繡娘冒雪而來。

  這次宮宴既是京城閨秀都允參加,又是選妃宴,那還不知會是怎樣個爭奇鬥豔的場面呢,在裝扮上慧安想都沒想過要出頭,更何況槍打出頭鳥,如今鳳陽侯府的形勢由不得她高調。

  再來便是她想出頭也得有那能耐啊,慧安對自己幾斤幾兩深為瞭解,壓根就沒想著能如何叫自己出彩,她的目標仍舊是不丟人即可。故而對製備新衣的事慧安還真不怎麼上心。

  方嬤嬤將秦老闆帶進來,慧安因方從鼎北王府回來,一身的疲懶,便沖方嬤嬤道:「叫她們先去秋蘭院吧,我這邊不忙,一會子再過來便好,也好叫我歇口氣。」

  一來瞧著慧安面色疲倦,再來方嬤嬤也想知道秋蘭院那邊會給孫心慈準備什麼衣著,故而聽了慧安的話也未多言便領命而去。

  待慧安躺在軟榻上被冰月、寒月兩人揉按了半晌腿腳,渾身酥軟地用過一盞潤喉的花茶,秦老闆和兩個繡娘才姍姍而歸。

  雲裳齋的生意做得極大,京城官宦之家的女眷幾乎都是它的老主顧。生意好的叫人眼紅,忙時進了門的生意猶且還要往外推,而雲裳齋的老闆卻是個已過三十的半老徐娘。

  這老闆閨名小雙,因姓秦,故而人稱秦老闆。慧安聽到腳步聲轉過頭時正見這秦老闆在方嬤嬤的帶領下款步而入。

  她雖已三十出頭,但瞧著卻似花信之年姿色正好的美婦,極顯年輕。她穿著一身水紅色金絲鑲牡丹花的錦繡緞袍,外罩淺紫軟雲羅雨後新荷的燈籠裙,頭上只簡單地梳著墜馬髻,烏壓壓的側髻上別了朵栩栩如生的鵝黃色牡丹絹花。

  那大朵開放的牡丹花映得她本就妖媚非常的粉面更添了幾分神采,五官其實算不上極美,但眼波流轉間偏就有一股子勾魂攝魄的韻味,叫人直移不開眼。右眼角下長了一顆米粒大的栗色淚痣,瞧著卻不顯突兀,反倒給她平添了楚楚動人的風姿。

  見她步履輕慢嫋嫋婷婷而來,便是慧安也瞧的一愣,暗讚一聲,做女人做到如此嫵媚也實屬少見了。

  這秦小雙乃是賢康帝的四皇兄寧王的外室,在西四坊有一座園子,聽聞每幾日寧王必留宿一次,對她也算寵愛。

  而雲裳齋也算是寧王的產業,秦小雙一介女子,既做了商人整日裡拋頭露面,又當了人家的外室,雖則那人身份高貴如寧王,但這麼個站在風口浪尖上的女人免不了要被人指點說道。

  據慧安所知,京城的夫人閨秀們便沒一個瞧高她一眼的,說的話不乏那難聽的。只慧安親耳聽聞便有一回是在平王府的端午鬥草宴上,眾夫人們由衣飾說到了秦小雙。

  那安寧侯夫人當時就譏笑出聲,說秦小雙也是不易,勾欄院的姑娘招呼了男人猶且有私房銀子可拿,而秦小雙既要與男人暖被窩子還得幫男人賺銀子,交的銀子少了只怕還免不了一頓責罵,也恁是可憐真真連勾欄姑娘都不如。

  當時附和者何止一二,更有不少夫人猜測秦小雙年紀已是不小,寧王又是那麼個渾人,只怕再過兩年被寧王玩的膩味了,她又失了姿色便會被棄之趕出雲裳齋,到時候那些個被雲裳齋搶了生意的還不活剝了她才怪,大家還斷言,秦小雙現如今猶且算是風光!可前面卻定是一條死路。

  當時慧安並不在意,只聽聽便罷。

  可據她後來所知,這秦小雙非但沒有被寧王所棄,反倒被抬進了府,做了侍妾,半年後寧王妃病逝,寧王府分了家,秦小雙年近四十得育寧王幼子,彼時寧王已將近六十,老來得子哪有不愛的道理,當即秦小雙便母憑子貴竟壓住了府中兩位側妃,在寧王的寵愛下一舉奪了王府中饋,雖只是個侍妾但過的卻是女主子的日子。

  而寧王年紀也大了,這麼個老花花腸子也不知是厭倦了外頭的花花世界,還是老來沒了那份體力,抑或真就被秦小雙攏住了心,反正是自秦小雙進了王府便再未在外頭胡來,後來更是遣散了府中未曾生育子嗣的姬妾,日日都留宿在秦小雙那院子。

  而當年譏笑秦小雙的那些貴婦人們,卻是沒幾人過的比她更舒心滋潤的。

  想到這此慧安瞧向秦小雙的目光便有些探究和好奇直勾勾地盯著人家,倒是出了神。

  秦小雙見慧安如此不由吊起一雙丹鳳眼上下將自個兒打量了個遍,這才脆生生地笑道:「可是奴家有什麼不妥之處,怎惹得沈小姐如此瞅著奴?」

  慧安這才進惚著回過神來,揚眉一笑!道:「秦老闆好風采,可叫我瞧迷了眼。」

  說著面上便是一紅,有此不好意思地咳了兩聲。

  屋中眾人聽聞慧安這話登時皆一愣,秦小雙聞言本覺慧安是出口譏諷她,但見慧安神情不像,眸中更是一點諷刺之意都無,清亮亮的透著一股子真心的讚歎,她一詫之下,卻也真心笑了出來,面頰也跟著一紅,有此羞措地道:「沈小姐可真是說笑了。

  慧安見秦小雙拘謹,還緋紅了臉倒是有些意外,只覺著以秦小雙的年紀和閱歷,會因她一句真心的誇讚而紅了臉,這樣一個歷經了世事卻還不失童真的女子倒是難得,也就生出了一份親近之意來。

  她忙叫方嬤嬤搬了錦杌子來請秦小雙坐下,吩咐丫頭們上了茶,這便也不急著請她量身,只與她吃著茶請教起衣飾選配的事情來。

  方嬤嬤和冬兒幾人見此倒是面面相覷,不明白慧安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慧安本有心結交對自己的意思也不加掩飾 而那秦小雙是什麼人,豈能看不出慧安的真誠?

  她雖不明白慧安對她為何會有如此明顯的好感,但心中卻著實歡喜。談了一會子又覺著慧安雖年紀小,但說話舉至全然不似個孩子,詫異之下倒也歡喜地與她暢聊起來。

  兩人都算是爽朗之人,脾性頗有此相投,過不多時,便就聊得開了,從女子衣飾料到脂粉之物,再到坊間吃食……最後更是聊到秦小雙經商期間遇到的趣事妙聞,待方嬤嬤忍不住提醒了慧安,兩人才算罷。

  秦小雙倒沒想到今日竟會和個十多歲的小丫頭片子談的歡,方嬤嬤打斷她們時,她心中倒還詫異了一下,但這實是一件好事,便也未曾多想。

  見時辰果真已不早,連外頭的風雪都在不知不覺中停了多時,這才忙喚了兩個雲裳齋的繡娘進來,給慧安量了尺寸。

  待秦小雙拿出畫冊給慧安選衣服樣式和花色時,方嬤嬤才趁著這會子功夫問道:「不知我們二姑娘選的什麼料子,樣式和花色?秦老闆告知下,也好叫兩位姑娘將顏色錯開。」

  秦小雙聞言一笑,道:「你們二姑娘選的是蒲桃文錦做底料,落花流水花綾壓邊的一整套小襖和棕裙,底料選的是月白色芍藥暗紋花色,壓邊卻要了寶藍色冰絲紋口樣式,也選的簡潔大方,是這款右衽小襖和這款寬擺起波浪荷葉邊的棕裙。至於束腰說是要自己製備,就不勞我們雲裳齋操心了。」

  她說罷瞧向慧安,兀自眨了下眼睛,這才悠悠地道:「二姑娘眼光卻是極好的,這套衣裳雖簡單素淡,搭配出來定也不俗。這兩日奴也沒少往各府中跑,選那喜慶富貴之色的卻是多,二姑娘這般的可是不多見呢,想來府上的二姑娘平日定也是個不愛豔麗之色的清雅女子。」

  慧安聞言一笑,宮宴上皆是權貴公侯的貴女,打扮的自然都是華貴無比。孫心慈倒是明白的很,她既有心要顯現出自個來,豈會讓自己流了俗,只怕穿了這通身素雅的衣裳方能顯出她的別致出塵來。

  「妹妹一向頗有主意的,依秦老闆看,我那日當選何種衣飾方顯妥當?」

  聽慧安只說妥當,秦小雙不由瞧了她一眼,面帶笑意地道這回宮宴各府女眷多選織錦,依奴看沈小姐也不必做那繁複的,就這粉紅色暗紋薔薇的織錦料子就不錯,不妨便選此料做了襟子,至於下裳選這水紅色繡遍地毓秀折枝金牡丹的錦繡便不錯,這兩匹料子都是今年的新樣兒,可是頗受歡迎的。」

  慧安聞言,心道穿了這身衣裳估摸著當日定淹沒在穿紅戴金的貴女中,連自個兒都要尋不到了。

  這秦小雙倒是個妙人!慧安掩唇一笑,瞧了眼秦小雙眨巴了下眼睛,這才道:「安娘和秦姐姐投緣的緊,姐姐也別沈小姐沈小姐的叫了,便稱我安娘就好。」

  秦小雙一愣,這才道:「這怎麼好,我這身份豈敢?」

  慧安見她推辭,忙打斷她的話,道:「說起來該稱呼一聲秦姨才是,只是這天下間卻沒有如此年輕貌美的姨母的,我叫一聲姐姐,卻還不知寧王爺聽聞了會不會怪安娘托大呢。」

  秦小雙見慧安是真心對待,便也不再推脫,眼波一轉,嫵媚而笑,卻道:「他才管不著這個呢,他若說出個一二來,便是嫌棄我老了,瞧我可饒不了他。」

  慧安聽她那口氣中自有一股子親昵之意,一詫之下倒是笑了。兩人又商定了衣裳的款式,秦小雙這才辭別而去。

  方嬤嬤送走了人,回來見慧安哼著小曲,拿著雙拐小銀鉗站在炭爐前百無聊賴地撥弄炭火,不由便道:「姑娘怎想著和這秦老闆結交,還以姐妹相稱,這要叫人知道豈不自落了姑娘的身份。」

  慧安放了銀鉗,笑著回頭,挑眉道:「乳娘只說秦姐姐這人怎樣?」

  「人倒真誠,只是商人都重利,遇到那厚利時爹娘都賣得。姑娘與這種人誠心相交卻是不妥。」方嬤嬤依舊一臉的不贊同。

  慧安聞言也不強辯,笑了笑未再吭聲。

  因天降大雪,又恰逢文景心生辰,故而這日慧安只是叫春兒往關元鶴的馬場走了一趟,交待了些下雪時要注意的事項。

  翌日,慧安見天光極好,雖雪融之後城郊的路怕是多泥濘,但想著關元鶴的數度相救,到底還是放心不下他那馬場,便叫了冬夏秋冬又往馬場而去。

  因昨日春兒已按慧安的吩咐來過馬場,並將要注意的事項都交代了楊七,故而馬場倒沒多少事可做,慧安只吩咐給馬兒熬此驅寒防凍的藥草湯,又吩咐了些細節之處,這便乘上馬車往城中趕。

  她見雪已融化,天氣極好,便想起孫熙祥叫她和杜美珂一起到溫玉軒採買宮宴頭面的事來,故而便叫春兒打先騎馬回府去尋杜美珂,叫她到溫玉軒等自己。

  慧安進了城一路東逛逛西看看的,直過了近一個時辰這才姍姍到了溫玉軒,此時已將近飯點,原本熙熙攘攘的溫玉軒早就沒幾個客人了。

  杜美珂雖是在包間之中吃著茶瞧著外頭街景,但也是等的饑腸轆轆,好不耐煩她一想著慧安故意找茬叫她好等,就沒個好心情。終於等到慧安來了,誰知慧安又挑三揀四,幾乎叫夥計將店中的頭面首飾拿了個遍,這才優哉遊哉地道:「我瞧著還是第一回你與我拿的那套頭面富貴喜慶樣子也別致一點,如今這都挑花了眼了,方才覺著那套最好,我看就那套吧。」

  夥計聞言登時笑開了花,要知道慧安一進包間,說的可是拿最貴的頭面來瞧瞧。後來卻是越瞧越便宜,夥計本以為今日任他說破了嘴也就是樁小買賣了,不想如今慧安竟仍舊選的最那最貴的,這下夥計倒覺著不枉自己說的口乾舌燥,都要嘴角生瘡了,忙應了一聲,連連賠笑。

  杜美珂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見慧安終於選定,便鬆了口氣,又見她選來選去最後卻還是要了那套最豔俗的,不由目露鄙夷,站起身來,誰知卻聽慧安沖那夥計吩咐道:「將東西包起來送到鳳陽侯府去,屆時再將錢款給你清算。」

  那夥計忙應了一聲收拾了東西便打先出了屋,倒是杜美珂聞言一詫,她可知道孫熙祥當日吩咐叫她們來選頭面時便叫喬萬全往榕梨院送了一千兩銀票,慧安難道出門忘了帶?

  她這一詫就慢了步子,慧安已起身行到了近前,卻湊近她笑道:「眼見就要年節了,府中要採買的東西實在是不少,聽說如今帳上都沒多少閑銀了,實在是拮據的很,這次二妹妹又要參加宮宴,平白又多出一項花銷來。聽聞姨娘那院子連個小丫頭出手都極為闊綽,我那榕梨院的憐兒就和聘菊多說了兩句話,聘菊丫頭一高興竟都賞了一兩銀子的茶錢,嘖嘖,這手筆真是連我這做姑娘的都及不上,依我看,這會參加宮宴的花銷就由姨娘先墊付了吧,來日府中銀錢寬裕了,我定給姨娘補上,姨娘說這樣可好?」

  杜美珂本就耐性磨的不剩多少 聞言直氣的兩眼一歪,尖聲道:「大姑娘好算計,堂堂鳳陽侯府姑娘們的頭面卻叫姨娘來墊付,你就不怕說出去叫人笑話嗎?」

  慧安只眨巴了眨巴眼睛,道:「奇怪,姨娘不說出去誰能知道這事?我聽說這回皇上雖說允了庶出子女參加宮宴,但這天一冷,人就免不了要有個頭疼腦熱的小病,最近不少府中的小姐公子們可都生了病。姨娘不想二妹妹當日也生個什麼病不能參加宮宴吧?我相信為了二妹妹的前程,姨娘定是什麼都捨得,嘴巴更會縫得嚴實才對。呵呵,姨娘慢慢想,我可是餓了先走一步。」

  慧安說著便咯咯一笑!也不瞧杜美珂那臉色,扶著春兒的手便出了包間,待坐上馬車,卻伸了個腰吩咐道:「去仙鶴樓,今兒姑娘我請大家吃回好的,一會子再吩咐夥計再整飭一桌,帶了酒菜回府叫方嬤嬤幾個也高興高興。」

  春兒在外頭聞言,心道怪不得姑娘在城外馬車上時,便吩咐叫她路過仙鶴樓時去定一桌酒席,原來一早便打定主意要敲上阿姨娘一筆。

  想著方才杜美珂那張氣的發紫的臉,春兒也是一笑,道:「姑娘發了小財!倒是我們幾個要跟著享福了。」說著吩咐一聲,馬車便滾滾而動,向西正街駛去。

  沒一會馬車緩緩停下,便聽春兒道:「姑娘,仙鶴樓到了。」

  慧安掀開車簾,便看到一座頗為壯麗,裝飾富麗堂皇的三層八角樓。此時正樓中正是熱鬧之時,坐在馬車中都能聽到一樓大堂中夥計流利而極富韻律、抑揚頓挫唱菜名的聲音。

  慧安正欲下車,卻聽到前頭似乎是發生了什麼,發出喧鬧之聲,她頓了頓便見一群鮮衣怒馬的少年公子們打馬也到了樓下,陽光照射下,公子們錦緞華服反射出明晃晃的光,直刺人眼。

  慧安猶豫了下,吩咐春兒去打聽一下,沒一會春兒便小跑著回來,湊近馬車,道:「好像是魯國公府的嫡長孫,羅世子今兒個過生辰,在仙鶴樓上擺了席面,請了相熟的幾位公子,連淳王殿下都到了。咦,還有關將軍呢。」

  慧安聞言微微探頭瞧去,一眼便見行在前頭穿石青色直襟長袍正邁著大步往樓中走的關元鶴!他正和一個穿紫紅長袍相貌白皙的男子說著什麼,眨眼便一並進了樓消失不見。

  慧安聞言,本已生了回府之意,但瞧著春兒幾人自聽聞要在府外用膳就甚是高興,想了想終是不忍掃了她們的興,心想反正關了雅間的門各吃各的也互不相礙,慧安便也未再多想,待淳王一行人進了樓也下了馬車往樓中而去。

  誰知她剛上樓,卻在二樓彎角處被人從身後撞到,一個踉蹌腳下一滑,險些摔下樓去。慧安驚呼一聲,面色嚇得一白,好在後面的春兒眼明手快地扶住了慧安。

  那邊秋兒已是大怒,氣衝衝地喝了一聲口:「你這人走路怎麼如此慌張,都不瞧路的嗎?」

  「抱歉抱歉,還請小姐原諒則個。」

  慧安聽聞一聲溫和的男音在身邊響起,飽含了歉意,扶著春兒的手抬起頭時卻見一個身著淡紫色儒袍,外披貉絨大麾,頭束白玉冠,身姿修長,容貌清雋的年輕公子正對著自己行揖禮。

  見人家態度如此誠懇,慧安也不好計較,只瞪了春兒一眼,道:「公子先請。」

  那人見慧安不怪,不由點頭一笑,正欲舉步,剛巧二樓的第一個雅間門被推開,卻是白御臨笑著出來,對那公子道:「羅兄今兒做東道卻是晚了,縱是壽星翁也沒這般怠慢客人的道理,卻是要罰酒三杯的。」

  慧安聞言便知撞到自己的竟是魯國公世子羅易知,不由低了頭側了側身。卻是羅易知沖慧安又彎了彎腰,這才沖白御臨抱拳為禮,笑道:「今兒一高興,這腦子反倒不好使了,我早收藏了一罎子上好的百年狀元紅,本是預備著今兒啟了壇邀大家同品的,誰知臨出門竟是忘了帶。怕小廝們行事莽撞再碰壞了我的酒,這才又回轉了,倒是晚了一步,白兄見諒見諒。」

  他這一行禮,白御臨倒是瞧見了站在樓梯口處的慧安。他方才便瞧見羅易知撞了位小姐,因慧安被羅易知擋著倒沒瞧清面貌,如今瞅見,不由一笑,道:「原來今兒沈小姐也來仙鶴樓用膳,羅兄,這位是鳳陽侯府的沈小姐。」

  他說著便沖羅易知介紹道,羅易知聞言忙又沖慧安行了見禮,道:「原來是沈小姐,方才我心切之下撞到小姐,實屬不該。幸好小姐的婢女動作敏捷,這才避免了一場禍事。方才得小姐原諒,在下心中已是過意不去,今日乃是在下生辰,不如今兒小姐在樓中的花銷一律記在我魯國公府的賬上,也算是我與小姐陪個不是了。」

  慧安忙也福了福身,正欲拒絕,誰知淳王卻從雅間中走了出來,拍了拍羅易知的肩膀,卻瞧著慧安笑道:「沈小姐豈是那小氣之人?今兒你二人既有這機緣,沈小姐不如進了雅間叫易知自行罰酒一杯鄭重給小姐陪個不是,豈不是樁美事?」

  慧安聞言面色就是一變,且不說一屋子的公子哥自己一個閨閣女子進去不算一回事,單淳王這話便叫人聽著不對勁,生出萬般旖想來。

  她正欲拒絕,便見淳王面色一沉,眯著眼道:「還是沈小姐連這點小事都不見諒,非要易知賠上一桌席面才肯原諒?這仙鶴樓一桌席卻也不便宜呢,抵得上魯國公半月的俸銀了吧?」

  慧安見他如此,明白他這是在故意找自己岔子,只怕是那日在宮中的事他聽聞了什麼,這才尋自己的麻煩,慧安不由便僵在了當場。

  倒是羅易知見兩人情形不對,忙笑著道:「是我不對,既是撞到了沈小姐,便該賠禮謝罪。」

  誰知淳王卻道:「那就用你老子的錢使勁揮霍不成?」

  羅易知自也瞧出今日淳王是打定了主意要難為慧安,雖不知其中緣由,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不由沖慧安歉意一笑。

  慧安見事已至此,今日只怕不如了淳王的意,他便不會放過自己,便福了福身,笑道:「王爺說笑了,說起來魯國公和我祖父還曾兄弟相稱過,聽母親說當年歧山一戰魯國公和我祖父也曾同甘共苦,魯國公得了一壺水酒也還叫了祖父分甘同味,今日既是世子的生辰,又恰巧叫小女給碰上了,敬上一杯酒卻也是應盡的禮數。」

  羅易知聞言忙道:「哈哈,當年歧山一戰打的艱辛,此事我倒也聽祖父提起過。如此說來,鳳陽侯府與我魯國公府倒是世交,實不該因老侯爺離世而生疏了。沈妹妹快請,今日為兄能得沈妹妹一杯賀壽酒,卻是意外之喜了。」

  兩家既是世交,遇到此事進去賀一聲壽,吃杯酒那是全禮數,卻也不打緊。若是初次相見,這便顯得有此輕浮了。

  淳王聽聞兩人沒一會便論起了世交,不由冷哼一聲打前入了雅間。

  慧安沖羅易知行了一禮,這才跟著進去,春兒幾人自是緊緊跟著,如臨大敵。

  雅間之中眾人早就聽到了廊下的動靜,見慧安進來紛紛瞧了過來,表情不一。

  倒是那羅易知早已沖小廝使了眼色,他剛入了雅間小廝便捧了兩杯酒過來,羅易知呵呵一笑,道:「我先乾為敬,沈妹妹意思下就好。」

  慧安只欲趕緊喝了酒走人,進了屋頂著各種目光根本瞧都不曾多瞧席面上坐著的眾人一眼,見小廝將酒呈上,忙掩袖取了酒,趁眾人瞧不見時沖羅易知投了個感激的眼神,這才道:「謹以此酒,祝羅大哥松林歲月,慶衍箕疇。」

  說罷掩袖抿了下那酒,便福了福身,道:「如此小女便不打攪了,這就告辭了。」

  言罷慧安正欲放了酒杯轉身便走,誰知坐在上位的淳王又道:「且慢。本王可從未見過與人賀壽卻只抿上兩口酒就算完事的,沈小姐難道不曾準備什麼生辰禮嗎?這般沒誠意卻是不行。」

  淳王說了話,登時倒有幾個公子笑著回應,慧安氣的幾欲暴走,面上卻不動聲色,笑道:「不曾準備生辰禮是小女的不是,今日既品的是這狀元紅,那小女便說上一個有關及第的笑話,且博羅大哥一笑,全當小女的生辰禮吧。」

  見羅易知點頭,眾人也未有多言的,慧安便緩聲道:「且說宏德三年,有一繁州的舉子往京城赴試,僕人挑行李隨後。行到曠野處,卻忽而狂風大作,僕人一時不防,那擔上的頭巾便被風吹下落在了不遠處。那僕人不由驚叫一聲,道‘落地了’,舉人聽了,這還了得,登時便沉了面孔,心中不憂地囑咐道‘今後莫說落地,只說及第。’,那僕人聞言應下,這才拾了頭巾又將行李層層栓好,綁了個結結實實,方挑起擔子,得意一笑,大喝一聲,道‘如今任你吹破了天去,再也不會及第了’。」

  慧安這笑話說的極真,又一本正經,倒似在說一件真事。

  眾人本是當聽事情,誰知那僕人最後一句話卻暗藏笑料,她言罷,眾人一愣之下這才反應過來,皆扶手大笑,有那性子跳脫的,已是笑的將口中酒水噴出。

  還有人猶自笑得喘不過氣,卻還氣踹吁吁地追問起慧安所說的那舉人後來有沒有及第,亦有人在腦中回想著宏德三年繁州中舉的朝中大人,開始對號入座起來。

  便是有意難為慧安的淳王,也一個沒忍住,哈哈一笑,這一笑倒是不好再出言難為慧安了。

  「沈小姐說的可是鴻臚寺署丞姜大人!我記得他便是繁州人,正是宏德三年的兩榜進士出身。」

  慧安聞言瞧過去,卻見出口詢問的是坐在關元鶴身邊,方才在樓下與他說話的那公子,忙搖頭道:「只是小女隨口胡謅來的笑話而已,公子且莫猜度了。」

  言罷卻由不得將目光往關元鶴那邊瞧了一眼,正瞧見他微低著頭,唇角卻也留著一抹笑意。慧安不欲久待,收回目光,正欲趁淳王高興趕緊走人,誰知卻與此時又有一名公子從外面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

  這人長的極瘦,身量又高,打眼一瞧就跟個移動竹竿一樣。他頭帶紫金冠,一粒起碼有桂圓大小的明珠鑲在冠上。身上穿了一件猩紅萬福團花圖案的錦緞圓領袍,腰間系著花鳥紋嵌一圈紅藍寶石的腰帶,其上竟掛了五六個香囊,花裡胡哨好不熱鬧。

  他裝扮的惡俗,長得卻是眉目如畫,五官精緻的猶如女子,眉心之間倒還生了一顆朱紅美人痣,叫人瞧著不由有此移不開眼。

  他突然衝進來,慧安免不了要打量一眼,見是如此模樣的公子不由一愣,誰知那公子一瞧見她,便哈哈一笑,道:「我說這屋子裡怎麼笑聲不斷,原是有如此美嬌娘在。嘖嘖,這是哪個樓裡的尤物,瞧著倒像個胡女,真真對爺的味兒。」說著抬手竟就往慧安面上摸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20 PM

第七十七章 作弄錢若卿

  「我說這屋子裡怎麼笑聲不斷,原是有如此美嬌娘在。嘖嘖,這是哪個樓裡的尤物,瞧著倒像個胡女,真真對爺的味兒。」

  且說此人入了雅間便出言無狀,他一言一出,登時屋中便跟咋了響雷一般,再無一點聲息。

  慧安本瞧著眼前這人有些面善,正盯著他眉心那顆美人痣瞧,不想竟聽到哪此混帳的話。登時都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直愣了下才回過神來。

  倒是秋兒聞言已是大怒,抬拳便往那人身上砸,大喝一聲:「登徒子!」

  慧安醒過神見秋兒拳頭已然揮上,嚇了一跳。這人雖是輕浮但能在如此場合還敢亂來,那身份豈能低了,她倒還罷,但秋兒畢竟是一個小丫頭,只怕到時候會惹來麻煩。

  慧安想著,忙用左手拉住秋兒,死死拽住,右手卻素腕一揚,將手中方才抿了一口的酒盅一潑,登時便都兜頭兜臉地澆了那人一臉。當即,屋中的氣氛又變了一變,更加的無聲無息了。

  那人被酒一澆不同愣住,慧安本就不欲在此久待,出了這種事情越是糾纏越會鬧的滿城風雨,故而心中雖氣惱不已,漲的滿面通紅,但也不再多言,將酒盅往那人胸前一砸,拉著秋兒便繞過他出了雅間,直奔樓梯而去。

  那人許是從未被潑過酒,一時竟沒反應,待慧安行至樓梯口這才聽到雅間爆出哄笑聲和打趣聲,吵哄哄的也聽清都說的什麼。

  慧安氣的頭腦發懵,也無心去聽,快步下了樓,直接便衝出了仙鶴樓。她本是歡喜而來,結果鬧了一肚子悶氣,上了車狠狠地跺了兩腳,這才吩咐春兒等人打道回府。

  到了府門口,小廝去了角門的擋板,慧安吩咐馬車直接開了進去,在二門方下了車,她見秋兒幾個面色都不好,不由深吸了一口氣,扯了個笑臉,道,「行了,我都不氣了,你們一個個還擺起臉子給姑娘我看不成?一會子誰別跟方嬤嬤提這事,免得嬤嬤再平白受一口氣。」

  言罷,打先回了榕梨院。待慧安回到內室,吩咐秋夏秋冬自去忙,便由冰月和寒月跟進了屋,冰月自櫥櫃中取了件猩紅的家常褙子,正欲給慧安換上,誰知慧安轉頭瞧見那衣裳,登時方壓下的火氣便又一竄而上,怒火三丈地指著那衣裳便道,「將這件褙子給我拿去燒了!」

  冰月嚇了一跳,一時愣在當場,恰好春兒從外頭進來,忙推了冰月出去,又取了件半新不舊的淡紫色長褙子,這才與慧安換上。

  寒月手腳麻利地端來了漱口的玉杯,淨面的銀盆面巾,等慧安又洗漱一遍,這才坐在妝台前,打散了長髮。

  方嬤嬤進屋見慧安盯著鏡子發怔,便揮了揮手令寒月二人出去,親自拿了梳篦給慧安通髮。

  慧安這才回過神來,她瞧方嬤嬤神情便知秋兒幾個還是沒能瞞得過她,便笑著道,「嬤嬤,你瞧,你家姑娘真就長的那般豔俗嗎?」

  方嬤嬤聞言,面上更加發沉,不由用梳篦打了慧安一下,這才訓斥道:「不准胡說!我大輝名士貴族面上都追捧那種嬌嬌弱弱、樣貌清純、瞧著賢良端淑的女人,這才惹得夫人閨秀們個個都打扮的清麗嬌柔,就恐落了個豔俗,被人瞧低了一眼。這一兩年京中竟還流行起什麼垂淚妝,弄的一個個瞧著都跟棄婦一般,嬤嬤是看不出有什麼好的。可實則哪個男人不愛那妖嬈明媚的,要不那秦樓楚館中的胡姬怎會那般受歡迎。」

  慧安聞言莞爾一笑,瞧向鏡中,那一頭蓬鬆的波浪長髮被放下,映著那張豔麗的小臉,比一般人稍顯突兀的五官,雖模樣仍小,但卻也嫵媚妖嬈,也難怪那人會將她認成青樓姬女。

  她本身上就少了書卷味,既不沉靜,又不喜傷春悲秋,整日嬌滴滴的垂淚傷懷她也是做不出來,偏又生了這麼張不合時宜的臉,也難怪不怊貴女們的喜愛。

  見慧安盯著鏡子苦笑,方嬤嬤卻道:「姑娘不必在意那混人的話,只聽那人說話便不是個什麼好的,定是整日裡都留戀煙花之地的,這種人你與他計較什麼。再者,秦樓楚館的胡姬怎會有姑娘如此高貴的氣質?依老奴看,姑娘這模樣卻是極好的,將來嫁了人,沒有哪個是不愛的。」

  慧安聞言面上一紅,嗔惱的瞪了方嬤嬤一眼,方嬤嬤便也笑了。

  慧安想到方才在仙鶴樓出言無狀的那個,這便又想到他掛在腰間的那一堆花裡胡哨的香囊來。

  大輝的香囊和荷包是通用的,既有用來裝香料的,也有入隨身物品,或是碎銀的,充當錢袋使用的。但大輝男了佩戴香囊的卻是不多,像京城的貴族公子們便更喜歡用鏤空的熏香球。

  大輝製作熏香球的工藝極高,公子們佩戴在身的熏香球既精緻又雅觀。材質樣式也是多種多樣,或金或銀或玉或銅等,甚至木頭也可用來雕花做成熏香球。

  這種鏤空球,中收有放置香料的香盂,由兩個持平環支起,在香盂本身重量的作用下,盂體始終保持水準狀態,無論熏香球怎樣滾動,香料總不會傾灑。

  因此既好看,香味也能更好的透出,又比香囊要彰顯身份,故而香囊卻是落了下乘,只有蓬門小戶的男子才會掛戴。

  若香囊裝了銀錢,那一般人更不會佩戴在身了,多是令身邊小廝帶著,或是直接放在懷中。

  只有一種情況,公子哥們會將香囊掛在腰間,那便是要逛秦楚樓館時。

  香囊中多裝賞銀或是玉器小件之類的東西,遇到那可心意的姑娘隨手拽了打賞用的,當然也有那叫姑娘自己往腰間摸的,故而香囊這物件可真是逛青樓既方便又便與製造旖旎的好配件兒。

  這也使得公子哥們更不願在腰間掛香囊了,便是馬鳴遠等那天天往青樓中鬼混的主兒,慧安也只有一回見他腰上掛了個香囊。

  可方才仙鶴樓上那位竟一口氣在腰間掛了六七個香囊,這般人物慧安還真是從沒見過。那人這只差在腦門上寫上淫棍二字了,真真是個腦殘。

  和這種人她確實沒有計較的必要,慧安想通這點,便也搖頭笑了起來。

  方嬤嬤見她不再難受,這才一而手如靈蛇地給慧安挽著小篆兒,一面道,「說起來夫人還是肖似老侯爺的多,老媽聽說夫人那位生母可是地地道道的胡女,高鼻美目,似還長了一雙藍色的眼睛呢,只可惜是個烈性的,紅顏薄命啊。」

  沈強是個好色的,不光常常留戀青樓之所,府中小妾也是不少,但其子嗣卻多艱。

  沈清的生母本是亳州一名青樓賣藝不賣身的胡姬,沈強打仗路過毫州時搶了回府,也算寵愛了一段時日,只大軍開拔時便將她扔在了腦後,給了遣散銀子,打發了事。

  可他沒想到的是過了兩年,這胡姬竟遣人送了口信來,說是有了沈強的骨血,已然一歲有餘。沈強自不懷疑一名無依無靠的小小胡姬敢欺瞞自己,故而大悅之下帶著人便直奔毫州,尋到了那胡姬。

  他趕到時,那胡姬帶著女兒已餓了幾日。卻原來沈強離開時給了不少遣散銀子,胡姬已然買了小院從了良,過著清靜日子。

  後來又發現有了身孕,還非常高興,買了一個婆子專門看顧著。只用沈強留下的銀子便能好好的教養孩子長大,自己這也算有了依靠了。

  可她那模樣又豈容她過的清淨,先開始許是那些打她主意的人還顧及著沈強,不敢做什麼動作,但後來見胡姬連女兒都生了出來,沈強卻一點消息也無。便料那孩子必不是沈強的,胡姬也早已被沈強丟棄。

  故而各種麻煩便頻頻上門,胡姬日子過的一日不如一日,後來只能用最後的積蓄給沈強送了信兒,這才帶著女兒東躲西藏過日,直到沈強尋來。

  胡女從來都是沒有什麼貞節觀念的,更何況沈強也就是將那胡姬當成個玩物,更不會想著要這胡姬為他守什麼身,故而到了毫州,豈能不動容?已然打定主意,以後必要好好對待她。

  誰知一個手下卻進言,說什麼反常印為妖,還道胡姬那女兒定非沈強骨血,那胡姬本就是個烈性的,又飽受了這一番苦楚,本已是心灰意冷,也就是不放心女兒才苟戀塵世,如今沈強已然到來又聽聞這話,她悲憤之下竟當即便投了江。

  沈強著人尋了兩日,只撈上來一具屍體。待處理了胡姬的後事,這便帶著女兒離開。

  他本對胡姬就生了愧意,又膝下無子,對胡姬留下的女兒豈有不愛之理?

  帶回府中便讓正房劉氏養了這女兒,取名沈清,後來更是頗為愛重,便是領兵打仗也將女兒帶在身邊,而沈清雖有胡女血統,但長的卻越來越肖沈強,尤其那臉型和眉宇間的神情。

  但那胡姬雖說是沈清生母,可畢竟身份低微,便甚少被人提起了。如今方嬤嬤說起她來,慧安卻也是悵然一笑,對方才的事卻更釋懷了幾分。轉而又想到杜美珂的事來,不由問道:「秋蘭院可曾來了人?」

  方嬤嬤一笑,道:「珂姨娘叫聘菊送了一千兩銀票來,老奴已收起來。」

  慧安聞言咯咯一笑,但隨即想著杜美珂能這麼爽快地就拿了銀票來,固然是因為她怕自己真不顧臉面,就是壓著不叫孫心慈去參加宮宴,但也說明她就沒將這些銀票放在眼中!她的銀子能是從哪裡來的?慧安可不會覺著是出自杜尚書府,頓時便又氣的沉了臉。

  方嬤嬤見此也未多勸,梳好小篆兒,便道:「飯都擺好了,姑娘雖在外頭用了不少小吃食,但都不當飯,怕也該餓了,快別亂想了。」

  慧安這才點了頭,又起身湊至方嬤嬤耳邊交代了幾句,見方嬤嬤笑著點頭,這才移步出了內室。

  誰知翌日慧安剛用過午膳,便見孫熙祥進了榕梨院,他身後跟著的卻是杜美珂。慧安一見二人這般架勢,便就知道定是來尋事的,登時面色便是一沉,後又冷笑一聲勾了勾唇,這才施施然地出了屋。

  果然她這才剛行了禮落座,孫熙祥就一臉嚴肅地蹩著眉道:「方才為父回府時恰好碰到棲霞寺掌管佛前燈火的那慈安大師派來的小沙彌,說是府上為你母親在寺中供奉的長明燈這兩日頻頻無故熄滅,為父已讓喬總管重續了一千兩銀子的香油錢,並求寺中大師為你母親念經祈福。只是為父這心中還是不安啊。」

  杜美珂亦面色沉重,道:「這佛前長明燈可保夫人死後享福報,不墜惡道,投生做人,能出生在尊貴的佛化之家,保夫人一生平順。如今無故熄滅,總是不妥,依我看定是夫人在天有靈,思念大姑娘,這才借此相示。」

  慧安聞言面色一冷,瞪向杜美珂,喝道:「父親與我說話,你一賤妾插什麼嘴!你這是和誰你啊我啊的?還有沒有一點規矩!」

  杜美珂聞言氣的咬牙切齒,狠狠瞪著慧安,待孫熙祥蹙眉瞧了她一眼,才滿面委屈地低了頭。

  孫熙祥這才回頭,歎聲道:「珂姨娘說的也是為父所想,為父的意思,宮宴是不能耽擱的,但你母親既想念你也不能不全了孝道。不如便叫方嬤嬤先走一趟,去寺中先帶你為你母親祈福念經。待宮宴過後,你再到寺中住上兩日,全了你母親的心願才好。」

  慧安雖知這是兩人在尋她麻煩,不定又打什麼主意呢。但這事卻也容不得她說個不字,不光孝道壓著,她若敢說不去便是大不孝,只事關母親,她不去心裡也是難安。

  故而慧安聞言便起身點了點頭,福身道:「此事女兒知曉了,下晌便給方嬤嬤收拾下叫她先往寺中去。」

  孫熙祥聞言點了點頭,也不再多留又交代幾句便和杜美珂一道離去。

  慧安冷眼見兩人出了榕梨院,不由蹙眉神思,秋兒已面滿憤恨的道:「也不知這珂姨娘又要起什麼麼蛾子。如今她已沒了娘家人撐腰,姑娘不如咱們想個什麼法子特地趕出府去,也落個眼前乾淨。」

  趕出府去?那豈不是太便宜了她,對杜美珂這種人就該叫她好好活在世上,嘗盡了人間冷暖,享受了眾親叛離的滋味那才叫妙。

  故而慧安聞言只是一笑,道:「且看看她要做什麼吧,乳娘也不必擔心府中,只管去寺裡休息幾日也是好的。秋兒,你們幾個去幫忙給嬤嬤收拾一下。」

  待秋兒幾人退下,只留了方嬤嬤一人,慧安才道:「去寺中幾日也好,乳娘,每年年節前柳姑姑可都會住棲霞寺代太后念經吃齋為大輝新福的,今年雖說太后病了,但我料想便不是柳姑姑,太后也會派程姑姑,或是身邊其他的得力人住寺中去。乳娘到了寺中不妨多走動一二,再來前些時日我說的關於開棺的事,也該安排一二了,我不想久拖,倒不如趁著這次出府一併辦了的好。」

  方嬤嬤自那日後也曾勸過慧安多次,最後開棺驗屍的事倒是被慧安給說服,如今聞言倒是沒再多說,只點了點頭,道:「姑娘自個兒在府中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慧安卻一笑,「乳娘放心吧,如今府中已不比以前,下人們卻是安生多了,我料那珂姨娘也翻不出什麼浪來。她這兩日只忙孫心慈參加宮宴的事,只怕已是分身不得了。」

  方嬤嬤想了想,覺著慧安說的也頗有些道理,又想到這些時日慧安長大了不少,行事思慮都極為周全,這才笑著點了頭。

  待下晌方嬤嬤剛離開府,夏兒便神神秘秘地揣著一封信進了屋,那信卻是丁二汪新送入府中的。

  慧安見了信,心口便是一陣急跳,令秋兒守住門,這才匆匆打開了那信。信果然是沈峰所寫,上面只歪歪斜斜地寫了兩行字。

  慧安還不明白怎麼這麼快就會有了回信兒,卻原來沈峰現在已經在進京的路上,算算時間竟還有一日的路程便可進城。沈峰那信只說即日便可到京,一切待見面再敘,寥寥數字,不過一紙薄紙,別提寫到什麼動情之處了,便是一句問候的話也不多。

  慧安本捏著那薄薄紙還七上八下,要知道她給沈峰的那信可是斟酌來斟酌去,用心寫了足足有三四頁之多。

  故而慧安便想是不是沈峰還忌諱著當年的事,或是怪祖父和母親冤枉了他,不願和鳳陽侯府再有什麼瓜葛。

  但隨即看到那紙張上歪歪扭扭地寫的奇醜無比的字,再想到方嬤嬤說沈峰大字不認幾個,卻是心中一安。想來這封信定然是沈峰親筆所寫,既能得他如此對待,他心中當是對她還算重視才對了。

  慧安這邊想著倒是笑了起來,關於沈峰的事,慧安只和方嬤嬤商量了幾個丫頭卻是不知的。如今見慧安笑得開心,不由也跟著開心。

  「姑娘,這是誰給姑娘的信?瞧把姑娘給樂的。」秋兒已是忍不住問了起來。

  慧安這才收了信,吩咐春兒仔細放好,笑道:「等明日你就知曉了。」

  說著站起身來,道:「冬兒去叫喬管家將西跨院收拾出來,就說我有貴客要招待,叫他仔細些。明兒一早秋兒和春兒陪我去西城外的十里亭接人,夏兒守住院子,冬兒也留在府中,明兒再到西跨院去瞧瞧,缺了什麼就叫喬總管再置辦,定要將院子收拾得停當才好。」

  雖說慧安還不確定沈峰會不會到府中來住,但是該準備的還是要準備妥當,免得到時候禮教不周,先就留個不好的印象了。

  大輝每年年底,各州府縣的官員都要進京奏事,同時也朝賀新年。這回沈峰進京怕也是因此。也不知是否帶了家眷,慧安又想著不知沈峰都有什麼家人,好不好相處,一時倒有些局促不安,不知該作何準備。心想著,要是方嬤嬤在就好了,這些事方嬤嬤總是比自己要想到周到的。

  她坐下又思慮了一會,想著沈峰亦是北方人,吃食上起碼不會有什麼差異,便又吩咐秋兒交代大廚房準備些尋常糕點,再多採辦點稀罕食材備著。又想了想,點了幾樣京城貴女們平日愛吃的零嘴,吩咐春兒親自去各大酒樓、糕點鋪子採買回來。又忙著叫夏兒將櫥櫃打開,挑來挑去選了明兒要穿的衣服,這才靜侯翌日的到來。

  到了傍晚,慧安一時無趣,正跟冰月學著打絡子,卻見秋兒一臉沉鬱地從外頭進來。慧安瞧了她一眼,知道這丫頭是個壓不住話的,便也沒理會她。

  果然沒一會,秋兒便蹭到了近前,氣呼呼地跺了跺腳,道:「姑娘知道今兒在仙鶴樓那個混人是誰嗎?」

  慧安倒是一點也不奇怪秋兒會叫人去打聽那人身份,聞言一笑,揚了揚眉沒有吭聲。

  秋兒見此,沒好氣的道:「看來姑娘是真不在意了,可奴婢這心裡卻是不好受。要說那人還真有些來頭,竟遷是個侯爺,他是靜敏長公主的兒子,皇上封的什麼靖北侯。也算是皇親國戚了,姑娘,你說他怎麼就……怎麼就那般沒個體統呢?不行,奴婢才不管他侯不侯的,定要想個法子替姑娘出口氣不行。」

  慧安聞言這才恍然,怪不得她瞧著那人面善,可不,他那眉心的美人痣和靜敏長公主倒是如出一轍呢。

  也難怪這人找不到媳婦,就這股子胡鬧的勁兒,估計不出一日滿京城都知道他那脾性了,長公主要想在京城給他尋門親事,只怕更難啊。

  誰家的嫡女不是寶貝,豈會嫁這麼個混人,長公主除非直接請了聖旨賜婚,叫人家不得不嫁女,不然……

  秋兒就一小丫頭片子,又不可能真將那錢若卿怎麼著,便也就將此事拋在了腦後。

  天色一黑一亮,眨眼便到了來日的清晨,慧安一早便收拾妥當,帶上春兒和秋兒登上馬車便直奔西門。

  因沈峰不知她會前往接人,而慧安又從未見過沈峰,怕路上再因互不相識錯開了,故而慧安還特別吩咐喬管家將馬車上沈府的標誌掛在了顯眼的位置,這才算安了心。

  馬車很快便出了城,直奔十里亭,因時辰尚早,故而從城門到十里亭的官道上人卻也不算多。

  一路馬車跑的飛快,前日的積雪還未融盡,田間她頭仍舊白茫茫一片,瞧著倒也別樣舒心。

  慧安推開車窗,吹著涼風,心裡一片清明。待到了十里亭,秋兒二人打先進了亭子,收拾一番慧安才下了馬車。

  十里亭是指鄉間古道供行人避風雨,納涼禦寒及歇息的涼亭,京郊的十里亭也就修繕的更加整齊乾淨一些罷了,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石亭旁邊倒是有幾顆老槐樹,因是冬季光禿著樹幹,積雪將融未融,在陽光下向下滴著透亮的水珠兒,一旁的糸馬石已被磨得泛光,猶如玉砌一般。

  慧安坐在亭中,一面瞧景一面不停向西面的官道上張望,不時便會有鮮衣怒馬之人經過,但卻未見有似沈峰身份的人或馬車經過,慧安進了亭子便吩咐老趙將馬車停在了路邊,料想若沈峰經過定然能瞧見那馬車上的標記,卻也不怕會錯過,便捧著手爐不再焦急。

  誰知她沈峰還沒有等來,卻倒等來了一個昨天還被秋兒掛在嘴上大半日的人物。

  且說慧安正賞景,便見官道東面打馬奔來幾人,一個穿亮紫色的五彩繡寶相花勁裝,翠藍色圓領內衫的公子打馬跑在最前頭,後頭不緊不慢地跟著四五個僕從打扮的小廝。

  因這幾人皆騎高頭大馬,馬蹄聲又落的急,故而慧安便扭頭瞅了一眼。又見那打頭的公子穿戴實在鮮亮便多瞧了一眼,這一看倒是又留意到了那公子身下的馬兒,只見那馬不光高大健碩,奔跑起來猶如閃電,更有它長的異常漂亮,是匹罕見的花色馬。

  毛色竟呈五花色紋,而且那馬的鬃毛還被修剪成了花瓣形狀,奔跑起來鬃毛飛揚,異常惹眼。

  慧安正瞧的帶勁,卻見那馬不知怎地,竟突然嘶嗚一聲,不受控制地暴跳起來。

  那公子拉馬技術極好,可馬兒卻不知怎的竟越來起狂躁,嘶嗚著癲狂著搖動身體四下狂撞,許是瞧馬兒不對勁,那公子不再執著控馬,先一步半吊在了馬側,待馬兒甩身之際跳了馬,在地上滾了兩下,便吆喝著叫小廝們去追馬。

  那馬兒將人甩下後奔了一段竟直直向慧安這邊奔來,轉瞬間到了跟前兒,秋兒和春兒本還瞧的好玩,正一言一語地指著那馬說笑。見馬直衝這邊而來嚇了一跳,忙護著慧安出了亭子往一邊躲。

  那馬到了廳外卻未再急衝,只將右邊腦袋不停往亭邊的一顆槐樹上蹭蹭了兩下卻又急躁地拿頭去撞樹,那樣子還真是瞧著駭人。

  「姑娘,他這馬是怎麼了?不知知疼的嗎,怎拿頭撞死啊!」

  「姑娘咱們還是躲躲吧,別再被這馬撞了才好。」

  秋兒和春兒一言一語剛說完,那馬兒的主子便趕了過來,秋兒望過去登時便啊地一聲大叫,氣惱地道:「怎麼是他?」

  慧安望去也是一愣,那穿戴鮮亮的公子可不就是昨兒那錢若卿嘛。

  他今兒雖是穿了一身勁裝,未曾佩戴那一堆嚇人的香囊,但身上打扮卻依舊不敢恭維,通身的錦衣自不必提,那頭上竟扣了個明珠髮圈。

  說白了就是東珠串成的髮圈,那東珠起碼有二三十粒,雖沒昨兒那顆大,但也顆顆飽滿,更難得的是大小還出奇的一樣。慧安算是明白了,這人和他那姓氏一般,對自個兒的裝扮也是要處處奉行一個錢字的。

  只那錢若卿倒似很寶貝那馬兒,一臉心急,未曾住慧安這邊看,便直奔那發狂的馬兒而去。

  倒是幾個小廝見他住上衝,嚇得忙將人拉住,勸道:「爺啊,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叫小的們怎麼跟夫人交代啊。您且先歇著,咱們定將胭脂給您安撫住。」

  那小廝剛拉住錢若卿便被他劈頭蓋臉地一巴掌拍開,喝道:「什麼三長兩短,爺就那麼不濟事?少跟爺顯擺能耐,趕緊給我閃開,要是爺的胭脂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爺就去跳井殉情去,到時候瞧母親饒不饒你們。」

  那小廝哪裡敢真放手,死拉著他,沖另外一個胖小廝使了個眼色,那胖子領了意取了繩索飛忙地挽了個套馬圈,便沖發狂的馬甩了過去,他人雖胖,動作卻不馬虎,竟一套一個准。

  幾個小廝倒似都會些拳腳功夫,見他套住驚馬,忙都上前幫忙。馬兒受了驚,又被如此折騰豈能不瘋狂掙扎,頓時便亂踢亂跳起來,錢若卿見此大驚,伸手便沖扭著他那小廝腋下探,小廝似很怕他這招,登時丟了他便退出老遠。

  錢若卿已是一個閃步,跳上了馬,一面拉馬一面道:「趕緊給爺捆住它別讓它給爺跳殘了。」

  有他拉馬,又有幾個身手不錯的小廝幫忙,很快便將那馬四肢上套,待錢若卿跳下馬背,幾人同時一用力,那馬便發出一聲巨響躺倒在地。

  錢若卿這才鬆了口氣,蹲在地上檢查了半晌,也沒弄明白那馬是怎麼一回事。最後只好吩咐那胖小廝回城去抓個獸醫過來,自己則撫摸著那馬的鬃毛,不斷沖那馬兒說著話,瞅著卻是焦急不已。

  慧安已在一旁瞧了半天,見馬已被制服躺在地上喘著粗氣,不由沖秋兒眨巴了眨巴眼睛,悄聲道:「你不是想報仇嗎,瞧你家姑娘的。」

  她見秋兒眼睛一亮,便款步繞過小亭往錢若卿那邊走,笑著道: 「公子不知你這馬兒怎麼了,我卻是知道的。」

  錢若卿聞言抬頭,正瞧見慧安舉步而來,清晨的陽光灑在她身後,為她鑲了一層柔和的金光,眉目嬌嫩豔麗,直晃人眼。

  慧安今日因要接沈峰,故而特意裝扮了一番。穿著一件煙柳色的銀錯金海棠織錦短襖,下著淺碧色輕柳軟枝束腰長裙,披著銀狐毛月白鬥蓮,頭上綰著如雲的朝月髻,上只別了幾朵娟秀小巧的海棠絹花。既清新又不失富貴,整個人瞧著猶如一支白玉蘭花苞一般,明媚之極。

  她見錢若卿只瞧著自己不說話,便就又上前兩步在馬兒身邊蹲下,錢若卿這才揚眉一笑,滿眼興味地問道:「是你啊,你倒是說說胭脂是怎麼了?若說的好我送你千金以作謝禮。」

  慧安聞言無話,只道這可真是活生生的散金公子,一擲千金啊。

  她由不得白了錢若卿一眼,道:「誰稀罕你的金子,我就是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才忍不住幫你一回而已,你這人怎就那麼俗呢。」

  說著還若有所指的將錢若卿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錢若卿倒也不惱,反倒往前湊了湊,笑得一臉討好:「沈姑娘請說,要是沈姑娘救了我的胭脂,叫我做什麼我都答允。」

  這錢若卿說起來年紀已是不小,這般討好賣乖宛若小孩,登時便叫慧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忙退了一步,這才一本正經地道:「你這馬是中了邪了!」

  聽慧安知曉這馬發狂的緣由,眾人本都盯了過來,哪想慧安竟吐出這麼一句來。別說錢若卿,連秋兒二個也愣住了。

  卻聽慧安道:「你瞧你這馬兒,無緣無故的突然發狂,還癲狂地自殘用腦袋去撞那樹,不是中了邪是什麼?錢公子不是京城人可能不知道,這西郊當年聖祖爺攻城時可死了不少人呢,就草草地埋在了那頭的山坡下,陰氣是極重的,晚上這邊常能瞧見鬼火呢。你這馬兒方才還好好的,突然癲狂定是被陰氣給沖了。」

  這年頭一般人都信鬼神之說,也輕易不會說鬼神之事,眾人本還一臉詫異,聽慧安如此正兒八經地一說,再見那胭脂雖被綁縛了四個蹄子仍舊不停地抬起頭住地上砸,就又信了幾分。只覺還就是這麼一回事,這馬的表現和人中了邪卻是一般的。

  登時那方才攔住錢若卿的小廝便面色一變,問道:「那依小姐看該如何是好?」

  慧安見錢若卿不語,面上神情也沒什麼變化,也不知心裡作何想,便欲再說兩句加把火,見他那小廝上了鉤,倒是心頭一樂,道:「我倒是見一道人做法給這中邪的馬驅過邪,既敢斷言胭脂是中了邪,便有法子將它安撫下來。就是不知錢公子信不信的過我,能否容我一試了。」

  錢若卿見慧安雙眼晶亮地瞧著自已,豈會不如了她的意,登時便揚眉道:「我當然信的過小姐了,再者說了,小姐就在這裡,如若使了法子胭脂還是這般,那我可少不得要請小姐去我那府上坐上一兩日了。」

  慧安聞言一笑,明眸猶如天上星光一般閃爍一下,道:「可以。」

  說著便起了身,沖那小廝道:「我瞧那馬袋中像是裝著一隻斧子,小哥可否幫我取來?」

  小廝聞言見錢若卿點頭便飛快地將那斧子抽出遞給了慧安,慧安接過,卻道:「一會子我施法你們可都不能打攪,這法術若是被人打斷卻是不靈了的。」

  錢若卿怎會瞧不出慧安是故弄玄虛,只怕是有意要作弄自己,只他實在好奇這小丫頭要作何,故而才事事應下,聽慧安如此要求一點都不意外,點了點頭。

  慧安這才吩咐道:「你們都到那邊樹下,不能太過靠近,這法術會受陽氣影響,太多人圍在這邊可是不行。」

  見秋兒和春兒許是怕那胭脂傷了自己欲要阻止,慧安沖兩人丟了個安撫的眼神,兩人這才隨著錢若卿等人挪到了樹下。

  慧安這才閉上眼睛唧唧咕咕裝模作樣地念叨了半晌,接著突然睜開眼睛瞪著地上不停踢騰的胭脂便衝了過去,她一把拽住胭脂那漂亮的鬃毛,左手揪住,右手揮起斧頭便住上割,割下一縷便扔一縷,眨眼功夫便將那漂亮的五瓣花的鬃毛給生生割的見了皮肉。

  錢若卿本還一臉有趣地瞧,見慧安一斧子下去竟割了胭肪的鬃毛登時便傻了眼,可他一愣之下便覺奇怪。

  胭脂是匹烈性馬,又甚是愛美,平日那鬃毛都不叫除了他的第二人碰的,但慧安如此割牠的鬃毛它竟一點動靜都沒,而且方才牠還暴躁不安地用頭不停撞地蹭地,這會子竟真安生了不少,這實在是叫他詫異不解到了極點。

  他這一詫一愣,再回過神時慧安已然將胭脂的鬃毛給割了一遍,正在進行第二輪的屠戮,再喊停卻已是晚了。這便只能面色發黑地眼睜睜瞧著慧安將他辛苦一日才修剪出來的鬃毛給三下五除二地剃個精光。

  慧安將胭脂的鬃毛剃光,這才滿意地瞧了瞧地上躺著的禿馬抽了斧子,拍拍手笑著瞧向錢若卿:「公子瞧瞧,我說的沒錯吧,胭脂果真是中了邪呢,這不,經我做法已然好了呢,公子可著人將這捆綁的繩套取下了。」

  錢若卿聞言,瞧了瞧一地飛揚地馬毛,地上躺著的醜馬,還有那站在馬兒旁邊笑靨如花燦爛的慧安,登時心裡真真和慧安昨兒那感覺一模一樣。

  只剩下四個字:該哭該笑?



第七十八章 給力的舅父一家

  跟著錢若卿的那幾個小廝們這會子也回過神來,一個個嘴巴張得老大,瞧瞧笑容燦爛的慧安,再瞧瞧一臉哭笑不得的自家公子,那本能塞進核桃的嘴巴登時就連雞蛋也塞得進了。

  要知道公子爺生平就三個愛好,一乃寶馬,二乃美人,三乃銀子。

  那馬可是排在第一位的,爺的寶貝胭脂那可是跟了爺七八年了,何曾出過一星半點的意外,整日裡都是爺親自照看,剛得這馬那會子爺可真是只差沒睡到馬棚去了。

  如今慣養得除了爺誰都不讓騎,說句中聽的話,在家就是老爺夫人那也從未曾得過爺如此孝敬啊。

  想當年那秋琪院的問筠丫頭何其得寵,最後還不是因為一句話沒說好,竟敢說洗了毛的胭脂像大花老鼠醜死了,這便被爺扔出了府。

  今兒且不說這不知從哪裡冒出了的姑娘竟把向來不叫人靠近的胭脂剃成了禿子,這爺的反應也實在不對勁啊,這竟沒有發火的跡象呢。

  小廝們想著,慧安已走到了樹下,眨巴著眼睛道:「瞧,我這可是如諾治好了胭脂,錢大公子乃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說過的話應該不會忘的哦。」

  見慧安笑得一臉古靈精怪,映著一張嬌嫩的臉蛋兒,猶如撓人心窩子的調皮貓兒,你對她發火實在不忍心,你若任她撓下去,只怕自己就得鬱結而死。

  瞧著這樣的慧安,錢若卿心中實在激不起什麼怒火來,便也站著揚眉一笑,笑得那個風情萬種,湊近慧安道:「那依著沈小姐的意思,要我如何方能謝您這救治的恩情呢?」

  慧安瞧他笑得兩排牙齒白森森,忙往後退了下,呵呵著道:「其實也不用如何,昨兒我和公子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今兒我這也是舉手之勞,公子莫不如看在胭脂如今已經好了的份上,原諒我昨兒的失禮之處,咱們就此兩清如何?」

  錢若卿聞言挑了挑眉,卻道:「兩清?那怎麼成!昨日本就是我出言無狀這才得罪了小姐,這可是我的不對,當時一得知小姐的身份我這心裡就悔了,那個過意不去啊。正想著改日必定要到侯府拜訪,親自給小姐道個不是呢,沒承想今兒小姐便在此救了我這胭脂。」

  他說著深情款款地瞧了眼地上躺著喘息的胭脂,道:「小姐可能不知道,這胭脂可是我的心肝寶貝,沒了胭脂我真是食不知味,生不如死。今兒小姐救了胭脂,那和救在下一命可真是沒有兩樣。這俗話說的好,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小姐瞧瞧,我這也算是貌若西子、身如青松、風度翩翩、英武不凡、玉樹臨風、富甲一方……」

  錢若卿與那邊口若懸河,慧安這邊已是傻了眼。

  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這要再叫他說下去她還要不要活了?慧安面色登時通紅,發現自己壓根就不該和這人來什麼口舌之爭,這就是個沒皮沒臉的,完全不能用常理猜度的。

  慧安當即便沉著臉轉了身,倒是秋兒又氣得面色漲紅,揮著拳頭就要往錢若卿身上砸,錢若卿靈巧一跳便閃過了秋兒那拳頭,斥道:「兇丫頭,你這可不好,會嚇壞人的。哎,沈小姐怎麼走了,我這還沒說完呢。」

  聽到身後動靜,慧安這才回頭瞪了秋兒一眼,秋兒不甘不願地甩了下手掙脫錢若卿,朝慧安追去。

  誰知她們剛走兩步錢若卿便堵了上來,死皮賴臉地道:「沈小姐莫氣嘛,打個商量,你瞧我那胭脂如今已累得氣喘吁吁,只怕是牽不回城裡去了,能否借府上馬車一用?叫胭脂躺上去,改日我定賠給小姐一個更大更好的馬車,親自駕車給侯府送去。」

  秋兒一聽竟要用自家小姐乘坐的馬車運馬,登時火氣又蹭蹭的沖,怒道:「誰稀罕你的大馬車,我們府的馬車你休想動,再者說了馬車是坐人的,你用你那一雙……眼睛瞧瞧,塞得下那馬嗎?」

  錢若卿卻面容一變,沉著臉一揮手,道:「怎麼就裝不下了?將那車篷拆了便是!你這丫頭餒是沒同情心,小的們,給爺拆車!」

  慧安瞧向錢若卿,見他板著臉吆喝得大聲,但那雙晶亮的眼眸卻在斜瞥著自己,眸中哪裡有半點的兇惡樣?那神情倒不像是真的要拆侯府的車,而似一個撒潑耍強專以逗弄人為樂的大魔王。

  慧安再瞧那幾個翻著白眼,半晌才往馬車去的小廝還有什麼不明白,再看看被嚇得一臉戒備衝至馬車前張開雙臂護小雞一般的秋兒就更覺無語望天了。

  「這是我們侯府的馬車,我看你們誰敢拆!」這邊秋兒正滿臉兇悍地瞪著走過來的小廝。

  那邊官道上卻突然傳來一陣忽促的馬蹄聲,慧安尚未來得及回頭去瞧,便聽一聲粗狂的聲音怒喝道:「他娘的,是哪個敢拆俺沈家的馬車,敢欺老子侄女!」

  聲音未落,人已至,慧安愣了一下這才心一陣狂跳轉過頭去,但見五匹高頭大馬已嘶鳴著護在了秋兒前頭,其上是五個相貌不一,年齡不等的男子。

  那開口的人是個瞧著有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他身形高大,又長得健碩,騎在馬上就如一座大山,長相雖不英俊但也端正,國字臉寬下巴黑皮膚,粗眉小眼,目光精悍,通身上下有股殺伐之氣,叫人不敢因他穿著布衣而心生輕視。

  那人似察覺到了她打量的目光,這便瞧了過來,對上慧安的眼不由面色一變,閃過些許追憶和動容之色,眼中似也有痛澀之意,接著才憨實一笑,道:「侄女莫怕,有舅公在倒要看看哪個敢再囂張。」

  慧妥眼眶登時便是一潤,吸了下小鼻子勉強福了個身。

  沈峰已扭頭瞧向了錢若卿,嘿嘿一笑,便將大手一揮,大喝道:「小子們還愣著幹啥,沒瞧見你們妹妹都被人欺負了嗎?給老子上,哪個動作慢了回去給老子跪搓衣板!」

  他一言一落,登時猶如下了軍令一般,身後那四個青年應聲下馬這便向錢若卿那幾個小廝衝去,眼見這就是一場血鬥。

  秋兒和冬兒早已是傻了眼,倒是慧安一愣之下忙欲解釋,誰知她還沒上前,卻見錢若卿呵呵一笑,大聲道:「且慢且慢,誤會誤會啊!我和沈小姐實乃是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舅公何必當真呢。舅公不認識我了呢,我這可是一直記掛著舅公呢。」

  他說著已到了沈峰馬下,沈峰瞧了他一眼,罵道:「哪個是你舅公,要你記掛?長的跟個竹竿一樣,莫和老子攀扯墮了老子威名!老子不認識你,你少套近乎。」

  錢若卿聞言卻是一笑,又湊近了兩步,呵呵著道:「舅公不記得我了,當是還記得水月樓裡的海棠姑娘吧?舅公與在下實乃是同道中人啊,且莫叫大水沖了龍王廟。」言罷又小聲的道:「嘿嘿,那日我可是替舅公墊了五百兩銀子呢,這要是叫沈小姐這小輩知道舅公逛窯子竟忘了帶銀子,嘿嘿……這傳揚出去只怕會墜了舅公的威名,舅公說是吧?」

  沈峰聞言目光一銳警告地瞪了錢若卿一眼,這便翻身下馬,拖上錢若卿便往官道上走,一面還沖慧安一笑,道:「舅公和這小子有點事說,侄女莫急。」

  說著拉了錢若卿便走,那錢若卿已是身量極高,沈峰竟生生比他還高出一頭,偏又五大三粗的拎著錢若卿,就如抓了只小雞崽。

  兩人站在路邊不知嘀咕了什麼,沒一會便和和氣氣地回來,那親密樣兒只差沒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

  這回錢若卿倒沒再難為慧安,只嘿嘿一笑,道:「既是沈小姐和舅公久別重逢的日子,我就不多打攪了,告辭告辭。」這便帶著幾個小廝,解開胭脂蹄子上的繩套,安撫了胭脂幾下,牽了馬往官道上而去。

  慧安見此倒是追了一步,揚聲道:「喂,你那馬最好用棉布纏了右眼再騎。」錢若卿聞言卻也沒有回頭,只抬手揮了揮便帶著小廝們越走越遠了。

  慧安這才忙走向沈峰,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見禮道:「安娘拜見舅公。」

  沈峰忙上前一步扶起她,笑道:「好好,你這孩子怎麼都這麼大了,長的真是像清姐兒,像啊!」說著眼眶便是一紅,偏了下頭,這才道:「孩子,以前是舅公犯了混,沒能替你想的周全,這些年竟因些舊事,就對你不聞不問,叫你受了委屈,吃了苦頭。我這……我這真是豬油蒙了心,對不起父親和清姐兒啊。你莫怪舅公,以後舅公再不會如此了,定不再叫你受半點委屈。」

  慧安聞言鼻頭一酸,許是沈峰那扶著自己的手太過顫抖,許是他那表情太過真誠,更或是他那樸質的話觸動了她的心,慧安沒來由便對這個剛見一面的舅公產生了親近之感,一哽咽淚珠兒便滾了下來。

  沈峰見此一急,忙用袖子給慧安擦拭眼淚,口中不停的罵著自己混蛋,不能因當年之事一個賭氣就多年都沒個音訊。

  慧安見他焦急,罵得越來越兇這才忙收了眼淚,道:「安娘不是怪舅公,只是重逢之下太過歡喜,這才……倒是叫舅公見笑了。」

  沈峰又哄了幾句,這才招呼那四個青年,道:「這幾個都是你的哥哥,沈大童、沈童、沈小童,沈麼童。還不快來見過你們妹妹,混球!還等著你妹妹給你們見禮不成!」

  慧安被一堆的童震得有些傻眼,還沒反應過來,那四個青年便上前笑著道了好。

  慧安驚的忙退了一步,一一拜了下去。因他四人年紀相差似是不少,故而倒是不難認出哪個是大表哥,哪個是二表哥。

  沈大童瞧著已有二十五六,模樣肖似沈峰,笑容倒是溫和有禮。

  慧安還沒拜下便將她扶了起來,道:「妹妹無需多禮,大哥來的匆忙也未曾給妹妹帶個見面禮,來日定叫你嫂子補上,妹妹且莫見怪。」

  慧安聞言忙笑著喧嘩了兩句,這便與二表哥見禮。沈童卻是個相貌清秀,身高中等的清瘦的男子,大概樣貌隨了其母。他瞧著也就二十出頭,穿的也是一身短打,瞧著慧安笑的卻是極為靦腆。

  慧安福了福身,由不得笑著道:「沒想到尚未相認,二哥便先救了小妹一回,當日在端門找竟不知親人就在眼前。二哥救了安娘,安娘卻連家門都沒叫二哥進,實在是失了禮,安娘給二哥陪個不是了。」

  這沈童卻是當日在裳音樓前救了慧安和文景心的那位東征軍弓弩營的小將,慧安方才便注意到了他,還頗為詫異了一番,奈何竟到現在才知這竟是沈峰的兒子,不由感歎世事的奇妙。

  沈童卻是一直在京中的,方才他也是早早出了城門打馬去接父親,這才剛巧路過十里亭正瞧見秋兒揮舞著拳頭去砸錢若卿。

  他因認識慧安,由不得便留意了下。但他與慧安也就那一面之緣,又是見過這錢若卿,知曉他的身份的,自也不會管這等閒事。

  所以他瞧了兩眼這便打馬過去了,誰知他剛轉了個彎,便接到了沈峰,見過禮,他與沈小童說笑起慧安作弄錢若卿的事來,誰知父親在前頭聽到竟是一腳險些沒把他踹下馬去。接著便風風火火一臉凶煞地直奔了十里亭。

  他長這麼大壓根就沒聽父親提起過鳳陽侯府的事,故而一愣之下只來得及聽大哥簡要的提了提慧安的來信和兩家的關係,這便也跟著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

  這會子他還有些鬧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故而慧安這一見禮,他卻是有些靦腆的紅了臉,半晌才摸了摸頭,道:「是我不對,竟沒能認出妹妹來,當日還險些射殺了妹妹,我這……」

  誰知他話還沒說完,沈峰便是一驚,拎了他的領子便將人給提溜了起來,面紅耳赤的道:「什麼差點射殺了妹妹?你跟老子說清楚!」

  慧安一驚,忙上前勸說解釋,沈峰想到當日情景卻還是怒極,又教訓了沈童幾聲,還是沈大童以十里亭風大,莫要讓慧安吃了風再著了涼為由才勸的沈峰收了火氣。

  那沈小童瞧著有十六模樣,長的倒是和沈童極像,慧安料想兩人定出自一母,忙也恭敬地行了禮。

  沈麼童卻只十三四的樣子,模樣還沒長開,臉上還有嬰兒肥,個子也沒長開,竟沒慧安高,矮矮胖胖的一勝純善。只沈峰說是哥哥,慧安便也見了禮。

  這才算是全了個簡單的禮數,慧安便又問起沈峰此次進京可曾準備住處的事。聽聞沈童已在城東租了個二進的小院,正是要接父親和哥哥們往那小院落腳,慧安忙道:「這怎麼能行,舅公和哥哥們沒有不住侯府卻使銀子租院子住的道理?這要是叫人知道,豈不說安娘不孝?府中安娘早已叫管家將跨院準備妥當了,還請舅公和哥哥們回家去,全了安娘的體面才好。」

  沈峰早在慧安那一封信上就瞧出了些端倪,這才加快了行程,匆匆地撇下僕從,帶著幾個兒子先行了一步。

  如今見了慧安,從她的種種反應中更是將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聽到慧安相請,二話不說將手一揮,便道:「自是要住家中的,侄女要是不給舅公準備院子,舅公卻是要生氣的。」

  慧安聞言心中大石一落,開懷而笑,眾人上了馬,這便浩浩蕩蕩往城中走。

  慧安坐在馬車中真是又喜又悲,喜的是沈峰待她極誠,從今往後她也算是有了親人,有了依持了。

  悲的是,當年祖父和母親竟因孫熙祥那畜生和沈峰生了離心,致使多年來親人成了陌路,而她也因沒有娘舅撐腰,備受欺負。

  如今雖得重逢,祖父和母親卻已不在,天人永隔當年那心結只怕再也無法解開。好的是她現在總算是尋回了親人,也相信慢慢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秋兒和春兒也跟著上了馬車,她們心中早已詫異不已,早想問個清楚明白,只是見慧安坐在那裡一言不發,面色變幻個不停,卻也不敢貿然開口。

  這會子秋兒見慧安面色和緩過來,露了笑模樣,才忙問起沈峰的事,待慧安與二人說請楚,二人自也免不了一陣心喜。

  聊了一陣,秋兒便又說起那錢若卿的事,她不解的問道:「姑娘到底用了什麼法子?那匹中了邪的烈馬竟乖乖地叫姑娘擺弄,還給姑娘治好了,真真是奇怪呢。」

  慧安聞言由不得一笑,道:「那馬哪裡是中了邪,它只是得了一種馬病,叫混睛蟲病,說白了就是眼睛中長了條蟲子。那馬只怕這兩日便有煩躁之態了,只是錢若卿沒留意到罷了。如今馬兒疾奔之下,眼睛又吹了冷風,才使得病情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你想,有只蟲子在眼中遊動,衝撞眼膜,那馬豈能不發狂。那用頭去撞樹也是難受,想將那蟲子蹭出來甩出來罷了。」

  春兒聞言掩唇一笑,道:「奴婢就知道這其中定有蹊蹺。」

  慧安笑著從袖中抽出一支早上別在頭上的雙蝶戲花的纏金簪子來,道:「這病我曾見母親給馬兒醫治過,患了病的馬兒眼睛會混濁流淚,方才胭脂右邊貼著地面躺著,眼周毛髮又長,錢若卿沒有發觀而已。這病卻是要用白針扎馬兒天穴的,只要紮開此穴,那蟲子便會隨水流出,那流出的水中還能瞧見乳白色的小蟲子呢。方才我先就用這釵給胭脂放了蟲,它本已難受了半晌,我動手刮它鬃毛時那蟲子正住外流,它一時覺得舒服,又豈會不任由我為所欲為?」

  秋兒聞言不由撫掌大笑,半晌才緩過勁兒來,笑道:「姑娘如此捉弄錢高個,等他發現了豈不又要為難姑娘了?」

  慧安卻是一笑,白了秋兒一眼,道:「你當他不知我在戲弄他嗎,真真是個笨丫頭。」

  春兒見秋兒愣住,也是揚唇取笑,「姑娘這是瞅准了那錢公子不是個小心眼的人,這才敢如此捉弄他的。你別瞧他胡鬧了些,但若真是那仗勢欺人的,昨兒就沖姑娘潑他那一臉酒,他便有的是法子叫咱們姑娘出不了仙鶴樓。你只瞧他對他那幾個下人寬和的樣兒,便能瞧出定非歹人。」

  秋兒聞言卻是一臉的不認同,春兒也不與她爭辯,只道:「你只瞧姑娘對我們,再想想那錢公子對他的幾個小廝,就能瞧出一二了。」

  秋兒這下就更不服氣了,氣嘟嘟地道:「哪裡有半點一樣,我怎就瞧不出來?說句逾越的話,姑娘對我們那是情同姐妹的,何時說過重話,那錢若卿動不動就對小廝拳打腳踢,能是個什麼好的。不過如今咱們姑娘有了厲害的舅公,卻也是不怕他的,他若再敢尋姑娘麻煩,就叫舅老爺一刀劈了他。」

  慧安聞言笑著搖了搖頭,想到錢若卿的身份,正欲敲打她兩句,卻聽外頭沈峰的聲音,道:「要進城了,侄女先帶你幾個哥哥回府裡去,舅公去去就來。」

  慧安一詫,待推開車門時沈峰已打馬而去,眨眼便消失在了進城的人流中。

  沈大童見慧安面露疑惑和不安,這便策馬過來,笑道:「妹妹且放心,爹他是進宮去了,咱們先回府去,爹爹後腳就能到了。」

  慧安聞言一詫,但料想沈峰定是奉召進寺,先進宮面聖也是應當,這便沖沈大童笑了笑,點了頭。

  待一眾人回到鳳陽侯府,喬總管見慧安領著四個大男人回來,竟介紹說是舅公家的哥哥,登時便是一驚。

  但他是府中的家生子,對沈強曾有過一個養子的事情倒是聽說過一二,他見沈家四兄弟雖穿戴上不顯富貴,但通身的氣概卻是個個不凡,愣了一下後心中更慶倖選對了主子,暗念這府中只怕是要變天了。

  他態度更加恭敬地陪同慧安將人帶到了跨院,親自招呼著丫頭們上了茶,誰知沈家四兄弟剛落座,便聽外面冬兒道:「姑娘,老爺來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21 PM

第七十九章 有人撐腰了

  冬兒聲音落下,屋中本還歡聲笑語的氣氛就是一變,接到慧安的信,沈峰雖沒給沈家三兄弟多說,但他們從沈峰整日的黑臉和他擔憂的言語中對慧安的這個父親也算是有些猜測。

  這會子聽到孫熙祥來了,登時三個人便對視了一眼收了笑容,那沈童卻是不知這些的,聞言還微整了衣襟準備起身,身子剛動卻見大哥幾個都沒動靜,依舊端端正正的坐著,沈童不由一詫但隨即便就面色平靜地也大咧咧地坐著不動了。

  慧安瞧幾人那樣子,卻是心中一暖,未做一聲。

  沒一會孫熙祥便進了屋,昨日慧安吩咐管家收拾跨院,動靜卻是極大的,自然瞞不過孫熙祥。

  故而他剛一回府便聽下人回報了此事,招了喬萬全卻說是姑娘只吩咐將跨院收拾出來,至於做什麼用的他卻是一無所知,孫熙祥只覺此事非同小可,便著意審了喬萬全半晌,可問來問去卻都是那幾句話。

  連慧安收拾跨院是要招待客人,還是自己想搬過去住,他都沒弄明白。

  今日恰是他的沐休日,一早他便聽說慧安出了府,他因惦記著不知這個女兒又要做什麼,便專門留在了府中。

  沒想到這會子全府都在傳,說是府中來了舅老爺家的四位公子,只怕要在府中常住,大姑娘和喬管家親陪著已進了跨院安置下來了。

  他那會子正在秋蘭院中和杜美珂膩歪著,一聽聞此事哪裡還有興致,當即便提了褲子帶著杜美珂怒氣衝衝地趕了過來。

  他這一路,心裡真真是火地整個人都要被燒了起來,萬沒想當年的事竟會被慧安翻騰出來,並且還和趕出門的沈峰有勾搭在了一起。

  此事到底是哪個不開眼的奴才告訴的慧安,他定要查看水落石出,拉出去千刀萬剮了方能解恨。

  沈峰回來意味著什麼,孫熙祥怎麼可能不清楚,他是打定了主意,今兒一定要將人給攆出去的。

  他心裡本就火大,待進了屋卻見慧安端坐在那裡,正和四個青年說著話,見他進來竟故作不見,當即孫熙祥就怒火三丈,直欲跳腳。他捏了捏拳頭,這才按捺住高漲的怒火,又打量了沈家四兄弟一眼,待瞧見和沈峰相貌酷似的沈大童時,心中的想法卻是全落實了,當即心頭便是一沉。

  待孫熙祥咳了一聲,慧安才瞧過去,一臉剛瞧見他的驚喜模樣,站起身來迎上去,拉了孫熙祥的手,道:「父親來了啊,瞧我,這才將和舅舅及四位哥哥重逢,歡喜過望,光顧著和四位哥哥說話,都沒瞧見父親呢。父親可不能生女兒的氣哦,父親快請上坐,也好容安娘來給父親介紹下幾位哥哥。」

  沈大童見慧安起了身,這才跟著起身,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不動聲色將孫熙祥打量了個遍。

  沈童三個也是跟著起身,他們個個不是笨人,聽到慧安的話再瞧瞧孫熙祥身後跟著的杜美珂,心裡當即便是澄亮。

  瞧著慧安的笑臉,聽著她的話,再被慧安拉住手,孫熙祥直想甩開她,壓抑了半晌的怒火,才扯開個笑,道:「安娘這說的是什麼話,什麼四個哥哥,舅舅的。為父怎麼就不知道呢,若是你有舅舅豈會這麼些年與府中都沒有來往?」

  他說著已在上位落座,杜美珂跟在身後,卻插嘴道:「是啊,大姑娘,這親可不能隨便認啊。血脈那是何等重要的大事,誰不知道沈老爺只得夫人一個女兒,你哪裡來的舅舅啊?大姑娘年紀小,別再被壞心眼子、包藏禍心的奴才給哄騙了,弄得那不知哪裡來的三教九流進了府,憑白生出事端來。」

  杜美珂聲音一落,沈家四兄弟面色就是齊齊一變,沈大童當即就沉著臉上前一步,瞇著眼瞧了杜美珂一眼,這才看向慧安,肅聲道:「妹子,不是為兄說你。你這侯府可真是沒個樣子,且不說主子說話,一個丫頭竟隨便插嘴,只這丫頭竟敢當眾指罵朝廷命官,哼,這可真是聞所未聞啊!」

  他言罷面色一變,目光銳利如刀便盯向了杜美珂,道:「依大輝律例,白身之人辱罵朝廷命官,公然以下犯上,一經查實杖責三十並遊街一日,以示民眾引以為戒。婦人辱駡朝廷命官,罪重一等!沈某不才如今剛升任了翰林院修撰一職。」

  他說著瞧向慧安,又道:「妹子,這等膽大妄為連朝廷命官都敢當場辱罵的奴婢早晚必要闖出大禍來,依為兄的意思,妹子且莫為她求情,直接捆了押送到鳳安府依法處置才是正經。今兒這事便由為兄代勞了,三弟、四弟,還不快去拿人!」

  杜美珂聽沈大童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個丫頭,已經是氣的渾身發發抖了。再聽他要給自己落個辱罵朝廷命官的罪拿去鳳安府更是一驚。

  她自是知道沈峰的,但自沈峰被趕出侯府後,她一婦道人家自也再未聽聞過沈峰的事,更不會去打聽這人。

  如今見沈家四兄弟身上皆穿戴布衣短打,連個像樣的配飾都沒有,瞧著那模樣卻像是跑江湖的三流人物。

  她便料想著沈峰那大字不識的莽漢,只怕離了侯府早已沒落了,這才插了那一嘴,誰承想竟被指辱罵朝廷命官,難道這個穿布衣戴布巾的還真是個從六品的官身不成?

  可她見沈大童一言一落,那兩個年紀小點的青年竟真甩了甩手,二話不說就上前直奔她來,登時便嚇得沒了主張,忙去看孫熙祥。

  孫熙祥只怪杜美珂多嘴,但卻也不能真叫沈氏兄弟拿了杜美珂,故而他一掌拍在桌上,怒喝一聲,「住手!你們是哪裡來的,還有沒有禮數!私闖民宅不說,竟還要對女眷動手,這是何道理?」

  沈大童這才上前一步,拜了一禮,道:「拜見姑丈大人,多年不見,姑丈大人竟都不識的我了嗎,我是沈大童啊,當年可還在侯府中住過些時日呢。多年未曾前來拜會姑丈是侄子的錯,侄子這廂給姑父賠禮了。只是這是沈家,小侄那姑母可早已過世,除了我這可憐的妹子,府中哪裡來的什麼女眷啊?姑父便是生小侄的氣,也千萬莫拿此事說笑啊,免得說出去招人笑話了。二弟,三弟,四弟,還不快來行禮。」

  「且慢!我早說了鳳陽侯府從沒有什麼舅老爺,我也不是你們的姑丈,更當不起你們的拜。你們尋錯門了,喬管家,送客!」

  慧安聞言忙道:「爹爹,怎能送客呢,我已見過舅舅,豈能有錯?即便有什麼誤會也沒送客的道理,這位二表哥卻是當日在端門救了我和二妹的沈童小將軍,如今恩人已然登門,怎能如此相待?爹爹且莫急,女兒已叫冬兒到祠堂去請族譜了,是不是舅舅一家一瞧便知!」

  孫熙祥聽聞慧安竟著人去請族譜,登時心中咯噔一下,他暗惱自己掉以輕心,這些年來竟都忘了族譜一事。

  想到當年自己屢次勸說沈強,叫他開了祠堂將沈峰逐出族譜,但那老狐狸卻每每以各種各樣的藉口搪塞與他,孫熙祥便氣的牙緊咬。

  有那族譜在,非要撇清關係卻是不能的。只是如今侯府之中他才是主子,他非要將那人趕出去,誰又能奈何住他?今日說什麼,他都不能叫沈家四兄弟留在府中!

  孫熙祥想著也不再做那面上功夫,當即便拍案而起,瞪著慧安,怒道:「為父的話你都沒有聽到嗎?為父說要將他們趕出去就自有為父的道理,你這是要忤逆父親做那不孝子嗎?」

  一旁杜美珂瞧見孫熙祥怒喝慧安,不由勾了勾唇。心道如今可真是父女成仇了,這是真撕破臉了,以後她還用地著擔心孫熙祥不和自己一條心嗎?沈慧安到底年幼,竟到現在還沒看清她那父親的真面目嗎,就憑著一本族譜,便想沈氏四兄弟進府,呵呵,未免太可笑了。

  慧安聞言心中冷笑,卻不得不低了頭,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哽著聲音道:「父親莫氣,女兒怎敢忤逆父親,只是若真是舅父一家,且不說傷了親戚間的情誼,女兒此刻將人趕出了府,來日被人知曉此事,該如何議論女兒,看待我鳳陽侯府啊。人是女兒請回來的,父親心中有疑,女兒也不敢堅持。只是如今事情還沒弄清楚,便不能隨意趕人,父親一向心疼女兒,難道忍心女兒將來被人指摘苛待舅父?還望父親體諒女兒一二。」

  慧安將話說到了這份上,那孫熙祥再堅持趕人說出去卻是要被指責不慈了。他瞧著低著頭一臉恭敬的慧安,不由氣的頭上青筋突突直跳,一時屋中的氣氛便僵了下來。

  卻於此時,院外傳來一陣喧囂,接著門簾被一腳踢開,屋中光影一閃,進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來,正是沈峰。

  他一進屋便大喝一聲,道:「孫熙祥,你他媽的什麼意思,老子上了門不出去迎接還罷,竟還叫一杆小廝堵在門口攔住老子。幾個小癟三就想對老子動手,哈哈,還不是三兩下就讓老子給收拾的屁滾尿流。你把老子也當成你這膿包軟蛋了不成?怎的多年不見,你小子竟半點長進都沒。咿?咋回事,安娘你怎跪在地上?這大冷天的別傷了身子,你們這些個丫頭都沒長眼嗎,還不快去吧姑娘扶起來!」

  冬兒幾個聞言,心下一喜,忙就上前將慧安扶了起來。

  孫熙祥瞧這沈峰卻是氣的呼呼喘著粗氣,而沈麼童瞧見父親來了,已三兩下湊了過去,唧唧咕咕地便將方才屋中發生的事給說了一個遍。

  沈峰聞言卻也沒什麼面部表情變化,也不等孫熙祥招呼,幾步跨到另一個正位上,一屁股坐下,大刀闊斧地叉開兩條長腿,便碰碰的拍了兩下桌子,怒道,「茶呢!想渴死老子啊。」

  慧安忙將自己未曾碰過的茶親自端上過去,沈峰接過,嘿嘿一笑,道:「還是俺這外甥女心疼舅舅,比你那不長進的父親可強多了。」

  沈峰進來就罵孫熙祥是膿包軟蛋,又一口一個不長進,還將桌子拍的震天響,孫熙祥早已被氣得兩道鬍鬚哧哧亂顫,人更是跟得了羊角風一般依在椅子上抖個不停。

  他正欲出聲,誰知沈峰咕咚咚兩口便將那茶給灌了進去,咣當一聲便將茶盞扔在了桌上。

  他那動作突然,茶盞扔到桌上,茶蓋飛起,差點砸到孫熙祥放在桌上的手。孫熙祥被嚇了一跳,便見沈峰盯了過來,似笑非笑地道,「嘿嘿,怎地,多年不見莫非你連老子都不認識了,也要趕出府去不成?」

  孫熙祥聞言手一抬便欲去拍那桌子,只他那手剛抬起沈峰便瞇了瞇眼,哼了一聲,孫熙祥當即便有些生怯,生生收了手,只是卻豁然站起,冷聲道,「沈峰,當年你是被岳父趕出侯府的,怎好還厚著臉皮子回來!」

  沈峰見孫熙祥如此卻也不惱,只冷冷一笑,盯著孫熙祥,道:「當年之事老子乃是遭人算計,老子頂天立地,行得正坐得端,為何不敢回來?當年父親迫不得已將老子趕出府去,卻未曾動那族譜,他老人家是何意思不用老子來說吧?父親當年都是為了清姐兒,為了顧全你孫熙祥的臉面。老子被人算計了出了那等事老子認了,二話不說便離了侯府。這些年也未曾回京,就是指望著你小子能瞧在父親一片心意之上好好對待俺那妹子,只不想清姐兒紅顏薄命,早早就隨父親去了,只留下了安娘這一根獨苗。俺因怕你心中有結,父親和清姐兒病逝都未曾回來瞧上一眼,老子真是瞎了眼,豬油蒙了心,竟以為老子委屈了自己個兒你就會對安娘這孩子好點!哼,老子今兒還告訴你,這侯府老子是回定了,你他娘的算個老幾,鳳陽侯府是沈氏門庭,老子就是堂堂正正的沈家人,回不回來還輪不到你一個姓孫的在此叫囂。」

  沈峰說著便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怒罵道:「狗日的兔崽子們,老子平日裡是怎麼教你們的。人都指著你們的鼻子罵了,還將個屁禮數規矩的,先給老子拿了這不知死活的娘們,拿了老子的名帖送到鳳安府衙查辦!」



第八十章 杜美珂也有今天

  沈家幾個兒子自小就是在他爹爹的棍棒下打出來的,沈峰對兒子比對軍中的士兵那可是要更凶上幾分,嚴上幾分的。

  家中天天弄得跟軍營一樣,動不動就要聽軍令,行軍法,弄得幾個兒子聽到老子下令,不管七二十一那是先照辦了再說,省得回去還得跪搓衣板,要是在家還好說,這會子可是在妹妹家,這若是一來就被罰跪搓衣板,那多丟人啊,以後也沒臉在京城混了。

  故而沈峰一聲大吼,沈家四個兒子沒一個敢懈怠的,便是沉穩如沈大童和有軍功在、身方才還保持形象沒像兩個弟弟去嚇杜美珂的老二沈童這回都動了起來,四個人往跟前一站,直嚇得杜美珂半個身子都依在了孫熙祥身上,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且不說孫熙祥對杜美珂用了多少情,只如今他要是叫沈峰帶走了杜美珂,那這府中他就沒臉再當什麼老爺,故而見沈峰竟來真的,孫熙祥直急的兩眼發紅。

  沈峰是什麼人,孫熙祥早年卻是領教過的。這人雖是靠著軍功做了官身,並且步步高升成了朝廷肱骨之臣,但他本質上還是當年那個豆大的字不認一筐,打起仗來不要命,耍起瘋來不要臉的潑皮混混。

  這人既可以不要命又可以不要臉,你說你還能奈何地了他,孫熙祥怕啊,他能不怕嘛,只沈峰身上那股子煞氣就將他嚇得面色陣陣發白,孫熙祥也急啊,他能不急嘛,杜美珂要真被拉去遊街,那他這一世卻是什麼體面都沒了。

  故而見沈家四兄弟當真衝過來拉杜美珂,孫熙祥當即便想到了好拿捏的慧安來,他砰的一聲將桌子一拍,霍然站起身來抬手指著慧安瞪著兩眼就吼道:「你這不孝女,從外面領進來一堆什麼人來,竟如此囂張跋扈,你瞧瞧如今竟連爹的妾室都敢隨意動手,你想將爹生生氣死不成?」

  慧安聞言心中發冷,面上卻是一變,手下一擰大腿淚珠兒便長流而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便喊道:「爹爹冤枉女兒啊,女兒怎會找人來氣爹爹,舅舅一家既來了京城女兒怎能不盡孝道將人迎進家中?女兒這也是行孝道啊,珂姨娘對舅舅和表哥們出言無狀,這才惹惱了舅舅,弄成現下局面,使得舅舅著惱,爹爹生氣,實非女兒之願。但今日之事爹爹非要怪責女兒,女兒不敢不孝,卻是半個冤宇都不敢喊的,女兒這廂給爹爹賠罪了,爹爹您且莫生氣了啊。」

  慧安哭喊著便又跪著轉了個身對著沈峰也是一拜道:「舅舅,今兒之事都怨外甥女,請舅舅體恤外甥女一片純孝之心,饒過……饒過……」

  慧安哭喊著便是一陣氣力不濟,喘息一頓,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引得冬兒一陣驚呼忙飛奔過去將人接在了懷中。

  孫熙祥見狀如何不知慧安都是裝的,什麼話都叫她說盡了,這才去暈,倒顯出她的孝道來了,卻叫人人都指著他的鼻子罵他不慈,生生逼暈了女兒!

  他直氣的渾身發抖,卻也無法,眼見的沈峰衝過去吩咐冬兒幾人將慧安抬到了內室匆匆搬來的軟塌上。

  沈峰對慧安的瞭解卻是不多,從那封信上只瞧出慧安被孫熙祥苛待多時,已是將走絕境,這才不得不寫信相求。他一心只恨自己先前想差了,叫慧安吃了多年的苦。關心則亂,只當平日孫熙祥苛待女兒,慧安身體已壞悲慟之下果真暈了過去,登時便急的怒火高漲。

  待慧安被安置妥當,便大步衝至孫熙祥面前一拳頭便砸了過去。

  他本就比孫熙祥高出了兩個頭來,塊頭又大,這一拳頭下去孫熙祥只覺那鐵拳比碗口還大,砸在眼上登時他便是一陣頭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天都回不過神來,鼻子下呲溜溜一涼,用手一摸卻是一手的紅。

  「老爺,來人,快來人啊!」 杜美珂驚叫一聲,甩脫童家兩兄弟的鉗制便撲到了孫熙祥身上,哭得花容失色。

  孫熙祥這才緩過神來,瞪著血紅的兩眼盯著沈峰怒喝道:「來人!將他們給我打出去,打出去!」

   屋中一陣喧鬧,外頭下人豈能聽不到動靜,聞言便有方才隨孫熙祥進院的小廝們嘩啦啦地衝了進來,沈麼童見他們衝進來,倒是大樂,勾著唇抿著笑便打先迎了上去。他雖個子沒長起來,身手卻不含糊,一拳一腳便踢飛了兩個小廝,沈家兄弟跟著往前一站,登時便嚇得幾個小廝不敢再動。

  孫熙祥已被杜美珂扶著站起身來,見此只得又瞪向沈峰,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沈峰,當年你既被岳父趕出府去便不再是沈家人。你心中存怨,竟回來大鬧侯府,對我的妾室任意動手撕扯,還不分清紅阜白對我動手,你就不怕岳父和清娘在天之靈來尋你討要公道?我也是朝廷命官,你如此胡作非為,我定要將你告上御前。」

  孫熙祥不提沈強和沈清還倒好,他這一提沈峰那面色當即就是一變,直比煞星,抬手便擰了孫熙祥的手臂,一個使力直疼的孫熙祥嗷嗷的一陣慘叫。

  「你他娘的找死,你還有臉提父親和清姐兒。妾室?你他娘的抬妾老子管不著,你出了這府門老子管你娶上兩房妻室呢!可你住著俺沈家的房,用這俺妹子掙回的體面,享著俺沈府的尊榮,竟還敢抬個妾來落俺妹子的臉,還敢叫你這狗屁妾算計俺沈家骨血,苛待安娘!老子就容不得你!今兒就得叫你知道知道,這沈家還有男人在呢,沈家的門庭下容不得你個姓孫的如此張狂。」

  孫熙祥被如此指罵,也不知是疼的還是氣的,當即臉上便青筋直跳,一臉猙獰地道:「沈峰你當年做下那等齷齪之事,就不怕我將那事講出來好叫你的好兒子們聽聽他們的爹是個什麼東西!」

  沈峰聞言一雙銳利的眼在孫熙祥身上來回的掃,接著嗤笑一聲道:「你他娘的愛講就講,老子問心無愧,怕你個鳥!俺那妹子如今已經不在。你不提當年之事還作罷,今兒你既提了,老子就告訴你,當年之事老子這次回來定要查個水落石出,要是叫老子查到哪個用了那陰損的招兒謀害老子,老子不活剮了他,老子就他娘的叫尿憋死。」

  沈峰罵著那眼在孫熙祥和杜美珂身上來回的掃,眼睛瞇了又瞇,手下一個狠壓,只聽哢嚓一聲脆響,孫熙祥那臉便變的雪白,一聲慘叫,那胳膊竟被沈峰給生生卸了下來。

  杜美珂也嚇得腳一軟癱倒在地,哆嗦個不停,看都不敢看上沈峰一眼。

  偏沈峰卸了孫熙祥的胳膊,還不算完,將他仍在地上便就用腳踩在了他那脫節的肩膀上,居高臨下地瞪著孫熙祥冷聲道:「今兒這婦人你是發落不發落?你若不發落,老子勢要將她拿了送去官府,你若狠下心來老子倒是願意賣安娘一個面子,省的安娘醒來怪我這做舅舅太不給你留體面,違了她的孝道。」

  他說著便作勢要往下踩,孫熙祥那胳膊本就已被挪了窩,這再叫沈峰一踩,豈還保得住?當即他便嚇得服了軟,那裡還有心思顧念杜美珂,登時便極沒出息的喊了一聲將她拉下去,拉下去打六十板子。

  「老爺!」 杜美珂聞言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剛質問地瞪過去。

  孫熙祥就偏開了頭,躲閃著目光不敢瞧她。

  杜美珂瞧著孫熙祥那被沈峰踩在腳下的熊樣,心中五味雜陳,什麼滋味都有,如此刻才知這輩子她最大的錯便是瞎了眼,當初怎就會被孫熙祥這一張皮面給迷了心。只可惜如今事已至此,她便是再悔不當初卻也是於事無補了。

  而沈峰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就是要孫熙祥親口說出這話來,聞言他瞧了一眼杜美珂,見那女人一臉失魂落魄癱在地上連動都沒力氣動,不由諷刺一笑,沖著愣住的冬兒幾人天喝一聲:「愣著幹什麼,沒眼力勁的丫頭,老爺都發話了你們還敢抗命不成?將這不知禮數的東西給老子拖出去打!」

  春夏秋冬聞言這才回過神來,秋兒和夏兒當即便衝了上來拽了杜美珂便往外拖,今時今地連孫熙祥都被沈峰給一拳頭揍的沒了血性,杜美珂卻也不再掙扎,任由秋兒和夏兒拉了出去。

  外頭沒一會便傳來了女子淒厲的痛呼聲,聽的孫熙祥面色又是一陣青白交加。

  辱罵朝廷命官這種事可大可小,用這樣的名頭將杜美珂擰到官府去卻是小題大做了,那鳳安縣令估摸著也不會攪和進鳳陽侯府的家事中去,最多訓斥兩句動幾下板子嚇嚇杜美珂,便會將人放回來,遊街收監只怕是難。

  只是這麼一來孫熙祥算是丟了大臉了,而杜美珂的名聲也算是徹底完了,這麼一個當眾被打了板子的女人想再獲男人寵愛那簡直是癡心妄想。

  只是且不說這事可不可行,單單杜美珂如今住在鳳陽侯府中,那不管怎樣在外人眼中她就是鳳陽侯府的人,鳳陽侯府也丟不起這個人啊。

  慧安早就覺著這個舅舅是個妙人,萬不會做那累及侯府名聲的事,這才乾脆兩眼一閉裝起暈來,省的有自己夾在中間被孫熙祥拿捏著,倒是叫沈峰放不開手腳來。

  果然她這一暈沈峰便沒了顧及,兩下便將孫熙祥嚇得成了軟蛋,杜美珂更是被拖出去打了板子。

  慧安心中那個樂啊,聽到外頭杜美珂美妙的慘叫聲哪裡有不起來瞧瞧的道理,當即她便睜開眼輕輕推開窗縫趴在窗戶上,往外瞧,直瞧得春兒和冬兒一陣搖頭失笑。

  慧安見杜美珂被打的連連慘叫,一張臉已經哭的花成一團,且不說那胭脂水粉暈成了彩色圖案,只她那眼淚鼻涕糊了一嘴的模樣就叫人好不噁心。

  這般醜陋,慧安只瞧了兩眼便失去了興趣,撇瞥嘴又躺回了塌上,只覺著還是那慘叫的聲音美妙一些,有秋兒和夏兒在,她倒是不怕杜美珂就這麼被打死,只是六十板子打完會不會變成個跛子那可就不一定了。

  慧安心中樂和,就覺一眨眼板子便打夠了,待那板子一停,慧安便興沖沖地又隔著窗縫往外瞧。

  正見杜美珂從長凳上滑下,如一灘爛泥倒在地上,一張臉血色盡失,氣息虛弱,滿頭汗漬,已是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慧安唇角含起譏笑,抬眸間卻瞧見一個熟悉的粉衣身影在院門處一晃而去,卻是孫心慈。

  慧安一愣,瞧見她身後隨著的那小丫頭,不由眼中閃過恍然和不屑來。心中暗罵這般女兒當真是白養了。

  杜美珂啊杜美珂,瞧著吧,你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且說慧安帶著沈家四兄弟進了侯府,竟說是舅舅家的表哥。這事已是驚天消息了,沒一會兒便傳的滿府皆知。

  後來孫熙祥和杜美珂又帶著幾個小廝怒氣衝衝地直奔了跨院,再後來沈峰到府打趴下一干小廝一路殺了進來。

  這一陣陣動靜一出鬧得比一出大,下人們哪裡有不好奇不湊過來瞧的道理。雖不敢明目張膽地擠到院門口瞧,但那角落裡、庭院後、隔院中早三五成群,擠滿了下人,紛紛探著頭往這邊院中瞧。

  孫心慈也是聽到了動靜,這才帶著丫頭趕了過來的。只她趕來時恰就見杜美珂亦被按在長凳上挨打,而正房的屋簷下卻站著沈峰並沈家的四個兇神惡煞的兄弟。而孫熙祥也站在那裡,縮著身子低著頭,竟是生生瞧著杜美珂挨打。

  孫心慈被這場面嚇得面色發白,但她見杜美珂如此挨打,雖心中害怕還是要往裡衝。只她剛邁步卻被跟隨而來的丫頭柳絮給扯住了。

  但聽柳絮勸道:「二姑娘您別傻了,如今連老爺都不得不服軟,您這衝進去還不也得挨打!平白受了辱不說,還得叫姨娘心疼您。最重要的是,若二小姐此番挨了打,那眼見這宮宴卻是參加不了,奴婢瞧著大姑娘使得就是這個心眼,她是不想叫二姑娘參加宮宴,好搶了她的風頭。二姑娘這要是過去可就稱了大姑娘的心。」

  孫心慈本就害怕,最近她心中也是焦慮不安,七上八下,一來她們失去了尚書府的依持,再來她頻頻被慧安發難,這才認命的知道自己永遠都得做個庶女了。

  如今她只能靠自己了,只指望著能在宮宴上叫那些貴夫人們注意到她。以後這種機會怕是不多了,她定要抓住。

  杜美珂本就是孫心慈一直以來的依仗,如今杜美珂被打,孫心慈本就失了主心骨。故而如今被柳絮這一勸,本就沒了主意又心生怯意的孫心慈猶如一隻無頭蒼蠅猶豫了起來。

  她想了又想,只覺著母親如今已經被打,她再去也是自投羅網,也於事無補,還平白送上門去叫人拿捏。

  真就如柳絮說的,怕是到時候還得叫母親為她擔憂。宮宴若再參加不了,那豈不是對不起母親多日來辛辛苦苦為她操勞籌備,那樣也是不孝。這般想著她真就住了步,咬了咬牙,一個狠心便轉了頭,帶著柳絮一路又回了秋蘭院。

  可她卻沒瞧見那些蹲在角落的侯府下人們瞧向她的那目光,可真是個個透著鄙夷和不屑呢。

  這邊杜美珂亦被打的暈了過去,孫熙祥見沈峰面色緩和了下來,這才忙遮著臉吼了一聲令聘菊幾人將她抬回秋蘭院去。

  見人被抬去,他又氣急敗壞地令喬管家將外頭看熱鬧的下人斥退,這才放下擋著臉的衣袖,瞪著沈峰怒道:「今日之事我定要告上御前,討個公道!」

  他說罷便欲轉身而去,而沈峰瞧著他那身影卻是懶懶一笑道:「傳皇上口諭。」

  見孫熙祥愣住,沈峰譏笑一聲,挑眉道:「怎麼,孫大人還不跪下聽諭,竟敢藐視聖上不成?」

  孫熙祥聞言心中一陣發寒,狐疑地瞧著沈峰,但聖諭卻做不得假,由不得他不跪。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跪下,院中下人便也撲通地跪了一地。

  沈峰這才道:「皇上的原話俺記不住,大意就是沈峰因公多年離京,如今四海靖平,皇上體恤特允俺三月沐休,令其與外甥女暢敘親情。嘿嘿,非是俺定要住在這侯府之中,實是聖上口諭,俺不能不奉。孫大人若要去告御狀只管去,俺這也是怕孫大人不知皇上心意再闖出什麼禍事來,這才多嘴提醒一聲。實在是瞧在安娘的面子上,是為你好。行了,這口諭也宣了,都起來吧。」

  沈峰說罷轉身便進了屋。他這口諭故意說的不清不楚,倒似故意說來戲弄那孫熙祥的。休說是孫熙詳便是慧安在屋中都聽的哭笑不得,直歎這舅舅真真是個魔王人物。

  只是慧安倒不曾想沈峰風風火火前往宮中竟是為了此事,倒是不得不感歎這個舅舅心思粗中有細。

  今日鬧的這一出若沒皇上這話先肯定了沈峰和鳳陽侯府的關係,只怕沈峰卻是免不了要被御史彈劾一場的。如今慧安心中最後一塊大石落了地,免不了眼眶微濕笑了起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22 PM

第八十一章 聰慧之名

  慧安心中激蕩,不禁又哭又笑,這便惹的冬兒幾個也跟著哭了起來,忙慌著安慰她,秋兒是個大嗓門,心情一激動說話聲音就更大,直接傳出了屋。

  外頭沈峰聽到動靜便咳了一聲邁步而入,正瞧著慧安拿著帕子擦眼淚的模樣,他一時面色便是有些發沉,心想著這也不知孩子吃了多少苦頭,竟委屈成這般。

  慧安見沈峰進來,忙收拾了下儀容,跳下軟榻,對著沈峰便是一禮,紅著小臉道:「方才安娘裝暈實乃情非得已,叫舅舅擔心了,是安娘不孝,安娘給舅舅請罪。」

  沈峰方才情急之下以為慧安是真的因情緒激動而暈了過去,這還很是擔憂了一場,之後倒也恍然過來,只他是個護短之人,怎會怪罪慧安。只覺這孩子做什麼都和他心意的。瞧瞧,到底是沈家的骨血就是聰慧!此刻他見慧安請罪忙上前扶起她。寬言安慰。

  慧安那封信寫得不清不楚,如今已到了家中,自是免不了再重訴一場親情的。

  慧安收拾了一番,待她出了內室,明間中沈峰和沈家兄弟已端坐良久,冬兒拿了蒲團,慧安執意之下重新給沈峰行了個大禮,這才坐下來將這些年發生的事一一訴說。

  言及近段時間杜美珂進府後的種種,以及慧安對母親沈清致死的頗多懷疑,沈峰已是怒不可遏,一掌拍下竟將紅木太師椅的扶手給生生拍去了半邊。

  他心中巨浪翻騰,恨聲道:「此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慧安聞言淚水便淌落了下來,站起身來噗通一聲跪下,對著沈峰便是一個響頭,道:「還請舅舅為安娘做主,為母親鳴冤!」

  沈峰慌忙著將慧安扶起,令秋兒扶她坐下,這才沉吟道:「安娘放心,這事既你心中有疑,我免不了要查個清楚的。當年舅舅便覺的你那父親不是個老實本分之人,只是你母親卻被他那張良善的面皮哄騙,對他竟是一往情深。我料想著姓孫的不過就是一個酸腐書生,縱使翻了天也欺不到你母親頭上去,便也不曾對他多生防備。出了當年的事,不論情由舅舅都沒法子再面對你母親。我只怪自已一時疏忽,竟中了人家的圈套,累及你母親的清譽,卻是不敢怨怪父親將我趕出候府的。自離開了候府,我心中卻也還惦念著父親和妹子,多次打聽府中情景。」

  慧安聽沈峰如此說,不由就瞧了眼堂中坐著的沈家四兄弟一眼,見他們雖面色微變,但卻瞬間恢復了平常之態。

  慧安不由感歎沈峰的磊落坦蕩,目光中又多了幾分敬仰之意,對當年之事卻生出了必查清還沈峰一個公道的決心來。

  卻聽沈峰又道:「我離府時,父親身體已不再硬朗,不想來年便撒手而去,我因不防中了別人的圈套,使得不能承歡膝下陪他老人家最後一程,實乃不孝……也曾遠遠跟隨送葬隊伍,在父親墳頭叩拜垂泣。後見你母親收拾傷痛平復下來,姓孫的也算乖順,我才離了京城。知道你出生猶且令人送了你舅母親手縫製的小襖小帽回來,只是卻不曾接到清姐兒回復的隻言片語。我心道你母親想來還對當年之事心存芥蒂,便也冷了心,不再多番打聽候府之事。只沒想到再次聽說府中情形,竟是你母親因著風寒病故的消息,舅舅這心中當時真是半信半疑,以為是訛傳。清姐兒年輕身子又一向極好,怎就會被一場風寒給奪了命呢。後來得到證實,舅舅悲痛之間倒是將先前的疑慮給忘了。你母親一去,舅舅對候府的心也就更淡了,雖也掛心與你,但想到當年之事終怕那狗日孫熙祥心存芥蒂,怕舅舅關懷與你,卻再惹你父女之間感情生了離,反倒不美,卻不想……」

  沈峰說著這些已是多次哽咽,他長歎一聲,這才正色道:「既你覺得你母親死的蹊蹺,那這中間定有貓膩。只你說要偷著開棺驗屍,舅舅卻覺著不妥!咱行事光明正大,懷疑便懷疑了,要查也得過了明路,就交由鳳安府去問案,幹嘛要偷偷摸摸的?偷著驗屍,且不說被人知道會遭詬病,若真的就查出什麼來,來日還得經由官府,方能查辦了惡人,難道到時再去驚擾你母親一場?」

  慧安聞言卻是一愣,她想偷著開棺驗屍,一來是不確定今世母親是否也是死於非命,想證實之後再細細查明期間真相,待掌握了證據再一擊而中。

  這也是出於她本身勢單力薄之下的考慮,怕打草驚蛇,叫孫熙祥和杜美珂察覺了端倪,反倒會將當年殘留下的證據或證人毀掉。更有,此事若無人與她做主,只孫熙祥壓著她便不可能告到府衙去,故而只能偷著去查。

  如今沈峰竟要到鳳安府立案明察,慧安卻還是擔憂這個問題,不禁問道:「可這事已過多年,只怕有那證據也早就被毀了個乾淨,如若我們再大張旗鼓,豈不是打草驚蛇?我怕這麼一來,叫孫熙祥有了警覺,只怕會將那蛛絲馬跡都肅清了去,叫鳳安府更查不到什麼端倪了。」

  沈峰聞言,卻冷聲道:「怕他個鳥!老子還怕他不動呢!他若真驚了倒是好事。只是這事你既懷疑是姓孫的和那婆娘所為,只怕當年他們既敢如此行事,就早已將人證物證毀了個乾淨,你真想查清,定他們的罪卻是難啊。」

  慧安聞言面色一黯,此事她也想過,那孫熙祥和杜美珂都不是傻子,謀害母親一經查實那是要掉腦袋的大事。他們當年既然做了,又豈會不做的乾淨俐落,怎麼可能留下活口或是明證?

  沈峰見慧安默然不語,不由安慰道:「此事你不必再管,都交給舅舅吧。若你母親當真是被毒害的,那姓孫的和那婆娘就逃不過被傳訊審問,進了鳳安府衙舅舅定叫他們脫層皮。他們招了倒好,不招,哼,老子嚇也將他們嚇個半死!」

  慧安聞言自是喜不自勝,敲定了此事,慧安想著沈峰一家趕路進京,都還沒能好好休息一下就攪和進了侯府的家務事中,實在是過意不去。這便將冬兒和春兒留在跨院,起身告辭,回了榕梨院。

  她剛回到榕梨院便聽宮中給各府傳了信兒,說是御花園竟有一株魏紫隆冬綻放,皇后娘娘覺著這是吉祥福瑞之兆,決定宮宴前邀各位京中夫人小姐們到御花園共賞此花。

  為了給宮宴添彩,特令各府小姐們準備一樣拿手的作品,或繡品,或畫 作、書作之類的帶入宮中,屆時賞花完畢,又可移步朝鳳殿共賞小姐們的佳作,也算一件雅事。

  再由眾人評出那出彩的,到時候不光那拔了頭籌的小姐會出盡風頭,皇后娘娘將又有厚賞。聽到這消息時,慧安正依在太師椅的靠背上由夏兒拿著冰包給她覆眼,聞言她揮手叫傳話的丫頭退下,眼珠子轉了轉計上心來,便沖夏兒道:「去將這事告之二姑娘,另外……」

  慧安招了招手,待夏兒湊近,她才低聲吩咐了幾句,夏兒眼眸一亮,笑了起來,點了點頭這才快步而去。

  秋兒端了鎏金流雲紋的托盤進來,正瞧見慧安低聲對夏兒吩咐了什麼,接著就見夏兒笑得一臉興奮開心不已地點頭而去。

  秋兒將托盤上寬口粉彩素荷的湯碗呈給慧安不由道:「姑娘這又打什出主意呢,都不叫奴婢知道。之前姑娘請舅老爺回來的事情竟連我們都瞞得死死的,只叫方嬤嬤知曉,難道是不相信我們幾個嗎?哼,姑娘現如今鬼主意可真是越來越多了,也不知從那裡學來的。」

  慧安按過那湯碗,笑著用白瓷的小湯勺攪了攪,聽秋兒說的一嘴酸意,卻像是真有些計較一般,這才忙賠罪道:「行了,這事是姑娘我做的欠妥當,以後什麼事都不會瞞著你們幾個的。不是姑娘我不信你們,只是此事關係到一些母親的舊事,由不得我不小心謹慎,我只是沒想到這事會進展的如此順利,這才沒告訴你們。本是想著等舅舅回了信就告之你們的,誰承想這事竟這般巧,舅舅竟已在上京的路上了。」

  慧安見秋兒面色稍緩,這才又道:「方才的事你想知道就管夏兒問去,還怕她不告訴你不成?打眼一瞧,誰不知道這府中就你個丫頭鬼主意最多,姑娘我便是有了什麼鬼主意那自也是從你這裡學來的!」

  秋兒見慧安打趣自己,不由嗔了慧安一眼,其實她心中何曾真怪過慧安,更知道慧安不是不信她們,只是沒來的吃了方嬤嬤的醋罷了。如今有慧安哄著,自是喜笑顏開,忙道:「姑娘快將這碗紅棗蓮子湯用了吧,方才又是跪又是暈的,只怕要著了涼氣。」

  秋蘭院中,大夫剛給杜美珂診了脈,留了藥離開。

  杜美珂這會子已經醒了過來,想著方才大夫那欲言又止的模樣,還有當她問起她的傷勢時,那大夫連連搖頭歎息的樣子,以及後來只說叫她放寬心好好用藥,多喝些骨頭湯慢慢調理想來不留下後遺症的可能也是有的。

  想著那大夫不確定的口氣,杜美珂怎麼可能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六十板子要是實打實地打下來,她就是有六條命也都夠丟的了。可如今她活是還活著,但只怕這腿,就算不落下殘疾,也不可能完好如初,多半是要跛了的。

  一個跛了腿,又沒了娘家可以依持,更沒兒子依靠的妾會面臨怎麼樣的命運,這點杜美珂豈能不知?想著這些杜美珂就是一陣煎心的疼,恐懼、憤恨、不甘、懊悔……各種名樣的情感交織著,叫她根本無心養仿,甚至覺著身上的傷痛半點也抵不上心頭的這種煎熬。

  她那斷腿倒是已經被固定住,但是傷口卻還沒有處理,聘菊拿著藥瓶欲給杜美珂上藥,可瞧著她那猙獰的模樣又不敢上前。

  說起來她跟著杜美珂的時日也算不短,杜美珂還做姑娘時她就是尚書府的丫頭,是杜美珂那院中的灑掃丫頭。

  杜美珂出了事名聲壞了後,杜大人大怒,將杜美珂貼身的四個大丫頭盡數杖斃了,二等三等丫頭更是打的不成人形丟進府中柴房關了三日,死了個七七八八,活著的也都不知賣到了什麼地方。

  而她們這些粗使丫頭雖少挨了些打,保住了命但也被趕出了府,賣給了人牙子。是杜美珂聽聞了這事,從牙婆子手中又將她給買了回去,從此後她便一直跟著杜美珂,成了她身邊的貼身大丫頭。

  她對杜美珂也算了解了,只知道自己這個主子一向心大,有主意,不吃虧,手段也高,心更是極狠。

  跟著這樣的主子雖說免不了要戰戰兢兢的,但是卻也安心,只要你足夠忠心,不生歪主意,就能跟著主子吃香喝辣,總比跟著那沒出息的吃糠咽菜要來的強。

  聘菊也一直是這麼做的,先前也有兩個丫頭比她更聰明,也更得杜美珂的心,可她們偏就打了孫熙祥的主意,這不早早就沒了命,只她老老實實的終成了杜美珂身邊的心腹丫頭。

  可聘菊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有一日杜美珂會失寵。眼見著杜美珂失魂落魄,神色猙獰地躺在床上,瞧著像是個厲鬼一般,聘菊覺著她一直以來心裡的堅持像是一下子轟塌了,心裡真是一片的彷徨,不知自己以後該何去何從。

  而她的這種想法好像被杜美珂感受到了,杜美珂銳利的視線立即便掃了過去。屋中光線本就有些不好,杜美珂披散著頭髮,半身染血,目光陰森又淒厲地瞪著她,直嚇得聘菊一個哆嗦,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手中的藥瓶子更是一個脫手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杜美珂登時眼睛便是一瞇,抓起床頭的瓷枕就扔了過去,直砸的聘菊額角一痛,便冒出血來。

  「賤人!怎麼?怕以後跟著我受苦?我告訴你,誰也別想將我打趴下,休想!我定會好起來的!不會成為跛子!不會沈峰!沈慧安!你們等著,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她說著神情已有些癲狂,抓起床上能扔的東西劈頭蓋腦就往聘菊身上砸,聘菊嚇得跪在地上動也不敢動。

  卻與此時,孫心慈衝了進來,瞧見杜美珂那樣也是嚇了一跳,忙驚呼一聲便奔到了杜美珂身邊,抓住她不停揮動撕扯床單的手,急呼了一聲:「母親,你冷靜點!是我,我是小慈啊!」

  杜美珂聞言,用血紅的雙眼死死盯著孫心慈,半晌她才回過勁兒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抱著孫心慈,抓著她的手,不停道:「小慈,娘要跛了嗎?你告訴娘,娘不會跛的對不對?」

  說著也不待孫心慈回答,抱著她便失聲痛哭了起來。孫心慈心中一片茫然,本能地拍著她,半晌才瞧向聘菊吩咐道:「去,煮碗安神湯來。」

  杜美珂聞言一下子便停了哭聲,猛地抬起頭來死死盯著孫心慈,冷聲道: 「怎麼?連你也不耐煩陪著娘了?連你也嫌棄娘了,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聲音極為尖銳,神情更是猙獰無比,直嚇的孫心慈一個哆嗦,險些跳起身來。

  半晌她才平復了跳動的心,好言安撫道:「娘,您想什麼呢,小慈怎麼會嫌棄娘,小慈是擔心娘啊!您瞧,如今您受了這麼重的傷,不早些上了藥怎麼能好?這傷口可還淌著血呢,再不上藥您就要失血太過,傷及根本了。」

  她說著,忙伸手撫了撫杜美珂的額頭,只覺觸手一片火熱,不由一驚,忙道:「你看都發燒了!娘,您快別多想了,聽女兒的,養病重要!」

  杜美珂聞言見她果然面帶焦慮,這才神色稍緩,可她隨即便又如炸了毛的公雞一般盯住孫心慈,道:「不對,方才母親挨打,你怎麼不去求你父親,怎麼不去護住母親?你是這府中小姐,是你父親的親生骨肉,誰還敢拿你怎樣不成?你方才怎麼不去!」

  孫心慈被她如此盯著,直覺著心中一陣發虛,半晌才道:「娘,您說什麼呢,小慈自那日被沈慧安那賤人甩了耳光,就哭傷了身體一直在屋中躺著。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方才病的昏昏沉沉,實在不知發生了這等事啊!小慈是娘的親生女兒,豈會不顧娘的生死!」

  杜美珂聞言這才道:「對,對,小慈是娘的心頭肉,娘還有小慈。小慈你一定要爭氣,娘現在只能靠你了,對了,宮宴,宮宴上你定要好好把握機會,叫那此官太太們都知道你,讚賞你才行!」

  孫心慈見杜美珂如此,心中真是又難受又不可遏制地生出一股厭棄之感來,這壓抑的感覺直將她逼得煩躁不安,勉強忍住那股子起身而出的衝動,好言安撫著,待杜美珂用了安神藥沉沉睡去。

  她又瞅著丫頭們給杜美珂上了藥,換了衣服,這才將身邊的杜嬤嬤和水心皆留下照看杜美珂,自己帶著柳絮一臉疲憊地出了屋。

  一直以來都是杜美珂寵溺著她,事事為她打點籌謀,如今見母親如此,孫心慈真是又惶恐又不安,瞧著空蕩蕩的院子,不由瞧向新提的二等丫頭柳絮,道:「你說,母親會不會是瘋了?她睡一覺應該會好的對吧?」

  不管孫心慈心中如何想,說出這話來卻是大不孝了,柳絮聞言低著頭,面上閃過不可掩飾的譏諷和不屑來,回道:「姑娘放心吧,夫人她只是一時難以接受事實,這才情緒激動了些,待她好好睡上一覺就會好起來的。」

  孫心慈聞言這才歎了一口氣,朝著穿堂走,只是她剛邁步便見夏兒進了秋蘭院,她登時便如臨大敵,忙挺了挺腰板,本以為夏兒是來耍威風的,誰知夏兒只說了幾句關於宮宴的事便福了福身扭腰出了院。

  孫心慈詫了一下這才快步回了屋,喜梅忙迎上來服侍她將染了血的衣裳換去,柳絮便忙奉上了茶,道:「姑娘且喝口茶寬寬心,姑娘方才也受了驚嚇,如今瞧著面色不大好。可要奴婢去吩咐廚上給姑娘做些壓驚的湯品來?姑娘如今身子嬌弱,後日便要參加宮宴,可得好好養著啊。」

  孫心慈聞言瞧了柳絮一眼,這才點頭道:「還是你是個伶俐的,如今我都慌了神了,你快去吧,我這裡有喜梅呢。」

  柳絮這才福了福身快步而去,喜梅卻瞧了她的背影一眼,道:「姑娘,這個柳絮先前只是個粗使丫頭,明心姐姐出事後這才剛剛提上來,姑娘瞧著她伶俐,從三等又升到二等,已是極為恩寵了,只她品行如何都還沒有摸透,如今秋蘭院又正逢亂時,姑娘可要存份防人之心啊。」

  孫心慈本就一心的煩躁,聽了喜梅的話更覺著她就是個嚼舌根,見不得別人越過她的,登時兩道柳眉一豎便將茶盞砸在了地上,怒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那心思爭風吃醋,滾!」

  喜梅沒想到自己一句話不對,竟惹得孫心慈如此大怒,驚嚇地白了面孔,忙跪下收拾了碎茶盞,弓著身退了出去。

  片刻柳絮回來,見屋中只孫心慈一人不由詫異地挑了挑眉,她小心地伺候孫心慈用了半碗安神補氣湯,這才勸道:「姑娘要不躺下小睡片刻?」

  孫心慈卻是搖頭,道:「我此刻哪裡能睡的下,後日就是宮宴,母親如今卻是這般模樣,我真不知該準備什麼作品進宮才能出彩。這事還得和母親商量一番才行,可時間緊迫,這再不準備可就來不及了。若是母親一覺睡到明日,那我可該怎麼辦啊。」

  柳絮聞言卻笑道:「這還不好辦,憑藉姑娘的本事,隨便拿出一件畫品或是繡品來,還不將那些小姐們都給比下去。奴婢聽說姑娘的繡功是夫人請了宮中針工局退下的掌事繡女親自教導的,一手飛龍走鳳的雙面繡,繡什麼都活靈活現。奴婢往日在外院伺候,都還沒能見識過姑娘這個本事呢,這回姑娘可要露一手給奴婢瞧瞧才好。」

  孫心慈被她崇拜的目光瞧的心中稍寬,總算露了笑模樣,隨即卻是歎息一聲,道:「你不知道,這京城的閨秀,哪個繡工不是承自名師?這雙面繡雖是難,但卻也有不少小姐有這種本事,只我知道,那永寧侯府的小姐,禮部尚書家的二小姐那繡功便比我好上幾分。我若想在這上頭出彩,只怕是萬難啊。更何況,一件出彩的繡品,不光是要細密的針腳繡出樣子就行的,還得有心思巧妙的別致圖案才成,那參加宮宴的貴夫人們見多識廣,如今時間又如此倉促……」孫心慈說著不由重重一歎,連連搖頭。

  柳絮也跟著垮了臉,半晌她突然眼眸一亮,驚呼一聲:「姑娘,有了,奴婢知道怎麼叫姑娘繡出與眾不同的繡品來了!」

  慧安這兩日過的異常舒心,每日午膳是必要到西跨院去用的,沈峰因公務倒是不常在府中,沈大童和沈童也因公事在身不常在府中用膳,倒是沈小童和沈麼童二人初到京城又無正經事忙,每每都在。

  比起京中的多數閨秀來,慧安本就是個瘋丫頭,京城有什麼好玩的好吃她如數家珍,又是個爽朗性子,倒是很快就和兩個小表哥熟絡了起來,還帶著兩人出了兩次門。感情在吃喝玩樂中迅速增進,慧安也對舅舅一家有了更深的瞭解。

  沈峰這個舅舅好是好,只他和沈強一般的花心好色。只是這人好女色,卻是個懶得應付女人的,故而倒是常常光顧花街柳巷,卻從不將女人往府中帶,對府裡的丫頭更是從不存那心思,就更別提抬什麼妾室了。

  故而沈峰的後院只一位主母,而四個兒子更皆是結髮妻子所育,家中倒還安寧。沈峰那妻子童氏說起來倒是和鳳陽侯府也頗有淵源,她出身並不高,卻是沈峰尚未發跡還跟在沈強身邊做小兵時由沈強做主,沈清應允娶了進門的。

  為何要沈清應允卻是因那童氏本是沈清身邊的一名丫頭。說起來戰時嫁娶哪有那麼多的講究,將士們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也不講究媳婦的出身,有個女人已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事情了。

  要是這女人還能隨軍,雖戰時吃不著,等閒時常能見到摸個小手,那也是做夢都要笑醒的事情了。

  故而沈清領著的那支娘子軍,那是被多少只惡狼盯著的肥美大肉塊,整日都瞄著想要撲上去咬上一口呢,故而沈清的娘子軍有不少嫁了當時沈家軍中的將士,這童氏便是其中一個。

  聽聞舅母竟和母親有這等關係,慧安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她。

  自沈峰給童氏去了信,慧安便跟著忙前忙後的收拾屋子,她兩日來忙與和舅舅一家增進感情,日子倒是過的飛快,轉眼便到了宮宴頭天的下晌。

  秦小雙親自將侯府新制的兩套衣棠送了過來,慧安這兩日心情極好,免不了又拉著她說了半晌的話,末了還將沈峰從硐城帶上京預備給相識之家送的土特產年禮叫冬兒包了一份與她帶上。

  待秦小雙走後,秋兒展開孫心慈定做的那套月白色小襖和棕裙來,不由笑道:「這雲裳齋做的衣裳就是不一樣,姑娘快瞧,二姑娘明兒穿上這套衣裳一定豔驚全場呢。」

  慧安聞言瞧了那衣服一眼,也是一笑,見秋兒一臉的促狹不由捏了捏她的面皮,道:「要的就是豔驚全揚。行了!快給她送去吧,這兩日她悶在屋中繡那富貴牡丹也是累了,你順道幫我瞧瞧可曾繡好了,也勸勸她莫要光想著出頭,累壞了眼睛,那可就不划算了。」

  見秋兒笑著收了那衣裳出了屋,慧安才歪在床上將自己那套粉紅色的織錦褙子水紅燈籠裙展開瞧了瞧,見做工極為細緻,瞧著便富貴端莊,中規中矩,這自一笑叫夏兒收了起來。

  翌日,因宮宴設在白天,皇后娘娘將在朝鳳殿邀眾位貴婦貴女們共進午飯,在這之前還邀請眾人同往御花園賞花,故而天未亮慧安便起來將肚子填的滿滿的,這才端坐在梳粧檯前由著秋兒幾人搗鼓。

  待辰時,孫心慈才姍姍而來,慧安瞧去但見她穿著那件清雅脫俗的月白色小襖,同色裙子,腰間卻裹著自己縫製的煙柳色軟雲羅繡雙蝶飛舞圖案的束腰,那上面兩隻蝴蝶振翅飛翔,一藍一粉端的是生動惹眼,更是將她纖細的腰身給顯的極為突出。

  慧安見孫心慈頭上只挽了個小簪,上面掛著蓮花分池的玉珠鎏金步搖,一張略施粉黛的小臉素淨可人,顯得倒是清麗脫俗,尤其和她這一身的金光大紅的俗色相比,那可真是雅致惹眼。

  慧安笑了笑,也不多言便打前兒出了屋,孫心慈見她如此倒是鬆了口氣,跟著慧安緊步而出。府門處早已備好了馬車,而孫熙群已穿著官服端生在馬上。

  他自那日被沈峰打了臉便一直呆在春韻苑,連妾室的屋都不曾去,那脫臼的手被大夫接好骨還好說,雖是疼了些但到底不會丟臉。

  但這臉上被揍的傷卻是要遮掩一二的,兩日來他只躲在屋中養傷,抹的最好的膏藥,但如今那眼眶處還是有些發黑,他特意用了些脂粉蓋了蓋,這才瞧著好些。

  見慧安出來,他銳利的目光便掃了過去,慧安如今豈會怕他,感受到那目光便也瞟了過去,當即便揚了個笑臉,只氣得孫熙祥渾身發抖。誰知他還沒能張口,便見沈峰和沈家四個兒子裝扮一新,錦衣華服地出了門。

  慧安聞聲瞧去,不由眼前一亮,平日裡這四個沈家哥哥多穿著邋遢倒不覺著,今兒這一打扮,都也是一個賽一個的鐘靈毓秀,皆是那翩翩的公子哥兒,瞧的慧安不僅眼前微亮。

  慧安上前一一見了禮,寒喧數句,這才上了馬車,孫熙祥這才冷聲吩咐開車。馬車之中,慧安閉上眼睛休息,而孫心慈則垂著眼眸發呆,倒是相安無事。

  今日賢康帝在朝雲殿和大臣及公子們品酒同樂,那朝雲殿在大輝皇宮的東北方,卻並不屬後宮範圍,而御花園卻是在內宮之中的。

  故而到了宮城,慧安和孫心慈便和沈峰等人分開,馬車到了皇宮的承天門才緩緩停下,慧安二人下了馬車,隨著宮人一路往內宮走。待到了臨時安置貴女貴婦們的浮雲殿,慧安瞧著殿中已到了不少熟人。

  打眼望去,果真是玉環珠翠,琳琅滿目,金光耀眼一室輝煌,慧安見果真如所料一般,大多數小姐們都穿著大紅大紫,或橘黃柔粉這樣的暖色衣服,有那著意出彩的也多穿亮色醒目的寶藍、翠綠等色,如孫心慈這般穿素色的倒是也有,只多是上衣或下裳單件著素,或配了豔色裙子,或搭了亮色小襖,整套皆素的都是少見。

  故而慧安和孫心慈二人進了殿,倒是引來了些目光,孫心慈似慌了一下,但接著便低了頭,慧安瞧見她粉嫩的小臉嬌紅了一片不由冷冷的勾了下唇角,自行找文景心等人說話。

  沒多久,便有宮人來傳話,言及崔皇后已擺駕御花園,請各位夫人小姐移步到御花園中賞花,眾女們便三五相好的攜著往御花園去。

  臨到了御花園外的鐘翠門,正見崔皇后與眾位嬪妃擺著華麗的儀仗往這邊而來,眾女眷紛紛跪下行禮,待崔皇后喊了起,又說笑著請了諸位入園,慧安等人這才起身規矩地隨著大隊進了御花園。

  宮中的御花園雖是冬季也頗有看頭,曲橋流水,青竹修韌、冬青吐綠,間或紅梅迎枝,也不知大內的花匠們花費了多少心血,倒也不少花木復蘇吐芳,雖沒夏日的姹紫嫣紅,但也讓一眾官員女眷們瞧的興致勃勃。

  前頭崔皇后似也興致極高,頻頻傳來她和幾位一品夫人們的談笑之聲,氣氛顯得異常融洽,而那株開了花的魏紫已被移入了八音閣,八音閣四周空曠,正適合眾人圍而賞花。

  魏紫本就是牡丹花中的花中之王,這株開花的魏紫竟長勢極好,花梗粗而硬,株型極高,半開展著,杖粗葉茂,開著三朵粉白色的大花,花呈皇冠形,花蕾扁圓,花辨層層複複,每朵花竟有碗口大小,另有數個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迎風招展。

  這樣的一盆牡丹若放在花季自不稀罕,但在這隆冬卻實屬罕見,今日本就豔陽高照,並不覺著冷,又氣氛極好,如今得見此花眾夫人小姐們免不了要多稱讚幾句,全了皇后的面子。

  在端寧公主的帶頭下,倒有幾個大膽的貴女紛紛做了幾首賞花詩,崔皇后大樂,當即便叫宮女寫了下來送往朝雲殿請賢康帝和眾大臣公子們品評。

  待賞了花便又擺駕朝鳳殿,那朝鳳殿本就和朝雲殿是一體的,中間由一座騰空玉石拱橋相連,兩殿皆在內宮和前朝相連之處,從御花園過去倒並不算遠。

  慧安正欲和眾人一道往朝鳳殿去,卻見太后身邊服侍的管事公公楊公公匆匆而來,發出一聲尖銳的聲音,道:「皇后娘娘容稟,太后聽聞娘娘要在朝鳳殿宴請眾位夫人小姐,特命奴才送來了兩壇陳年的菊花酒,請諸位一品。」

  皇后忙領著眾人謝恩,那楊公公吩咐小太監將酒呈上,這才又道:「太后娘娘今兒高興,現下正和靜敏長公生,定國夫人等幾位夫人說話,想召幾位小輩過去熱鬧一下,還請娘娘行個方便。」

  皇后聞言忙道:「難得今日母后高興,母后想招姑娘們過去說話談什麼方便不方便,你趕緊領了人過去,且莫叫母后久等了。」

  被太后召見那是多大的榮光,眾夫人和小姐們聞言,哪有不瞪大了眼瞧的,心中已猜想只怕召見也只是文家那幾位小姐,最多帶上和鼎北王府有姻親關係的幾家的小姐罷了,誰知楊公公卻獨獨叫了文景玉、文景心和慧安過去,待慧安神情平靜地跟著楊公公走出老遠,還能感到道道視線不停往她身上掃。

  到了太后的宮中,但見靜敏長公主和關老太君正坐在一起說著什麼,三人皆面上帶笑,瞧著卻是其樂融融,慧安三人規規矩矩地磕頭請了安,文太后忙叫宮女將三人扶起叫到跟前。

  文太后今日穿了件暗紅色的金紋宮裝,瞧著比前段時間氣色好了許多,同三人很是說笑了幾句,這才沖定國夫人和靜敏太公主道:「今兒這宮中也算難得的一場盛會了,我們這些老的也難得湊在一起,少不得也要去湊湊興的,咱們這就往前頭去?」

  太后說著便扶了楊公公的手站起身來,太公主和定國夫人也含笑起了身。下面眾夫人們自也忙起身相隨,紛紛應和。

  之前慧安進宮,柳姑姑便透出太后會參加這次宮宴的意思,方嬤嬤到了棲霞寺後也往府中送過信兒,說是柳姑姑已到了寺中,太后的身體已好了許多,慧安這便肯定太后定是要出席宮宴的。

  故而現下見太后協同太公主二人起了身倒也不驚訝,見文景心已上前扶了太后的手,而文景玉本就站在關老太君身邊,見她起身也扶了一把,慧安便笑著行至了靜敏太公主身邊,虛虛扶住她的手笑著欠了欠身。

  卻是太公主拉住了慧安的手,目光含笑她望了過來,道:「聽說本宮那小魔星衝撞了你,一會兒本宮與你做主,定叫他親自給你賠禮。」

  慧安聞言忙是一笑,道:「那日侯爺是與小女玩笑的,何況小女已自行報了仇,這廂還未向太公主請罪呢,可不敢再勞太公主為小女做主了。」

  靜敏太公主聞言卻是朗聲一笑,拍了拍惠安的手,道:「這個本宮卻也聽聞了,能叫我那卿兒吃了虧還不曾發難與你,不錯,是個聰慧的。」

  這卻是靜敏太公主第二回誇她聰慧了!前頭文景玉聞言都不由回頭詫異地瞧了惠安一眼。



第八十二章 孫心慈完了

  慧安隨著靜敏太公主一行到達朝鳳殿時,殿中已是一片歡聲笑語,遠遠的慧安便瞧著那殿中紅毯鋪地,從殿內一直蔓延到連著朝雲殿的拱玉橋上,再蔓延到朝雲殿中,一路更是掛著紅色綾羅挽成的彩緞紅球,喜慶的氣氛十足。

  慧安扶著靜敏太公主的手,沿著清一色的紅毯登上殿階,但見寬敞的大殿中左右各設百座矮席,此刻席間已坐滿了人,只那位於前端的幾張席面尚且空著,卻是為她身後前往給太后請安的數位老太君設置的。

  高臺之上依稀坐著數位雲鬢高挽,衣著華貴的妃嬪,那中間長案後坐著的一身正紅宮裝的正是崔皇后。

  今日賢康帝與她一主內一主外,同慶豐年,作為母儀天下的皇后,她裝扮的異常莊重華貴,又有端寧公主陪伴左右,妙語連珠,一時殿中氣氛端的是高漲熱烈。

  慧安一行人走進,便有唱名太監清喝一聲。

  「太后駕到!」

  殿中觥籌頓停,太后因非賢康帝生母,為避嫌已多年淡出百姓視線,這些年來她身體不好,更是有三四年都不曾出席過任何宮宴,便是每年壽辰也是力主節儉,只在後宮開設家宴,並不大操大辦,雖是如此,但太后文氏在大輝的威名卻依舊不減。

  故而眾人聞言不由愣了下,這才刷刷棲身,滿面恭敬地跪地行禮,而崔皇后已帶著眾妃嬪下了玉柱高臺迎了上來。

  慧安隨著靜敏太公主一步落後於太后邁入殿中,太后笑著允眾人起身,瞧向一殿的華服麗人,只她目光所過卻是無人敢與其對視,紛紛垂首斂目,方才歡慶的氣氛就減了幾分,太后不由一歎,沖靜敏太公主道:「你瞧瞧,我們這些老的依賴,她們倒是不自在了,如此倒不如咱們幾個老姐妹就在老婆子那承寧宮待著,也免了來礙眼。」

  眾人聞言皆笑,皇后已是忙扶了太后的手,道:「瞧母后說的,您老人家能移駕,叫她們得瞻鳳顏,待來日與兒孫說起此事也是一件榮光呢。」

  「是啊,太后,瞧見您身子硬朗,臣婦們歡喜著呢,這心裡頭都憋著笑呢,只是攝於天家威儀,不敢放肆罷了。」魯國公夫人也適時接話道。

  她一帶頭,眾命婦紛紛接話,殿中一時熱鬧非常,太后瞧著連連點頭,道:「既如此,就都別拘謹,今兒是個喜慶的日子,莫要因為我老婆子敗了興,哀家瞧著你們高興,這心裡才是樂和的,都歸座吧。」

  因靜敏太公主身份高貴,故而她的席位也設在高階之上,待崔皇后扶著太后上了殿階,慧安見宮女過來,忙鬆了扶著靜敏太公主的手,垂眸淺笑著在小宮女的引領下往鳳陽侯府的席位上走。

  只方才隨著太后進來的多是年齡極大的太君們,慧安和文景心,文景玉三個小姑娘混在其中,本就是極為惹眼,叫眾人由不得多瞧幾下,即便此刻慧安仍能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火辣辣的打量目光。

  行走間她聽到也不知從哪裡傳來的低語聲。

  「方才靜敏太公主身邊的那位,是哪家的小姐?」

  「是鳳陽侯府的那位沈小姐,方才特被太后召了去。瞧那相貌倒是端莊大方,不似傳言中說的,我聽說前不久她在太學和國子監的琴藝比試上還贏了顧家那位嫡小姐呢。」

  「這事我也聽說了,最近關於這位沈小姐的傳言很多啊,只是沒想到太后對鳳陽侯府如此待遇。」

  「聽說鳳陽女侯幼時還曾養在太后膝下過,太后乃慈善仁愛之人,多加招撫也不難理解,這沈小姐倒是個有福的。」

  ……

  那些聲音越來越小,慧安倒也不說很在意,目不斜視,唇角含笑,氣定神閑地走著,待落了座,卻見孫心慈正不安的搓著衣角,不時還往袖中探上一探,慧安瞧了她一眼便不多做理會。

  玉階之上,皇后正笑著沖太后和靜敏太公主道:「這幾首詩皆是不錯,臣妾只是粗通文墨,卻也評不出個高低來,便將這幾首詩傳了下去,令眾人閱過同評,最後是威欽侯府明霞郡主的這首《冬情》拔了頭籌。」

  宮女將那幾篇方才在御花園中眾女所做的詩稿呈上,太后和靜敏太公主皆細細瞧了半晌,這才笑著點頭,吩咐宮女傳給定國夫人等人。

  太后捏著那一紙《冬情》,瞧向下面的姜紅玉,道:「此詩做的極好,意韻絕佳,清麗脫俗。」

  姜紅玉忙起身福了福禮,臉頰緋紅。她今日打扮的異常嬌豔動人,一襲蕊紅繡纏枝石榴團花的斜襟長裱子,下裳是玫瑰粉色鑲金絲的棕裙,頭上規矩的梳了個新月髻,只插了一對雙喜雙如意赤金步搖,紅寶石的流蘇隨著動作搖擺不停,端的是明豔高貴。

  今日皇后宴請諸命婦小姐,姜紅玉乃是未來的平王妃,皇后親點她的詩作為頭籌卻是一點也不奇怪的,故而眾人望去面色皆有了然。

  慧安瞧去卻見姜紅玉身旁坐著一個身著金羅飛彎錦繡褙子,下著杏黃繡著喜鵲還巢圖樣棕裙,頭上插著六翅金鳳釵,雍容端方的婦人,瞧著不過三十多歲,極顯年輕,眉眼間倒是和杜美珂有八分相似。

  慧安料想這婦人定是杜美珂那胞姐杜美晴,不由便多瞧了兩眼,許是她打量的目光過於專注,那威欽侯夫人竟突然扭頭往這邊瞧了一眼,撞上慧安的目光不由瞇了下眼,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眼神,卻沒來由叫慧安覺得一陣陰寒。

  慧安忙錯開目光,心裡卻想,果真是姐妹,這眼神一樣的叫人不寒而慄。

  卻聞太后又道:「端寧這孩子倒也脫了皮性,做的詩雖欠了點含蓄,但也算明快易懂,不錯。」

  太后言罷,依偎在崔皇后身邊的端寧公主便一聲嬌嗔,道:「太后就是偏心,別個兒做的詩就是極好的,到端寧這裡便成了不錯,人家不依。」

  眾人聞言紛紛笑了起來,太后又相繼讚了顧妤馨,謝雲芝等幾位小姐,這才將詩稿遞給一旁的楊公公,道:「楊順兒,且將這幾首小姐們做的詩送到前頭去,叫皇帝和諸位大臣們也瞧瞧,咱女子的才情卻也不比男兒差。」

  楊公公忙雙手接了那詩稿,應了一聲躬身下了臺階快步往前頭的朝雲殿而去,有那詩稿被選出的小姐見此面上便不禁的露了嬌羞,而其祖母母親們則面含喜色。

  從知道要賞牡丹,不少小姐便早做了準備,故而方才在御花園中獻詩的小姐們頗多,其中也不乏一些用詞絕佳哦,意境不錯的好詩。

  孫心慈倒是也準備了兩首小詩,本心中很有些把握的,可當時聽聞別人的詩便覺得自己的雖不錯但還是不夠出彩,這便又細細推敲了一下用詞,只她這一琢磨又逢心急,便越改越不好,越急越不妙,生生將好機會給耽擱了過去。

  如今見太后命公公將那些挑選出來的好詩送到朝雲殿去,只悔得孫心慈臉都綠了,她只覺那些詩中有一兩首還不如她的好呢,早知道方才便該脫口而出,既能顯出才思來,也可在貴人們面前占個眼緣。

  卻於這時,上面太后和皇后推辭了兩下,便由皇后繼續主持宮宴,只聽她笑著道:「小姐們呈上的作品本宮和諸位娘娘都已一一瞧過,真真各有千秋,件件不凡啊,叫本宮和各位娘娘瞧著眼花繚亂,方才本宮和諸位夫人們選出了八件佳品,小李子。」

  皇后一抬手,一名公公便已指揮著小宮女們將方才皇后挑選出來的八件作品呈了上來,在殿中一字排開。

  慧安當即便察覺到了身邊孫心慈陡然緊繃的身體,她瞧過去,果見一副花開牡丹的繡品夾在其中,因色彩明麗,費了些心思牡丹花突出繡布,繡工精湛倒算惹眼。

  慧安瞇了瞇眼,凝神去嗅果然聞到一陣香風從遠處飄來,她瞧著那繡品不由就彎起了唇角。

  要說那選出的八件作品,有畫作,有書藝,有抄寫的經書,精美的繡包等,其中三幅繡作,皆繡牡丹,只雙面繡的牡丹花開竟有兩幅,皆針線細密,繡的栩栩如生,叫人驚歎。

  那李太監向眾人一一唱名點出這八件作品皆出自哪位元小姐之手,一時間殿中嗡嗡議論聲一片,那作品被挑出的姑娘自是喜不自禁,而那落了選的有的面露失望,有的已和身旁人堆選出的作品指點評論了起來。

  慧安這次是選了張往日寫的比較好的千字文呈了上去,只她那水準有限,自是不可能入選,如今見孫心慈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那副花開牡丹的繡作,待李公公唱了名又一臉嬌羞的低了頭,慧安由不得頗為憐憫地瞧了她一眼。

  此時臺上太后,皇后及眾位娘娘已紛紛發表了意見,許是女子對精美絕倫的繡品都會心生喜愛,最後大家竟一致覺得八件作品中那三幅繡品最為出眾,自是各有千秋,一時難以評定到底哪個更妙。

  這三幅作品,雖皆繡牡丹,卻各有不同,禮部尚書喬大人家的二小姐勝在繡工勻整,針線細密,設色精妙上,而聶霜霜也呈上的雙面牡丹繡,只她那繡品卻勝在圖案精巧,話說繁美縟麗,色彩陰陽濃淡相宜之上。

  孫心慈的雖不是雙面繡,但她用了綴繡的手法,令牡丹花的花瓣加貼綢料從而突出繡面,絨面花型極為逼真。

  殿上娘娘夫人們正爭執不休,慧安卻見孫心慈輕輕動了下寬大的袖子,見袖中沒有反應登時就變了臉色,慧安微微蹙了下眉,卻瞧見她那袖口微微一顫,接著便有一粉一藍兩隻蝴蝶從中撲了出來,慧安那蹙著的眉便揚了起來。

  孫心慈見蝴蝶飛出,也是鬆了一口氣,心口急跳,忙正襟危坐,垂下頭目光晶亮有神,慧安瞧了她一眼,見她一副已然拔得頭籌而喜不自禁的模樣不由撇了撇嘴。

  卻見那兩隻蝴蝶從孫心慈的袖中飛出,似是還沒能適應環境,在席案間萎靡地停停起起,慢慢的倒是舒展了起來,振開兩翅糾纏著便飛了起來,很快便引起了殿中夫人小姐們的注意。

  「咦,哪裡來的蝴蝶!」

  「是啊,這大冬天的竟會有蝴蝶飛來,真真是怪事啊!」

  「快瞧,蝴蝶往那牡丹繡品飛去了呢!」

  下面夫人小姐們一陣騷動,玉階之上的皇后等人細細去瞧,也看到了那兩隻蝴蝶,見蝴蝶飛到繡品旁邊留戀不去,最後竟停落在了孫心慈的那副牡丹繡品的花瓣之上,不由都驚呼出聲。

  孫心慈瞧見這一幕倒是心下大定,勾起唇笑了起來。殿中氣氛一時熱烈,眾人紛紛討論著這一奇景,不免也誇獎孫心慈那副繡品著實逼真。

  慧安不由瞧了滿臉嬌羞垂眸勾笑的孫心慈一眼,微微湊近她,道:「二妹妹真是好能耐呢,可妹妹需知捧得越高待摔下來時就會落的越碎,妹妹可要仔細點腳下啊。」

  慧安說罷還沖孫心慈眨巴了眨巴眼睛,孫心慈一愣,蹙了下眉,沒來由的心裡就是一緊。但隨即她又覺得這是慧安嫉妒她,故而才說的酸言酸語,便丟下不安瞪了慧安一眼冷哼了一聲,道:「自己沒本事還見不得別人出頭,真是醜人多作怪,蠢人洋相多。」

  慧安聞言卻未搭理她,卻於此時,玉階之上,崔皇后笑著道:「有趣,方才本宮那盆國色天香的魏紫沒能引來蝴蝶,如今倒叫一副繡品將這蝴蝶給引來了,小李子,將那繡品呈上來與太后,本宮和諸位娘娘細看。」

  那李公公聞言卻是一陣猶豫,半晌竟面露難色地跪了下來,卻聽他道:「回稟太后,皇后娘娘,這幅繡作似在花粉水中浸泡過多次,香味濃郁,觸摸之下猶且有花粉掉落,奴才……奴才實不敢將其呈上。」

  李公公聲音一落,登時大殿便是一靜,接著便聽玉階之上惠妃突然蹙眉,道:「咦?這些作品皆是皇后娘娘過目選出的佳作,皇后娘娘方才竟然沒發現那繡品染過花粉嗎?娘娘恕臣妾多嘴,這可是不妥呢,還是快些撤下去吧?」

  皇后聞言面色一變,這麼多閨秀的作品 都是今日到殿上後小姐們當場拿出來的,她方才只粗粗掃過,選了特別出挑的,一時哪能發現這些個?

  她邀眾夫人賞花,那真花沒能引來蝴蝶,如今假花倒引來了,這本就叫她覺得落了面子,如今惠妃竟還那此事拿捏她,崔皇后當即豁然起身,抬手怒指孫心慈,厲聲道:「大膽!明知道太后有哮喘之症,你卻還拿這些沾滿花粉的東西到殿中來,到底是何居心?!」

  說著便忙跪下,沖太后道:「母后,是臣妾一時不查,竟未發現那繡品染了花粉,臣妾之罪,請母后處罰臣妾。」

  孫心慈本還在飄忽的幻想之中,情形乍然而變,她都有些回不過味來,見崔皇后怒容瞪向自己,一驚之下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待膝蓋陣痛才恍然明白皇后指罵的是什麼,登時面色慘白,哆嗦著一臉無措。

  慧安也忙跟著跪了下來,焦聲道:「太后明辨,皇后娘娘息怒,妹妹事先不知太后要參加宮宴,故而考慮欠妥,還請太后,皇后娘娘原諒她年幼思慮不周之罪。」

  要知道太后有哮喘之症,當今賢康帝重孝,特意將太后搬到了離御花園較遠的承寧宮去,雖不能因太后一人就嚴禁所有人都不用熏香,不塗脂粉,但多年來由賢康帝帶頭,宮中但凡有太后會出現的場合,不管是妃子還是皇子大臣都會特意準備,不佩熏球,不穿熏衣。但凡宮宴也都刻意淡妝,以示對太后的尊敬。

  孫心慈那幅浸染了花粉的繡品若是太后不出席宮宴倒也還罷了,但如今太后在場,那幅繡品便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

  但話說回來,這麼大一個宮殿,一幅小小的繡品便是沾染了花粉又能有多深,只要不叫太后近身也是無礙的,影響並不大。可這種事從來都是可大可小,若惠妃不挑事,若皇后不惱孫心慈,若太后說句無妨,這事就算過去了。

  可偏事發後,太后卻是一言未發,如今見皇后跪下請罪,太后這才笑道:「行了,多大點事,難道因哀家竟能叫全天下的脂粉鋪子,香料鋪子都閉門不成。」

  她說著示意楊公公扶起皇后,又沖慧安道:「安娘也起來吧,你是個好孩子,在端門前曾幫秦王躲過一劫,前幾日還救治過哀家,哀家聽說你那幾個丫頭那日在端門也著實救了幾位夫人小姐,大姐姐便如此忠義知禮,府中丫頭猶且如此,想來這做妹妹的也不會差,也起來吧。」

  太后說著又瞧向孫心慈,道:「這事說來也怨不著這小姑娘,是我老婆子臨時起了意來的這宮宴,今兒哀家也算是開眼了,大冬日的這繡品竟能引來蝴蝶,嗯,這沈二小姐倒是有些小聰明,只是這繡品還是該以針法細密,圖案新穎,色彩明麗為佳,哀家瞧永寧侯家聶小姐那幅牡丹並蒂就很是不錯。」

  太后這般說,眾人自是紛紛響應,連連稱讚聶霜霜那幅牡丹並蒂繡的極好,太監將孫心慈的那幅繡品撤了下去,殿中就似鬧了一場笑話,那兩隻蝴蝶還在不停飛舞,卻是再無人關注了。

  這頭籌很快便落在了聶霜霜頭上,待她起身行了禮並領了賞,便有賢康帝身邊的全總管滿面含笑的過來,恭聲稟道:「啟稟太后,娘娘,皇上瞧了各位小姐所做詩作連連稱好,還贊明霞郡主的詩有大家之風,御賜老參熊掌湯一盅。另,方才朝雲殿皇上令諸位大臣,皇子亦以牡丹為題作詩,平王殿下所作之詩令陛下撫掌稱好,已賜享御宴,這是皇上挑選出來的幾首佳作,皇上特令奴才送來與太后,諸娘娘,夫人小姐們品鑒。」

  全公公言罷殿中氣氛又是一變,慧安也不由抬眸瞧了姜紅玉和上位的皇后一眼,卻見皇后已是不可遏制地喜笑顏開。

  每次宮宴帝王桌上總有那麼一兩道菜是與旁人不同的,若賞了臣子那是莫大的榮光,而平王今日獨享御宴,後殿的姜紅玉也同時受賞,這其中意味卻是不淺啊。

  全公公告退後,眾人自免不了將平王等人的詩詞拿出來品鑒一番的,只是此刻眾人心中各有所慮,氣氛卻不如先前熱烈,待品了詩,皇后便吩咐開宴,宮廷樂師們才敲彈著各種樂器,奏起樂來,更有數名樣貌不俗的舞女踏著舒緩的樂聲,揮動著手中長長的披帛翩翩入殿。

  而宮女端著美酒佳餚穿梭于各席案之間,夫人小姐們也開始就近交談,竊竊私語起來。交談間自免不了談起方才殿中所發生的事,慧安瞧見附件不少夫人小姐明目張膽的往這邊瞧。

  「一個庶女偏要削尖腦袋往前鑽,瞧她今日穿那身衣裳,生怕顯不出自個兒來。」

  「庶女心才大呢,我瞧她那樣兒就不似個安分的,聽說前段時間還在馬車中又彈又唱的,這事可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哪裡有半點像個閨閣小姐會做的事,就是聽了都會覺得駭人聽聞呢。」

  「她那生母那般德行,能教養出什麼好的來,我倒瞧著那沈大姑娘蠻端莊賢淑的,方才竟還幫妹妹求情,要我瞧著她那妹妹做那般打扮便是想要壓上一頭的,她倒好心,也是可憐,攤上這麼個妹妹只怕弄不好那日就受了牽連,累了名聲。」

  「這種為了自己出風頭,連忠義都不要的,也活該畫虎不成反類犬!」

  「這般蠢,又野心大的哪家敢娶回家去啊,娶回去不定哪天連闔府的命都得賠上。」

  ……

  慧安聽著這些遠遠近近的議論聲,瞧了眼一旁縮著肩膀面色慘白,忍不住淚珠直滾的孫心慈,本還欲湊過去諷上幾句,如今卻是沒了興致。

  那日她已暗中授意府中下人將那日杜美珂被打後孫心慈的所作所為傳揚出去,如今孫心慈宮宴出醜,又被人厭,只怕不出兩日這傳言就會滿城飛,到時候她孫心慈便是再能耐也不得不背負上不忠不孝的罵名了。

  這些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孫心慈經此蠢名算是被定下了,這樣一個野心大又沒腦子做事欠考慮的,又認不清身份整日想著強出頭的,只怕便如方才那夫人所言,誰敢將她娶回去啊,沒得哪日被她帶累了。

  能給孫心慈安上這樣一個名聲,也不枉費她花了一番功夫尋到那兩隻蝴蝶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23 PM

第八十三章 誰在設計她

  宮宴其實也就是瞧個熱鬧,誰也不會指望著在宮宴上能吃個開懷,待佳餚擺上席案,太后只動了兩筷子便稱了累,扶著楊公公的手起了身,眾人自免不了行禮相送。

  雖有孫心慈那幅繡作鬧心,但今日平王和姜紅玉皆得了皇帝的嘉獎,崔皇后春風得意,興致卻是極高,頻頻與殿中眾命婦們勸酒笑談,在她的帶動下殿中氣氛倒是一直極好。

  孫心慈因出了醜,自方才便一直極為安靜地縮在旁邊,恨不能馬上消失在殿中的樣子,慧安懶得理她,心情好自是免不了多夾了幾筷子吃食,唇角也一直洋溢明快的笑容。

  她正吃的開心,孫心慈卻突然轉頭盯了過來,一雙哭的紅腫的眼睛充滿怨毒,憤恨的壓著聲音道:「是你!是你,你一早就知道太后要出席宮宴,一直在等著看我出醜對不對?!」

  慧安瞧她那血眼圓瞪的瘋狂樣不由蹙眉,冷聲道:「你發瘋也看看場合,還沒丟夠人嗎?!」

  孫心慈聞言不知為何竟被慧安面上的冷峻和寒意給嚇得一個哆嗦,眼淚便又唰唰的流了下來,但她今日也知不能再引人注目,這才抽泣著又低了頭。

  慧安餘光瞥到有人往這邊看,忙面色一緩衝孫心慈傾了傾身,笑著道:「宮中喜宴,你卻哭個不停,你找死別拉上我!」

  孫心慈這才身子一顫,咬牙忍下了淚,慧安瞧她那慘兮兮的小臉直覺礙眼,扭了頭便去品桌上佳餚。

  待膳畢,崔皇后才笑著道:「今日難得盛宴,本宮想著總拘在這殿中卻也沒有趣味,大家這便可以隨意了,想遊湖的畫舫遊船已經備下,想遊園的可以去遊園。今兒天氣也好,這園子裡卻也有幾處好風光的。」

  言罷,她又令端寧公主好好招呼眾位小姐,這便散了場。見崔皇后起身,眾夫人小姐們皆笑著起了身,有些已圍上了崔皇后,說笑著往外去遊園子。

  慧安特別留意了下陪伴在皇后身邊的極為顯得特別親近的夫人們,見杜美晴和崔皇后攜手而去,後面跟著端寧公主並姜紅玉,慧安不由瞧了孫心慈一眼,卻見她正一臉鬱色地盯著姜紅玉等人的背影,神情顯得沒落而怨憤。

  若是嫡女,鬧這麼一出,憑著家中勢力倒也未必就沒了翻身的機會,但孫心慈作為庶女,孫熙祥對她的偏疼又有限,如今名聲又壞,未來已是註定悲慘,即便是杜美晴與杜美柯姐妹感情再好,應該也不會再允姜紅玉和孫心慈親近了吧,畢竟現在姜紅玉名聲正顯,若是被孫心慈帶累了,那這未來的平王妃只怕還未嫁就先失了寵。

  和女兒相比,那表親關係根本不值一提,杜美晴此刻應已棄了孫心慈母女才對。

  慧安想著也懶得再理孫心慈,起身便出了大殿,卻是向太后的承寧宮而去,待到了承寧宮小宮女將慧安引導偏殿等候,片刻卻是楊公公笑著進來。

  楊公公和劉姑姑皆是太后身邊貼身伺候的心腹,慧安見他進來忙起了身福了福,楊公公偏笑道:「太后料想沈小姐這會子就會過來,叫老奴候著呢。」

  慧安聞言忙問:「太后身體沒覺著不適吧?」

  楊公公見慧安面帶著急,臉上神情更加溫和,笑道:「太后說了,沈小姐找來的那什麼毛娘子,瞧著雖是其貌不揚,但卻即使管用。已經將那種子交了御花園,準備來年春上在承寧宮廣為種植,向來對太后娘娘的病會有助益,太后身體好著呢,這會子已經躺下,就不再召見沈小姐了,還吩咐奴才好好勸小姐,莫叫小姐擔心。」

  慧安聽了揚眉而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我這就告退了,公公且留步。」

  待慧安出了承寧宮,回頭望著太后寢宮的方向寬心一笑。

  今日孫心慈那繡品被指對太后不敬,卻到底是她設計,此事且不說若太后洞察了會對她寒心,慧安自個也不會因要設計仇人而罔顧真心待她之人對她的一片慈愛之情。

  實是昨日便向楊公公敬獻了一種植物,名喚毛娘子,是竹名湊巧從一名走街串巷的方外人士那裡得來的,雖長得極為醜陋,但它那長著青紅刺的果實卻對灰塵、花粉這樣的東西極具粘吸作用。

  慧安知曉太后得了此物,今日宮宴,楊公公必會給太后帶幾顆毛娘子傍身,故而才敢使那計陷害孫心慈,如今聽聞太后身體很好,她才算真放下心來。

  而承寧宮中,太后躺在軟榻上,蓋著厚厚的棉被正與鼎北王妃說話。

  「哀家瞧著永寧候家的那位小姐就不錯,品貌皆佳,溫婉賢淑,頗有幾分才氣,但卻不恃才傲物,倒是個穩重的,和存哥兒倒是極為般配。」

  鼎北王妃聞言忙是點頭,道:「存哥兒的婚事還得請您與他做主,您老眼光獨到,想看的姑娘自是錯不了的,臣婦一切都聽太后的。」

  太后聞言點了點頭,道:「哀家再相看相看,如今不比從前,哀家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定哪天一閉眼就再也睜不開了。」

  她見鼎北王妃欲言,抬了抬手,又道:「哀家這一輩子也算享盡了榮光,死了也就死了,唯一不放心的便是王府。哀家這一去,王府便少了依持,自聖祖立朝以來,我文家風光長盛,如今又是大輝唯一的異姓王,樹大招風啊,哀家只怕前腳走,皇上便會打壓鼎北王府。存哥兒眼見就要及冠,請封世子的奏章已呈了上去,早晚這鼎北王府還得靠他撐著,他的媳婦卻是不能馬虎的。永寧侯如今雖高齡,但身子一向硬朗,哀家瞧著再過個一二十年只怕也是能的。永寧侯是當年追隨聖祖爺起兵的八大猛將唯一剩下的了,雖侯府兵權早已回收,但老爺子軍威還在,他又一向對皇上忠心耿耿,當年皇上登記也是出了大力的。只永寧侯子嗣不顯,眼見著也有衰頹之相,可這對我鼎北王府卻是好事。存哥兒娶了永寧侯的小姐王府也算有個助力,也不會引皇上猜忌。哀家只望著皇上能念著哀家事事退讓的份上,在哀家百年之後能對王府心存寬厚。」

  鼎北王妃聞言,正欲說話,卻見楊公公進來,兩人的話便被打斷,太后瞧去由不得問道:「那孩子走了?」

  楊公公忙道:「沈小姐聽聞太后身體很好已然躺下,又將那毛娘子的種植法子囑咐了奴才兩句,這才去了。」

  太后聞言面含笑容,點了點頭,道:「這孩子確實長大了,有心了。」

  鼎北王妃聞言也是一笑,目光閃動了下,卻道:「沈小姐與三丫頭一向交好,常往王府玩兒,母親也是極喜歡她每每總要叫道跟前說會話的,存哥兒也愛去湊個熱鬧。」

  太后聞言卻是一怔,接著才歎聲道:「這丫頭有情有意,也是個聰慧的,只可惜……鳳陽侯府還得靠這丫頭,如今王府已在風口浪尖上,卻是不能有個整日拋頭露面的主母的。」

  太后說著面色便有些黯然,道:「清丫頭當年也曾養在我身邊過,她年紀輕輕就去了,只留下這麼一個年幼的閨女,你性子向來寬和,存哥兒也是個穩妥的,若然可以哀家倒願意說這門親……」

  楊公公見太后傷懷,忙笑著勸道:「有太后娘娘疼愛已是沈小姐上輩子積了福了,太后願意就幫沈小姐多敲這點,這京城中好人家海了去了,還怕不能給沈小姐尋不到一門好親?到時候太后主婚,只怕要羨煞了京中閨秀們了。」

  太后聞言這才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道:「卻也有幾家公子哀家瞧著不錯……」

  言罷,想著這事也急不得,便就暫且擱下,沖鼎北王妃說:「哀家今兒也累了,還是那句話,你回去再叮囑下沖兒,那威遠侯府如今沾不得,瞧皇上那意思立平王為太子雖是早晚的事,但我文氏一族已榮寵過盛,正是收斂的時候不可再沾惹黨爭了,你叫沖兒心莫太大,皇上如今春秋鼎盛,這以後會怎樣還都不知道,叫他給哀家收收心,權勢這東西你若只知攢,不懂放,早晚是要釀成大禍的,到時候怕是猶如掌心握沙,越攢越得不償失啊。」

  鼎北王妃聞言忙連聲應了,這才起身恭敬的叩了頭躬身退下。

  皇后說的遊園,和遊湖自不是游宮內,而是說的內宮西北面的皇家園林西苑,西苑是皇城內最大的皇家園林,西苑之中的瓊華湖因背靠含章山,又處在背風向,故而冬季氣候宜人,從不結冰,是皇帝冬季偏常攜宮中貴人們到瓊華湖上泛舟遊完。

  慧安出了承寧宮便自取尋文景心等人,聽聞眾小姐都已前往遊湖,她便跟著引路小宮女也匆匆往西苑的瓊華湖趕。

  西苑建造的美輪美奐,亭台別致,遊廊曲折,一路慧安不停遇到三五相攜著遊園的貴婦人們,倒是個個興致頗高。

  慧安到瓊華湖畔時,卻見湖面上已有多艘畫舫,湖中小島之下的碧波浩淼,映著那雕樑畫棟的紅木畫舫,以及湖中假山嶙峋,建築錯落,雖是冬季也別有一番詩情畫意的旖旎風光。

  慧安老遠便能聽到湖面上姑娘們的歡笑聲,她到時卻有一艘畫舫還停在湖邊,文景心和聶霜霜皆已在畫舫之上,瞧見慧安過來忙沖她招手,慧安也笑著揮了揮手,待上了畫舫,卻見孫心慈竟也在這艘船上,正一個人坐在畫舫角落處沖著遠方發呆。

  許是姑娘們都坐了前幾艘船,這艘畫舫上人本就不多,之坐著不到二十個姑娘,正三五成群的圍坐在一處賞景,孫心慈自己孤零零的坐在那裡瞧著卻是異常可憐。

  慧安只瞥了一眼便移開目光,和聶霜霜等人湊到一處說話。待畫舫開出,卻見文景心湊近慧安,小聲道:「皇上和眾大臣公子們也來遊園子了,方才一聽幾位皇子和公子們在那邊織錦島上賞梅煮酒,這不畫舫一艘艘盡朝那邊去了。咱們卻是不去湊那個興的,聽九公主說那邊悅心島附近風景也是極美的,以往夏天時荷花連天開放,甚是悅目,如今雖賞不了荷但那悅心島上亭臺樓閣,皆形式獨立,疊石岩洞絢麗多姿,倒也頗有觀賞性,咱們這正是要往那裡去呢。」

  慧安也是不願去那織錦島上湊興的,聞言不覺映著暖陽舒爽一笑,點了點頭。心裡卻想著,這回孫心慈怎這般安生,竟不往織錦島那邊湊,真真是奇了怪了。難道是方才丟了臉,也知曉遮醜了?

  不過想想也是,她剛鬧了那麼一出,再趕上著往人群中湊,可不就是自討沒趣嘛,只會叫流言傳的更快罷了,也難怪會縮在這裡,這回她倒是沒犯蠢

  慧安想著畫舫已到了一處荷葉連天的小島附近,慧安正往那島上瞧,卻聽一直坐在那裡的孫心慈忽然痛苦的呻吟一聲起身衝出船艙,撲到船頭對著水面不停作嘔,引得眾人都瞧了過去。

  慧安一詫,蹙了眉,見她不似作假少不得要去關懷一下的,她提裙登上船頭。見有幾位小姐站在船艙口瞧,由不得扶住孫心慈,蹙眉道:「二妹妹,你這是怎麼了?」

  孫心慈被慧安扶住,卻將整個身體都倚在了她身上,臉上蒼白著喘氣道:「不知道,大姐姐,我好難受,你……你扶我在這裡透透氣可好?」

  慧安見她頭上都起了細汗,嘴巴發白,不由沉聲道:「既然不舒服就該到裡面去休息,我叫宮人掉頭送你上岸,相信大家不會見怪的。」

  孫心慈卻微微提高了聲音,道:「我沒事,就覺得裡頭悶,在這裡吹會風就好了,哪裡能因小慈一人就叫畫舫掉頭壞了大家興致。我知道我今日闖了禍,帶累了大姐姐,惹大姐姐不高興了,但是小慈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姐姐就陪會我,好不好,小慈難受……」

  慧安見她眼眶一紅竟然哭了起來,直覺這其中有問題,可孫心慈已將話說成這般,卻也由不得她再強硬拒絕,慧安只得回頭沖站在艙口的文景心幾人道:「我陪陪她,許是艙中炭火太旺,氣悶。」

  幾人聞言便只關切了兩句便又回艙,慧安這才將扶著孫心慈的右手狠狠一抓,冷聲道:「你又想幹什麼?」

  孫心慈見慧安如此卻是笑了起來,靠過來輕聲道:「大姐姐,你是不是恨不得我現在就去死?呵呵,你說這大冬天的,若掉進湖中只怕和尋死差不多呢,大姐姐我若誣你推我進湖,只怕沒人懷疑,你信不信?」

  她說著便大喝一聲:「大姐姐,你別生我的氣啊!」

  說話間她已推開慧安,往後一步,一腳踩在邊緣上,向湖中落去。她那話說的極快,慧安還未醒過神,她人已一腳踩在船邊,眼見身體已向湖中傾去。

  有一點孫心慈說的沒錯,這會子她喊了這一句,若然落水只怕無人懷疑會是孫心慈連命都不要了來陷害自己,慧安由不得一驚,她如今處境剛剛好了些,若再背負上殺害妹妹的罪名,先前做的一切可真是前功盡棄了。

  而且她瞧孫心慈那決絕的眼神,竟似真的有尋死的意思,她想尋死沒關係,但若她這條賤命沒了還要拉扯上她,這卻是不行的!

  「妹妹小心!」故而慧安見她往水中倒去,由不得一驚,忙大喊一聲就去拉她,誰知道她剛將孫心慈拉上來,孫心慈卻就勢一下撞在她身上,慧安本心急之下便用了大力,如今被撞腳下一個不穩,直退了三步,一腳踩空噗通一聲便落到了湖中。

  「快來人啊!嗚嗚,我姐姐落水了!」

  幾乎同時孫心慈摔倒在船頭上,大聲哭喊了起來。

  慧安一落水便由不得渾身一顫,凍得牙關打顫,她雖會水,但身上穿戴繁瑣,冬衣一浸水又沉又重的裹在身上,縱使他使勁踢騰也由不得向水下沉去。

  文景心等人衝出船艙正見慧安緩緩沉下,眾人登時便慌亂著大喊了起來。

  慧安沉了水,心理焦急,但只能勉力閉氣,用力去扯頭上的金飾。好在今日她打扮的極為簡單,頭上只戴了一個分量不輕的華貴金步搖,扯掉後立馬便覺得身上輕了一些。

  她心中不由一喜,又去摸索腰間的衣帶,一面使勁解一面往水面上游,可畫舫正巧又經一片荷花塘,殘荷叢生,纏絆著她似的情景更加糟糕,慧安之擔心衣服被纏住到時候口中空氣用盡,便只能等死,故而便棄了一時拉扯不開的衣帶,往遠處遊。

  好在她方才從承寧宮一路走到西苑,除了一身的汗,身上卻也活動開了,如今不至於被刺骨的水凍得抽搐住,待慧安再次掙扎著勉強探出水面,卻只來得及瞧見畫舫似已離得有些遠了便又被沉重的棉衣托著往下沉去。

  換了一口氣頭腦清醒了不少,慧安心知此處離開畫舫不算遠,她一落水定然有宮人下來相救,這會子說不定正在水面找她,故而心中倒是安定了不少,這一不驕躁倒是很快就解開了衣帶,她順勢將外衣和裡頭浸滿了水的棉衣盡數脫去,這便覺得身子一輕腳一瞪便很快浮出了水面。

  她剛冒出頭,便見一個太監向這邊游來,一番折騰慧安早已體力不支,見他過來卻是送了口氣,誰知這人一靠近兩話不說竟抓住她就往水中拖,慧安不由面色大變,心中一驚。

  這人絕不是來救他的!可他也不可能是被孫心慈收買來要自己命的才對,孫心慈還沒那麼大能耐!

  慧安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生死關頭也由不得多想,她一把抓著那太監的頭便也將他往水中按,誰知那太監竟然鬆開了抓著她的手,慧安不知他要作何,只能先發制人,一腳蹬在他的肚子上,便借勢往岸邊遊。

  她方才已是沒了力氣,如今險象環生倒是生出了一股力量來,一陣撲騰離岸邊卻是越來越近,慧安心頭一喜,回頭瞧了一眼卻已不見了那太監。

  只她這一番折騰卻是早已不見了畫舫的蹤影,竟是連半點人聲都聽不到了,離岸邊,但見假山嶙峋,慧安只當那太監叫山石擋住了身影,也不再探究只想著趕緊上了岸,不然便是不被淹死也得凍死!

  她估摸著文景心她們定然也已在岸上正在找她,只是不知她遊的遠了罷了,這處雖不聞人聲但定然還是悅心島,便是有人要害她性命她上了岸也就沒那麼容易了。

  誰知慧安剛想著便見一個身著寶藍色的圓領暗花長袍,腰間繫素黑緞紋腰帶瞧著約莫有二十三四模樣的公子從山石那邊跑了過來,瞧見她面上一喜,竟噗通一聲跳下水向她遊來。

  若沒有方才那一幕,慧安定然以為這人呢是來救自己的,但經過方才她實在不敢掉以輕心,忙撐著最後一絲力氣向一邊遊。

  那公子見此忙道:「我是按察使宋家的二公子宋光亭,是來救小姐的。」

  慧安早已用盡力氣,聞言見他不像說謊,再加上這人水性極好,又有體力她便是想逃也是逃不走的,故慧安便只竭力浮在水面上等著那人。

  宋光亭很快便遊到了近前,他果真如所言般,帶著慧安很快便上了岸。

  慧安如今身上只剩一件單衣,雖上了岸但卻還不算脫險,若叫人瞧見她這般模樣和宋家公子待在一起,那她的閨譽便全沒了,就是想嫁宋光亭還得看人家有沒有娶妻,願不願意娶她。

  只是如今事情已經這樣,慧安也不能不接受現實,只想著快些避起來,先找個地方換下衣裳,不叫人瞧見兩人這般模樣總是好些的。

  當然,若這宋家公子願意也避開,不將此事傳出去那是最好。

  故而慧安上岸也來不及喘口氣,便哆嗦著抱著身體瞧向宋光亭,道:「能否請公子快些離開?今日大恩來日定重謝公子。」

  誰知她說罷,便見那宋光亭一笑,道:「沈小姐切莫驚慌,明日本公子便央家母到侯府求親。」

  若當真是好心救人的,此刻便不該如此反應,慧安只覺得這宋光亭有些奇怪,不論他的出現,還是他的熱心反應,更到此刻非但不避還有故意要和她夾雜不清的意思,都像是故意安排。

  「此事再議。」慧安心念急轉,顧不上衣衫淩亂豁然起身丟下一句便向遠處的殿閣跑。

  誰知她剛邁腳,那宋光亭果真便有了反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便將她拖到了懷中,慧安一驚,心中已是什麼都明白了!

  今日這事是有人處心積慮要毀她清譽,要她不得不嫁這宋光亭!

  「如今想跑,卻是來不及了!」

  那宋光亭一將慧安拖入懷中便是一笑,伸手便去拉扯她身上單衣的襟口,慧安大驚,倒不是怕這人真將她如何,而是若衣服被他扯開只怕事情再無回轉的餘地了!

  她也不敢呼叫,由不得使出最後的力量拼命掙扎,一口咬住宋光亭的手臂,抬腳就往他兩腿間撞,宋光亭似是未料到慧安反應會如此之快,經過這一系列的驚險還有力氣反抗,不防之下便被她撞了個正中。

  他慘叫一聲由不得鬆開了慧安,慧安雙腿發軟的往前跑,剛跑兩步便有被拽住,一下子摔倒了地上,還未爬起來那宋光亭便就整個人壓了上來,面色猙獰著就要來扯她的衣口。

  慧安身上已無多少力氣,身上凍得發紫,手腳僵硬,早已是強弩之末,只憑著過人的耐力支持這自己不暈倒過去,如今被宋光亭壓住,渾身上下都在發抖雙手雙腳也不聽控制,僵硬不已。

  眼睜睜的瞧著宋光亭抓住了她的襟口,撕拉一聲便將單衣給扯了開來,慧安睜大了眼睛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恐懼,無奈和絕望!

  前世她錯嫁給李雲昶,飽嘗了情殤,如今重生才剛剛放下心中的執念,之想著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努力地改變處境,如今情景已越來越好,此刻若毀了閨譽不管這宋光亭是何人,都由不得她不嫁了。

  不,她不能就此認命。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步,她不能叫自己的人生再毀在男人手中,絕不!

  今日便是魚死網破,她也不要讓這人得逞!

  慧安想著不知從哪裡生出最後一股力氣來,抬手便掐住了宋光亭的脖子,她一面狠命的掐,一面抬起雙腿夾住宋光亭的兩臂死死的在他背上攀住,就這麼吊在他身上。

  她這動作極為突然,再加上宋光亭到死小瞧了她,一時竟被慧安制住,一雙眼睛睜得老大,死死盯著慧安,無奈他雙手掙脫不開,許是慧安惹惱了他,許是他已覺呼吸困難,他抬起身邊將慧安往地上撞,慧安背上吃痛,卻死也不鬆手,兩腳更是緊緊纏住他。

  宋光亭一張臉已越漲越紅,帶著慧安爬起身便往假山上撞,慧安背後一下子撞上尖利的峰石,鑽心的疼,卻還是不鬆開,咬著牙拼命地將雙手攥緊再攥緊,宋光亭頭腦越來越發沉,無奈雙手怎麼也掙脫不開,便一次次地將慧安往山石上撞,可他撞了兩下便呼吸太過困難,鐘敵不過頭一沉,兩眼一翻,往地上栽去。

  慧安也跟著摔倒在地,落地間只聞一聲驚呼:「小辣椒!」

  慧安聞聲望去,卻見關元鶴與錢若卿一前一後向這邊奔來,她由不得瞧著二人淒然一笑。



第八十四章 只要點頭,我娶你

  關元鶴和錢若卿一前一後剛奔過來,便聽到遠處傳來喧囂之聲和紛亂的腳步,正一點點向這邊逼近。

  兩人一驚,關元鶴已道:「這裡有我,你去請太公主道蓉華殿來。」

  錢若卿也知此刻再不去拖延一二,待有人過來只怕事情就不好控制了,而且此事必須得去請了母親來,他們得儘快離開才行,不然慧安一個姑娘家如今又是這般情景,他們是無法做到周全的。

  他又瞧了慧安一眼,這便面色發沉的往那人聲之處快步而去。

  關元鶴已在慧安身邊單膝跪下,安撫地瞧了她一眼,這才去推壓在她身上的宋光亭,誰知慧安兩條腿早已僵直,竟死死纏在一起扣在宋光亭的背上。

  關元鶴心中一震,蹙了下眉,這才輕聲安撫道:「沒事了,鬆開好嗎?聽話。」

  慧安聞言眼眸眨了下,動了動腿但那兩腿早已不聽使喚,竟是分毫未動,關元鶴見了歎了一聲,道:「別怕,我來幫你。」

  言罷他輕輕碰了下慧安的腳踝,見她一縮卻未抗拒,這才伸手握住她的兩隻腳生生將她的腿掰了開來,觸手之下只覺那兩隻纖細的腳腕冰冷僵直的如同冬日在屋簷上的冰淩,似是一個用力就會斷掉一般,他本就蹙著的眉頭由不得打了個更深的結。

  待將宋光亭從慧安身上拖開,關元鶴這才瞧見慧安那被拉扯開來的衣襟,一大片肌膚露在外面已經凍得發紫,交織著嬴弱的青色血管,小巧的鎖骨和肩頭,談不上好看,還有些異常的刺目,但卻生生叫關元鶴抽了口冷氣,心中一陣發堵。

  他別開目光脫了大麾裹住慧安,這才單臂抱起她,一手胡亂拽住宋光亭的領口托著往蓉華殿的方向去。

  此時也不知錢若卿使了什麼招,遠處一片喧囂,一時半會卻是無人往這邊來。

  島上建築乃是園林式設計,多假山影屏,還有各種松、柏、竹綴著太湖山石,掩映著亭臺樓閣,是帝王后妃休息的遊玩之所。今日因是皇帝和皇后帶眾人同遊園子,故而島上宮女太監卻是比平日要多些。

  關元鶴帶著慧安輕輕鬆鬆順便躲開了那些宮人,很快就到了較為偏僻的蓉華殿,前殿因是供遊園的人歇腳休憩之處,故而他也不敢帶慧安過去,只得潛入了殿后供下人住的後罩房,因宮人都在前頭忙碌,這後罩房卻是清淨的很。

  關元鶴尋了個堆雜物的屋子便將半死不活的宋光亭丟了進去,順帶狠狠踢了一腳那廝的後頸,將人直接踢飛出去老遠一下子撞上牆角堆積的陳舊桌椅,發出一聲悶響,灰塵撲簌簌地落了宋光亭一臉。

  關元鶴瞧也不瞧他一眼便抱著慧安進了隔屋的下人房,屋子收拾的還算整潔乾淨,他大步走到床邊,先是鋪開了一張棉被,這才將慧安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裹了被子,瞧向那縮在被子中瑟瑟發抖的可憐小人兒。

  見慧安面色發青,渾身僵直著不停顫抖,分明是被冰水凍傷,關節強直之態,他不由蹙窒了眉。

  又見慧安死死睜著兩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許是太過疲累,她一雙眼睛已經血紅,額頭上幾根青筋不停地突突直跳。瞧著叫人觸目驚心。

  他知慧安經受了方才那些事情,只怕對他也不信任,這才強迫自己清醒著,心中便因她的戒備生出了惱意,可這惱意中偏還夾雜著一出憐惜和無奈,便叫他心裡堵的煩躁卻又發不出火來。只得歎了一聲道:「閉上眼睛,我若想對你如何,用不著如此麻煩地帶你來此。」

  慧安此刻早已累得頭腦一陣陣發沉,眼前人影晃蕩,一片片黑影不停閃動。但她一直處在驚恐和緊繃狀態,這會子身邊守著的又是一個男子,雖知關元鶴沒存歹心,是在幫她,但她就是辦不到放鬆自己身體的疲憊和頭腦,強行支撐。兩相拉力弄得她耳邊轟鳴作響,頭疼難抑。

  關元鶴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更沒什麼耐性,他從方才便連番好言相慰,動作舉止都小心翼翼,生平還從未對任何人如此過。

  如今慧安聽了他的話卻還是沒有反應,渾身的戒備,依舊防賊一般防著他,由不得關元鶴便耐性告罄惱了起來,沉聲喝道:「閉上眼。」

  說著探手便蓋在了慧安那一雙睜的大大的眼睛上,強迫著她閉上眼睛。觸手覺著她那小臉猶如冰霜一般冰寒,終是害怕她肌肉痙攣,骨節強直的時間太長,真傷了筋骨,便又放緩聲音道:「你這樣不行,會拉傷筋骨的,我隔著被子幫你按兩下。別怕,也別緊張,就只當我是大夫便好,乖乖的。」

  他說罷便抬手隔著棉被沿著慧安的身體曲線揉捏起來,似是也不敢用力,動作極為輕柔和緩,便是這樣慧安有些混沌的腦子還是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猛地睜開眼睛。

  不想她竟會對上一雙帶著幾分安撫笑意的眼眸,慧安愣住與他對視半晌,然後睫毛顫抖著視線不知不覺就移了開來。

  屋中光線有些不好,慧安望去,但見一束光線彩正打在關元鶴的眉宇間,此刻的他不同往昔,眉目間帶著溫柔的笑意,薄薄的雙唇正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處鑲繡金線祥雲,腰間朱紅白玉腰帶,上掛白玉玲瓏腰佩,氣質優雅,氣度逼人,還是往日那個他,但卻又叫慧安覺著似不同往日。

  此刻他的手正隔著棉被輕輕貼在她的膝蓋處來回揉摸著,那動作顯得極為自然,那麼的理所當然,便似他是她最親近的人一般,也不知是他的按摩起了作用,還是慧安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了,身體便慚漸地柔軟了下來。

  似感受到她的反應,關元鶴和了口氣,抬頭微笑,道:「睡吧,你會安全的,其它的等醒來再想。

  這次慧安倒沒再反抗,輕輕閉上眼睛,幾乎瞬間便沉睡了過去。

  關元鶴見她雖還顫的厲害,但身體已恢復了知覺,這才直起身來,瞧了她一眼大步出了屋,沒一會卻找了個炭盆回來,放在了床下,有了炭火屋裡一下子暖和了許多。

  他便站在床前瞧慧安,見她白淨的小臉紫青之色退去,開始微微發紅,不由微驚抬手觸了觸她的額頭,卻已開始微微發熱了,他的面色便有些發沉,目不轉睛她瞧著慧安,眉頭再次打起了結。

  他對這個小丫頭的感覺很奇怪,總由不住的去關注她,想要幫她,他不是個軟心腸的人,可卻頻頻對她動起垂憐之心來,先前只道是從這倔強的小丫頭身上能瞧見多年前的自己,這才忍不住生出幾分親近來。

  可今日瞧著她對自己那麼淒然一笑,他竟會有瞬間喘息不過之感……連他自己都不知這是為何。 

  關元鶴正想著,卻突鬧院中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人呢?我們太公主遊園到此想喝杯熱茶,怎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關元鶴聞言心知是錢若卿將太公主請了來,這便推門而出,那丫頭瞧見他便忙跑過來福了福身道:「奴婢是太公主身邊貼身服侍的映容,事情我們爺已和太公生說清楚了,太公主這會尋就在前殿呢,這裡才奴婢在,關將軍還請快快離開吧。」

  關元鶴聞言上下打量了那丫頭兩眼,見她手中還拎著一個小包袱,裡面似放著女子衣物,這才大步往隔間而去,扛了宋光亭很快便消失在了小院。 

  而那叫映容的丫頭進了屋,搬開被子見慧安裹著關元鶴的大麾瑟瑟發抖,她忙抽了那大,瞧見慧安裡面竟只著單衣,那白色的單衣髒兮兮滿是泥濘,更有衣襟口竟被撕開,露出裡面月白色的肚兜和一大片肌膚來,她不由驚得張了張口,愣了一下這才慌忙著給慧安脫了那件巳是半乾的衣裳,匆匆給她套上乾淨衣服,又將被子細細掖好。

  她將關元鶴那件大麾收好,這才快步出了屋往前殿去,剛出了後罩房的小院便見小丫頭書雙正探頭探腦住這邊瞧,見她出來忙跑了過來,映容將那包袱住她懷裡一塞,道:「去送還給關將軍,別叫人瞧見了。」 

  小丫頭一溜煙就不見了,映容才風風火火一臉焦急地奔進了前殿,道:「太公主,方才奴婢去找伺候的宮女,竟在後頭碰到了鳳陽侯府的沈姑娘。沈姑娘吉人天相,早都已經上岸了,因身上都濕了,怕前殿會有過來歇腳的公子,故而便只好躲在了後面的下人房,如今奴婢已找了炭盆伺候沈姑娘躺下了,只是姑娘的身子似才此不妙,發起燒來了。」

  蓉華殿中,宮女已給靜敏太公主上了茶。這小島雖不小,但慧安落了水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島上服侍的宮女太監們早就得知了,見這麼久都未曾傳出人被救上來的消息,不免就想著這沈家的姑娘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如今聽聞慧安竟自己上了岸,還不知不覺躲在了後罩房,那幾個平日在蓉華殿伺候的宮女們不由一詫,要知道這蓉華殿可偏的很啊,這位沈姑娘怎會跑到了這裡?

  不過宮女們想想也就了然了,那湖邊這會子只怕是聚滿了人,沈姑娘落水難免會衣衫不整,她會避開人躲到此處也不奇怪。 

  方才她們還想著這沈姑娘落了水便是撿回一條命,救上來只怕名聲也會有礙,沒承想這位姑娘竟如此了得,竟有本事躲開人,沒叫人瞧見醜態。運氣真是好啊。

  靜敏太公主聞言忙站了起來,道:「這孩子定然吃了不少苦,那後罩院多髒啊。快,快多搬幾個炭盆過去。代梅,你快去湖邊知會一聲,就說沈小姐已被本宮救下來了,叫太醫趕緊的過來。」

  待丫頭應聲而去,靜敏太公主才起身道:「映容帶路,我去瞧瞧那孩子。」 

  映容忙上前扶住她往後面小院走,一邊走一邊卻湊近她低語了幾聲,靜敏太公主聞言腳步微頓了下,面色微變,隨後才沉吟了一聲快步進了小院。

  且說錢若卿跑到湖邊就見一個身披棉被的小太監帶著一竿子人住慧安遇害這邊奔來,他當即便揚起笑臉一臉興奮地沖了過去,正巧堵在兩座假山夾著的路道上,後背往假山上一靠,一條腿便極沒形像地撐在了另一邊假山上愣是將路給堵了個嚴實,揚聲道:「嘿,這是幹什麼?慌慌張張的都要去瞧什麼,說出來叫爺也湊個興啊,不說可不叫過去。」

  文景心等人瞧見慧安沉下去,開始還見她冒了頭,後來竟半天再沒了動靜,下水的太監們尋遍了水面前沒能找到她,眾人的心不由已沉了下去。

  文景心,聶霜霜幾個和慧安交好的已是白了面,急的紅了眼眶,正絕望便聽一個太監說瞧見了慧安,眾人這才紛紛住這邊趕,誰知竟被錢若卿給擋了路口。

  文景心焦慮地直想上前跺錢若卿兩腳,卻有太監已經回道:「是鳳陽侯府沈小姐落水了,小何子說他瞧見沈小姐住那邊游過去了,奴才們正要去救人,侯爺您行行好,快請讓讓吧,這救人可片刻耽擱不得啊。」

  錢若卿卻未曾讓開,兩眼放光地道:「落水了?哎呀,這大冬天可真是要命,是得趕緊救上來的好,在哪處落的水啊?」

  太監見他說東扯西的就是不讓,已是急的不行,忙指了指不遠處停靠右岸邊的畫舫,道:「那邊!」

  錢若卿聞言面色一變,道:「既是在那裡落的水,你們往這邊跑什麼,趕緊在那邊找才是啊。」

  錢若卿那日在仙鶴樓上被慧安潑了一臉的酒,這事沒出一日便傳了個沸沸犧揚,文景心也是聽聞了的,如今見錢若卿絮絮叨叨個沒完偏就不讓道。只道他是故意要報那日之仇,文景心氣的面色發紅,衝上前來便道:「你快讓開,安娘若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她說著便急的跺了跺腳,眼眶一紅。錢若卿瞧著,不由暗罵關元鶴不是個東西,他留下充英雄救美人,卻將自己支來惹人厭口只他面上卻不露聲色,一臉無辜的道:「我這也是為沈小姐好啊,她在那邊落的水,怎麼會遊到這邊來呢,大冬天的那沈小姐又不傻,再者說了我從那邊過來,怎就沒瞧見半個人影兒?這個太監分明胡說八道,不定安得什麼心呢,你們也信他?」

  他說著眼一瞇將那掖著被子的太監拉了過來,陰側側的道:「是你說瞧見沈小姐了?既然瞧見了,怎不直接游過去救人?你安得什麼心?」

  眾人聞言便也覺著怪異,方才他們心急之下一見這太監游上岸,說看見慧安在這邊水面上露了頭,這便忙慌張地住這邊跑,如今想想也是,既是瞧見了第一反應不是該游過去救人嗎,哪有住岸上跑的道理?

  那太監正是方才在水中逼迫慧安往岸邊遊的人,錢若卿堵住了路他本著急得不行,誰知如今錢若卿竟還質問的他啞口無言,他只能一臉冤枉的連聲道:「侯爺,奴才真瞧見沈小姐了,您快些讓開……」

  誰知他話還沒說完,錢若卿便一拳頭揮上,直打的小太監後退三四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兩眼直冒金光。

  「放你娘的屁,你嫌湖水冰冷偷奸耍滑,別以為能欺騙得了爺!」

  錢若卿這動作來的突然,那太監被打,惹得眾小姐紛紛後退亂作一團。

  經這一會子鬧,錢若卿估摸著關元鶴已帶慧安離開,便惦記著還得去請母親,扭著頭道:「無趣,這半天還沒找到人,誰知道會撈上來個什麼嚇人的。爺的小心肝可不經嚇,走了,你們愛上哪兒找上哪兒找吧。」

  言罷竟甩了甩手揚長而去,直瞧得眾人一愣。

  孫心慈心裡卻是樂得不行,她巴不得慧安永遠沉睡在那冰冷的水裡呢。

  方才聽小太監說瞧見了慧安,她心裡還著實失望了一陣,見錢若卿擋住了路直呼天意,經此耽擱,她料想慧安不被淹死也得凍死,心裡真是一陣爽快,面上卻是悲痛難抑地掉著眼淚,隨著眾人繼犢找人。

  眾人又尋了許久竟都不見慧安,算算離慧安落水竟已有小半個時辰,心裡已多認定慧安必死無疑了。

  有些小姐已在噓唏起來,連謝雲芝都由不得扶著聶霜霜紅著眼道:「沒想到竟會出這種事情,沈妹妹爽朗真誠,我很喜歡她的,怎麼就……哼,方才沈妹妹和那二姑娘分明發生了爭執,我瞧著不定是那二姑娘故意將沈妹妹推下水的!」

  謝雲芝的聲音並不小,眾人聞言,方才在畫舫上的姑娘們便都動了心思,瞧向孫心慈的目光更是充滿了懷疑和鄙夷。

  「也對,方才我聽到沈小姐叫了聲妹妹小心,瞧去時正見孫小姐將沈小姐撞進了湖裡,是不是故意的倒還真不好說……」

  「我聽說她那生母不過是個姨娘卻自視甚高,處處和沈小姐過不去,慣好興風作浪。前幾日不是還傳她辱罵沈小姐的舅舅被打了板子嗎,叫我說,這種人就不該顧什麼情面,直接送到鳳安府查辦才好。」

  「這孫小姐在國子監總是哭哭啼啼的,明裡暗裡的指責沈小姐虐待庶妹。我原先還信了的,今兒沈小姐非但在大殿替這妹妹求情,方才還為了她掉進了湖中,如今生死不明……哎,真是叫人替她不值啊。」

  今日孫心慈本就被人所厭,如今慧安是受害一方,同情者眾,這議論便呈一邊倒之勢直沖孫心慈而去。

  文景心聽著這些話,直恨得欲上前撕了孫心慈,誰知她還沒動,便見一個丫頭匆匆而來,遠遠便大聲喊道:「沈小姐已被我們太公主救下了,正歇在蓉華殿呢,各位小姐們快別找了。」

  文景心聞言一愣,接著不由破涕為笑,拉了聶霜霜便向蓉華殿趕。

  孫心慈本已認定慧安已死,乍聞這個消息豈有不驚的道理?一驚之下又是狐疑又是失望又是氣恨又是著惱的,這表情便精彩了。

  她因太過詫異,真情流露,反應慢了兩拍,再驚悟時已然來不及了,不少小姐都瞧見了她方才那面上的表情,此刻哪裡有不明白的,登時皆如避瘟疫般退開了幾步。

  慧安這一覺睡了極久,昏昏沉沉的一燒便是兩日兩夜,再次睜開眼睛。只覺喉嚨乾澀的像是要裂開,迷迷糊糊瞧著晃蕩不停的青色床慢,慧安的視線半晌才清明起來。

  這才瞧見自己竟不知何時已回到了閨房,床頂繫著個白玉玲瓏的雙龍吐珠鎏金熏香球,裡面正燃著安神香。她覺著頭疼的不行,想抬抬手卻是一點力氣都使不上,抬了下便無力的垂下,便是這點動靜就將趴在腳踏上眯著眼休息的秋兒給驚動了。

  秋兒睜開眼見慧安醒了,一愣之下這才呀的叫了一聲跳起身來,撲到床邊拉著慧安的手便哭了起來:「姑娘!姑娘你可算醒來了!都燒了兩日了,奴婢……奴婢都快急死了!嬤嬤,快,姑娘醒來了啊!」

  榕梨院中一陣天翻地覆的忙亂,待慧安用了清粥,渾身虛軟地靠在床頭,這才覺著喉嚨舒服了些。方嬤嬤見慧安一臉沉思,忙道:「姑娘剛大病了一場,快別再瞎想了。那日的事都是秋蘭院那小賤人使壞,嬤嬤不會放過她的!」

  方嬤嬤言罷,秋兒幾個也一臉的義憤填膺的紛紛罵了起來。

  慧安聞言一愣,瞧向方嬤嬤半晌才道:「嬤嬤說什麼?什麼都是秋蘭院的小賤人害的?」

  方嬤嬤一詫,道:「姑娘當日落水難道不是二姑娘害的嗎?嬤嬤在棲霞寺一聽姑娘出了事,真恨不能當時就衝進秋蘭院掐死那小賤人!」

  「好在姑娘有本事,自己游上了岸,沒叫那班人奸計得逞,不然奴婢……」

  慧安聞言,便知當日的事竟連方嬤嬤和冬兒幾個都被瞞住了,她心裡一鬆,道:「當日是她推我進湖的,此仇早晚我要連本帶利地討要回來。乳娘,這兩日可發生了什麼事?」

  方嬤嬤聞言道:「姑娘說府中嗎?那日姑娘被舅老爺送回來,府裡都亂了套了,嬤嬤回來便守著姑娘,倒沒聽說府中有什麼事,只昨兒四爺來瞧姑娘,秋丫頭多了兩句嘴,聽說晚上孫心慈便因吃了髒東西鬧起肚子來,一晚上起了十多次夜,後來直暈倒在了淨房。四爺今兒一早來瞧姑娘還提到這事,說是先替姑娘討個利。」

  沈麼童本就是個半大孩子,只比她大半歲,會使這種小把戲去整孫心慈倒也不奇怪,慧安聞言只作一笑,瞧向冬兒和秋兒,道:「當日宮中除了我落了水,還出了什麼事沒?可曾聽到什麼傳言?」

  秋兒和冬兒不由一臉茫然,總覺著慧安在擔心什麼事,兩人想了半晌秋兒才一拍手,道:「當日除了姑娘落水,還真有一件值當一提的事兒。就是那個都按察使宋家的公子那日在宮中竟吃多了酒,遊園子時醉倒在了淨房。聽說太監發現他時,他還踢倒了馬桶弄的穢物潑的滿身都是,臭氣熏天的,都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了。剛巧他被抬出淨房時,皇上御駕到了那裡,偏就撞了個正著。聽說皇上當時本興致極高,這下被掃了興當即便擺駕回了宮。那宋公子聽說還是個從六品的大理寺評事,因這事連日來樁禦史參他褻瀆龍體、御前失儀,是大不敬,如今都成了京城笑柄了。不過聽說那宋公子因當日躺在地上太久,又被那髒東西上身凍了身子,從被抬回宮就一直病著,高燒不退的。今兒奴婢還聽劉全兒說外頭都傳遍了,說這宋公子要做被尿澆死的頭一人了。」

  秋兒說著禁不住呵呵直笑,慧安聞言卻愣住了,她記著當日那宋光亭是被關元鶴丟在了一間破屋裡,這事難道是他做的?

  慧安想著關元鶴那張一本正經的臉,就覺著這事該與他無關,可迷迷糊糊又想到當日他一腳將宋光亭踢飛的樣子,又不確定了起來。她正思索,便聽外頭傳來沈峰粗獷的聲音。

  「安娘可是醒了?好孩子,快叫舅舅瞧瞧。」

  聲落人已進了屋,站在屏風外嚷道:「好孩子,可有什麼地方還不舒服,快告訴舅舅。」

  慧安瞧著屏風上的人影,忙示意方嬤嬤給她披上衣裳,便欲起身出屋,沈峰聽到裡面動靜連聲道:「安娘可別起來,別再著了寒,這剛好點,大病一場可馬虎不得!」

  方嬤嬤也連聲勸慧安,慧安身上確實疲累,稍動了兩下就出一頭冷汗,便也不再堅持。加之沈峰也不是外人,方嬤嬤便道不必講究那些俗禮,親自出去請了沈峰進屋。

  冬兒搬了個大太師椅在內室。沈峰到床前仔細瞧了瞧慧安,細細探問了她的病情,這才坐下瞧向慧安,道:「那日叫安娘吃了苦頭了。」

  慧安心裡早就疑篤叢生,聞言便遣退了秋兒幾個,獨留了方嬤嬤,這才問道:「舅舅,當日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宋光亭到底是何人?」

  她方才已細細想過,孫心慈當日害她,本就是一條毒計,她若不中招那便會被安上心狠根手辣、喜怒無常,推庶妹下水的罪名,到時候只怕連帶著前段時間因端門之事被指責狠毒的事情又會被翻弄起來,若孫心慈救上來還好說,若是她死了,那……她自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而當日只怕孫心慈已算到了她會中招,自己中招應該正中孫心慈的心意,她恨不能自己當日就溺水死在那湖中呢。

  可若說孫心慈聯手宋光亭毀她閨譽,慧安卻是不信的,一來孫心慈根本不認識宋光亭,再來當日進宮她們連個婢女都沒帶,孫心慈如何和宋光亭勾結?還有,那個太監又該如何解釋?

  更有,毀自己閨謄、設計自己嫁給宋光亭對孫心慈也沒多大實質性的好處。所以當日之事多半是有人利用孫心慈,向她進了這麼一計,只不知這個人會是誰。

  慧安問罷,沈峰卻是一歎,道:「宋光亭的母親,乃是泰王側妃劉氏的嫡親姨母。」

  這麼說宋光亭竟是淳王的人?慧安聞言一愣,便聽沈峰又道:「此事是舅舅連累了安娘,那淳王估摸著是沖舅舅來的。」

  沈峰見慧安抬頭瞧向自己,這才恨聲道:「今年夏末,通河決口漫及一省這事安娘應該知道吧?當時舅舅奉命領兵去搶修河堤,發觀河堤決口事出有因,實是固堤時偷工減料所致。通河連年固堤,只這七八年來少發洪水,故而不曾出事,大概也因為這個才使得負責固堤的官員起了貪心。而朝廷負責修固通河河堤的正是工部右侍郎高立本,舅舅當時察覺出其中貓膩,因此事牽連到淳王,又非舅舅權責之內,便未曾攪合其中,只做不見。沒想到這回進京,淳王卻不知從何處聽聞了此事,前此天曾約舅舅在順客樓吃飯,席間曾用此事試探舅舅,隱有拉攏之意,舅舅未作回應。他許是怕舅舅抖落高侍郎之事,這才打起了你的主意,當真可惡。此事舅舅本不欲插手,只是他竟使出如此陰損招數,舅舅已寫了奏本,如今你既醒了,明兒舅舅便將奏本遞上。」

  那高立本乃是淳王表兄,這個慧安都是知道的,她不想這其中竟夾雜了如此多的東西,不由愣住。竟是淳王利用孫心慈來設計她,這倒真叫慧安驚訝了。淳王到底是叫誰向孫心慈獻的這計?

  難怪當日那太監在水中只是嚇唬她兩下,卻並不曾當真要她性命,原來他的目的只是將她往岸上趕,好設計她嫁給宋光亭,這樣鳳陽侯府便算是被逼上了淳王的船。

  只怕那宋光亭早就隱在了周圍,只等著她落水好跳水相救呢。只是他沒想到她剛落水便沉的沒了影,後來又遊的遠了,這才叫事情生出了變數。

  慧安正想著,便聽沈峰又道:「安娘別再想此事了,舅舅不會叫人平白欺負了你的,定為我安娘討個公道。只是當日關將軍……咳咳,雖是事急從權,但當日關將軍和你……」

  慧安見沈峰欲言又止,想到那日的種種,不由面上一紅,卻神情坦然的道:「舅舅,當日之事我不會放在心上,關將軍仗義相救,我感激不盡。」

  誰知她剛說罷,便聽沈峰道:「那怎麼行!那小子瞧了不該瞧的,自是要負責的。俺已拿此事質問了他,他說願意娶你,只要你點個頭,舅舅這就去關府尋他。」

  慧安聞言腦子哄的一聲,整個人便呆在了那裡。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24 PM

第八十五章 不嫁!

  願意娶她?

  慧安聞言整個人都愣住了,想到那日的種種,由不得面頰升起兩團火燒雲來,眼前晃過當日他隔著被子為她揉捏雙腿的模樣,心便也跟著一陣微亂,渾身不自在起來。

  她動了兩下,眉頭便打了結,心裡實在弄不明白關元鶴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願意娶她?只是因為發生了那日的事不得不給她個交代,還是有其它的成分在其中?

  慧安腦中不停翻騰著兩人自相遇後的幾次接觸,她並非草木,雖在感情上總是犯糊塗,但也能感受到關元鶴對她那種若有若無的關心和特別來。

  只慧安覺著這種特別多半是出於對弱者的垂憐和同情,若說那人有多喜歡自己,慧安卻是不相信的。

  而她,經歷過前世的情殤,今世又剛剛從對李雲昶的癡迷中清醒過來,卻是不想再匆匆嫁給任何人的,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因為不得已才要娶她。

  如今她雖有了舅舅,侯府情景也越來越好,但母親的死,該償還的債,她都還沒能一一討回,鳳陽侯府的爵位一直被皇上壓著懸而未決,這一切都還要靠她去完成。

  而那關府是世代貴顯的簪纓名門,最是恪守禮儀,這樣的家族只怕不會接受像她這般出身,還一門心思想著承襲爵位的女子。

  不招家族待見,夫君又是因責任而娶,那她真若嫁過去還要不要過活了,只怕比前世也好不到哪裡去。

  再者說了,如此嫁人,那和前世設計嫁進王府又有何分別?都是上趕著往上貼的,只會叫人瞧低了一頭。

  前世的她猶且是因為迷戀李雲昶這才死皮賴臉的纏上他,今世她對關元鶴可不曾生出那般的癡迷來,雖是心中存著一份好感,但這好感卻也不足以叫她連臉面都不要的往上貼。

  沈峰見慧安一直沉默不語,便有些心急,豁然站起身來,道:「安娘,這姑娘家的清譽可是極為重要的,當日的事雖說是瞞住了,但萬一以後出了個什麼茬子再傳出些風言風語來,可就不妙了。那關元鶴舅舅瞧著還行,家世也好,人也長得不賴,又是個有前途的,配我的寶貝外甥女倒也算合適。只不知他都這般年紀了還沒娶親是不是有什麼毛病,聽說還是個不近女色的……」

  沈峰想著就喃喃了起來,慧安聞言面色尷尬的紅了下,別開了臉。

  方嬤嬤聽著慧安二人的話,雖不明白當日發生了什麼事,但一驚之下也從慧安二人的面上瞧出了些端倪。

  她聽沈峰說關元鶴竟要求娶自家姑娘,心裡真是喜不自勝,只覺著這真是一件大喜事,那關元鶴何止是配得上自家姑娘,人家那是多少京中貴婦人們心中的乘龍快婿,那身份地位什麼女子娶不得,便是尚公主都是能的。

  難得的是人還正派,不貪戀那花花世界,和自家姑娘比,年紀是有些大,但這才叫好呢。老夫少妻,那才能過出滋味來,年長一來是過了那輕狂的年紀,不會一房一房地往屋裡抬人,再來娶了媳婦也知道怎麼疼,只一點,姑娘如今年歲還小,要圓房卻是得及笄之後的,也不知那關大將軍等不等得及。

  不過待過了年姑娘就又大一歲了,這先訂了親,怎麼也得後年才入門,到時候姑娘也都已經十四了,卻也不算小。

  方嬤嬤這邊越想越美,越想越覺著關元鶴做侯府的姑爺真是不錯,一聽沈峰竟懷疑關元鶴有毛病,面色登時便不好看了。暗道這舅老爺可真是個粗人,怎能當著自家姑娘的面就念叨起這個來了,見慧安一臉尷尬的扭了頭,方嬤嬤當即便大聲咳嗽了下。

  沈峰這才警覺過來,嘿嘿地笑了兩聲,慧安卻收拾了面色問道:「當日……他和舅舅具體是怎麼說的?」

  沈峰見慧安神情稍顯扭捏的問起此事,一愣之下倒是明白過來了,慧安這只怕是擔心當日是在自己的威逼之下,那關元鶴才答應來說親的。

  沈峰不由朗聲一笑,道:「當日聽說你落水時舅舅正陪在皇上身邊,那時候你已叫太公主救了,舅舅趕到蓉化殿時太醫已給你請了脈,舅舅只當是孫家那小野種使壞,見你沒事就送你回了府。到了傍晚卻收到了關府的信,舅舅瞧了才知這其中竟還隱含事端,俺一瞧哪裡能不急,當即就去了關府將當日之事問了個清楚。聽關小子說竟是他抱你出去蓉華殿,舅舅便質問他準備怎麼辦。他當時就說願意求娶,只是叫舅舅先等你醒來問過你的意思,舅舅原告當他是推託才這般,還火了。後來才知他是擔心你不願意,不想做那強娶之事。他說了只要你醒來點了頭他就進宮去請婚旨,舅舅說你如今年紀尚小,少不得先訂了親等及笄才能過門,他也沒什麼意見,還說他等的。」

  沈峰言罷,還極為邀功般拍了拍大腿,道:「你放心,舅舅也不是那不講理的人,豈會做那逼婚之事。嘿嘿,強擰的瓜不甜,這個道理舅舅還是知道的,你別瞧舅舅是個粗人,但瞧人的眼光還是有幾分準頭的,我瞧著那小子是個識貨的,是真瞧上你了。依舅舅看,這事使得,你那舅母明兒就能到了,依舅舅看,就叫她把這事給你操辦了,來日舅舅離京也能放心。」

  慧安聞言心裡便更加迷糊了,實在不明白關元鶴這種態度意味著什麼,只不管他是何意,反正她此刻都是沒做好嫁人的準備的,都不影響她的決定。

  故而慧安只是沉默了一下,便道:「舅舅,此事便罷了吧,我不同意。」

  她言罷,不光沈峰,連方嬤嬤都愣住了,半晌兩人才回過神來,沈峰不解的問道:「你是瞧不上那關元鶴?」

  關元鶴那是連端寧公主身份之尊,都倒貼著去追的人物,是多少大輝女子崇慕的英雄,她沈慧安有幾斤幾兩自己還是清楚的,豈會瞧不上人家?

  慧安聞言不由苦笑,道:「不是,安娘只是還沒準備好嫁人,我年紀還小。」

沈峰聞言不由一急,道:「小沒關係啊,他不都說了他等的,先訂了親便是,舅舅記得你是臘月的生辰,這眼瞧著就又要長一歲了,十三歲說親可不算早了。這準備嫁妝怎麼這也要一兩年,剛巧及笄出嫁!多好的事,你既能瞧得上他,這事舅舅便做了主了。」

  慧安聞言一急,忙道:「舅舅!這事真的不妥,且不說若因此事而議了親安娘會被人平白瞧低了一頭,只那關府門第之高,安娘便不願去攀這個高枝。」

  沈峰聞言一愣,雖他不覺著慧安嫁到關家是攀了高枝,但想到簪纓世家的那股子清高勁兒,那種每每高高在上的態度,再想到常被那些貴夫人們指罵粗俗的妹子沈清,沈峰便也猶豫了。

  他本覺著關元鶴是個難得的,能給外甥女說上這麼個夫家,那就算他離了京城也不用再擔心慧安。可如今一想,又覺著慧安說的也有道理,若嫁過去天天過的憋屈倒不如不嫁,有他這個舅舅撐腰,到時候尋個門第低點的,瞧誰敢欺負慧安。

  這般想著沈峰便道:「你既不喜,那便罷了,舅舅派人與他說去,你好好休息,其它事都交給舅舅。至於孫家那小野種,等身子養好了再收拾她也使得。」

  慧安聞言鬆了口氣,笑著點了點頭,令方嬤嬤將沈峰送出去,自己卻歪在床上發起呆來。

  她本已想好,今世不再走前世的老路,將心思和自己的命運都拴在男人身上,對情愛之事她已灰心,只想著查清楚母親的死,報了仇,保住了鳳陽侯府的爵位,再談其它。

  想到前世的她終日為情而活,卻不被人所喜,今世已然灰心,倒連番被人求親,慧安不由搖頭苦笑。

  方嬤嬤進來正瞧見慧安如是模樣,她不由快步到了床前,猶豫了下終是咬牙,道:「姑娘可是還在想方才舅老爺說的事?那日在宮裡到底出了什麼事?」

  慧安見方嬤嬤著急,拉了她在床沿上坐下,這才將當日之事原原本本的給她說了一遍,方嬤嬤聞言面色已是變了幾變,聽到那宋光亭竟撕裂了慧安的衣服,方嬤嬤倒是更堅定了要慧安嫁給關元鶴的決心,不由得拉住慧安的手勸道:「姑娘是不知女子的閨譽有多重要,那關將軍是良配,姑娘同意這門親那是再穩妥不過的。姑娘年紀也大了,早就到了議親的年歲,該注意的本就要多注意才地,姑娘上面沒了夫人回護,真要壞了名聲連個為姑娘分辯一二的人都沒有……如今出了這種事,關將軍又是那樣的人物,依老奴看這是天意,老奴只擔心這世上沒有不通風的牆,往後若是傳出去點什麼,豈不毀了姑娘,姑娘應了這門親事,一來便是將來有人知曉了此事關係也不大,再來姑娘也能多個依靠,乳娘的意思倒不如……」

  慧安也知方嬤嬤是為她好,但前世她便上趕著嫁了人,吃盡了苦頭,今生便是嫁她也定要嫁個對自己個兒有意的,是真心喜歡自己的,豈能再去吃那強擰的瓜?

  故而聞言她笑著打斷方嬤嬤,道:「乳娘不必再勸了,此事我主意已定。乳娘說的我都明白,安娘已非孩子,乳娘且放心便是,這事既有舅舅做主,那關將軍也插了手,將來定也翻不出什麼浪來。母親如今走了,安娘怨天尤人也是無用,只打定了要好好活著,便是再難也會咬著牙挺過去,安娘定要活出個樣兒來,這樣才能不負了母親教導安娘一場,不負了乳娘還有那幾個丫頭跟我這一場。人家仗義相救,我們侯府卻以此要脅逼迫,這豈不是恩將仇報,不識好歹嗎?這般嫁人,便如自打臉面,安娘實不願如此。」

  方嬤嬤見慧安一臉倔強,一身傲骨,不由喟歎一聲,道:「姑娘說的是。自打夫人去後,不知多少人等著看咱們侯府的笑話呢,且讓她們都等著,乳娘相信姑娘定能撐起門戶來,讓那些人都睜大了眼好好瞧著吧。到時候姑娘風風光光承襲了爵位,又有舅夫人給姑娘籌謀,定能再尋個人品貴重,和姑娘能合心合意的姑爺,那關府再好,咱也不用去攀那高枝,倒是嬤嬤沒骨氣了,姑娘別怨嬤嬤。」

  慧安豈會不知道方嬤嬤都是為自己好,聞言便又想起了前世的種種。

  那時的她一心迷戀李雲昶,方嬤嬤曾多番勸自己,只是那時她卻被迷了心竅一心想著嫁去秦王府,心裡對方嬤嬤阻著攔住自己越發厭惡,最後更是覺著她多事,覺著她以老賣老簡直可厭,一步步疏遠了方嬤嬤最後直接將她驅出了府。

  年幼的自己是多麼的不懂事,因為愛情竟去忽視親情,一味的任性看不到方向,卻叛逆地怨怪關愛自己的長輩,人心都是肉長的,真不知前世的方嬤嬤該有多傷心。

  如今重生,她才知道自己前世錯的有多離譜,只因為知道即使自己拋棄了方嬤嬤,她也不會怨怪自己,也會一如既往的關心愛護自己,這才越發任性妄為,直至死時悔恨已是不及,還好上天憐惜讓她得以重生,今世她這不再如是。

  親情,家業她都不要再放棄,不會再癡迷任何一個男人丟棄了自己,那關元鶴便是再好,她也不能學了心,再行蠢事!慧安心中暗暗告誡著自己,半晌才笑了起來。

  而沈峰回到西跨院,想到慧安方才那堅定的態度,他覺著這事沒必要再拖下去,當即便換了衣裳,風風火火便到了關府。

  管家直接便將他帶到了棋風院,關元鶴正在福德院中陪祖母說話,聽到小丫頭的稟報,見沈峰竟這個點到了府上便知是慧安醒了,他當即便辭了定國夫人回了棋風院。

  到書房時沈峰正飲茶,見他進來將茶碗喀嚓一聲撂在桌上,便起了身,兩人落了座,寒暄數句,沈峰故意扯東扯西說了一大堆的話,見關元鶴竟一臉從容平靜,完全不見急色,不由更覺著這人對慧安沒用多少心,好在自己那寶貝外甥女想的明白,這婚事還是不提了的好。

  他想著便也不再猶豫,單刀直入地道:「那日關將軍救了俺那外甥女,俺卻說了些不好聽的話,還請關將軍莫要跟俺一般見識,今兒俺那外甥女醒來這才將當日之事給俺解釋清楚,關將軍實乃一番好意,仗義之舉俺沈家記下了,來日但有用得著的地方吱一聲,俺必不推辭。嘿嘿,如此,俺就先告辭了,不送不送。」

  沈峰當日雖說不上硬逼關元鶴娶親,但也不管那不負責不行的態度,如今慧安不同意,他自覺著理虧。說罷這話竟也不待關元鶴有所反應,起身便大步出了屋火燒屁股一般,沒一會便不見了人。

  他那意思卻是說的極明白了,關元鶴聞言只挑了挑眉,手指在椅背上叩了幾下,倒是勾起唇露了個意味深長的笑來。



第八十六章 送上門的繼母

  沈峰從關府回來正行至鳳陽侯府門前時,正見沈大童和沈童兩兄弟也打馬而回。兩人皆穿官服,一文一武。

  大兒子相貌肖似自己,卻一身文人的長袍寬袖,還不倫不類的留著兩片山羊鬍子,瞧著就叫人不喜心。

  他再瞧二兒子就覺著順眼多了,長相肖母親,清秀,俊啊,但好在是個英武的,從小就愛舞刀弄槍。如今更是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個弓弩營小將,打仗像他不怕死。這穿上一身的武官服雖說沒他老子英武,但瞧著還有幾分儒士風度,倒比大兒子瞅著順眼的多。

  如今這兒子也到了說親年紀了,這次正該趁著年休叫婆娘將這事給定了才好。接著沈峰不知想到什麼,眼珠子咕嚕嚕一轉,一拍大腿滿臉興奮地便一抖馬韁滴答答地便奔至了府門處。

  沈童二人見他慌忙下馬請安,他一步上去便拽起了沈童,慈愛無比地拍著沈童的肩膀,拉著人就住府中走,一面還笑著道:「老二啊,最近不用去營裡,你這整日出門都是幹啥去了?沒和那些紈絝子弟一起天天逛窯子吧?」

  沈峰是個絕對的嚴父,動不動的就對四個兒子用棍棒,何時這般親近過沈童?沈童見老爹這般,直覺著兩腿發軟,心裡發慌。

  聽他問起逛窯子的事直恨不能翻個白眼,心中暗道,你老頭子為老不尊,時不時地就去逛個窯子吃個花酒還每每勒令我們不准告訴母親。如今竟還覺著人人都和您老一般了不成。

  子不言父過,沈童心裡作何想,面上卻也不敢露出一絲的不滿來,當即就恭敬地道:「父親,您兒子是那樣的人嗎?我這都是有正事。」

  沈峰聞言滿意的點頭又兇神惡煞的道:「要是叫老子知道你學混,老子一斧子劈了你!」

  言罷,又笑咪咪的道:「老二啊,你年紀也不小了,可有瞧上眼的姑娘啊?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啊?來跟爹好好說說。」

  沈童聞言狐疑的答道:「爹,我這剛從邊關回來,能有什麼瞧上眼的姑娘。兒子也不知喜歡啥樣的,左不過像娘一樣,賢慧會持家的就成。」

  他言罷,肅目瞧向沈峰,道:「爹,您老有什麼話就直說,別繞彎乎了,繞的兒子這心裡七上八下的啊。」

  沈峰哈哈一笑,抬起大熊掌對著沈童的肩頭便又砰砰拍了兩下道:「好,夠爽快是老子的種!老二,爹給你說門親怎麼樣?」

  沈童見沈峰笑的一臉奸佞、兩眼都幽幽發綠,聞言嚇了一跳,忙擺手道:「爹,兒還小,不急不急。」

  沈峰臉就沉了下來吼道:「小個屁,你大哥都娶親十來年了,明哥兒都會給老子打酒喝了。眼見老三也到說親的年紀了,你的親事拖不得了。這事老子做主了,等你娘明兒到了就早早定下來了。」

  沈峰言罷也不再等沈童答覆,腳步輕快的甩著手哼著小曲便打前而去。

  沈童不由就一臉苦笑,瞧向後頭被冷落的沈家老大不解的道:「大哥,爹這是怎麼了,咋就突然想起我來了?」

  沈大童聞言摸著兩片鬍鬚呵呵一笑,道:「二弟是該說親了,興許爹是瞧上了哪家姑娘,二弟就等著娶個美嬌娘進門吧。」

  沈大童說著露了個別有意味的笑,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也一晃三擺的走了,就剩下沈童站在那裡,一頭霧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慧安因傷了元氣,醒來後就吃了點東西,和方嬤嬤等人說了會子話,就累得不行,倒頭再次睡下。

  翌日醒來便聽方嬤嬤說童氏已到了府中早已安置妥當,還來瞧過她一回。慧安昨日便交代方嬤嬤,舅母到了務必要喚醒自己。

  如今聞言自是免不了瞪了方嬤嬤一眼,剛準備收拾下起身到西跨院去,便聽外頭傳來一陣唁囂聲: 「舅夫人快請進,我們姑娘剛醒來,正說著要去給您行禮呢。」

  很快的腳步聲便進了屋,轉瞬間便有一個穿淡紫色遍地纏枝繁藤花的錦緞褙子瞧著三十來歲模樣的婦人進了屋。

  她長一張芙蓉瓜子臉,斜墜髮鬢上插著一支鎏金藍寶石鳳頭,樣子極顯年輕,剛進屋便急切地行到了床前。

  慧安瞧著她那一雙眼睛和沈家兩位哥哥極似,便知這個相貌可親的婦人定是舅母童氏,忙欲掀被下床。

  童氏卻慌忙上前壓住了她,笑著道:「別起來,好孩子,叫你受苦了。」

  慧安被她按住,由不得在床上福了福身,乖巧她叫了一聲:「舅母。」

  童氏聞聲眼眶便是一紅,拿帕子壓了壓眼角,這才親熱的拉住慧安的手。

  方嬤嬤將她讓到床沿生下,董氏瞧著慧安消瘦的面頰蒼白的面色,不由蹙了眉惱道:「你這孩子,瞧著長了張伶俐的模樣,怎就不知防人呢。女兒家的身子最是嬌弱,豈能大冬天的去浸那冰水,要是著了寒氣那是要帶累一輩子的。你就該叫她跳去,死了倒還乾淨,若是不死落個不足之症才叫活受罪。你便是落嚇不好的名聲又能怎樣?左不過傳上一兩年也就淡了。有你舅舅和我為你做主,你又守著這一大筆家業,還怕尋不到一戶好人家?便是京城沒有合適的,這大輝天下可大著呢。不行離了京還能過的鬆乏自在。你雖沒了母親庇護,但這鳳陽侯府你才是正經主子,偌大侯府就是你的靠山和依仗,你有這些家底便是不事生產也能自自在在的過兩三輩子了!比那些雖有父母依靠,卻只能守著嫁妝過日嫁了人還得日日提心吊膽的生怕得罪了丈夫失了寵的豈不是強上百倍千倍?你倒是好,竟叫自個兒過的這般憋屈。叫一個聲名狼藉的庶女欺負上頭,真真是個笨丫頭!」

  童氏長的嬌小玲瓏,一張芙蓉面瞧著溫和可親,說起話來卻打仗似的極為利索,劈裡啪啦地便是一通罵,直數落的慧安面頰一紅、頭腦一懵。

  童氏見慧安發怔,便又歎了一聲,輕拍慧安的手,道:「舅母是個急性子,直腸子。罵你也是心疼你,你也別往心裡去。要說這事也怨不得你,是你那舅舅太糊塗,沒能看顧好你,竟還差點害了你。以後有舅母在,定不再叫你受委屈。」

  童氏一通罵不乏關切和心疼在其中,聽得慧安已是心中暖暖,生出了儒慕之情來。聽她這般說忙笑著道:「舅舅也非仙人,豈知那淳王竟會行如此陰損之事。安娘如今已是好了,還請舅母多勸勸舅舅,莫要因後宅之事影響了朝廷正事。」

  童氏心知慧安是怕沈峰因此事和淳王翻臉成仇,朝堂上再受到責難和排擠,不由感念的拍著慧安的手道:「你這孩子就是心思重。這事你舅舅既說會給你個交代,你就只管放心。你舅舅雖說是個粗人,小事上愛犯渾,但大事卻是不糊滁的。快叫舅母好好瞧瞧你,長的可真像小姐啊,再長兩年定然也是個大美人,只是這臉色還是太難看……太醫瞧了怎麼說的?都吃的什麼藥?」

  慧安一一回了,董氏又拉著她問起這些年的事情,兩人親親熱熱的說了好一會子話。

  童氏見慧安神色顯出倦怠,這才又交代了方嬤嬤幾句告辭而去。

  待她走了,慧安被方嬤嬤扶著躺下。瞧著頭頂掛著的繡竹紋青帳子,想著方才童氏說的話。

  是啊,前世的她因為名聲壞了,故而處世越來越艱辛,前路越走越窄。但說起來前世的她也算是恣意活了一場,隨心而為。雖情路艱澀但其它方面都也是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比之多少女子都要過的舒心自在了。

  而她因前世的悲慘結局認識到名聲的重要性後,再世為人便處處小心、事事謹慎,不敢行將踏錯一步,日日過的如履薄冰。名聲雖是越來越好,但都過的極不自在舒心。

  故而因為發現了孫熙祥等人的真實面孔,日日與之鬥法影響了心情。但更多的,這種壓抑和沉重卻來自她的心。

  她放不下前世的一切,偏執的想要改變一切對自己不利的局面,想得到認可,想被貴女們接受喜歡。

  對名聲的執念使得她畏首畏尾,這才會被孫心慈拿捏住算計她落水,吃盡了苦頭。童氏說的沒錯,她比很多女子多了太多的資本,有必要過的如此憋屈嗎?

  是不是因受前世的影響,今世的自己又走了極端,對名聲太過偏執,也太過在意了?

  便是做得再好,那些不喜歡你的人還是會雞蛋中挑骨頭,那些和你有利益衝突的照樣會惹是生非、尋你麻煩。人活在世怎會不惹是非,怎可能叫人人都只說你好話。只要大事上不被抓了錯處便好。

  名聲固然重要,但也不值當她拿性命去拼。仇是要報的,但也不能執念於此,忽略了生活的真啼。上蒼憐惜,叫她重活一場,若然只為恨而生,只怕是又白白活著一場了。

  仇人她不能原諒,也勢必要叫他們嘗盡痛苦,但她也不能因恨而迷了心,忽略生活中那些美好的東西,忘記享受生活。那樣只怕縱使大仇得報,母親也不會含笑九泉。

  前世的情殤叫她對情愛灰心,但難道便就因一個李雲昶,就將她打得趴下,再不敢去愛嗎?

  她一直覺著自己是個敢愛敢恨的性情女子,若然真是因受了傷便縮進了殼中再不敢探頭,封閉了自己的心,畏縮不前,那和懦夫又有何不同?連她自個兒都要瞧不起自個了。

  慧安想著,只覺今日的自己和昨日又有不同,似一下乎又看透了不少東西,心靈一下子清透了不少,也輕鬆了不少,唇角揚起一抹笑意,閉上眼睛很快便睡了過去。

  慧安因傷了身,連日來一直躺在床上靜養。她那日在宮中落水,幾乎全京城的官宦之家都知道此事。又因鳳陽侯府多了個有權有勢的舅老爺,少不得叫人多議論兩句。

  連日來到侯府瞧病的人也不少。有真心關心慧安的,更有不少或出於好奇,或想結交沈峰一家借此來侯府打探消息刻意示好的。

  文景心便來了幾回,還給慧安帶了兩本養馬的雜書。慧安見她欲言又止,便知那書大概是文思存尋來的,自也未多問,收了書連忙著將話帶開。

  聶霜霜、水輕靈、謝雲芝等幾個平日和慧安走的近點的,自也都來瞧過她。

  那成國公夫人倒也派了管家親自過來,竟拉了小半車的補品,說是成國公夫人本有意叫府裡的二小姐親自來瞧慧安的,但到底是熱孝期間不便出門,只送了東西來叫慧安好好休養。魯國公府卻有兩位小姐來瞧過慧安。

  大小姐羅易桐剛及笈,已和內閣郭學士家的長子訂了親,二小姐羅易樺和慧安同齡,兩人都是嫻雅靜秀之人,頗好相處,和慧安倒也聊得來。

  當日在宮宴上她們便已認得,如今人家又專門來探病,加之那日在仙鶴樓上羅易知特意相幫,慧安本就心中感激,對二人自也熱情周到,一來一回倒是親近了不少了。

  連太公主府都送來了補品,另有一堆小玩意,許是錢若卿送的。

  定國夫人倒也派丫頭來瞧過,但也只是尋常的走動,未有什麼特別。

  慧安料想關元鶴該是沒和家人提過說親的事。如今被她拒了,像他那性子只怕更不會再多生事端,說不準以後見了她都當了陌生人對待,心中不由就有些說不出滋昧來。

  這日慧安感覺精神了許多,便坐在院中曬太陽。誰知剛曬得迷糊,便被方嬤嬤喚醒,說是秦小雙來了。

  慧安前兩日精神極不好,秦小雙倒是來過一次,只方嬤嬤瞧她剛睡,不忍心叫她,便將人給擋了回去。料想秦小雙也是放心不下,這才又來探病了。

  慧安忙起身迎了出去,將秦小雙讓進屋。

  兩人剛說幾句話,冬兒便神情迷茫腳步匆匆地進來道:「姑娘,回事處的說有位韋夫人來訪,如今已到了府門口,問小姐是見還是不見?」

  慧安聞言一愣,半晌也沒想起何時認識這麼個姓韋的夫人,便問道:「哪個韋夫人?」

  「說是平北侯府的,還是個四品誥命呢。」

  慧安又是一怔,半晌才想起來這人是誰,雖不明白這位韋夫人因何而來,但人已冒冒失失的來了就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慧安忙道:「快去將人請到遠芳齋,好生招待著,我片刻就過去。」

  見冬兒應聲而去,慧安才連茫的道:「這位韋夫人真是個趣人,這都不大相識呢,竟就直接上了門,卻不知是為何事?」

  秦小雙聞言一笑,道:「說起這位韋夫人,就不得不提她那位兄長平北侯韋方。他本就是京遼州知府丁俊府上的一個家奴。那丁俊是個貪財好色膽小畏死的,這韋方卻是個懂得討好主子的,得了丁俊厚待,提拔他做了侍衛,使他習了一身好武藝。韋方是個有心人,在丁俊身邊還習了學,讀了書。那年北胡突襲遼州,丁俊見遼州兇險,棄城跑了。後來丁俊被朝廷處斬,丁府敗落了,這韋方充了軍。誰知他是個有造化的,竟一路當上了將軍。後來又因俘虜北胡渾義王封了侯。韋方是個重親情的,和他這妹子隔了近二十歲。家裡人早都死全了,只這麼一個妹子,算是他當爹當娘地給拉扯大的,也是不容易。偏這妹子長得又出挑,韋方豈有不愛護著的道理。別人立了功都是給老母媳婦掙個誥命,偏這韋方竟請旨給他妹子奉誥,皇上正籌謀著對北邊用兵呢,像韋方這樣幹練的武將正得用,自不管這等小事,韋圓這才當上了四品誥命。」

  聽了秦小雙這番話,慧安想著那日在文景心生辰宴上這位韋夫人那豪爽的笑聲,這才有些明白,道:「我說怎會有辣美人之稱呢,卻原來是個有恃無恐的。」

  秦小雙聞言卻是一挑眉道:「辣美人?只怕是個帶毒的。要說這個韋夫人,倒是個有福氣的。她出嫁那會子韋方已得了勢,他什麼都依著這妹子。韋夫人先是瞧上了遼州一個豪商的兒子,嫁過去後那人自不敢得罪她,小妾通房被打殺了個遍,對她也算上心,事事討好她。只過了兩年韋夫人便覺著她那男人窩囊,非要鬧著和離,韋方依了她。後來又嫁了韋方手下一名武將。那武將倒是個有脾氣的,只這韋圓也不是個好惹的,故而沒兩日就鬧得後宅雞飛狗跳。那武將畢竟在韋方手下混飯吃,也沒敢將韋圓如何。只是聽說後來府中小妾被生生打掉了六個月的男胎,氣得老夫人掉了半條命,那武將才忍無可忍,鬧著要休妻。誰知他還沒寫休書,這位夫人就帶著丫頭破門而出,回到平北侯府就送了封和離書過去。這也就是在遼州天高皇帝遠的,若是在京城攤上這麼個妹子,只怕光御史的奏本就能將平北侯生生壓死。」

  秦小雙說著抿了一口茶,才又意有所指的瞟了秋蘭院那邊一眼,道:「還有些事我卻是不好與你說的,只這位韋夫人絕對是個夠粗、夠狂也夠狠的,你們府上那位若是碰到了這樣不講究的,哼,只怕半日都活不過。你只想想這韋夫人到京城是做什麼的,便知她為何登門了,這可是送上門的喜事。」

 秦小雙言罷將手中茶盞放在桌上,含笑拍了拍慧安放在椅靠上的胳膊,便起了身,道:「行了,既你有客,我便不多打攪了。知道你沒事,我也就安心了,這便走了。」

  慧安聽了秦小雙的話心裡正翻騰不已,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會一會這位遼州來的辣美人呢,聞言便也不留她,親自送出了門,吩咐夏兒代為將她送出府,這才進了內室準備收拾一番好前住遠芳齋見客。

  誰知她剛進內室,秋兒便快步進來,道:「姑娘,那韋夫人好生無禮,奴婢們帶她住遠芳齋去,她偏說姑娘跟她見外,若是親近就當在閨房裡接待她,這便自己往院子裡來了。咱們又不認識她,哪裡來的親近不親近的啊,怎麼會有這般不知禮數為何物的啊!」

  秋兒聲音剛落,便聽外頭院中傳來一聲清亮的女音,道:「你們都各自忙去吧,不必跟著我。我自行進屋便是,你們大姑娘是在屋中吧?」

  人聲還沒落便有腳步聲進了屋,慧安見秋兒氣得面色發紅,拍了拍她的肩頭這才笑著跨步出了內室。

  剛出去便見一個身著紫紅錦緞男式長袍通身做男子打扮的女子站在明間,正四處打量。慧安瞧去,但見她面容白皙,頗有麗色,眉宇飛揚,可不正是那日在文景心生辰宴上瞧見的那位韋夫人嘛。

  她今日一身男裝倒是更顯得身段窈窕,別有一股朗利氣質。

  大輝女扮男裝倒也不算稀罕事,不少京中閨秀們聚女遊玩便有那些圖方便的做男子打扮。前世時姜紅玉還曾辦過一場品酒論詩的聚會,特意的下帖叫相邀的女子們皆穿男裝出席。

  只這到別人家中做客探病,卻穿戴如此隨意的慧安還真是頭一回見。這韋夫人慧安雖從未接觸過,但心裡卻也不厭她。

  如今瞧她身著男裝,風采不俗,不由暗念,這位真會瞧上她那沒品的父親嗎?

  誰知她還沒張口,倒是這位韋夫人先就上來拉了她的手,道:「哎呀,這姑娘家家的,沒個母親疼愛就是不行,瞧這都瘦成什麼樣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25 PM

第八十七章 強悍女

  慧安還真是沒見過這樣的女子,見韋圓拉著自己的手,一臉的心疼不由嘴角笑意都有些發僵,這位這話說的也夠直白了,感情是真瞧上了她那無良父親了?慧安忙欠了欠身,笑道:「夫人快請坐,冬兒,上好茶。」

  誰知韋圓聞言卻道:「茶就不必了,好不好的我也嘗不出來,我這會子倒是渴的不行,要是來碗梅子湯更好。」

  慧安不由暗道這位可真不拿自己當客人看,一面吩咐了冬兒下去準備,一面讓了韋圓坐下。

  那韋圓一落座便拉住慧安的手,將她上下打量了個遍,朗笑道:「瞧瞧,到底是讀書人家出身的小姐,通身都是書卷味,這穿戴都跟尋常人家不一樣,雅致,真真叫人瞧著喜歡。」

  因生病又不出門,慧安身上穿著一件天青色半新不舊的小棉襖,下面穿著一件家常的月白色長裙,通身未戴飾品,因和秦小雙已算熟識,方才就沒換見客的大妝,聽聞這韋圓來訪這才準備進屋換了衣裳到遠芳齋迎客,誰知她剛進屋子這韋圓便自己闖到了院子裡。

  她這般模樣見生客本就是不敬,如今倒是被誇獎起雅致來了,說起來這還真是慧安兩輩子第一回被人誇讚有書卷昧,聞言她嘴角不由抽了抽,暗道感情這位是厭倦了商人勢利、武夫粗野,瞧上孫熙祥那張書生面皮了。

  「夫人過獎了,安娘受之有愧,不知夫人此來?」

  恰冬兒送上梅子乾蒸制的湯水,那韋圓飲了兩口,這才笑道:「大姑娘這話說得可是見外了,沒有事情難道就不能來侯府做客?」

  慧安聞言忙笑:「瞧夫人說的,您是個豪爽人,我也不是那說話愛拐彎抹角的。上回在鼎北王府見到夫人我就起了結交之心,如今夫人竟先一步登了門,安娘心中沒有不歡喜的。這不也是念著,怕夫人真有什麼緊要之事,再給耽擱了嘛。夫人可莫要誤解了安娘的意思才好。」

  韋圓一聽當即就哈哈而笑,她笑起來眉飛色舞,聲音又極為清脆響亮。又因穿著男裝,瞧著倒是頗有一番別致的灑脫風情,叫慧安一愣,恍惚竟似瞧見了母親。

  而韋圓已是慚漸停了笑意,拉住慧安的手,道:「我來京城便聽說,鳳陽侯府的沈小姐是個潑辣性子,我在那遼州也有個辣美人的稱號。本還想著會會這京城的潑辣小姐,不曾想在鼎北王府卻見著了一個,和京中那些一板一眼的閨秀們無甚兩樣的沈小姐。今兒見了你,倒覺著這傳言還真做不得真,你這姑娘說話就不盡不實,只你方才那話就是個拐彎抹角的,不過我也不與你計較。」

  慧安被她一說,面色有些訕訕的回了一笑,心道她也是活了兩世才知道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今世便是裝,她也得將這一板一眼的閨秀樣兒給裝下去,除非有一日有了可以活得恣意的資本。

  接著韋圓又道:「不過我今兒來還真是有事。大姑娘應該也知道,我們是剛剛到京不久,府裡擺設之類都是管家之前安置的,屋子裡淨擺了些金啊銀啊的,我倒沒什麼。但這京城凡事都講求個風雅,我這也是怕被人說道粗俗,故而就想買幾幅畫作書作之類的掛到屋子裡。我聽說孫大人可是先帝欽點的探花公,不僅寫得一手好字,那畫也畫的極妙。我是個不懂風雅的,那些個花花鳥鳥的我也瞧不出味兒來,只我聽說孫大人極擅畫仕女圖,筆下女子栩栩如生,連先帝爺都曾請孫大人為寵妃郭貴妃畫過相。所以今日登門,一來是聽說大姑娘病了,來瞧瞧病。再來,也是想拜訪下孫大人,買上兩幅宇畫,也請孫大人能過府一趟,為我畫上一幅畫。」

  慧安聞言控制不住地張了張嘴,對這位韋夫人真是生出了無限崇拜感。和韋夫人比起來,她前世倒追李雲昶那些小伎倆簡直都算不得什麼了。

  雖說這大輝世風開化,但孫熙祥又不是畫師,你叫這麼個外男到你府中去給你作畫,這叫什麼事啊。

  孫熙祥雖是官身,但說白了那還是皇家的奴才,先帝爺傳喚他給郭貴妃畫像,那是無可厚非的。但你韋圓是個什麼身份,這可不能相提並論啊。

  慧安瞧著韋圓真有些無語,鬧不明白這女人到底是瞧上了孫熙祥什麼她方,竟然如此上趕著要和他牽扯不清。

  不過慧安轉念又想,這韋圓雖是官宦人家的女子,但畢竟韋方曾是奴身,再加上韋圓自己又和離了兩次,名聲早已傳到了京城來,在遼州更是無人敢娶。她如今已花信之年,這種女子要想婚個官身,也只能給人做繼室。

  孫熙祥雖在她瞧來是個一無是處的,但外人怎會知道他是只披著人皮的白眼狼?母親和前世的自己,甚至是杜美珂不都是被他那張書生面皮,那副良善模樣給騙了嗎?

  只怕在外人眼中,孫熙祥相貌英俊,年紀不大就官拜五品,又頗有些酸腐氣質,懂舞文弄墨,可不就是那話本上年輕有為,儀錶堂堂的良人嘛。

  雖說嫁了是做繼室,但重要的是孫熙祥還沒有子嗣。像孫熙祥這樣的年紀,家中無主母又無兒子的那在京城也算是獨一份了。可不正是如韋圓這等女子要找的佳婿嘛,也怪不得韋圓會如此上心。

  慧安想著便沖秋兒招手,道:「你去瞧瞧老爺可曾回來了,若是回來了就說我這裡來了客人,想要拜訪老爺請教些關於字畫方面的事,還請老爺過來一趟。」

  秋兒聞言脆生生應了句,轉身一溜煙便出了屋。

  慧安便瞧見韋圓面色亮了一亮,接著笑著起了身道:「府上的梅子湯實在是利口,一碗下去便想更衣,大姑娘見笑。」

  慧安已被這韋圓震了幾回,聞言已無什麼驚訝,忙喚冬兒領了韋圓主僕前往淨房。

  方嬤嬤這才一臉笑意地湊近慧安,道:「姑娘,秦老闆說的極是,這可是樁大喜事。夫人去了多年,老爺一直孤身,做女兒的沒有不替父親籌謀一二的道理,若任父親這般孤單著,豈不是有違孝道?姑娘沒出閣,不好插手這事,但如今舅夫人來了,這事姑娘少不得要去求一求舅夫人的。」

  慧安聞言也笑了。她早就想過此事。若將孫熙祥趕出鳳陽侯府,一來是開宗祠和孫熙祥脫離父女關係,這條道因礙著孝道,並不易辦到。

  除非能揭示出當年母親的死是孫熙祥謀害,或是孫熙祥做下什麼天理不容的大不慈之事,還得拿出真憑實據,這才能不被人垢病地將他趕出府去,要做到這些都是極為難的。再來,便只能在孫熙祥是上門女婿之事上做文章,這條路卻是容易的多。

  慧安早想著最好是給孫熙祥說上一門親事,只要這親事定下來,孫熙祥這個姓孫的就萬沒在鳳陽侯府沈家的地兒上迎娶新婦的道理,到時候娶親之日就是他滾出鳳陽侯府之時。

  這和前世卻是不同,前世時是她以放棄侯位和沈家軍軍權為由和賢康帝達成了協定,最後嫁入了皇室,李雲昶自不稀罕鳳陽侯府這些家底,故而鳳陽侯府就自然而然地改換門庭變成了孫府。

  而今世,她可不準備再做那不孝女,將祖輩的基業都拱手讓人,有舅舅做主,孫熙祥只要娶新婦這侯府就沒有不分家的道理,這事到哪裡都占著理呢。

  故而慧安一直在留意這個繼母人選,只一點慧安還沒想好,就是這些年來被孫熙祥吞掉的那些侯府家產,若叫孫熙祥就這麼帶走,慧安是一萬個不願意。她一時間沒想到該如何做才能叫孫熙祥光著身子滾蛋,故而才將這事給擱置了下來。

  如今既有現成的繼母送來門上,雖然慧安並不討厭韋圓,也不想害她嫁給孫熙祥這樣的混蛋,可慧安也非聖人,韋圓自己看上了孫熙祥,這般對自己有益而無害的事情慧安自也沒有住外推的道理。而且,此事她是定要促成的!

  他孫熙祥不是自認為是個高雅之人,自視頗高嘛,他不是瞧不上猶如鳳陽侯府這樣的粗野人家嘛,她就偏叫他再迎粗婦!

  這韋圓雖說爽朗灑脫的一面極肖母親,但從秦小雙的話語中,慧安已聽出來了,韋圓絕對沒有母親的寬容和驕傲,母親是個不屑和後院女人爭寵的,更從不去對付孫熙祥的那些鴛鴛燕燕,也不會耍什麼妖媚手段固寵。

  可這韋圓卻不一樣,她倒要瞧瞧,迎了這等女人,孫熙祥又當如何。若沒有比較,他永遠不會知道母親的好來。

  慧安正想著,那韋圓已回到了屋中,慧安見她雖還是一身男裝,但那一張臉蛋卻又俏麗了幾分,分明是補了妝容的,雙頰徘紅,面若桃花。

  慧安眸中閃過了然,心裡不由暗道孫熙祥也算好福氣,這韋圓雖說行至粗野了一些,但好歹算得上一個養眼的俏佳人了。

  誰知韋圓剛坐下,秋兒便進來,道孫熙祥正在書房看書,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就不過來了,叫韋圓有什麼要問的不妨告訴慧安,待來日慧安請教了他再轉告也是一樣。

  韋圓聞言非但面色笑意未褪,反倒掩嘴呵呵笑了起來,接著竟道:「孫大人果然是知書達禮的文士,但他大概不知,在我們遼州可不興這些個,我也是不在意這些的。既然孫大人如今在書房,我呢又是要請教書畫之事,還想買孫大人兩幅畫作出去欣賞,剛巧到書房去挑選一二豈不兩便?」

  慧安聞言心中好笑,面上卻是連連點頭,道:「夫人說的是,我這就叫丫頭送夫人過去。」言罷便吩咐春兒親自將人帶過去。

  韋圓當即便站起身來,二話不多說扭著腰,帶著她那五大三粗的丫頭便隨春兒出了門,直奔孫熙祥的書房而去。

  慧安瞧見她們身影消失了,這才忍不住捂著嘴嘻嘻笑了起來,方嬤嬤和冬兒幾個也是一臉笑意。方嬤嬤當即便道:「這韋夫人可真是不講究。」

  「是啊,姑娘,奴婢還真是沒見過這麼不要臉面的。怎就一點都不害羞呢,這也太狂野了吧。」夏兒也不由附和道。

  慧安聞言想著方才韋圓那神情,怎麼著都覺著孫熙祥是那大閨女,而韋圓就是那街頭調戲良家女的惡霸,不由也搖頭而笑,道:「遼州本就是荒蠻之地,邊疆之城臨近北胡,女子是要比京城的姑娘們爽快些的,加之這女子初嫁講求父母之命,再嫁就是憑己了,韋夫人自己擇夫也說得過去。」言罷慧安瞧向秋兒,問道:「你方才去見老爺,老爺反應如何?」

  秋兒聞言卻蹙了眉,道:「老爺聽說是韋夫人來訪,還要請他過來,當即就沉了臉,呵斥了奴婢一頓,還說姑娘不懂禮數……奴婢瞧著老爺一點都不想和這韋夫人沾上,這會子韋夫人去了書房,不定片刻老爺就會來發作姑娘。」

  慧安由不得收了笑容,蔑聲道:「他當然不想,只是這事可由不得他!」

  孫熙祥一心想著要奪鳳陽侯府的家產,他還沒得逞,怎麼會不想盡法子賴在鳳陽侯府,要不然憑他的面皮和身份,這些年要說個清白之身的官家小姐也是能的,怎麼會一直做著鰥夫。

  孫熙祥既然要做慈父,聲稱是為了年幼的女兒,這才不急著娶親,留在鳳陽侯府照看女兒,那她也得做做孝女給父親找門好親才是。

  慧安想著眼珠子咕嘻嘻一轉,道:「這喜事上門,不能只咱們榕梨院熱鬧,得叫闔府都熱鬧一番才好。秋兒啊,這事只怕珂姨娘最是關心,她如今躺在床上養病消息有些不靈通,你便走一趟吧,該知道的總得叫她知道知道才好。」

  秋兒聞言而去,方嬤嬤便道:「此事老爺不同意,若要辦成,只怕還有的麻煩。」

  慧安想到韋圓那脾氣,便笑著道:「那倒也未必,我瞧著韋夫人可是個頗有能耐的,咱們且先瞧瞧,若是不行,姑娘我少不得要幫韋夫人一回的。」說著她便起了身道:「嬤嬤陪我去見舅母吧,父親若辦喜事,我還得央舅母幫襯一二呢。」



第八十八章 關元鶴點火

  慧安到了西跨院,童氏的大丫頭青屏已迎了出來,笑著道:「我們夫人就知道姑娘一準兒會過來,已叫奴婢收拾了幾樣姑娘慣好吃的點心候著呢。姑娘快請進屋吧,這天兒雖說出著太陽,但風也不小,姑娘身子才剛見好,可別再著了寒氣。」

  這侯府就這麼大點,府中來了什麼人,片刻就能傳過來,慧安聞言一笑,忙點頭道:「還是青屏姐姐疼我。」

  小丫頭笑著打了簾子,慧安進了屋童氏已迎了出來,拉住她的手摸了摸,感覺暖和和的這才道:「今兒瞧著氣色倒還好。」

  慧安脫去湘妃色狐狸毛大斗篷交由青屏掛在了紅木雕花的藤衣架子上,便和方嬤嬤一道兒進了屋,坐在梨花木八角雕牡丹浮紋的暖炕上說起話來,童氏又關切地詢問了方嬤嬤,諸如慧安可曾用了藥,晚上睡的可還安生,夜裡是否盜汗這般瑣碎問題,由不得又叮囑了慧安半晌,這才道,「你來只怕是為了那位韋夫人的事兒吧?」

  慧安聞言一笑,道:「怎麼舅母也知道她?」

  童氏不由笑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個韋夫人也算是近來京城的風雲人物了。舅母雖說剛到京城,但這兩天倒也有幾位夫人前來拜訪,也聽她們提起過這個韋夫人,昨日你舅舅也曾提起,說那日宮中遊園你那無良父親還曾做了一首詠梅的詩,引得幾個酸腐文臣連連稱讚,當時他就瞧見那韋氏遠遠的打量你父親,後來還聽到她和人打聽侯府的事,將才一聽這位韋夫人來訪,我便想著不定你就要過來了。」

  不想韋圓竟是在遊園時瞧上了孫熙祥,慧安挑了挑眉,笑道:「還是舅母懂安娘的心。」

  方嬤嬤也笑了道:「舅夫人瞧著這事能不能成?」

  童氏聽罷冷哼一聲,這才道:「有什麼不成的?!他孫熙祥一個大男人,難道還叫鳳陽侯府替他養一輩子的小妾孩子不成?好好的侯府都叫一個姓孫的更弄的烏煙瘴氣,亂七八糟。這事才是一勞永逸,要是成了這府中才能真的一下子清淨下來,便是不成也得想法子促成了。」

  童氏言罷安撫得瞧向慧安,道:「難為你這孩子,攤上這麼個良心都叫狗叼了的父親。此事我和你舅舅商量了會找孫熙祥談,你就不要再管了,省的被非議。」

  慧安聞言放下心來,但卻也有些不好意思,此事由舅舅和舅母做主只怕也會給他們帶來非議。舅舅和舅母一到京城還沒歇上口氣就為了她的事忙上忙下,慧安心中也確實不安。

  但客套的話她也是說不出來的,只覺心中暖洋洋的,便眼眶微紅著靠在童氏的手臂上蹭了兩下,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暖香,軟軟的叫了聲:「舅母。」

  童氏瞧她這般倒是一陣心疼,她只生了四個兒子,一直想要個閨女.可惜生沈麼童時傷了身子,再難有孕。如今她已過四十,孩子們也都大了,到底都是男娃雖說個個孝順,但卻不貼心。

  瞧見慧安後真就將她當成了閨女看待,如今見她拱著小腦袋在自己肩窩處蹭來蹭去,滿臉依賴,童氏只覺一顆心都化了,一臉笑意的抬手摸了摸慧安的頭髮,道,「你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還撒嬌賣乖……」

  兩人正說這話,冬兒進來笑著道:「姑娘,春韻院那邊鬧起來了。」

  慧安聞言眼晴一亮,騰的一下就坐,起來,道:「快說說。」

  冬兒便道:「珂姨娘和二姑娘聽說韋夫人找上門來,還去了書房找老爺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珂姨娘身上的傷還沒好,竟等不得叫騁菊和杜嬤嬤抬著,帶著二姑娘當即就去了春韻院。到了書房剛巧瞧見…那韋夫人和老爺在拉扯,珂姨娘當即臉都綠了,二姑娘罵那韋夫人是個不要臉的,接著書房便亂了起來,打成了一片,筆洗硯臺的都碎了一地,雞飛狗跳的。鬧的滿府的下人們都探頭探腦過去瞧熱鬧了,姑娘是沒瞧見,老爺氣的話都說不利索了。」

  慧安聞言哈哈大笑,童氏抬手點了下她的額頭,這才道:「如今那邊還鬧著呢?卻不知誰勝誰負?」

  冬兒便道:「先開始秋蘭院的奴才主子一哄而上,韋夫人倒是被扯亂了頭髮,可那韋夫人是個了得的,她那丫頭似也學過些粗淺功夫,再加上珂姨娘腿腳不便,二姑娘又是個外強中乾的,沒一會子就給打的花了臉。珂姨娘那傷口也裂了,連腿上的夾板都被人踢飛了,那韋夫人可真是個利索人,在咱府裡打了人,竟也沒覺著不好意思,當即收拾了儀容大搖大擺就走了,臨了還跟老爺說下回再來拜訪。」

  慧安禁不住再次揚聲而笑,她先只是想著叫杜美珂知道這事,不定她到春韻院去吵上一架,也叫下人們都知道下這事,回頭指不定傳出府去。對她促成此事卻也有利,沒想到這得到的效果竟然比她想的要好的多,竟然還動上了手,可見這女人為了男人可真是什麼臉面都放得下。

  要說這韋圓也太過生猛,聽冬兒那意思竟是想對孫熙樣霸王硬上弓不成?杜美珂想做孫熙祥的正室夫人十多年了,雖她的夢早已破滅,但如今韋圓的出現只怕也是萬難接受的,瞧見她和孫熙祥撕扯能不發瘋才叫怪呢。

  打的好啊,這一架只怕不出明兒鳳陽侯府就能再次成了人家茶後飯餘的笑料了,這韋圓可不是孫熙祥平日裡玩弄的後院丫頭,牽扯不清之後還怕這好事不成嗎?

  「什麼事這麼高興,妹妹快說說也叫我也跟著高興高興。」

  屋中正笑聲不斷,便聽院中傳來一聲清亮的男聲,接著沈童便大步行了進來,上前給童氏行了禮。

  童氏瞧他一身武士服,風塵僕僕,腰間還別著馬鞭,臉被風吹的通紅,顯是剛從外頭回來。便吩咐青屏給他端碗熱湯來,

  「你這是從什麼地方野回來,瞧這一身髒的!整日都跟個皮猴一樣,都多大的人了!」童氏頗有些嗔惱的道。

  沈童兩口灌下熱湯,被母親責不由就有些不好意思的瞧了慧安一眼,這才笑道:「娘,妹妹在呢,你給兒留點臉面吧。」

  童氏聞言便笑:「你還知道要臉面,還知道會被妹妹笑話啊。」

  沈童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這才道:「兒這都是有正事,昨兒東征軍大隊歸京了,我這不是去軍營了嘛。」

   惠安又陪著說笑了幾句,這才起身,童氏擔憂她身體還未恢復好,便也不多留,叫沈童將人送出屋。惠安和沈童說著話,剛出了院子便見沈峰大步從外頭進來,少不得又見了禮,說了兩句話這才回了榕梨院。

  沈峰進了屋一口茶沒喝便瞧向沈童,道:「昨兒你娘跟你說的事你可想好了?」

  沈童聞言面色一紅,嘿嘿而笑,道:「什麼事啊?」

  沈峰當即便沉了臉,一揮手丫頭們便都退了下去,他這才怒目瞪著兒子,喝道:「你他娘的少跟老子裝糊塗,就是你妹妹的事!你今兒就給老子表個態度。」

  沈童聞言舔了舔唇,這才呵呵笑道:「爹,這事吧……」

  沈峰見他磨磨蹭蹭,不情不願的一點不朗利,不由就來氣,砰地一聲才在桌子上,道:「怎麼,安娘給你當媳婦還虧了你小子不成?老子還怕委屈了安娘呢。」

  童氏聞言由不得瞪了沈峰一眼,這才瞧向沈童道:「願意不願意你就立個聲,你若不願意便罷了,強擰的瓜不甜,我和你爹也怕委屈了你們,若是你瞧著滿意,就跟娘說,娘也好去試探下你妹妹的意思。」

  沈童聞言,這才道:「倒不是不願意,妹妹…什麼都好我怎麼會不滿意呢,就是……」

  沈峰方才瞧見慧安和二兒子站在屋簷下就覺著那情景真是怎麼瞧怎麼順眼,如今聽沈童說願意登時便一拍手打斷他的話,哈哈一笑滿臉慈愛的道:

  「願意就成,只是什麼只是。老子就說嘛,安娘啥都好哪有不願意的道理,這事就這麼定了。你先下去吧,老子跟你娘有話說。」

  他見沈童行禮出去,便又瞧向童氏,道:「父親和清姐兒就留下這一點骨血,安娘的事你多上點心,也得瞧瞧那孩子的意思,她要是瞧不上老二,老三老四也成,要是都瞧不上那咱就再慢慢尋,京城沒好的,就往外頭找。」

  童氏聞言心裡便有些不舒服了,她雖心中也疼愛慧安,但到底兒子是自己親生親養的,如今被沈峰說的好像她的兒子全都是不值錢的,只慧安金貴,自己的寶貝兒子上趕著白送還被人嫌棄,童氏豈會高興,當即就沉了臉,道,「安娘是個叫人心疼的,我也不是那沒良心的,自知道待她好。只你以後好好和兒子說話,有什麼也聽孩子把話說完,只你對安娘的態度但凡有半分用在孩子們身上,他們也不會見了你連句利索話都說不全。」

  沈峰也不知自己這婆娘突然發什麼脾氣,聞言也就點了點頭,算是知道了,倒也不甚在意。

  慧安回到榕梨院沒一會兒春兒便道前院門房來傳,說是沙家兩兄妹前來拜訪,慧安忙吩咐方嬤嬤先去遠芳齋支應著,自己進了屋收拾一番這才到了遠芳齋。

  那沙二虎長的和沙雲娘極為相像,也是瘦瘦高高的個子,清俊的容貌,只是皮膚被磨礪得黝黑發亮,身上帶著一股子軍人特有的爽朗氣質,臉上又兩道暗色刀傷,也不太明顯,但叫人瞧著卻生出兩分敬重之心來。

  他見慧安過來便慌忙著迎了兩步竟撲通一聲跪下,滿面感激的道:「我這妹子幸得沈小姐相救這才保全清白,小姐受我一拜。」

  沙雲娘也快步上前跟著跪了下來,那日慧安自關元鶴之處得到沙二虎確在征東軍中,之後沒多久沙二虎便給雲娘送了口訊,說是已然在回京的途中,慧安知這沙二虎立了戰功已是個營千總。

  此刻見他竟對自己下跪,慌忙靠側身避過,又叫方嬤嬤親自將人扶起,自己上前扶起沙雲娘,這才道,

  「我那日碰巧就走了小道,又剛巧撞上這事,這也是我和雲娘的緣分,再加上沙千總和二哥是袍澤,我幫雲娘是應當應分的,這就是緣分。沙千總不必如此,快請坐。」

  慧安說著拉了沙雲娘的手,也請她坐下,沙雲娘推辭了幾下,見慧安執意,這才半側著身子坐在了太師椅上。

  沙二虎見慧安如此隨和可親倒也不客氣,也笑著落了座,因慧安得知沙二虎即將歸來的消息後,便將沙雲娘的賣身契給送了過去,沙雲娘倒也沒矯情當即就收了。

  如今她和沙二虎過來自是免不了一番道謝,沙二虎言語之間倒是能瞧出感激萬分之意,慧安見沙二虎是個實在人,由不得陪著兩人說了好一會子話,沙雲娘是個靈透之人,瞧見慧安面露倦意,也不多留只叫她兄長留了贖身銀子,又道了感謝這便告辭而去。

  兩人一走,秋兒便沉著臉道:「本還以為她是個好的,沒想到竟也是個勢利的,當初走投無路說的多好聽,如今一有了出路拍拍屁股就走人。當初姑娘為了她惹了多少麻煩事,她倒是好!哼,誰稀罕她那幾個贖身銀子和謝禮,沒得髒了侯府的地兒。」

  慧安起了身,聞言瞪了秋兒一眼,歎聲道:「你這丫頭真真是個不留口德的。行了,你不稀罕姑娘我稀罕。那銀子可不少呢,姑娘我本來還想著最近我這一病累壞了你們,用這銀子給你們擺一桌好的席面。既你們都不稀罕,那姑娘我就留著來日自己個兒買零嘴吃吧,到時候你這丫頭可莫眼饞啊。」

  秋兒聞言撇了撇嘴,卻還是心中犯堵,悶聲道:「奴婢才不稀罕呢,姑娘現如今這脾性可真是越來越好了。」

  慧安聞言搖頭一笑,也不再理她,打前兒出了屋,拿帕子掩著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這事要是擱在從前興許她也會像秋兒這般生些悶氣,但經歷了重生這些事卻是不會了,反正當初她救下沙雲娘也是為了個安心,倒也不圖她真給自己做牛做馬的回報恩情,如今人家也算是有了依靠,回去便能當小姐,自沒再留在侯府做奴的道理,且不說沙雲娘怎麼想,只顧念這她那哥哥的前程和名聲就得脫了奴藉。

  沙二虎和沙雲娘出了侯府,沙二虎瞧著沙雲娘上了轎子,吩咐下人將她送回去。自己卻未曾離開又轉身進了侯府往西跨院而去,他這回卻是去尋沈童的,兩人同在征東軍中,是過命的交情。

  沈童早準備了一桌小菜,和兩罎子好酒,見了面自免不了喝上兩盅,吃的渾身熱乎。沈童得知沙二虎回京後還沒能到關府拜見關元鶴便先來了鳳陽侯府,便連道不行,拉著他起身一道往關府去。

  關元鶴那是上司,對沙二虎有提攜之恩,沙二虎本想著明日好好收拾了自己再到關府親自送拜帖,待來日關元鶴空了再前往拜見。這會子喝了酒再去關府卻是不敬,沈童卻興致極高,拉了他就走。

  非說如今是在京城又不是軍營,關元鶴也不是那不懂變通的,不會計較他這點禮數的,沙二虎想著這早一日總比晚一天去好,便也沒再多言。兩人上了馬,沒一會便到了清風街的關府。

  管家將兩人帶到棋風院的書房,關元鶴正坐在烏木大條案後批閱公文,兩人進來也不曾抬頭,二人不敢打擾便自行在臨近西窗的椅子上坐了。下人上了茶,兩人便吃著茶壓低聲音說起閒話來。

  說著說著便又談起了慧安,沙二虎免不了又感念了慧安兩句,便聽沈童道,「我這妹妹是個善心的,卻也是個可憐的,她那父親真真不慈。哎,提起來就叫人氣悶。」

  沈童說著歎了口氣,搖頭卻未曾繼續說下去,沙二虎承了慧安的恩本就想著要報答一二,如今聽沈童如此說免不了想多打聽一二,若然能幫的上忙最好,若幫不上忙也想著叫妹子多關心一二,故而便道。

  「孫大人不慈?按理說不應該啊。沈小姐是他的嫡女,又是那般人物,沒有不疼愛的道理啊?我聽說孫大人做鰥夫多年就是為了留在府中多照顧沈小姐的,他是有學問的。比咱這大字不識一行的更該知禮愛幼啊。」

  沈童聞言冷哼一聲,道:「屁話!若然不是我們住進了侯府,只怕我那妹子已叫這狼心的父親給害慘了,且不說遠的,前幾日他就拿我那過世的姑母說事,這大年下的非要妹子往棲霞寺去吃齋念佛,卻原來是籌謀著年下各田莊鋪子的掌櫃管事都要進府送年禮,怕我妹子見這些管事們,想早早得就把她支到山上去。」

  沙二虎聞言便蹙了眉,道:「管事們來送年禮和送沈小姐上山有什麼關礙?」

  沈童見他還不明白,便白了他一眼,道:「這有何不明白的,他這是要將妹子趕出京,自己好坐鎮府中收攏人心。再來,這些年侯府的產業都是他在幫我妹子打理,管家說這些年莊子收成只有姑母在時的三分之一,鋪子更差,有不少一年到頭還折了本。我聽父親說鳳陽侯府的幾個莊子都是極好的,只在奉安就有幾十頃的上等良田,那可都是水澆地,老侯爺在時還自打的深井出水,旱澇無患。可這些年收成卻連一般旱地都比不了,那些莊子的管事早就換了人。他這時候將妹子支出去,左不過是怕妹子盤帳再盤出點事端來,怕也是不願叫妹子見那些管事掌櫃怕她在收攏住了人心。」

  沙二虎聞言嘴巴張的老大,他是窮人家出身,從未接觸過富戶,後來進了軍營只知道往前衝,卻也不懂這大戶人家的彎彎繞繞,只孫熙祥謀奪鳳陽侯府的家產他卻是聽明白了的,半晌由不得憤聲道:「還是斯文人呢,怎這般……」

  他本欲罵上兩句,想著孫熙祥到底是慧安的父親,這又是人家鳳陽侯府的家事,便就住了嘴,面上卻還是氣憤不已,倒是沈童見狀嗤笑一聲,道:「斯文人才盡幹那不要臉的事呢,專愛背後捅人刀子,倒不如咱們武夫,說啥是啥.也有股硬氣勁,便是再窮也靠雙手吃飯,可幹不出那謀別人家產的齷齪事。」

  他說著歎了一聲,道:「哎,這事……那孫熙祥便是再混蛋總歸都是我那妹子的生身之父,如今只盼著他早日娶親開府另過,也好叫我妹子過兩天舒心日子,至於那些被謀奪的家產到底是身外之物,還能為這點東西和父親撕破臉不成?所以說妹子可憐啊,攤上這麼個父親,錢財倒是小事,只這心裡定然會不好受的。」

  沙二虎點頭稱是,想著恩人竟然有個這樣的父親不由就有些心裡發沉,半晌沒再說話。

  倒是關元鶴在兩人低聲交談時抬頭瞟了兩人一眼,這才又低頭寫起字來,兩人這一住口,屋中便靜了許多,恰院外一個丫頭正掃著地。

  她穿著橘色袒領襦衣,天青色襦裙,腰間打著紅色如意結,梳著烏黑的丫髻,正執著掃帚清掃地上的落葉,這丫鬟身段極為苗條,一舉一動都舒緩優美,瞧著倒是賞心悅目,沙二虎本就無事可幹,由不得留意了兩眼,沈童瞧沙二虎隔著窗戶瞧那丫頭,便笑著道,

  「瞧上人家了?你這小子不是說這回回來定要說上門親,娶個媳婦生個娃的。怎的,可有了合心意的人兒?」

  沙二虎雖從未接觸過大戶人家,但軍營裡什麼來歷的兵沒有,平日裡又都好說些風月之事調劑生活,他就時常聽人豔羨的說起這大戶人家的公子們和下頭服侍的丫鬟之間的那些風月事。

  如今聽沈童這麼說嚇了一跳,面上便是一紅,忙瞧了關元鶴那邊一眼,這才忙道:「你別渾說!我這剛回京,哪裡有什麼合心意的人。想的好,只咱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這眼瞧著明年又要打仗,誰會願意嫁給咱。」

  沈童自不會覺著外頭那丫頭跟關元鶴有什麼,那丫頭雖打扮的妖嬈,又特意在院子裡晃蕩,像是個存了心思的,但關元鶴是何種人他卻是比沙二虎要清楚些的,他見一句話沙二虎竟這般緊張,倒是有些好笑,搖了搖頭未再打趣他。

  沙二虎這才道:「你年紀雖說沒我大,但也不小了,這次回來伯父伯母沒給你籌備婚事?」

  沈童聞言便道:「有啊,今兒父親和母親還念叨此事,有意叫我入贅侯府的。來日母親問過妹妹的意思,這事便就定了,若真成了,少不得要請大家去吃杯定親喜酒的。」

  沈童今兒吃了些酒,本就有些上頭,把不住嘴,再加上他和沙二虎交情頗深,沙二虎又是個悶葫蘆,他自不怕這事兒沙二虎會出去渾說,故而沙二虎問起,他也沒覺著說出來有什麼不好的,這話便衝口而出。

  只他言罷就覺著後背冷颼颼的,他由不得回頭瞧了一眼,只見屋中並無什麼特別的,他們的大將軍還坐在那裡瞧著公文,一臉沉肅,只關元鶴尋常就是這幅神情,沈童便也未曾在意,納悶的回了頭。

  倒是沙二虎一聽愣了一下,隨即倒是替兄弟高興了起來,滿臉笑意的道:「嘿,你小子有福氣啊!沈小姐跟那九天仙女一般,有福氣有福氣。」

  沈童本不覺著怎樣,聞言面上便是一紅,露出了幾分害羞和得意之色來,接著他就覺著背後又是一股子陰氣,他由不得挪了挪屁股,回頭瞧了眼覺著許是窗外吹來的風,便就伸手將洞開的窗戶合上了半扇,這才聽沙二虎道。

  「你爹也捨得叫你入贅,沈將軍對沈小姐可真是愛重,只是這上門女婿可不好當,沈小姐又是侯府唯一的血脈,這將來只怕會有些閒言碎語傳出來,少不得那些眼紅的要說你謀劃侯府的產業。」

  父親本就是沈強的養子,而慧安又是個孤女,他若再入贅鳳陽侯府,少不得會有人說他沈峰一家謀奪恩人的家產,這是不可避免的,沈童自也清楚。

  童氏與他提起這事時他便想到了,只他也明白父親母親的一片苦心,再加上他對鳳陽侯府的事也算了解,包括慧安對母親之死的懷疑童氏也都告訴了他們兄弟,他將慧安當妹妹看,自也憐惜她。

  他沒心上人,更不是個愛女色的,故而父母提出叫他入贅,將來也好照看好妹妹,他也沒覺著有什麼不可的,如今聽沙二虎如此說,便笑著抿了一口茶,道:「我爹說那都是屁話,叫我不必放在心上,只管對妹子好便是,我也是這麼想的。入贅不入贅,左不過就是在侯府裡生活罷了,反正將來有了孩子還不都是姓沈的!」

  沙二虎聞言正欲點頭,便聽那邊關元鶴突然沉聲道:「人言可畏。」

  兩人回頭,正見關元鶴啪的一聲合上文書,將筆擱在筆架上抬起頭來,瞧著面帶詫異的沈童,又道,「既是要照顧妹妹這戰場就別上了,刀槍無眼,沈大人應是會為你尋個京差,此事我也會留意一二,京畿衛和禁衛軍近來倒是騰出來些空職,倒也適合你。」

  沈童聞言眉頭當即就糾起來了,這話怎麼說,他可沒想著娶親後要因在京城啊!不過這事想想還真是極有可能,妹妹現在是父親的眼珠子。愛著呢,自己這兒子啥都要靠邊站了。

  父親就是不放心妹妹,這才想著要他入贅侯府的,這要是他整日在外打仗,還談什麼照顧,自是要常年留在京城才更好,父親現在還沒表現出這層意思來,但這事只怕一定下來,父親立馬就會有這個想法。

  他沒想這麼長遠,一時間倒是忽略了此點,這京城他可是不愛待的,雖是繁華但這是消磨人鬥志的地方,這好男兒還得上戰場,血雨腥風地磨礪。

  守在京城這花花世界能幹啥,那京畿衛和禁衛軍雖光彩,但那都是貴族公子哥兒們聚集的地兒,真刀真槍的幹五個也頂不了一個東征兵,他還真不稀罕。

  不行,這親事不能答應!幸虧今兒將軍提醒了他,要不然來日這親事真定下來可就麻煩了,爹還不剝了他的皮!

  再者,將軍說的也是,他本不覺著被人非議會如何,但這事還沒成呢,連沙二虎這樣的悶葫蘆,不愛說長論短的都說不得說了兩句,到時候真走在街上被人指指點點,那感覺也怪難受。

  將軍的話總是對的,沈童對關元鶴那從來都是盲從的,如今更是越想越覺著關元鶴說的有理。

  他便越想越有些坐立不安,就生怕這一會子功夫童氏再去尋了慧安。

  他是一刻也不敢再留,火燒屁股的起了身,道:「我娘這兩日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我爹吩咐我去給娘取藥,瞧我,竟將這事給忘了,我才回去。」

  沈童說著便火燒屁股得往外走,一溜煙便沒了人影,其勢比之那日沈峰離去時更匆忙。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26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6-1 09:28 PM 編輯

第八十九章 火很旺

  且說沈童回到鳳陽侯府便風風火火地直衝正房,屋中童氏正坐在床上為沈麼童縫製冬衣,沈峰卻躺在靠窗的軟榻上閉著眼晴哼著小曲,他聽有腳步聲風一般進來原以為又是沈麼童那頑皮的,猛的睜開眼晴正欲呵斥一聲,見竟是沈童,他便柔和了臉色,笑著道。

  「老二啊,慌慌張張的有事?」如今他正瞧這個兒子順眼,瞧見他心情也好,自不會發火。

  沈童見沈峰慈愛的瞧過來,哪裡不知他是為何,想到自己馬上要辦的事便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但這事也不能拖著啊,要是真因入贅被困京城,他還有什麼活頭。

  沈童想著就蹭到了沈峰旁邊,道,「爹,有件事咱們還得商量商量……」

  沒一會兒屋中便傳來,沈峰的咆哮聲和沈童的嚎叫聲,侯府的丫頭們何曾見過這等陣仗,個個嚇得戰戰兢兢。

  慧安送了沙家兩兄妹便回屋小憩去了,正睡的迷糊便聽外屋有人說話,平日裡她休息時休說屋中,便是院子裡也安靜的很,慧安心知是出了什麼事,便蹙眉睜開眼晴,卻聽見外頭冬兒和方嬤嬤正竊竊私語。

  「乳娘,出了什麼事?」

  方嬤嬤聞聲邁步進了內室,道:「是西跨院那邊,也不知出了什麼事,舅老爺非要打二公子板子,舅夫人正攔著呢,派了身邊的柳綠來請姑娘趕緊的過去。」

  慧安一驚,忙起了身就要汲鞋,方嬤嬤知道她著急也不攔,如今天色已晚,太陽已掛在了天邊,還起了風,方嬤嬤擔憂慧安的身體,忙蹲下給她穿好鞋子,又取了棉衣,外罩和斗篷給她層層穿上,這才接過冬兒手中的手爐遞給慧安簇擁著她上了暖轎,一路往西跨院走。

  慧安到時卻見青屏正站在廊下叱責院中探頭探腦往上房瞧的丫頭婆子,青屏是個厲害的,怒目圓瞪三兩句話便呵斥的她們老實地回了屋。

  慧安進了院,青屏面上一喜忙下了臺階迎了上來。道:「姑娘可算來了。」

  「怎麼回事?」慧安來的路上已詢問過了柳綠,柳綠卻也不知沈峰為何會大怒,如今她聽屋中傳來一陣陣的喧鬧聲,不由蹙眉問著青屏。

  青屏卻只歎了口氣,道:「姑娘進去就知道了,老爺最是疼愛姑娘,如今也就姑娘能攔得住我們老爺。」

  慧安總覺著青屏的話意有所指,由不得狐疑得瞧了她一眼這才進了屋,屋中已是亂作一團,沈童跪在地上,面色倔強,沈峰正拿著一條馬鞭正欲往他身上抽,高舉的手卻被沈小童和沈麼童攔住了,而童氏正坐在床上拿著帕子揩淚。

  慧安見沈童右頰邊上有一道鞭梢子掃出的淡淡血痕,不由一驚,沒想著沈峰竟真動了手,她忙三步並兩步得進了屋,拉住沈峰道,「舅舅這是怎麼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啊。二哥哥是個孝順的,興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舅舅且先弄明白再動手也不遲啊。就算二哥哥他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舅舅也莫與他計較,您再傷了身子豈不是叫二哥哥難受,叫舅母擔心?」慧安說著便去奪沈峰手中的馬鞭。

  童氏聞言卻放下帕子瞧了慧安一眼,這才道:「安娘說的是,自己個兒的孩子自己不心疼,還指著誰來心疼他?!孩子也有他的苦衷,你這般不分青紅的就上鞭子,豈不是叫孩子寒了心!」

  沈峰雖是個粗人,但他也能察覺出妻子話語中的指貴之意,見她紅著眼晴一臉難過,而沈童又倔強地跪在地上一聲不吭,另外兩個兒子面上也帶著些許不滿,本是一件好事,結果卻弄成了這般。沈峰心裡也亂糟糟的,見慧安來勸,便沉聲一歎,跺了下腳將鞭子恨恨地執在地上,道:「罷了,你愛幹啥幹啥去,老子不管了!」

  沈家二兄弟見沈峰消了火,忙按著沈童磕了頭便將人拉起來推了出去,屋中一下子少了這麼多人倒是安靜了下來,只聞童氏隱隱的抽泣聲,慧安忙行過去,在童氏身邊坐下,拿了帕子替她拭臉,道:「舅母快別哭了,再哭可就不漂亮了,舅舅可還瞧著您呢。」

  誰知她一言,童氏哭的更厲害,當即便道:「漂亮?安娘真是說笑,舅母都這把年紀了還談什麼漂亮,你舅舅單瞧那花街柳巷裡的姐兒們那眼晴都不夠用了,他還能有那功夫來瞧我。」

  沈峰是個血性漢子,承蒙沈強才能有今日,他心中本就將沈強當生身之父來待,對沈清這個妹子更是頗有感情,當年發生那種事情,他雖和鳳陽侯府斷了聯絡,心中也著實寒心。

  但沈強和沈清當年也是迫不得已,更加之兩人相繼離世,死者最大。沈峰心裡頭那些個委屈和不滿早就在兩人過世時消散了,如今瞧見慧安,得知她受的苦,就只想著將當年沒報的恩情盡數彌補在慧安身上。

  他這才生出了叫兒子入贅的念頭,也是想著有他在,兒子就別想欺負了慧安去,故而他見沈童答應此事,心裡那個美啊。

  誰知沈童這小子一轉眼就變了主意,硬是不願再提這門親,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且不說這事成不成,單單沈童對慧安的這種態度便叫沈峰火冒三丈,二話不說便動了手,如今沈峰雖被勸下,但心裡還窩著火呢。

  聽了童氏的話更是覺著她今日陰陽怪氣的,當即便碰的一聲拍在軟榻上,豁然起身,怒道,「你說話歸說話,幹嘛沖著孩子陰腔怪調的,哭哭哭!也不怕叫孩子笑話!簡直不可理喻!」

  說罷竟邁開大步呼呼地便一把掀開門簾出了屋,童氏沒想著沈峰竟會因她一句話發這麼大的火,當著慧安這個小輩的面都能這麼不給她臉,被他大聲一喝嚇得一抖,直愣愣瞧了那晃動的門簾好一會兒,這才悲從中來又哭了起來。

  慧安也沒想著沈峰會如此,如今他這一走,留了慧安在這裡又是尷尬又是無措,忙連聲勸著童氏。

  可任她好話說盡,童氏就是嚶嚶的哭個不停,急的慧安頭上都冒了汗,她知道童氏生完沈麼童後身體就不比從前,常犯心絞痛的毛病,生怕她再哭出個好歹來,便忙一跺腳起身道,「我去尋舅舅!」

  童氏聞言這才忙胡亂擦了下臉,拉住慧安道:「你別去尋他,不定這會子又去哪裡廝混了。舅母沒事,方才叫你看,笑話了。」

  慧安忙又坐下勸了兩句,童氏這才歎了一聲,道:「你先回去吧,放心,舅母好著呢。躺一會兒就無礙了。」

  慧安見她神情懨懨的,便忙喚了丫頭進來,又親自蹲下身幫童氏脫了鞋子,童氏瞧著慧安一臉恭敬和擔憂的神情,不由就歎了一聲,接著拉住慧安的手,道:「真是個好孩子,你的孝心舅母都知道,快回去也躺會吧,這身子還沒好利索呢,瞧瞧臉色多不好,方嬤嬤,快扶姑娘回去吧,小心伺候著。」

  待丫頭們服侍童氏躺下,慧安這才退出了屋。

  青屏將她送出院子,慧安由不得拉住她的手,道:「青屏姐姐,不知今兒的事……」

  青屏卻是一笑,道:「姑娘是不知道,以前老爺也常發火要打四位少爺的,咱們府裡的丫頭見這場面都見多了,不當回事兒了。老爺和夫人爭吵也是常有的,夫人每回都哭,最後卻還是老爺先服軟,姑娘許是第一回見這才受了驚。姑娘不用擔心,過兩日老爺和夫人自就會好起來的,奴婢瞧著姑娘的面色不太好,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若然姑娘再因這事傷了身子才叫夫人和老爺心疼呢。」

  慧安見她不願多說,心裡越發狐疑,面上只作一笑應了聲便坐上了暖轎。一通鬧,待回到榕梨院已到了擺飯時間,慧安用了膳這才吩咐方嬤嬤去將沈麼童尋來。

  慧安剛吩咐冬兒整飭了幾盤沈麼童愛吃的甜點,他就跟著方嬤嬤進了屋。慧安笑著請了他坐下,見他神情有些局促,坐在那裡也不吭聲如臨大敵的,便道:「四哥哥,我這兩日躺在床上養病,閑來無事便翻了兩本兵書,卻有一些地方看不甚懂,這才尋了你來,還想請四哥哥不吝賜教。」

  沈麼童聞言面色一鬆,哈哈著道:「嗨,我當妹妹要問我二哥的事兒呢。不是就好,嘿嘿,妹妹哪裡看不明白,我瞧瞧。」

  慧安便道:「不急,我這幾天都沒能跟四哥哥好好說會子話,這些點心都是我特意準備的,四哥哥先嘗嘗唄。」

  沈麼童只比慧安大半歲,是個愛吃愛玩愛鬧的,慧安又帶著他在京城玩了兩日,好吃好喝的地方去了個遍,故而他住進侯府沒兩日便和慧安走的極近。如今聞言自也不會推辭,伸手便抓了一塊蓮蓉糕塞進了嘴,微顯嬰兒肥的兩腮鼓囊囊的尤為可愛。

  慧安瞧著他心裡好笑,吩咐冬兒上了茶,便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他閒聊了起來,待瞧著沈麼童全然放鬆下來,她才突然問道,「四哥哥。今兒舅舅非要打二哥哥,這事兒是不是和我有關?」

  聞聲沈麼童正嚼著一塊翠雲樓的肉鬆糕,只覺油而不膩,鬆軟滑香,恁是好吃。

  他腦中還在想著慧安方才提到的翠雲樓的另一種糕點,想著慧安說那糕點比這肉鬆糕還好吃,就因為太好吃,才沒買到,只能來日再請他吃,他正想著那糕點不知是什麼味,就聽慧安這麼一問。

  當即他便點了點頭,含糊著道:「是啊,還不是為了入贅侯府的事。」

  慧安聞言一愣,接著忙蹙眉追問道:「什麼入贅?」

  沈麼童聞言抬眸正撞上慧安急切的面孔,他登時回過神來。一急之下便噎住了,當即就咳了起來,兩下就憋的滿臉通紅,慧安一驚,忙端起茶盞將水送到沈麼童的嘴邊兒。

  沈麼童喝了茶,又咳了幾下這才回過勁兒來,父親有意叫二哥入贅,二哥先還答應的好好的,後來突然變了卦,死活都不願意了。這事且不說慧安知道會不會有什麼想法,只他來告訴慧安就不合適啊。

  沈麼童一不小心中了招,說漏了嘴,心裡鬱悶啊。緩過勁兒來便瞪向慧安道:「妹妹,你這可不厚道啊。」

  慧安忙雙手合十連連作揖,見沈麼童苦哈哈著一張臉沒了脾氣,這才坐下,笑道:「四哥見諒,可是舅舅想令二哥哥入贅侯府?二哥哥不樂意,這才鬧出事端來?」

  沈麼童見慧安已然猜到,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卻也奇怪慧安對此事的坦然,說起自己的親事來怎就一點不似個閨閣小姐。

  「二哥先是應下了的,方才去了一趟關府,不知怎的就興沖沖地跑了回來,又死活不願意了。我爹爹許是覺著他對妹妹……這才惱了。你就瞅著我老實,竟欺負你四哥哥吧。這事我是告訴你了,你可不能出賣我!我走了,你這糕點帶刺,沒得再叫我丟了小命。」

  沈麼童說著便起了身,慧安知他不會真生自己的氣,便也不理他,自坐在那裡尋思起來。

  她就說怎一會子功夫舅母對她的態度就不一樣了,便似隔了一層一樣,原來是因為這事。

  只是為何二哥哥從關府回來就變了態度,難道是她在宮中落水的事叫二哥哥聽了什麼風言風語?不對啊,這事就算是出了紕漏也不該是出自關府啊。除非是關元鶴自己告訴二哥哥的,但關元鶴那人……不可能是他說了什麼!

  慧安想不明白便先擱下了此事,又想舅舅也真是不懂女人的心思,為了一個不沾血緣的外甥女非要對親生兒子喊打喊殺的,也難怪舅母會傷心,會對她生出了隔閡,再來這事也怨不得二表哥啊,舅舅此事做的可真是欠妥當。

  慧安一面感動與沈峰對自己的愛重,一面又著急因自己叫他和童氏生了矛盾,在屋中來回的走了兩圈,方嬤嬤也沒想到竟是這麼一回事,本還覺著沈童入贅真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但隨即又想著沈童便是被舅老爺責打都不願意入贅,這終是女人一輩子的事,若然硬湊到一起過日子也是不成,便就勸了慧安兩句。

  慧安哪裡能放心的下,便吩咐方嬤嬤親自去府外守著等沈峰一回來就請他先來榕梨院一趟,誰知這日沈峰竟不知去了哪裡,一夜未歸。慧安急的二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翌日清晨她被方嬤嬤喚醒,便聽方嬤嬤道,「姑娘,舅老爺回府了。」

  慧安聞言一骨碌坐起身來,匆忙收拾了一番,待出了屋沈峰正坐在明堂喝茶,慧安請了安,見沈峰身上還穿著昨日那件玄色長袍,知他還沒回過西跨院,便忙問道。

  「舅舅昨夜去了哪裡?真真叫人擔心,不知舅母怎麼傷心呢。」

  沈峰聞言頗不好意思的一笑,道:「舅舅能去哪裡,左不過在衙署裡胡亂湊合了一宿,你舅母就是那麼個人,有事沒事掉倆金豆子,就欺負老子心軟,你甭搭理她。」

  慧安有些無語,想著昨兒童氏哭成那樣,今兒到了沈峰嘴裡倒成了童氏欺他心軟,不過她聽了沈峰的話倒是鬆了一口氣,要說沈峰對妻子也算可以。

  雖是花心了點,喜歡在外頭吃花酒逛窯子的亂來,但回到府中卻從不對丫鬟們存什麼心思,也不放通房小妾在府中糟童氏的心,童氏也知他這點毛病,平日並不與他計較。只昨兒情況卻不一樣,這要是沈峰在府中對童氏發了火,扭臉去花樓裡尋樂子,那事兒可就鬧大發了。

  故而慧安昨兒一聽沈峰沒回府就擔足了心,如今聽他說只在衙署湊合了一夜,不由長出一口氣,道:「舅舅,昨兒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別和二哥哥生氣了,安娘只當二哥哥是兄長的,想來二哥哥對安娘也是如此。這姻緣之事怎能強求,二哥哥不答應又有什麼錯呢?要安娘說,昨兒舅舅真不應該,怕是傷了舅母和哥哥的心了。」

  沈峰沒想到慧安會如此坦然的和自己說起這事,聞言一詫後,倒是哈哈一笑,道:「不愧是我沈家的女兒,朗利爽快!不做那扭捏之事!安娘,你老實跟舅舅說,你對老二真就……」

  慧安聞言面上一紅,忙出聲打斷沈峰,道:「舅舅,安娘真將二哥哥當兄長看待,這事您快別提了。您再這般,可叫安娘和二哥哥以後怎麼見面啊。」

  沈峰瞧慧安神情不似做假,不由歎了一聲,道:「成,舅舅不說了便是。」

  慧安不由一笑,又道:「那舅母哪裡?」

  沈峰瞧她笑的討好,便也搖頭一笑,面帶寵溺的道:「舅舅都聽安娘的,一會子回去就給你舅母陪個不是。」

  慧安這才眉眼一彎笑了起來,接著便又收了笑意,問道:「朝廷上的事不知如何了?那日安娘聽舅舅說要彈劾高侍郎,這兩日便一直心有不安。」

  沈峰聞言便道:「放心吧,舅舅手中握有實證已經並奏本送到了皇上手中,這兩日朝廷上因此事已掀起了軒然大波。皇上雖一直未曾表態,但只怕也是在等淳王表態。」

  他見慧安蹙眉做不解狀,心想著慧安不比其他閨閣女子,朝廷上的事叫她多知道知道也是好的,便道:「淳王和平王因都非嫡非長,已然相爭多年,朝廷上也因二人對峙分成三黨,一黨以威遠侯府為尊,自是力主平王入主東宮的,一方則以關右相、高尚書等為主,支持淳王,這兩黨多是文臣。而另一部分清流和多數武將卻都置之事外,呈觀望之態。

  只高氏和皇上情投意合,皇上思念結髮妻子,對其留下的泰王和淳王二人尤其愛重,因秦王生來不足,故而皇上對淳王可謂有應必求,寄予厚望。兩次南巡都將其帶在身邊,每每淳王生病,無不焦心憂慮親往王府坐鎮。皇上的態度自也左右了朝廷大臣的想法,故而這些年淳王一黨尤為活躍。」

  沈峰飲了口茶這才又道:「只這兩年來,皇上便頻頻有各種欲扶淳王為太子的行為,先是將前左相貪墨一案交由淳王和三司會審,當時案情實已一目了然,皇上心中早有定論。

  如是做不過是想要淳王展現其雷霆一面,好好在朝野上立一次威,但淳王卻不明,最後竟還開口為劉左相求情,使得皇上大怒,公然叱責了淳王。但後來皇上還是連連將江南賑災一事,東征軍後備之事交由淳王負責。

  只是這兩件事淳王辦的卻也不算利索,還得皇上為他擦屁股,端門事件之後,那御林軍統領崔澤竟被皇上判了流放,崔澤乃是崔明達的嫡長子,是皇后的嫡親侄子,崔氏乃外戚,外戚掌兵本就是朝廷大忌,如今崔澤流放,崔明達被皇上以丁憂為名閒置在家,皇上打壓崔氏一門扶持淳王的意圖已相當明顯。

  只是沒想到接著便發生了馬場平王受傷一事,不過幾日之間淳王殘暴之名便在民間傳的紛紛揚揚,崔氏以退為進,使得朝中清流紛紛上書傾向平王,而平王更是表現的大度寬容,頻頻為淳王辯解。

  如今恰逢百官進京面聖之時,平王聲稱今上乃仁義之君,體恤下臣,又以為父分憂為名上書懇請戶部撥款,將西直門到西四坊的客店全部包下,供百官進京期間落腳之用。

  今年不同往年,因京城喜慶來往的客商極多,不少在京沒有親友的大臣都為進京後的住處擔著心呢。如此一來平王算是風風光光的露了一回臉,淳王連連叫皇上失望,又經這次墜馬事件和幾件大大小小的事,皇上似對淳王已絕了意,這回宮宴上更是賜平王享御宴,武將輕易不會站隊,崔氏為平王選了明霞郡主為平王妃,看重的便是威欽侯手中的兵權,平王早已弱冠後宅卻空虛多年。

  一來是明霞郡主年紀尚小,再來也是因為皇上對此事遲遲不下旨意,可以壓下了。這回宮宴皇上獨獨賞賜平王和明霞郡主,也算表了態。依舅舅看,平王入主東宮該是不遠了。

  你放心,舅舅不會魯莽,這回舅舅彈劾高立本,群臣回應,舅舅問心無愧。淳王便是因此事惱恨了舅舅,也不敢公然對舅舅如何的。」

  慧安聞言心裡卻是更加擔心了,經由此事淳王的形式畢竟更加險惡,他還不得恨死了舅舅,那淳王本就是個心胸狹隘的,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沈峰見慧安蹙緊了眉,不由勸道:「你就放心吧,這次高立本之事雖有關右相等幾個大臣極力回護,但皇上心裡已有了決斷,說起這個舅舅就覺有趣,這關將軍此次卻是力主皇上查辦此案,嚴懲高立本的。

  這關家的兩父子有點意思,竟公然在朝堂上打起了擂臺。兒子愣是參了老子一本,說那高立本是關右相的門生,關右相徇私枉法,今兒上朝倆父子還狠是爭執了一番。

  關將軍直將他那老子氣的跳腳,直跪在朝上哭他兒子不孝,關元鶴那小子也是個硬氣的,一句先大義後小義,忠君和孝父不能兩全,直恨的關大人險些暈厥。嘿嘿,真真唱大戲一般,這等事兒倒是少見。」

  慧安聞言卻是一愣,半晌才眨巴了眨巴眼晴,倒想起那日在關府無意間撞上關元鶴和他父親爭吵的事情來了,看來這兩父子還真是有什麼不解的怨呢。

  不過關元鶴這般在朝堂上落老子的面子,也真是……太張狂了點。



第九十章 慧安被點著了

  慧安正想著,沈峰已站了起來,道:「此事你不必擔憂,舅舅忠心皇上,那淳王便是再跋扈也奈何不了舅舅的。你好好休息,舅舅這便先回去了。」

  慧安聞言忙起身,想到沈峰昨夜只怕也沒能休息好,今日一早又來了這裡,便勸他快些回去休息。

  沈峰見慧安關心自己,心裡自是受用的很,連連點頭稱是。

  慧安將他送到院外,想著童氏只怕也惦記著他呢,便忙又勸道:「舅舅回去可要和舅母好好說話,莫要再生氣了,舅母昨兒哭的眼睛都腫了。舅舅不心疼,安娘瞧著可心疼壞了。」

  沈峰哈哈一笑,道:「知道了,舅舅惟安娘之命是從。」

  「舅舅又取笑我,舅舅快回去吧。」慧安不依的嘟嘴,沈峰又是一笑,這才大步而去。

  慧安好不容易有了親人,更是在童氏身上感受到了早已失去的母愛,自是不希望因為自己的關係,再叫沈峰和童氏生了什麼嫌隙。

  經過前世,她懂得了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也是需要經營的,一些小事不經意中就會釀成禍源,故而回到屋中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叫秋兒往西跨院一趟。

  秋兒回來卻滿面含笑的道:「姑娘快別擔心了,舅老爺回去後就直接上了正房,後來舅夫人還親自出來吩咐青屏姐姐去給舅老爺端熱湯,又要了盆熱水,親自給老爺淨了面,兩人還有說有笑好著呢。」

  慧安聞言這才算一顆心落了地兒,又回屋補了個眠,起來後便聽方嬤嬤說青屏過來,說是中午西跨院童氏擺了席面請她過去,一家人吃個飯。

  慧安忙收拾了一番,坐著暖轎便往西跨院趕,到了院外慧安下了轎,老遠便見沈童貓著腰一溜煙地往屋裡躲,慧安好氣又好笑,忙喚了一聲,「二哥哥留步!」

  沈童聞聲止步,頗有些尷尬的回過身來瞧著慧安,慧安令冬兒幾人止步,這才走至沈童面前,歪著頭,笑著道:「二哥哥這是怎麼了,怎有瞧見妹妹老遠就避開的道理?安娘可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二哥哥?」

  沈童聞言面上一紅,嘿嘿地乾笑了兩聲,連聲道沒瞧見慧安。慧安見他如此,乾脆將面色一板,直言道:「二哥哥打算以後都避著安娘不成?多大點事,值當二哥哥如此?」

  沈童見慧安一臉坦然,半點扭捏之態都無,一雙剪水瞳眸清冽冽的瞧著自己,其中還有著些許調侃意味。他登時愣住,半晌才摸著鼻子呵呵一笑,道:「妹妹性情爽朗大方,倒是哥哥我拘泥了,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他說著後退一步,倒是頗含打趣意味的看了慧安一眼,笑著躬身作揖。

  慧安瞪他一眼,這才道:「二哥哥就儘管取笑安娘吧,不理你了。」

  慧安說著便打前往屋裡走,沈童本因入贅之事頗有些不好意思,如今見慧安都不放在心上,落落大方的,自己不再覺著尷尬,自嘲一笑,快步跟上她,說了兩句好話。

  慧安經歷過前世對李雲昶的癡迷,又遭逢世事多變,生死大關,重新為人,和今世的幡然醒悟,如今對男女之情倒是看淡了許多,並不再拘謹於禮教。

  她見沈童也放開了心結,便突然扭頭瞧向他,道:「二哥哥也真是,既如安娘一般,只拿我當妹妹看,便直言告知舅父便是。若非二哥哥猶疑不定,也不會惹得舅舅大怒,舅母因此傷懷。」

  沈童聞言面露苦笑,卻道:「先前是二哥哥想岔了,幸得關將軍提醒,這才……好在妹妹不與二哥計較。」

  慧安不由睫毛忽扇扇地顫抖了下,這才詫異地道:「這事和關將軍又何關?」

  沈童便道:「二哥先前沒想那麼多,只是關將軍卻提醒我,若然應下此門親事,少不得要留在京城。妹妹也知道,二哥是個受不得拘束的,這邊關雖是苦了點,但也暢快……妹妹莫怪。」

  和慧安面對面的談這親事,沈童心裡還是覺著頗有些不好意思,只他想著以後兩人少不得要見面,既然慧安都不在意,倒不如攤開了將此次的事情說個清清楚楚的,以後兩人心中都不會留下解不開的結。故而慧安問起他,便一五一十的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交代了個清楚。

  慧安聽罷心頭卻莫名一緊,半晌又嘟起嘴,嘀咕一聲,「這人……還說我愛多管閒事!」

  沈童聽她嘟噥一聲,不由定睛瞧向慧安,慧安卻已整了面容沖他嫣然一笑,便打前兒進了屋。

  這一頓飯倒是吃的極為開懷,童氏和沈峰已然和好如初,又有沈麼童和慧安幾人刻意調節氣氛,故而屋中倒是歡聲笑語,頗有些沒規沒距。待用完膳,沈家四兄弟各自去忙碌,慧安是個閒散的,便留在屋中陪童氏說話。

  童氏拉著她的手,不由面上一紅,道:「昨兒舅母心情不好,說話行事要是有欠妥之處,安娘別和舅母一般見識。」

  慧安自免不了一番插科打諢,討巧賣乖,沈峰也頗為捧場的時不時的插上兩句話,屋中倒是溫馨異常,歡笑連連。

  三人說了一會子話,慧安正依在童氏肩頭,幫她挑選往沈峰新鞋上繡的祥雲圖案,便聽沈峰突然道,「安娘啊,你瞧著舅舅那老三和老四如何?舅舅聽說你和老四似是相處的極好?」

  那沈小童和沈麼童,慧安只將兩人當弟弟看,哪能想到沈峰會有此一問,她一傻眼,沈峰便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便拍著大腿道。

  「舅舅和舅母都不是外人,安娘有什麼就說什麼,也別做那害羞之態,咱沈家女兒就該似真男兒,敢想敢說。你瞧著老三、老四哪個好?可能瞧上那倆混小子?若然瞧不上也直說,舅舅和舅母再給你籌謀。」

  聽沈峰如此說,慧安立馬便敏銳的發覺,童氏臉上的笑容微微凝滯了一下,她心裡苦笑,暗道沈峰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好不容易掀過此事了,他竟又將此事提了出來。

  這年月但凡家中有些家產,能揭得開鍋的,誰願意將兒子入贅送入別家,且不說委屈了孩子,一輩子都得被女人壓上一頭,便是平日別人的指點和風言風語都有夠人受的。

  童氏雖說也算承過母親的恩,但這點恩比起骨血來算的了什麼。

  童氏又是個清傲之人,便是侯府再好,她只怕心裡也不很樂意叫兒子入贅,能夠答應已是對她的偏愛了。

  沈峰卻不明白這一點,說出的話倒像是自己的兒子都不值錢,任由隨意挑選還得看入不入眼一般。

  這話童氏聽了只怕心裡就會不樂意,要是自己再拒絕,豈不是遭舅母的怨?只怕便是她說的再委婉,童氏心裡也是會生出不滿來的。

  慧安想著,不由便低了頭,不知該如何回話。

  卻是童氏拉住她的手,道:「你年紀也小小了,眼見著就要跌進十四裡頭了,這再不訂下親事以後可就忙亂了。如今定親,只籌備婚事所需物件之類的怎麼著也得個一兩年,這時間已是緊張了,只怕一時半會兒的都尋不齊打傢俱的好木頭呢。

  皇上又只允你舅舅在京待到二月,這要是不趕緊的將你的事落實了,可叫舅舅和舅母如何放心的下。

  老二倒還罷了,雖說性子還有世跳脫,但這些年從軍也算麼礪得有幾分沉穩持重樣兒,老三老四卻都是十半大孩子,都被舅母給慣壞了。

  你若是瞧不上他們,只管直說,不必顧忌。若然心裡有了中意的人也萬不可瞞著我們,若要因不好意思而耽誤了一輩子的大事,舅每卻是不依的。」

  童氏本心中念著當年和沈清的情誼,也憐惜慧安小小年紀便喪母,孤苦伶仃的。又有心成全夫君對外甥女的一片關心之情,這才同意叫兒子入贅侯府的。

  可經過昨日之事她卻生出了抗拒之心來,主要還是夫君對這個外甥女太過寶貝,這兩口子過日子以後少不得要有些矛盾波折,依昨兒那情景,要是真叫哪個兒子進了侯府的門,只怕以後不管對錯,夫君都會二話不說的先發落了兒子,這不是叫兒子受苦嘛。

  再來,娶媳婦自是要娶個聽話好管教的,哪有往家裡迎尊神供著的道理。實在不是她不心疼慧安這孩子,只是人都是有私心的,她也著實喜歡慧安,倒覺著並非所有的親上加親都是好事,她今日阻了此事,來日定會更加疼愛慧安,待慧安出嫁之時她願意將她當親身的女兒對待,陪嫁妝定不會含糊一星半點。

  童氏的話沈峰不覺著怎麼樣,慧安卻是都聽明白了的,心中更是一急。

  她並不怨童氏,相反她很喜歡童氏,因為在童氏身上她能感覺到母愛,這份感情對她來說彌足珍貴,她不願意這感情因任何事蒙上塵埃,如若今兒她一句話答的不對,很可能就會叫童氏心裡產生芥蒂,即便是如今她不放在心上,待來日有個應景兒的事兒免不了要想起來,如鯁在喉。

  而且慧安也怕因她使得童氏和沈峰夫妻間再生嫌隙,故而她聽了童氏話,不知怎的就順著她的話,道:「舅舅和舅母的心安娘都明白,只是還請別再為安娘委屈幾位表哥了,非是表哥們不好……實在是安娘……安娘心中早已有了中意之人。」

  童氏也只是這麼一說,倒沒想到慧安竟真的心裡有了人,聞言便怔住了,沈峰也是一愣,接著哈哈一笑,道:「好!這是好事,不知是哪家的小子有這等福氣被咱家安娘瞧高一眼,快跟舅舅說說!」

  慧安聞言面色漲紅,童氏卻瞪了他一眼,擺手道:「你先出去,叫我們娘倆好好說會話,快走快走!」

  沈峰見慧安低著腦袋,只差沒將頭埋進衣領中去,便笑著起了身,嘿嘿著出了屋。

  童氏這才拉住慧安的手,問道:「你跟舅母有啥不好意思的,好孩子,快跟舅母說說,趁著我還在京,也早些將這事定下來。」

  慧安聞言暗自咬牙,將心一橫,卻道:「就是 就是前兩日提親的那個……」

  言罷只覺整個人都燒了起來,由不得將頭又往童氏懷裡埋了埋。

  童氏聞言倒是笑了,她先還怕慧安只被白己逼的,這才說了那話,心裡還充滿了歉疚,覺著這孩子委屈自己個兒成全自己,自己是不是做的太過分了。

  如今聽慧安說竟早巳瞧上了關元鶴,想到關元鶴的人品樣貌,出身地位,和他前兩日那提親的意思,哪裡能不信慧安的話?

  暗道這兩個孩子也真是彆扭,既都有心,怎就一個不乾脆點拿出些魄力來,一個又推推拒拒的如此扭捏。她由不得笑著推了推慧安的小腦袋,道:「你這孩子,既有心當日為何非不同意,這腦袋瓜子真真是白長了!」

  慧安聞言便糯糯的道:「當日……當日我只是不願他瞧輕了我,像是我因故死賴著他一般 何況這事講求兩情相悅,豈能……我都不知他心裡是作何想的。」

  童氏聞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登時又用刀子眼恨恨地剮了慧安兩眼,這才道:「就你心思重,講究多。既如此舅母就叫你舅舅去問問那關將軍,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

  慧安話趕話地說了這些,如今心裡也是亂的不行,一聽童氏這話嚇得忙從他懷中鑽了出來,一個頭兩個大地道:「這怎麼行!舅舅去問,人家還要不要活了!何況安娘還小,還有許多事都沒辦,母親的死因還未查明,侯府風雨飄搖……安娘的婚事不急,舅母和舅舅別為安娘擔憂了。安娘說出來也是為了安您二老的心,實在不是……不是想要……」

  童氏見慧安急的不行,由不得好笑的搖頭,她也從少女年紀過來的,豈能不明白慧安心中那患得患失的感覺。就拍了拍她的手,道:「行了,你的意思舅母都明白了,這事舅母和你舅舅都不插手了便是。隨你吧,還真是個主意大的。」

  慧安已是臊的不行,聞言鬆了口氣,忙起身跺了跺腳,道:「還不都是被舅母逼的,舅母這會子還來打趣我,安娘不依,不理舅母了!」

  言罷便轉身,一溜煙跑出了屋。

  童氏望著她的背影笑的前合後仰,心裡卻道,這事少不得要和夫君好好商量一番,雖說不能叫夫君直接找上門,但也不能依慧安那意思。要真不急,等侯府的事坐定後再談婚論嫁,那要等到何年月去,還不都將孩子給耽誤了。

  這女子可最是耽擱不得,若然當年沈清能年輕個十歲,老侯爺也不至於最後匆匆的就選定了孫熙祥那混蛋!再者,那關元鶴可是個香餑餑,年紀也是不小了,這事得抓緊啊。

  且說慧安奔出童氏那屋,便直接沖出了院子,待坐進暖轎,這才捂著心口發起呆來。

  她實在弄不明白方才自己是話趕話的說出了那些來應付局面,還是被逼的吐出了真情,想來想去只覺臉蛋兒越來越熱,由不得便用腦袋砰砰地撞了兩下轎子,發出兩聲悶響來,惹得外頭幾個丫頭詫異得問了兩聲。

  慧安這才安靜下來,想來想去,只覺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她不明白自己是何時對關元鶴生出這些情愫的,但很顯然這種感覺和前世她對李雲昶卻又有不同,前世她自第一眼瞧見李雲昶便覺目眩神迷,接著更是大膽的去追求,出現在任何他可能會出現的地方,用盡各種辦法靠近他,叫他注意自己,恨不能叫所有人都知道她對他的感情,瘋狂的像是著了魔。

  但這回,慧安只覺心煩意亂,羞臊難安,便似心裡有個小爪子在撓她一般,有個小火盆在烤她一般,叫她坐直難安,渾身發熱。休說是去倒追那人,只如今她就恨不能挖個地洞出來將自己埋進去,方能平復那股羞臊之意。

  慧安想來想去都弄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乾脆便將發燙的臉蛋兒埋進兩雙手,狠命的蹭了蹭,接著才直起身子悶聲自語道,「罷了,不就是心裡多了個人,有什麼了不起,日子照樣過便是。」

  喜歡便喜歡了吧,也沒什麼好否認的,只她今世早已想好,不會再為任何男人放棄自己,便是喜歡了也未必非要和那個人求個結果,如今侯府情形尚需她步步為營得繼續走下去,該做的事還有極多,日子照樣過便是,有什麼了不起的。

  慧安如是想著,心情慢慢就平復了下來,待回到榕梨院下轎子時面色已是恢復了常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29 PM

第九十一章 關元鶴,你還笑!

  翌日卻到了各田莊鋪子的管事掌櫃來府上拜見主子,送年禮和盤清一年帳目的時候。一年也就這個時候侯府的八十掌拒和十三個田莊管事能聚齊。

  自沈清過世,府中的產業便由孫熙樣代慧安打理,這些掌櫃和管事們屈從與孫熙祥的淫威自還罷,那些頑固不化了,對侯府忠心不二不願聽從他吩咐的早就被他尋了錯處發落了出去,如奪的管事掌櫃被換了個七七八八,早已都是幫孫熙祥聚財的幫手。

  只可惜計畫趕不上變化,如今沈峰一家的到來卻將他早巳算計好的事給徹底打翻了。

  慧安早就叫方嬤嬤打聽了這些鋪子田莊如今的情況,這日晨起用過早膳她便叫方嬤嬤為自己裝扮起來。

  她特意穿了件大紅色金絲牡丹的錦繡緞袍,外面罩著一件蓮青色軟雲羅祥雲呈瑞襖裙,裹著綴東珠的紫緞海棠主腰。頭上梳著十字髻,插著沉甸甸的赤金玲瓏八寶襯藍寶石的牡丹步搖,通身的打扮映的本來就豔麗非常的粉面更添了幾分神采。

  穿戴好這些,她又指著一串紅珊瑚滴鑲赤金流蘇的耳環叫方嬤嬤為自己帶上,胸前又掛了雙魚送吉的瓔珞福鎖項圈,腕上再套上兩個沉甸甸的大金鐲子,這才顫悠悠的站起身來。

  她一起身,倒是樂的冬兒幾個笑的歡實,秋兒已是不由笑道: 「姑娘這打扮一會子還不晃花了那些掌櫃們的眼,瞧著通身的氣勢真真叫人不敢逼視啊。」

  慧安聞言苦笑著瞪了秋兒一眼,這才道: 「這富貴逼人果真不是容易的,若天天這般打扮,你家姑娘我也甭長個子了,你個小蹄子不心疼姑娘倒罷了,還來打趣我!」

  她將說罷便聽院外傳來沈峰的粗聲粗語,慧安忙扶著方嬤嬤的手快步出了屋,沈峰見慧安這般摸樣不由一愣,接著倒是不贊同的沉了臉,道:「有老子在,倒要瞧瞧哪個不長眼的奴才還敢欺哄你,哪裡用的著這般,沒得累了脖子。」

  慧安聞言忙上前攀住沈峰的胳膊又瞧了眼刻意穿著一身短打的沈童,笑道:「有舅舅和二哥哥在,安娘自不怕再被那些刁奴欺哄,只是咱也不能輸了場子不是。」

  沈峰想著以後這些鋪子田莊到底得得慧安自己來打點,自己也不能回回代她出頭,便也不再多言。

  各田莊的管事多是早一日就趕到了京城,先尋個地方落腳,只待今日一早進府給主子請安拜年,故而今日一早侯府角門便不停有貨車進入,顯得極為熱鬧。

  這些年孫熙祥都是在外書房接待這些管事們,慧安和沈峰到時,層中端的是氣氛熱烈,恭維的笑聲不斷。

  沈峰帶著六個武功不俗的大兵,三兩下便處理了春韻院攔道的小廝,一路闖到了書房。

  待沈峰、慧安和沈童三人進屋,氣氛驟然一變,孫熙祥更是當即便黑了臉。

  這些管事們多是人精,哪個在府中能沒個眼線,府中之事怕己早心知肚明,慧安見他們有的面露不安,有的面帶敵意,有的一臉警覺,更有那裝恭敬低頭不語的,不由就心中冷笑。她目光在眾人面上一一掃過,最後停留在坐於角落的兩個稍顯年老面帶激動的管事身上,笑著點了點頭給了個安撫的眼神。

  方嬤嬤說有兩個田莊的管事,因是祖父當年身邊的得力人,頗有幾分威望,為人又精明能幹,故而孫熙祥因一直未能抓住兩人的錯處而倖免逃脫,未被孫熙祥拉下馬。想來便是此二人了,慧安想著已隨在沈峰後面進了屋。

  孫熙祥早做好兩人會來的準備,但臨到此事還是由不得心中發涼。只這些管事掌櫃早巳是他的人,這世人為他做了太多的事,如今已經沒有退路,他倒也不怕他們會倒戈相向,更何況方才他一番威逼利誘,恩威並濟,也不是沒有作用的。

  他想著便起身,笑著沖沈峰道:「沈大人怎麼來了,安娘,你這孩子,既知道為父今日有事,怎還將客人帶到了此處,為父接待不周豈不失了禮數。

  沈峰聞言挑眉譏嗤道:「什麼沈大人,什麼客人,老子是這府裡的舅老爺,今兒是來瞧我這外甥女理事的。你他娘的又不是坐樓子掛牌子的姐兒,要你接個屁客!」

  沈峰上來就爆粗口,這等話孫熙祥卻是罵不出口的,頓時便給氣的滿面漲紅說不出話來。

  慧安心裡好笑,面上卻萬不敢露出端倪,只能使勁將頭往領子裡縮,倒是沈童極為不給孫熙祥臉面的撲哧一笑,接著才低聲道。「爹,妹妹在呢,您老也注意著點。」

  沈峰還未曾作答,倒是一個長著三角眼的瘦高管事走上前來,冷聲道:「這位大人,這怎麼說也是鳳陽侯府,孫老爺乃是正正經經的侯府主子,豈容你如此無禮!還請說話三恩!」

  沈峰就怕沒人出頭,這便就有人送了上來,聞言他瞧著那人陰森森的一笑,接著一瞇眼,道:「你他娘的出門沒帶耳朵嘛,老子說了老子是這侯府的舅老爺,你既知道這是鳳陽侯府,便該知道這裡它姓沈,不姓孫!三思你個屁,老子說話有你插嘴的地兒嗎?來人呢,將老子把這奴大欺主的混帳東西給扔出去,沒得礙眼。」

  他話一落,便有一個大兵衝了上來二話不說直接便將那瘦高個兩手一擰惹得那人慘叫一聲,拽著人便連拖帶扯地將他給拉了出去。

  孫熙祥一見沈峰竟不多說這就直接動了手,一愣之下這才怒道: 「沈峰,你莫欺人太甚!你算什麼舅老爺,當初己然被岳父趕出侯府的敗類,如今……」

  他話還沒說完,沈峰便沖了兩步冷聲打斷他,道:「妹婿,這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的。皇上金口御言,令老子住進侯府和外甥女團聚,你如今這意思是。對皇上的話有意見?」

  眾人聞言不由面色皆變,再瞧孫熙祥那堵得無話可說的模樣不由心裡七上八下了起來,沈峰卻已大於一揮,道: 「這廝模樣長的太醜,瞧著老子犯噁心,這個長了雙雞眼,竟也能做到管事一職,沒的叫人家笑話我們侯府沒了人。來人,將這兩廝也給老子扔出去。

  沈峰又指著方才面色最為不善的兩人道,當即便又有兩十大兵衝上來,將那二人雙手反剪拖了下去,那矮個的心有不服剛大喊兩句,竟叫大兵一掌劈下直接給砍暈了過去,扛了出去。這下子屋中那幾個意動的也嚇得面色慘白,縮著身子再不敢動作。

  孫熙祥全全沒料到沈峰會直接動手,他雖有準備,但他只在言語上做了準備,想著只要慧安來,用孝道和規矩便能將她壓住,沈峰到底身份上有些不明不白,豈能越過他去。

  他那都是書生想法,那裡能料到沈峰這個武夫跟本就是個不講理的主兒,上來就全武裝的幹了起來。

  孫熙祥這下沒有辦法了啊,而且他自己也被那幾個兇神惡煞,滿臉刀疤的大兵給嚇了個夠嗆,耳聽外面傳來慘叫聲,他氣的眼前一陣陣發黑,只能瞧向慧安,大喝道:「孽障啊!你給為父跪下,你還知道不知道孝字怎麼寫?!」

  誰知慧安聞言卻慢步上前福了福身,輕飄飄的道:「父親教誨,孝道女兒自是知曉的,女兒此來為的便也是這個孝字。一來,女兒要對過世的祖父和母親盡孝。這些家業是沈家兩輩子人積攢下來的,女兒自是要接手過來好好打理才不違孝道。

  再來,這些年父親勞苦功高,為女兒操持這些產業,女兒也是心疼父親,父親還請注意身體,且歇著吧,如今女兒己經大了,這些事情還是由女兒自己打點吧,萬不敢再叫父親為我沈家如此辛苦,不然待來日父親娶了新婦,繼母豈不是要怪責女兒不懂體恤父親?」

  孫熙祥萬沒想到慧安會公然反抗自己,前些時日在西跨院自己拿孝道二字壓她尤且還要裝暈來避其鋒芒,如今竟敢如是!

  孫熙祥從未想剄慧安竟敢對自己如此態度,她竟然連裝都不再裝了,而他發現此時的自己竟對慧安完全沒有任何辦法。

  慧安儼然已和自己徹底撕破了臉,若然他拿孝道來壓她,他一點都不懷疑這個女兒會將自己不慈謀奪家產的事情宣揚出去。

  連帶著外男闖父親書房這樣的事她都能做的出來,那她還會顧念侯府的臉面嗎,如今還有什麼她不敢做的!

  而如今她有沈峰撐腰,除了孝道,他還有什麼能拿來拿捏這個女兒!孫熙祥發現他竟完全不能將慧安和沈峰怎麼樣,打也打不過,口水戰他想玩弄但人家完全就沒接招的意思。

  他氣的險些吐血,瞪著眼前面色平靜,神情恭敬的慧安,鬍鬚不停地浮動,額頭青筋不住暴跳。

  慧安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冷意和譏誚,卻突然道,「二哥哥,我瞧著父親是累了,還勞煩二哥哥幫個忙,代安娘送父親回房休息!」

  她言罷,沈童應了一聲,上前便拽住了孫熙祥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姑父快請吧,瞧瞧,這臉色都不對了。都是操心太過給鬧的,依侄子看,安娘如今也大了,該放手時也得叫妹妹磨練一二,畢竟這鳳陽侯府以後還得靠妹妹,這太寵著她卻是要害了她的,姑父也不想叫外人說您教女無方吧。」

  他說話聲音極大也極快,孫熙祥剛張口欲言那話便被他抑揚頓挫的又一句給打斷,他那勁兒哪裡擰得過沈童,竟是生生一句話沒能說出來被沈童連拖帶拉地給帶了出去。

  待孫熙祥氣急敗壞的吼聲一點點遠去,慧安這才和沈峰一左一右地在上位的兩把太師椅上落座。

  沈峰端坐著閉上眼睛養著神兒卻不言語,慧安倒是睜著眼,只她自顧自的吃著茶,卻也不吭聲。不時還輕叩兩下扶椅,那指節扣在紅木椅上發出沉沉的聲音每聲都似響在眾人的心上。

  慧安冷眼瞧著這些人,見他們個個滿臉大汗,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的,不由眸帶譏諷,卻依舊什麼都不說,只用一雙銳利的眼睛一遍遍的掃視著他們,待方嬤嬤給地續了三道茶,慧安這才放下茶盞,道,「說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大家,怎麼這侯府的規矩變了嗎?方嬤嬤,如今侯府的下人見了主子都不行禮的嗎?」

  眾人聽慧安說話個個面上鬆了—口氣,但聽聞她開口便是這麼一句,鬆下來的神情緊接著便就又掛了回去,接著便紛紛行起禮來。

  「奴才王升見過大姑娘。」

  「奴才程大楷見過大姑娘。」

  ……

  慧安聽著這些此起披伏的問安聲,卻沖方才那兩個年長的管事道:「慢著,劉管事和江管事年紀大了,又都曾在祖父身邊服侍過,安娘當不起二老跪拜,快請起來先坐吧。」

  兩人聞言也不推辭便起身在靠近上座的兩張椅子上側著身子坐了下來,慧安卻端起茶盞又用了兩口,這才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盞瞧向下頭。

  方才她一聲慢著便將這些人的行禮給打斷了,一時間大家都半跪著將跪未跪,保持這個姿勢卻是比跪下更難受。

  只慧安後來又吃起了茶,竟沒有理會他們,這下他們更是跪下也不是站起身也不是了,只能這麼保持著等待她再發令。

  如今慧安放了茶盞,這才驚異地道:「咿,你們這行的是什麼禮。」

  眾人聞言,這便是要他們跪下的意思了,當即腿再彎就要跪下,卻不想又聽慧安道,「行了行了,不過是個形式,都快快請起吧。」

  眾人被慧安這麼一通折騰,那雙腿就有些打顫不己,他們這些年吃香的喝辣的,過的都是老爺的日子,起身時個個都踉蹌了兩下,有那麼兩個還險些沒站穩來個狗啃泥。

  他們心中已認定今兒怕是要凶多吉少了,誰知慧安卻突然一笑,神情極為和藹得道:「客位掌櫃和管事們這些年為了侯府辛苦了,都不必客氣坐吧。」

  下頭這些人哪裡敢真坐下,當即就紛紛表示不敢,慧安卻也不再多讓,只道:「今兒呢我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就是這侯府的鋪子和田莊這些年勞動大家照看著,一來你們為侯府做事,我卻一直不曾照面於理不合,所以便借著今兒大家來送年禮我們主僕見見面,再來我也是想親口對大家說聲謝謝。」

  她說著拿起桌上放著的一疊疊厚辱的年節禮單大致瞧了瞧,道:「難為你們還想著主子,我只望你們以後都能這般事事以侯府為念。方嬤嬤。」

  慧安說著從方嬤嬤手中接過一疊紙來,笑道:「這是你們的賣身契,你們為侯府做事,為姑娘我做事,我只會感念你們,這賣身契說不定那日會賞了恩典還與你們。只是若叫我知道有人從今兒之後還敢欺上瞞下,做那欺主背主之事……」

  慧安說著由不住瞇著眼冷哼一聲,這才道:「沈家是怎麼發家,怎麼創下這偌大基業的。我鳳陽侯府兩代家主都是什麼性子只怕各位心中也都有數,各位都是聰明人就不必我多說了吧。」

  自慧安將那賣身契拿出來這些管事們便齊齊變了面色,有幾個險些暈過去,慧安見他們面帶驚懼和不信地一直盯著她手中的紙張,自也不叫他們失望,她邊說話邊一張張的慢慢將那賣身契翻開展示,如願瞧見下頭人面色灰敗,雙腿打顫起來。

  慧安這才收了賣身契,笑著道:「你們是初次見我,許是還不知我的性子,我是個寬和的,也不愛斤斤計較。只要你們一心為侯府,我還是很願意與人機會的,該怎麼取捨相信大家心中自有決斷。」

  她言罷又抿了—口茶,這才又道:「今年是個豐收年,也是我大輝大敗東姜國的好日子,京城熱鬧的很哪。既然各位都進了京不妨多留兩日好好耍耍。我特意給諸位難備了住的地方,大家可要賞我個臉面,領了這份情才是。

  慧安說著也不待他們反應便瞧向喬萬全,道:「喬總管,帶他們下去吧好好招呼著。」

  只這一會子功夫那些人便再無一個敢面露不恭,只恨不能爬到慧安腳下去舔她鞋跟子,聞言紛紛跪下磕頭,這才一聲不吭心下忐忑地跟著喬萬全離去。

  沈峰這才睜開眼睛,道:「要老子說這等人直接杖斃了便是,哪裡用地著給他們如此大的臉面。」

  慧安聞言卻是苦笑,這麼多人即便是欺主的奴才也萬沒杖斃了的道理,且不說會不會引來官司,便是真打死兩個只怕光人們的口水就能將她淹死。

  慧安不由一笑,道:「狗急了還跳牆呢,這些年鋪子和莊子都是他們管著,這些人還都得用著,不然我一下子去那裡找那合適的人替補他們,何況他們經營多年,也不是說替就能替的了得。誰知逼急了,這些沒良心的東西們會做出什麼事來。何況如今鋪子和田莊都不知被毀成什麼樣子了,也經不起什麼大動靜了,能保住一些是一些吧。」

  她言罷,先前留下那兩個白鬍子管事這才忙站起身來給慧安跪下行大禮,慧安忙起身親自將人扶起,自是免不了一陣感謝和慰藉,接著又詢問了他們關於鋪子和田產的事。

  果真情況和慧安預料的差不多,孫熙祥這些年已不知從中撈了多少銀錢,慧安得知不少原先生意極好的鋪子已幾乎被掏成了空殼子,真是恨得咬牙切齒。

  她和劉江兩位管事又閒話了半晌,將代她到外頭莊子鋪子活動,籠絡人心,選拔人才的任務交給二人,這才吩咐方嬤嬤親自帶他們下去休息。

  待屋中人走了個乾淨,沈峰這才歎聲道:「這個孫匹夫!真真比老子想的更加無恥,只是這些銀錢巳然被他吞下,要想叫他吐出來卻是不容易。不如安娘再打探下他將銀子都藏在何處,舅舅再派人去將銀子如賣身契一般給你偷出來?」

  慧安聞言不由翻了個白眼,道:「那姓孫的將銀子瞧的比命都重,哪裡就那麼容易知道他將銀子藏在哪裡,便是知道了也是無甩,還真能去偷不成,再者說了,那麼多銀子藏也不好藏,只怕早就換成了票子,銀票就算被偷來沒有密柙也是白搭,難道還能將刀子架在姓孫的脖子上逼問不成。再說,這回也是姓孫的沒有防備才叫我們偷了這賣身契,只怕他發現這東西丟了,就要提高警惕了。」

  她說著歎了口氣,道:「罷了,這事慢慢想法子,若實在沒辦法就只能認栽了,就當是餵進狗肚子裡去了。」

  接下來的幾日慧安忙著收攏人心,又雷厲風行地查了帳目,處置了當日挑頭的那三個管事。

  也不知是孫熙祥太小瞧慧安,還是他根本就不怕慧安會將他的醜事都抖露出來,那些田莊和鋪子的帳目竟都露洞百出,叫慧安一查一個準兒。不到半日就抓了那三個管事貪墨的罪證,將人每人打了二十板子,直接送到鳳安府衙。

  她這一番手段下來,剩下的那些掌櫃們已是個個惶恐不安,待慧安稍加示恩,已然留在侯府中兩日對侯府現下情形再知曉不過的他們,此刻已是沒了退路,只能寄希望於將功補過,慧安來日能瞧在他們幡然悔悟的份上叫他們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紛紛投靠了慧安。

  相比慧安的春風得意,發現丟了賣身契,並垂死掙扎得活動了兩日無果的孫熙祥已被氣的七竅生煙,在大鬧榕梨院被慧安溫言軟語恭順的勸解了一番後,他只覺一拳頭盡數打在了棉花團子上,心裡窩著的火氣無處發作,竟氣的一病不起。

  慧安聽聞後只做一笑,心思轉了下便吩咐冬兒將此事給韋圓通個氣兒。交待完此事便也無人再搭理他,自忙著和方嬤嬤學習做帳去了。

  倒是秋蘭院的杜美珂母女尋到了獻殷勤的機會。她們在上次和韋圓大鬧了春韻院之後便受了無妄之災,孫熙祥將對韋圓的怒氣和連日裡的鬱悶都發洩在了兩人身上,非但對傷口再次開裂,又被韋圓一通暴打的杜美珂不好言安慰,反倒一翻冷嘲熱諷將杜美珂傷的在床上懨懨的躺了幾日。

  而孫心慈日子也好不到哪裡去,她那日也挨了韋圓主僕的打,好的是不必像她那母親一般遭受精神上的雙重打擊,只她想到自己黑暗的未來也是惶惶不可終日。

  便是孫熙祥對兩人再是無情,如今杜美珂也不能和唯一的靠山再生矛盾,故而孫熙祥這一病,杜美珂又撐著病體爬起身來,又是熬藥又是送湯的,只可惜她如今傷腿未愈,每日被奴才們抬來抬去也是折騰,只一兩日便脫了層皮。

  再加上孫熙祥心中煩燥,瞧見她更是沒個好臉,動則打罵唾棄,偶而她還碰到攀技、銀蓮兩人,自又免不了一場冷嘲熱諷的交鋒,日子過的著實不堪。

  因那日和韋圓接觸後實在怕了這打架不要命的女人,故而杜美柯每每都錯開韋圓前來的時候,倒是再不曾碰到韋圓。

  只她瞧著孫熙祥那躲之惟恐不急的樣,再想明白孫熙祥的心思,她倒是鬆下了緊了多日的心,還頗為怨毒的盼著韋圓每日多來幾次,好使勁噁心噁心孫熙祥。

  這日早上的天濛濛亮,杜美珂便到了春韻院,服侍著孫熙祥用了補湯,瞧他神色還好,便試探著道,「婢妾知道老爺心中有氣,只是老爺如今還不能倒下,若然老爺一病不起豈不是便宜了榕梨院那個狼心狗肺,不孝不淑的小賤種。」

  她言罷見孫熙祥面露恨意,卻不曾發火,不由心下一鬆,知道這次這馬屁是拍對了,便再按再厲地又道,「婢妾見老爺這般心裡著實難受,婢妾這兩日一直無法安眠,夜夜都在憂老爺所憂。如今老爺已經失去了田莊和鋪子上的權柄……」她說到此見孫熙祥目光狠厲的瞧來嚇得一縮,這才又道。

  「老爺,唯今是要先保住手中拿到的財產,才能再圖其它啊。」

  言罷她見孫熙祥若有所思便靠近了靠近他,接著說道,「老爺,那沈峰不是個善茬啊,他那般不講道理的莽夫,說不定真敢到春韻院來掘地三尺,或是直接拿刀子架在老爺的脖子上逼您交出這些年的心血……那是個什麼都敢做的瘋子,老爺可不得不防啊!」

  孫熙祥聞言面色不停變幻幾下,這才瞧向杜美珂,道:「你有什麼法子說。」

  杜美珂這才道:「婢妾昨兒得到一條消息,是關於歷城知府李百年的。說是李百年這些年在歷城虧空庫銀,中飽私囊,如今不知被誰揭到了平王殿下那裡。

  朝廷上如今平王和淳王正鬥的緊,那李百年是平王殿下生母李婕妤的嫡親叔父,若李百年貪墨一事被扯出來平王勢必也要受到打壓。故而平王已下了命,叫那李百年不管用什麼法子趕緊的將這虧空的庫銀給他補上!」

  杜美珂見孫熙祥聽的認真,心裡覺著此事有譜,不由便又湊近了一些,接著道:「李百年府上的管事如今正在京城平王一黨的各府話動著籌借銀兩呢。

  因李百年這些年花天酒地,又是蓋別墅又是捧戲子的,實在過的揮霍無度,故而這虧空著實不小。平王殿下又限他年前定要補齊虧空,他這短時間內卻是湊不齊整的,一急之下便放出話采要收印子錢。

  老爺,這可是一件名利雙收的買賣啊,若放了印子錢給李知府,不僅能轉移了財產,又是收些利錢,更重要的是這樣一來也算是借著李知府的勢搭上了平王的船……若然老爺有了平王殿下這個靠山,那興許還能與沈峰拼個高下。」

  孫熙祥聞言冷聲道:「平王早有拉攏我的意思,若然我想靠上平王何需繞這麼個大彎兒!」

  杜美珂忙點頭道:「是,是!只是如今正是平王覲封太子的關鍵時刻,老爺若幫了李百年,來日平王殿下登上太子寶座必會記著老爺的功勞。可若是等平王當上了太子老爺再想投靠,那可就沒了這雪中送炭的珍貴勁兒了。

  杜美珂見孫熙祥面有意動,便又道:「婢妾雖是個婦人但也瞧出平王殿下勝出的機會很大啊,老爺,所謂富貴險中求啊!婢妾可聽說有好幾家都想示這個好呢。」

  孫熙祥將最近的朝局細細又思了思,這便瞪向社美珂道:「這等絕密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是威欽侯府傳來的消息?」

  孫熙祥不提這個還罷,提起這個杜美坷心裡就又是生氣又是難過。

  自從她被趕出杜尚書府後她曾多次想送信兒給杜夫人,竟全然沒有法子,全被父親檔了下來。

  而自杜美晴進京之後,她更是頻頻往威欽侯府送帖子,想見她那姐姐一面,先還有程嬤嬤敷衍她兩句說杜美晴沒空之類的,後采便再無人搭理她,有次她問急了,大姐竟直言說已然和她毫無關係,更不會見她,叫她再莫前往侯府。

  而這次的消息卻是她從劉侍郎府得來的,她的一個庶母妹妹嫁的劉侍郎的庶孫,幸虧她早收買了這妹妹身邊的大丫頭,這才能得知如此絕密之事。

  杜美珂將此事說了,孫熙祥由不得蹙緊了眉頭思索了起來。

  杜美珂之所以會勸孫熙祥借此事投向平王,一來是想要在孫熙祥這裡立上一功,讓他高看自己一眼。

  再來也是真擔心孫熙祥被奪了銀子,那時候她們也沒好果子吃。更有,若孫熙祥坐上平王這條船,那他和威欽侯府的關係就近了一層,有這個關係在,不管是威欽侯府還是孫熙祥這裡,都會再度重視起她來。她如今巳沒了美貌,這腿只怕是跛定了,也只能另闢蹊徑了。

  而杜美珂的那些私心孫熙祥卻是無暇顧及的,他此刻心中正在交鋒,一方面那些銀子是他這些年辛苦斂來的,他不放心就此投出去,另一方面平王現在瞧著是極有希望登上太子寶座,但到底最後他能不能勝出孫熙祥也不敢百分百的肯定。

  但是他心裡不甘啊,如今他處處受制便是權勢上被沈峰壓上了一頭,就像杜美珂說的,若然有未來太子做靠山,未必便沒有翻身的可能。

  孫熙祥這麼想啊想,最後終是貪念占了上風,一拍床板,眯著眼道,「成,此事賭了!」

  孫熙祥做此決定也不是完全沒有把握的,起碼平王的氣焰確實是越來越高。且說那高立本一案,已是鬧得沸沸揚揚,由不得不查。

  而威欽候姜單也在此時到了京城,他一到便以四十五歲壽辰為由廣發請柬,大宴賓客,皇上更是特囑時平王到宴替父送福,一時間威欽侯府風頭大威。

  杜美睛倒是也給鳳陽侯府送了帖子,慧安本不欲前往,但因幾個童哥哥和童氏都要前往,慧安為了陪伴童氏,這日便也早早就起來打扮了開來。

  待她扶著童氏有說有笑出了門,卻見孫心慈站在馬車旁邊正往府內張望,瞧見她們出來便低了頭。

  因威欽侯府下的帖子便是請各府嫡庶女前往,再加上孫心慈畢竟和杜美晴有著血緣關係,她不去別人難免會說出個一二三來,故而慧安早就叫人將赴宴之事通知了秋蘭院。

  今日孫心慈穿著一身蕊紅繡纏枝石榴花的斜襟褙子,底下是玫瑰粉色褶子裙,頭上只規矩的梳了個雙丫髻,插著一對雙喜雙如意點翠簪,倒是普通又不失莊重。

  慧安瞧了她幾眼,心道這蠢貨總算有些長進了,便扶著童氏的手上了馬車,兩人坐下孫心慈才跟著上來,自行坐在了角落。

  待到了威欽侯府慧安下車便見街上已停了不少各府的馬車,熙熙攘攘異常熱鬧,從馬車上下來的都是衣著光鮮,滿身貴氣的婦人。

  慧安扶著童氏剛下車便有侯府的管事媳婦迎了上來笑著將她們往府中帶。

  杜美晴在後院的大堂中迎客,前來賀壽的達官貴人們的男賓女眷們都在不同的地方落腳,女眷帶著姑娘們在內院,由杜美晴接待。

  男賓卻是姜單親自站在府門口迎客,那姜單長了一張極普通的國宇臉,只身量魁梧,穿著一身紫紅色繡五福蝙蝠的窄袖長袍,瞧著卻是一臉和氣。慧安由不得瞧了他兩眼,這才跟著童氏進了由院。

  杜美晴今日也特意打扮了,她穿著蓮青色福紋長褙子,暗紅繡落地牡丹的長裙,帶著祖母綠長串珠鏈,瞧著尤其雍客華貴,而她身邊則是一身喜慶紅色小襖棕裙的姜紅玉,另一邊卻站著同樣盛裝打扮的姜紅如,兩十女兒一嫡一庶,一左一右得簇擁著杜美晴,同樣的嬌俏可人,明豔動人,倒是惹得不少夫人們連聲稱讚。有說杜妹晴教女有方的,又說她待庶女慈愛寬厚的。

  杜美晴一臉笑意地接待著眾女眷,倒是八面玲瓏,極為周全,慧安跟著童氏一過來,杜美晴便親自上前拉住了童氏的手,一番熱情的寒暄,還沖慧安笑著道,「沈小姐是頭一回來我們府裡吧,一會子叫紅玉帶你好好逛逛。紅玉今兒可不能任性,好好拍呼沈小姐。」

  她說話時滿臉的笑意,不知道的定然以為兩家乃是近支姻親,慧安亦笑著點頭,福身道謝。

  叫她奇怪的是姜紅玉,如今兒聽聞母親的話竟只是微微僵了下,隨即便果真對慧安笑了兩下,雖笑的不甚好看但到底也算全了禮數。

  倒是孫心慈抽空當上前見了禮,而杜美晴卻只是點頭道:「小慈今兒也別拘束,好好玩。」

  只此一句,態度不親不近,瞧著卻還不如她待慧安親近,惹得孫心慈當即就紅了眼睛。

  一般的壽宴都是那樣,夫人們一起用席面,再一起看戲。

  慧安隨意用了點東西,又不愛聽戲,邊和童氏打了招呼自行到園子裡。她和聶霜霜等幾個小姐說了一會子話,見冬兒笑著過來,便以更衣為名避了開來。

  主僕到了一處僻靜的空場,冬兒才道,「姑娘叫奴婢打聽的事兒奴埤都問好了,侯府的丫頭說前兒姜紅玉身邊何候的大丫頭彩娟因摔壞了皇后娘娘賞賜姜紅玉的琉璃七彩珠串,被威欽候夫人生生打死了。還有,這兩日姜紅玉也生了病,威欽候夫人還將她接到自己的園子親自照看了兩日。別的事兒奴婢卻是沒打聽出來。」

  慧安聞言若有所思,道:「打聽到這些已經夠了。」

  方才瞧姜紅玉那樣子可不像是病了一場的,氣色好著呢。皇后娘娘賞賜的東西哪裡有那麼容易摔壞的,這事兒瞧著必有隱情,會不會和那日自己在宮中被算計落水一事有關?

  慧安正想著,卻見謝雲芝快步而來,一瞧見她便神情急切地道:「沈妹妹,你怎還在這裡。那邊小亭子裡你那好妹妹正在和人家談你呢。你快跟我去瞧瞧吧。」

  慧安一聽她的話便知孫心慈定然又在起什麼麼蛾子,她今兒剛想著孫心慈長進了些,沒想到這麼快她便叫自己失望了。慧安想著便隨謝雲芝剄了那小亭處,正見孫心慈一臉擔憂的蹙著眉道。

  「……爹爹如今還病著呢,我覺著這事其實也不怨姐姐,姐姐也是為侯府,是對過世的母親盡孝,只是她可能聽信了小人的讒言,誤會了爹爹。其實姐姐若能好好和爹爹說,爹爹自也樂意見到姐姐早日獨當一面……」

  慧安聞聲冷笑,謝雲芝已是氣道,「她這只差沒指著你的鼻子罵你不孝了!」

  安知道昨兒旁晚孫熙祥將孫心慈叫了過去,卻不知孫心慈現在這作為是不是他授意的。

  聽了謝雲芝氣惱的話,慧安不由安撫得拍了拍地的手,這才道:「她這是自取其辱!不知死話的東西!」

  言罷鬆開謝雲芝便三步並兩步地衝進了小亭,一臉怒容得直接走到孫心慈面前二話不說抬手啪啪兩聲便直接誆在了孫心慈那張嬌矯柔柔的小臉蛋兒上,登時她那兩邊臉上便浮現了兩個紅豔豔的掌印。

  孫心慈整個人已被慧安打懵了,雖在那裡半晌竟都不知反應,而周圍更是一片抽氣之聲,接著便是死一般的沉寂,連謝雲芝都禁不住瞪大了眼睛盯著慧安,筒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沒有人會想到慧安竟敢如此囂張,姜紅玉聞訊趕來時正瞧見這一幕,她一愣之下這才最先反應過來,大吼一聲:「沈慧安,你竟敢在侯府中打小慈妹妹,你竟敢如此虐待庶妹!」

  而孫心慈也終於回過神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她只覺又疼又羞惱,又丟人又委屈,起身便哭著衝到了姜紅玉身邊。

  姜紅玉由不得拉住她,一面吩咐丫頭給她瞧瞧,一面怒目瞪向慧安。這時候兩日來杜美晴對她的惴惴教導巳被她丟在了九霄雲外。

  這裡的人誰不知道孫心慈和她威欽侯府的關係,如今慧安竟敢在威欽侯府公然扇孫心慈的耳光,這簡直就和打她的臉沒什麼兩樣!姜紅玉怎麼可能不氣!

  慧安被她瞪著卻也不怕,兩步也下了臺階走出小亭,對著嚶嚶哭泣的孫心慈大罵道,「孫心慈你除了會裝弱者,你還會幹什麼!我今兒就是打你了,就是教訓你了怎麼樣!你有本事再將你方才污蔑我的話說一遍啊!我自問對得起你和你那姨娘,非但將你們從府外迎進了府,還做主升了你生母的位份。

  可你是怎麼回報我的?前些時日便在國子監詆毀我,明著暗著的說我虐待你。那日在宮裡更是故意撞我下水,害我險些丟了性命,我瞧在父親的面子上不和你一般見識,今兒照樣帶你出府。你倒是好,如今竟又在這裡污蔑我對父親不孝!」

  慧安說著連連搖頭,用冰冷的眼神死死盯著孫心慈,道:「我對父親如何天地可鑒,說句不敬的話,我若真是那不孝的,當初就不會叫你和珂姨娘進我鳳陽侯府!我有這個能耐!若非瞧著你是父親的骨血,而姨娘又為父親生養了你,我會允你們這樣惡毒的進府?沒得髒了我侯府的地也面兒!」

  慧安說著又步步緊逼,直在孫心慈跟前兒停下,道:「孫心慈你老是裝出一副可憐樣兒,四處博取同情不覺著膩味嗎?我沈慧安是鳳陽侯府正正經經的主子,侯府中哪個奴才不是姓沈的,我若要虐待你,你還能舔著你這張騙人的小臉蛋子活到今日今時嗎?

  哈哈,我虐待你,簡直笑話!我告訴你,我今兒就是打你了,你若再敢污蔑我,挑撥我和父親之間的父女親情,我還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說一句,我今兒必再打你一掌!我沈慧安本就有粗野之名在外,我行事從來都是直來直往的,我還告訴你,我沈慧安收拾你,不需要耍什麼陰的,你算個什麼東西,還不夠輅兒叫我那般費心思!」

  慧安這一通罵,等時便將連姜紅玉在內的種貴女們給驚住了,她滿臉都是憤怒,渾身都散發著強大的氣場,那雙眼睛更是如刀般銳利,直逼著孫心慈充滿了戾氣。

  但是這樣的她卻嚇得孫心慈再不敢出聲,只能死死咬著唇隱隱抽泣著。也是這樣的她,不由叫這些貴女們深信了她的話。

  是啊,沈慧安那是鳳陽侯府真正的主子,若要真虐待庶母庶妹,她們早都不知被吃的剩下幾根骨頭了,怎麼還能這麼囂張的在這裡編排慧安的壞話。

  若是慧安真是個不孝的,孫心慈母女就進不了府,孫心慈母女的存在不就己經說明沈慧安是個體恤父親的好女兒了嗎。畢竟當年杜美珂的事,這裡的貴女們可都是知道的,也都知道她和沈清多年打的官司。

  這般想著便又想到那日宮宴上孫心慈的各種表現,以及最近兩日傳言她在嫡親姐姐脫險後面上顯出失望等神情的流言,登時大家看向孫心慈的目光就不一樣了。卻反倒覺著慧安是個真性情的,若是這事放在自己身上,只怕也會氣成這般。

  便是姜紅玉也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張了幾次嘴,都說不出話來,最後見孫心慈一副要暈倒的模樣,只能先吩咐丫頭將她扶下去擦藥。

  這邊出了這等事,孫心慈一離開,那些貴女們或是感覺尷尬,或是不願多參合,便紛紛離開,沒一會兒這小亭附近就沒了人。

  慧安見謝雲芝和聶霜霜幾個還留在這裡,心知她們是擔心自己被姜紅玉欺負,由不得走過去,對她們道,「你們不用擔心我,我有幾句話想和明霞郡主說說……冬兒也去吧。」

  聶霜霜是知道慧安的能耐的,故而聞言只笑著點了點頭,便和謝雲芝、水輕靈幾個先行離去了。慧安這才步入亭中坐下,笑著沖廳外面色不善的美紅玉道,「我和郡主打個賭,若是我輸了任憑郡主處置。若是郡主輸了,咱們之間的恩怨便一筆勾銷,如何?」

  姜紅玉不知慧安又要做什麼,由不得面帶警惕得瞪著她,慧安卻是咯咯一笑,連:「怎麼?明霞郡主不是一向以膽量大而聞名嗎,這可是威欽侯府,郡主怕什麼?」

  姜紅玉見慧安得意,自是不想輸了場子的,冷聲道:「誰怕了!打什麼賭,你說!」

  慧安見她進了亭子,便一手支起右臂,將腦袋靠在手腕上,懶洋洋的道:「就賭你一會子還會不會對我發怒,你藏到那邊樹叢後面去,不許出聲,不許露面,只聽我和孫心慈說幾句話便可。」

  姜紅玉聞言冷笑一聲,道:「我倒要瞧瞧你能玩出什麼鬼把戲來。記住你的話,若是你輸了可要認罰才好!」

  慧安便起身道:「我沈家人便是女子也是一言九鼎的!」

  「好!」姜紅玉又冷眼瞧了慧安一眼這才依她說的藏在了樹叢後面。

  沒一會兒姜紅玉那婢女便陪著處理了傷口的孫心慈回來,見姜紅玉已不在這裡,那婢女不由訝異的道:「我們郡主呢?」

  慧安便道:「方才你們夫人請郡主到前面去了,這位姐姐可否回避下我有幾句話想和我這妹妹私聊。」

  那婢女聽姜紅玉走了自不會多管孫心慈,聞言快步便往前面去了,孫心慈見她丟下自己離開,瞧著慧安不由退了兩步這才道:「你還想幹什麼,你這賤人!打了我你開心了,看我出醜你樂意了!怎麼會有你這麼陰毒的人,你老實說,那目在宮中我被太后斥罵,是不是你設計的?!」

  她一口一個賤人,說話極粗野又無禮,對慧安這個長姐真是一點的敬意都沒有。

  慧安卻也不與她計較,只道,「我如何算計你?我又不知道太后會臨時決定出席宮宴,更是不知道你準備的作品竟是染了花粉的,我怎麼算計你?倒是你,自從進府就對我沒有半點敬意,處處與我作對,處心積慮地要壞我名聲,還攛掇明霞郡主來對付我,你到底為何要如此,難道你就不將我當成姐姐嗎?我們身上可還流著同樣的血呢!」

  她的話語中頗有一些不解和質問之意,孫心慈卻當即暴跳了起來,怒聲道:「姐姐?笑話,你我並非一母所生,你母親搶走了我的父親,搶走了本該屬於我娘的正室之位,我才應該是父親的嫡長女,我為什麼要對你存敬意,我為什麼要將你這個強盜當成姐姐!哼!」

  慧安聞言便道:「那你便攛掇著明霞郡主來對付我,無中生有的說我虐待你們母女嗎?你就不怕因自己而使得明霞郡主擔上潑辣不講理,任性妄為的罵名嗎?你這不是利用她嘛,她可是你的嫡親表姐呢。」

  孫心慈聞言卻是譏諷一笑,接著便道:「嫡親表姐,哈哈,她是未來平王妃,在我面前從來都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我就是利用她怎樣,她若真當我是妹妹,今日又怎會任由你打罵我,她要真將我看成血親,又怎麼會眼睜睜看著我和我娘受苦,還要被你壓在腳下!她幫我也就是為了她自己的美名,被我利用,那是她蠢!呵呵,大姐姐,怎麼樣,我尋的這槍很好用吧,玉姐姐可也給你不少絆子呢。」

  慧安聽她說出這話,心裡已是笑翻了,由不得悲憫的瞧了孫心慈一眼。今兒可真是事事順心啊,若非孫心慈被她當眾毆打,此刻正處在憤恨的邊緣,只怕還不能叫她說出這些話來呢。

  慧安想著正欲揚聲叫姜紅玉出來,誰知姜紅玉已是忍不住自己衝了出來,一陣風般進了亭子對著孫心慈便也是兩個耳光,那勢頭卻是比方才慧安要來的猛,直打的孫心慈一個不穩摔倒在地。

  姜紅玉卻只紅著眼睛看了她一眼,也不再搭理慧安,抹著眼淚衝出了小亭。

  「玉姐姐,你聽我解釋!」孫心慈一愣,接著面色慘白,忙爬起身來連聲喊著追趕姜紅玉去了。

  慧安瞧著兩人的背影,只道這可真真是兩個孩子,一十比一個氣性兒,只她瞧了這麼一出精彩的狗咬狗戲幕心裡當真樂的不行,先是咧開了嘴無聲而笑,接著便越笑越大聲,沒片刻便捂著肚子笑的彎了腰。她這邊笑的正開懷,卻突然聽剄身後緊貼著傳來一聲含笑且隱帶譏誚和些許寵溺的男聲。

  「戲弄了兩個蠢笨如牛的,值當你樂成這般?沒出息!」

  那聲音就在耳後,慧安根本不知何時身邊有了人,一下子被這突然出現的聲音給嚇了一跳,由不得啊的一聲。她那歡性的笑聲便嘎然而止,還被一口冷氣給噎了個夠嗆,當即便彎著腰咳了起來,沒兩下便咳的滿臉漲紅,兩行清淚嘩啦啦的流。

  慧安由不得就抬起剪剪瞳眸去瞪那罪魁禍首,卻正瞧見關元鶴一雙含笑的清鴻眼眸,那其間一池幽湖似浮光掠影,閃過些許清晰可見的情緒波動,依稀卻是心疼和懊悔。

  而他的右手正抬在半空中,見她望賴微微一凝滯,最後還是落在了她的背上,拍撫了幾下,抿著唇道:「笨蛋!」

  慧安因他那眼神和動作,心中狂跳,只這人的所作所為和他的話卻叫她恨的牙根發癢。慧安是個典型的欺軟怕硬之輩,察覺到關元鶴此刻心情極好,由不得便想將她的一雙貓瓜子拿出來亮亮相。

  她當即想都未想,抬起右腳便狠狠踩了關元鶴的腳步一下,這才咳著道,「你再這樣嚇我兩次,我就從笨蛋晉升為傻子了!可惡!」

  關無鶴見慧安一張粉嫩嫩的的小臉兒上掛著兩行清淚,睫毛上星星點點的閃動著水光,一雙眼眸更是因淚水被清洗的晶亮有神,偏她還嗔惱地嘟著嘴瞪著自己,那小模樣兒要多可憐有多可憐,要多無辜有多無辜,要多可愛有多可愛,要多蠱惑她便有多蠱惑。

  「膽子不小。」

  他禁不住便抬手兩指曲起對著慧安的額心便是一敲,直疼的慧安驚叫一兩步跳開撫著額頭,氣鼓鼓地瞪著關元鶴,道:「你幹嘛!很疼的!」

  關元鶴瞧她皺著一張臉,不由挑眉:「有那麼疼嗎?」

  慧安當即便道:「疼!」

  瞧慧安一臉的控訴,關元鶴不由就扯開唇角笑了起來,倒是自喉腔間發出一連串猶如二胡低音一般醇厚而微啞的笑聲,那笑聲聽在慧安耳中便似有穿透力一般直蕩漾進她的心中,感染的她的心也跟著嗵嗵跳動著,歡快地宣告著它此刻的喜悅來。

  瞧著這樣失聲而笑的關元鶴,慧安由不得也勾起唇角笑了起來。眼睛晶亮的瞧著他,道,「你怎麼在這裡?」

  關元鶴瞧她笑了,便一瞬不瞬的盯著她,道:「前面人多,擾了清淨便到後面走走,不想倒瞧見有人在此玩些小孩子的把戲,竟還得意的笑岔了氣,真真叫人開眼。」

  慧安聽他將自己戲弄姜孫兩人的手段說成是小孩子的把戲,不由便微收了笑意,行至小亭的欄杆上坐下,瞧著關元鶴道,「分明是你嚇的我岔氣了的。再說,難道不好笑?不好笑你笑什麼!看你還笑!還笑!」

  她說著便也彎起了眉眼,眼角眉梢皆染上了愉悅的笑意。

  關元鶴任她打量,倒是不曾吝嗇那點笑意,在慧安身邊坐下,道,「今兒怎就不裝了?」

  慧安只他是說方才她怒打孫心慈的事兒,便揚眉道:「本姑娘裝夠了,你呢,今兒怎麼不板著你那冰塊臉了?」

  關元鶴見慧安竟敢調侃自己,由不得瞧向她,見她一雙明眸中寫盡了俏皮的慧黠,心頭便是一動,眸光一幽,探身向慧安俯去。

  慧安還猶自笑著,便似一隻玩的興起忘了危險的小呆兔,關元鶴越靠越近,她這才懵懵懂懂回過神兒來,竟就傻在了那裡,只能用一雙無辜且微慌的眼眸去直勾勾地瞧著他,卻不知這般模樣更容易叫人想入非非啊……



第九十二章 摟個小腰啊

  關元鶴其實本就是想逗弄一下慧安,可臨到此刻瞧著她一雙無辜又懵懂的雙眸倒是心中一緊。

  只見那一雙剪水瞳眸在陽光下請透如水洗琥珀,卻又偏濃淺回轉透著妖媚色澤,如同煙雨朦脆的隱約,映著那蝙躚蝶舞般濃密顫抖的睫毛,和她兩頰豔若朝霞的緋紅相映成輝,直叫他覺著那張小臉明明灩灩,扣人心弦。

  慧安本已是呆住,就覺著心跳越來越快,瞧著關元鶴的那雙黑沉沉的眸子離自己越來越近,只迷迷糊糊的想著這雙眼眸慣常請冷的樣子。

  而如今這雙眼眸中的黑沉倒影著她的面孔,一抹淡淡的愉悅和灼熱的專注遮擋了那天生入骨的峻冷和深沉,那一張俊顏上的漠然和淡定也被柔和的愛憐取代,叫慧安心房處似溫著一杯酒,烈烈暖意燒在五臟六腑,蔓延地臉龐躁熱。

  卻與此時,慧安只覺關元鶴的氣息微亂,灼熱的呼吸噴撫在她鼻翼上,叫她一驚,正不知所措,卻是關元鶴突然抬手再次兩指曲起狠狠地給了她一個爆栗。這次他下手比上次更加用力,疼的慧安兩眼氤氳,抱著額就低下頭委屈的揉了起來,嘴上卻是因方才那股奇怪的氣氛半句重話都說不出。

  因她低著頭,關元鶴只能瞧見她不住顫抖的睫毛,見那上面水光瀲灩,他不由挑眉,以為自己方才用力過大真將慧安給打哭了,由不得眸中再次閃過懊悔,剛傾身欲去瞧瞧慧安,誰知她卻突然抬起頭來。  

  結果慧安那小腦袋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關元鶴的下巴上,碰的他悶哼一聲,當即便蹙了眉。與此同時,慧安卻也「嘶」的喚了一聲,小腦袋在他脖頸下亂扭了起來。

  今日關元鶴穿著一件天青色直襟長袍,襟口上繡福字團花紋,每個團花上鑲玉片為飾,竟是慧安一捶之下,她的一縷頭髮好巧不巧地掛在了他襟口的玉片上,本是鬆鬆掛著,只慧安一急之下來回扯拽那發便極頑固地纏繞在了上面。

  可她不急能行嘛,現下她的臉頰不得不緊貼著關元鶴的身體,頭頂更是觸碰著他的下巴,她整個人都猶如嵌在了他的頸窩下。

  慧安又急又臊,感受到他身體發出的暖暖熱氣,只覺著連鼻翼間的空氣都變得稀薄了,叫她覺著喘不過氣來。

  關元鶴也是一詫,垂眸見慧安晃動著小腦袋在自己胸前來回的拱,卻又覺著好笑,他揚起笑容,正欲幫忙,偏此時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和女子的說話聲,竟是有人往這邊而來了。

  慧安聞聲一愣之下,更加無措地扯拽了起來,扯的頭皮刺疼,滿頭大汗,偏那頭髮卻越發頑固的越纏越緊。

  「怎麼辦?你倒是快些幫忙啊!」

  感受到慧安的慌張和急迫,關元鶴心裡便有些不是味兒,只覺她像是一點都不願和自己牽扯在一起。

  那股被嫌棄之感叫他黑了半邊臉,但他也知道,兩人這般情景若然被人瞧見,卻是不知會編排出多難聽的話來的。

  他倒無礙,但對慧安的閨譽卻是不妥,即便是兩個訂了婚的男女在婚前若有不中聽的傳言,那女子將來嫁了人也會被人非議,被妯娌們看低一眼的。

  故而關元鶴聽慧安聲音中帶著乞求和哭腔,由不得歎了一聲,道:「別動。」

  言罷,他打橫便將慧安抱了起來,起身就大步往亭外走,慧安一下子便安靜了下來。倒不是她羞怯難言,實在是兩輩子還真沒被男人抱過。

  上次在皇宮她經受了驚嚇體力又不濟,關元鶴一手抱著她,一手還拖著宋青亭,也實在沒什麼好遐想的,再來她當時根本沒體力多想。

  這次卻是不同,她被關元鶴抱著,只覺手足無措,心跳極亂,最後只能老老實實的待著裝淡定。

  方才那小亭後面種著一排喬木,再往後卻是長長的花牆,一直延續到院牆跟,和那院牆的連接處卻種著一片垂榕,垂榕長的極好,葉綠枝茂。

  關元鶴抱著慧安便直接繞過垂榕叢,兩人身影瞬間便消失在了綠葉後。

  慧安見牆角空出的地下堆著一片太湖石,其中一塊扁平鋥亮,不染塵埃,便料想關元鶴方才定就是躲在此處曬太陽,躲清靜。

  既然方才她都沒察覺到這裡有人,那外頭的人應也瞧不見他們。慧安想著由不得鬆了一口氣,接著卻更加清晰地意識到兩人此刻的尷尬姿態來。

  幾乎兩人剛藏好,小亭那邊就傳來聶霜霜和謝雲芝的說話聲,卻是兩人不放心她,這才又尋了過來。

  大白天又是人來人往的,她卻和關元鶴摟抱在一處,不管如何這都叫慧安心生羞惱,她渾身上下已紅成了一隻蝦子。

  想到聶霜霜她們就在幾步之外,慧安就渾身不自在,她由不得氣急敗壞地垂了關元鶴一下,壓著聲音道:「你快放我下來。」

  誰知她剛難受的掙了掙,便聽關元鶴道:「你這麼想叫人瞧見?」

  慧安方才壓根就沒注意這邊,她被關元鶴抱著往這邊來時因腦子正犯暈,也沒瞧請這處究竟安全不安全,如今聽他這麼說當即便不敢再動了。

  笑話,如今兩人這般模樣若然真被人看見,她真是可以直接去撞死了。慧安心裡怕啊,就想著反正已經這般的,乾脆將牙一咬一不做二不休地又往關元鶴懷裡縮了縮。

  關元鶴當即眉眼便揚了起來,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將下巴輕輕擱在她的頭頂磨蹭著她光滑的頭髮,愉悅的勾起了唇。

  其實從方才到現下,他對慧安都沒生出什麼特別的心思來,一來是兩人無名無份,他也不是那喜歡調戲良家女的惡霸紈絝。再來慧安到底年紀尚小,也叫他實生不出多少旖旎的臆想來。

  可不知道為什麼,如今將她摟抱在懷,卻甚是喜歡這種感覺,有些捨不得放下她來。

  這種柔軟,嬌小之感,叫他覺著渾身異常舒服,由不得就想逗弄下懷中的小東西。

  他總覺著慧安像是一隻藏起獠牙的小獸,明明是個渾身長刺的,卻偏要去裝那賢淑端莊,總是外表溫順中藏著倔強,戒備中又帶著無辜。

  偏她的處事態度又帶著幾分超脫這今年齡的淡然和沉穩,叫他覺著又好奇又可愛,既沒有辦法將她當女人看,卻也無法把她當成小女孩來待,時不時地就想逗弄她兩下,瞧她跳腳呲牙的摸樣,他便覺著異常開懷。

  說有多麼喜歡那倒也未必,但她在他心中總是特別的,別人欺負她算計她,他卻是瞧不過去忍不住想回護著的。

  他雖從未動過情,但到底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大宅門裡浸染慣了的,男女那些事兒說不明白那卻是不可能的,故而一陣不解後便也知道自己是喜歡上這小東西了。

  他向來是個行動派,年齡小沒關係啊,既是喜歡了那就先訂下來慢慢養著吧,可塑性還大,更何況他馬上就要再度出征,也是不急著娶親的。

  只現在抱著慧安,他才覺著興許自己心裡比他想像的要更喜歡她一些。便如現在,如此抱著她,他就禁不住想笑,眼角眉梢舒展起來,不自覺就流露出幾分輕鬆且溫柔的情感來。

  慧安哪裡知道他的想法,見他得寸進尺,竟還拿下巴曖昧無比來磨蹭她,當即就氣的渾身發抖。

  休說她和他毫無關係,便是那正經夫妻,白日裡行至不端被人瞧見,那女子也是要被人取笑,被丫頭們瞧不起的。

  現在雖是情況特殊,但你抱就抱吧,總該表現的大義凜然一些,坐懷不亂一些,坦坦蕩蕩一些吧,怎就偏這般刻意調戲……

  慧安沒想到關元鶴這麼不給她臉,半點敬重都無,登時一股委屈勁兒沖上,險些就要掉下金豆子。

  關元鶴自也察覺出了她的不妥來。但他非但沒覺著自己有什麼不對,反倒心情極為愉悅的揚了揚唇,道:「為何不願意?」

  慧安聞聲一愣,心知他是在問求娶之事,這便哭不出來了,反倒一慌。但她歷來是個直腸子,喜歡都喜歡了,也沒得做那矯情狀,非得藏著捂著的不讓人知道的道理?

  故而只沉默了一下,便道:「那日若換做別人你也會開口求娶嗎?」

  關元鶴聞言卻是一愣,壓根不明白這事兒和她願不願意嫁有什麼關聯,他蹙了眉才道:「那日不是你,我管那閒事作甚?」

  慧安聞言心裡一甜,唇角就勾了起來,他這話起碼說明在他心中自己是不同的,她抿了抿唇壓下那股笑意,這才又問:「我就是不想你因那件事而娶我,若然你因責任而求娶,那我豈不是恩將仇報了?」

  關元鶴聽她這般說,又是一怔,接著才明白她的意思,她這竟是以為自己開口求娶是因要對她負責。

  關元鶴不知慧安為何會有這種念想,但顯然她這想法叫他覺著極惱怒,由不得譏嗤一聲,抬手對著慧安的小屁股便是狠狠的一巴掌,沉聲道:「在你眼中爺就那麼不值錢?任誰撲上來就得賠上自己個兒?」

  冬李穿的本就厚,他那一掌打下倒也不疼,但慧安卻禁不住臉一紅,心裡又難堪又委屈,但她顯然也發現關元鶴心情不好,秉持著你軟我硬,你硬我就軟的一貫作風,慧安只悶聲道:「你每每見我都沒個好臉色,我哪裡知道……既如此,我今日清楚明白的問你,你到底為何求娶與我?」

  慧安前世便吃了情愛的苦果,非要強迫李雲昶去接受自己,結果弄的兩人皆是疲累,今世她又豈會不問個清楚明白。

  關元鶴哪裡知道慧安的執念,他只覺自己說的已經再明白不過了,可偏慧安就是揪著這個問題不放,要他說些什麼甜言蜜語,海誓山盟的話他卻是吐不出口的。蹙眉半響,只吐出兩個字來:「想娶。」

  慧安倒也沒指望他能說出個一二三來,聞言心一緊,便不再說話了。

  關元鶴大概也明白她在計較什麼,心裡好笑,也未再開口。

  謝雲芝和聶霜霜早已離開,他見慧安老老實實地伏在自己胸口,不由又緊了緊手臂,深嗅了口她身上的暖香,這才將人放下,去解她纏在玉鳥片上的頭髮。

  見她低著頭不動彈,露在外面的兩個圓潤的小耳朵緋紅透明,在陽光下玲瓏可愛,直叫人想撲上去咬上一口,又見她後頸也紅豔豔的惹人眼,他目光發直了一下,這才轉開臉,好心地說道:「最近京城不太平,若是無事,便老實呆在府中,莫再四處亂跑了。」

  慧安聞言愣了下,想到那日在宮中的落水,心裡也著實尚有餘悸,便點頭道:「我知道了。」

  見她聽話,關元鶴偵愉悅的揚了揚眉,卻聽慧安又問道:「那日你們是怎麼知道我被人設計了?」

  關元鶴卻只道:「無意聽到的。」

  慧安自不會相信他的說辭,但見他不願多說,就沒再多問。

  因他低著頭給她解頭髮,而她又不得不微微後揚著臉,好叫他有動作的空間,故而他的唇只要再稍稍往下一點便能親吻到她,姿態卻是比方才更叫人面紅耳赤,但因關元鶴的幾句話慧安倒沒方才那般緊張難堪。

  待他將纏在玉片上的頭髮解開,慧安忙撫著微亂的長髮退後兩步,道:「聶姐姐她們必找的急了,我先走了。」

  誰知關元鶴卻瞧了她一眼,道:「顧前不顧後的,慌什麼,爺能吃了你不成?」

  言罷,他黑著臉瞪了慧安一眼,這才半先邁步繞過垂榕林大步而去,待過了花牆,低頭間卻見那玉鳥片上還沾著兩根青絲,正隨著轍風飄揚,他由不得唇角勾起將那髮絲解下纏繞在了指尖。

  關元鶴走後,慧安面帶赧然地將亂掉的頭髮收攏,又使勁扇了扇兩頰,待感覺臉蛋兒沒那麼發燙,這才快步而出。

  到了小亭下不由回頭一瞧,卻見那牆角垂榕種植的分外濃密,別說她方才亂動了,便是下地跑上兩圈也休想被人瞧見,慧安登時便臉色發黑,氣的跺了下腳,恨聲道:「無恥!」

  待尋到冬兒幾人,童氏已辭別了杜美晴也正尋她,慧安只道找不見她們,故而在園子裡逛蕩了一下,童氏也未有疑帶著她便出了威欽侯府。

  慧安見孫心慈一直低著頭跟在後面,感覺她不停用惡毒的眼神盯著她的背,她心裡反倒樂的不行,一路笑著上了馬車。

  孫心慈也不知是害怕童氏,還是已哭的沒有力氣和慧安打口水戰,一路倒是安安靜靜,未再起什麼麼蛾子。

  慧安見她兩隻眼睛哭的紅腫如核桃,神情頹敗,料想姜紅玉那般性格,只怕任是她說破了嘴也不會原諒她,孫心慈這回卻是要和姜紅玉決裂了。她心裡暢快,不由拉著童氏聊東聊西,倒不是故意氣孫心慈,實在是這人一高興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

  等回到榕梨院,待慧安換了常服出來,冬兒已將她怒打孫心慈的事給方嬤嬤和夏兒幾個繪聲繪色地說了個清楚,秋兒由不得哈哈大笑,卻道:「姑娘也真夠大膽的,就不怕那威欽侯夫人尋姑娘麻煩,再扣了姑娘在她府中對姑娘發難?」

  慧安聞言便笑,她也是從杜美晴今日對孫心慈的態度上瞧出她是個有別於姜紅玉的明白人,這才敢對孫心慈那般的。

  何況今兒再如何她都是威欽侯府的客人,杜美晴便是再有氣,再覺著她落了威欽侯府的臉,也不會當即將事情鬧大,毀了威欽侯的壽宴。

  而且有童氏和那麼多夫人小姐們瞧著,她也不得不裝賢良寬厚,不得不為了自己的名聲和孫心慈母女撇清關係。

  但是只怕她這些不得已,杜美珂母女卻是無法原諒的。

  慧安未答秋兒的話,倒是冬兒笑著道:「丫頭將這事稟了威欽侯夫人,威欽侯夫人還斥責那丫頭,說是小孩子們鬧彆扭也來回,沒得叫人笑話侯府大驚小怪。還拉了舅夫人的手說明霞郡主是個重情的,心思也單純,只怕是和咱們姑娘生了什麼誤會,叫舅夫人代為勸解姑娘呢。依奴婢看,姑娘指定是早料到她會這般,這才敢當眾打二姑娘耳光的。」

  方嬤嬤聞言見慧安含笑瞧了冬兒一眼,便暗道姑娘行事真是越來越老道了,由不得眼角也染了笑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30 PM

第九十三章 印子錢哪裡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慧安倒是過的異常忙碌。因答應關元鶴不再往府外跑再加上府中事情也不少,慧安便推了不少邀約,窩在鳳陽候府未再出門。

  只今年過年沈峰一家也在侯府過,故而今年的年節,一來慧安有意欖權再來也因沈峰一家的加入少不得要用些心思難備,故而倒是忙壞了慧安。

  好的是韋圓似不想再和孫熙祥不鹹不淡下去,竟加緊了攻勢。

  孫熙祥本就生了病,又被韋圓弄的一個頭兩個大,天天都在躲人,而杜美珂母女估摸著也在忙碌著想盡法子不叫韋圓得逞,倒是皆沒再鬧什麼麼蛾子。

  要說這韋圓卻也真是了得,竟完全沒有一點女子的嬌羞,行事大膽的嚇人,她先是趁孫熙祥生病每日都來府中探病,待孫熙祥實在受不了爬起來往府外躲,她竟派了人早早晚晚的跟著孫熙祥,只要孫熙祥出了府,不管到那裡她都能後一步趕到。

  孫熙祥若不出府那更是好說,人家直接便打進門來,直衝春韻院,見他的小妾就是一通冷嘲熱諷,奚落謾罵。

  任是孫熙祥如何好言相勸,冷言冷語,到了韋圓那裡愣是都起不了作用,人家是該做什麼還做什麼。

  慧安倒覺著韋圓這人絕對是有惡趣味的,顯然是孫熙祥越推拒,她便越來勁,倒似街頭調戲良家女的惡棍,怕的就是你沒反應,你越是害怕越是羞惱,他便越是高興,越是上趕著來欺負你。

  只因這事,孫熙祥一下子再度成為京城名人,不少人已斷定鳳陽侯府離分家不遠了。

  慧安一直冷眼旁觀,少不得向韋圓透露孫孫熙祥的舉動,不時拿了孫熙祥的畫作詩作什麼的撩撥她一二。

  因慧安知給母親開棺的事沈峰一直也在進展中,只他最近便和鳳安知府走的頗近便能瞧出一二。她料想沈峰也是在等年節過去便會著手此事,心裡便也不急,只待過完年大幹一場。

  再加上過年本就是喜慶的日子,既孫心慈母女和孫熙祥都已焦頭爛額,她便也不去湊那個興,只想著好好和舅舅一家開開心心的過個年,一切待年後再說。

  所以她操持年節,日子過的雖是極忙,但卻也是重生以來難得的舒心清淨。慧安使了勁,府中上下自是也忙活了起來,下人們似也感染了小主子的高興勁,都在為年節忙碌著幹勁十足,見面那招呼聲都由不得比平日裡大了不止兩三個音兒。

  日子一晃便到了臘月二十三,這日是小年,慧安天不亮便被方嬤嬤給刨了出來,待用完了早膳,整個榕梨院都忙碌了起來,掃房擦窗,擦地除塵,方嬤嬤指揮著丫頭們只差沒將屋子翻騰過來清洗一遍。

  到中午時童氏在西跨院擺了酒席,慧安過去一家子聚在一起歡天喜地的吃了個團圓飯。

  和西跨院相比孫熙祥的春韻院卻是半點歡喜勁兒都沒有,主子不高興連帶著下人們都不敢大聲說話,一個個噤若寒蟬,生怕一句話說錯被打了板子,發賣出去。

  孫熙祥能心情好嘛,他覺著自己最近真是倒楣到了極點,一向聽話的女兒不知怎的就跟變了個人一般,處處事事與他作對,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竟巳被這女兒占盡了先機。

  如今眼見著侯府己沒他的立足之地,竟又遇上了韋圓這個粗野的,日日死纏著他,叫他煩不勝煩,攛掇著御史們參奏了韋方,皇上見了那奏本竟還哈哈大笑,言道北境的女兒就是不同京城,豪邁。

  只一句話笑語便絕了御史們的熱情,也澆滅了他唯一的希望,昨兒那韋方更是尋了他,竟直接跳過他的態度,談起婚期來,只氣的他一個頭兩個大。

  本以為這些已夠倒楣了,誰知今兒一上朝便有更糟的消息等著他,那李百年貪墨一事不知怎的竟一夜之間傳遍了京城,更是同時被四個御史聯名參奏了。

  他那印子錢可是剛剛放出去啊,這回他壓上了幾乎所有家底,聽聞皇上要徹查此事,他當時用了好大力氣才能不暈倒過去。

  好不容易下朝便連滾帶爬地回了府,派了人前去歷城,只是這印子錢既然己放了出去,又豈是那容易能收回來的,孫熙祥心中也知事到如今,只能聽天由命,指望這平王能將此事壓下,可那些銀子是他多年積攢下來的,如今眼看著就要打了水漂,他豈能不急不怒。

  自吩咐了人前住歷城,他便在書房裡不停得走來走去,想來想去都沒有法子,心裡窩著一股火氣無處發洩,最後他想到給自己出此餿主意的杜美珂來,由不得就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她的頭上。

  當即他便邁開大步往秋蘭院衝,他到時杜美珂正端著一碗蓮子紅棗湯,勸著孫心慈用下,見他進來一詫之下正欲揚個笑臉問聲安,誰知還沒等她反應,孫熙祥已是一陣風般行到了近前,竟二話不說奪了她手中的湯碗便將那一碗粥潑在了她的面上。

  登時屋中丫頭叫聲一片,孫心慈一愣之下跳起身便拿了帕子給杜美珂擦臉,一雙美目更是蓄滿了淚水瞪向孫熙祥,質問道,「爹爹,你怎麼能這麼對娘,娘做了什麼事叫你這般狠心的對她!」

  沈慧安那個女兒瞧不起他,動輒冷言冷語也就罷了,如今竟連這個庶出的女兒都敢對自己大呼小叫的,孫熙祥登時便怒了,他上前兩步對著孫心慈就是一腳,那一腳來的既突然又狠命,竟生生將孫心慈給踹的飛了出去,狠狠撞在了椅子上,這才慘叫著跌趴在地。

  「小慈!」

  杜美珂立時尖叫一聲,也顧不上臉上還在流淌的熱粥和她還裹著夾板的腿,當即便從椅子上站起撲向孫心慈將她抱住,上上下下的檢查著。

  她見孫心慈疼的臉色煞白,額頭上滿是冷汗,呻吟著說不出話,登時便心疼的無以附加,怒目瞧向孫熙祥,罵道:「孫熙祥,你還是不是個人了,這是你的親生女兒啊!」

  孫熙祥聞言卻面色猙獰地上前狠狠又踢了杜美珂兩腳,這才怒道:「賠錢貨!如今我養著你們已是仁至義盡了,還敢沖老子使脾氣,真是活膩了!要不是你勸我去放什麼印子錢,如今我豈會坐立難安。若然拿銀子沒事倒罷了,若是追不回來我饒不了你們母女!」

  孫熙祥罵罷這才覺著心裡舒暢了些,轉了身便又一陣風般衝了出去,他回到春韻院,想來想去終是不放心,最後決定親自跑一起歷城,只收拾了兩件換洗衣物便火燒屁股般出了府。

  慧安從西跨院回到榕梨院便見趙媽媽身邊伺候的小丫頭春鶯正在廊下和秋兒嗑葵花子兒閒話,見她回來兩人同時站了起來,春鶯更是上前兩步給慧安行了禮,說著討喜話。

  慧妥心知她來必定有事,便笑著將人帶進了屋,卻聽春鶯道,「媽媽叫奴婢來和姑娘說一聲,今兒老爺似出了什麼事,回府後連著摔了五六個茶盞,還打了兩個小廝,後來更是到秋蘭院去發了一通火,聽說還打了珂姨娘和二姑娘。趙媽媽留意了下,只聽到什麼歷城李知府什麼的,多的卻是打聽不到。媽媽覺著這事不尋常,雖不知對姑娘有用沒,但到底不放心,便叫娘婢走這一趟。」

  慧安聞言笑著道:「還是趙媽媽惦記著我,趙媽媽是個寬和人兒,你能在她身邊伺候是你的福分。你是個伶俐的,好好學。秋兒,給春鶯拿一兩銀子這大冷天的也是個酒錢兒,再將那一牒豆花糕給她包著填個零嘴。」

  春鶯忙笑著謝了賞,隨著秋兒離去,慧安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孫熙祥這又發的什麼瘋,倒是方嬤嬤道,「既然提到歷城知府,想來和朝堂上的事情有關,姑娘不妨去問問舅老爺,興許能猜出些端倪來。」

 慧安聞言一笑,拍了拍腦袋,搖頭道:「瞧我,這都忙的糊塗了。」

  待請了沈峰來,卻見他沉吟了半晌,這才蹙眉道,「今兒上朝四御史聯名參歷城知府李百年中飽私囊,致使府庫虧空,還拿出了證據。那高立本貪墨一事已是鬧的沸沸揚揚,如今又出此事,皇上龍顏大怒啊。

  你可能也知道,中原百年戰亂,早已是十室九空,我大輝建朝後國庫就不豐腴,聖祖爺尤且不能日日茹葷,雖經太祖當今三代休養生息,但因我大輝一直戰事不斷,故而國庫現如今都還空虛著,所以我大輝三代君王最恨的便是貪墨二宇。

  我朝對官員貪墨的處罰也是歷朝歷代之最,如今兩大貪墨案幾乎同時被爆出,已是由不得皇上不嚴查了。今兒沉默多日的淳王帶病上朝,卻是湊請皇上將兩件案子都交給平王查辦。皇上同意了,已令平王主審,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會審李百年和高立本貪墨案。」

  沈峰扣了兩下扶手,這才瞧向慧安,道:「御史的奏本上參那李百年為了掩蓋罪行,派管家在京城四處籌措銀錢,還收起了印子錢。舅舅本還覺著此事不知真假,如今瞧著,只怕孫熙祥那蠢人是參合進此事中去了,若不然他也不會如此焦慮。皇上已經下令三司嚴查,定要將放印子的也揪出來嚴懲不貸,舅舅估摸著這次孫熙祥只怕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弄不好連宮帽都要丟了。」

  慧安聞言真不知該笑還是該歎,她萬沒想到孫熙祥竟會攪合進平王和淳王的多位戰中。如今形勢這麼嚴峻,那聰明的躲都來不及呢,他倒是好,上趕著住前湊,放印子錢可是犯法的啊。

  即便李百年是平王的叔父,只怕這次也是在劫難逃了。這事分明是淳王一黨翻騰出來對高立本貪墨案的反擊。你揪著我的堂兄不放,我便扯出你的叔父來,咱們誰都別想好過。

  此時淳王裝病將兩個案子都推給平王,己是擺明棄了高立本。他令平王接下案子,也沒存好心,若平王行事不公,那要做的文章就大了,若平王處置了李百年,只怕那些跟隨平王的人會寒心。

  淳王這是一步兩贏的棋,只他在一邊虎視眈眈的盯著,慧安估摸著這事平王八九不離十地會嚴懲李百年。

  這麼一來孫熙祥的銀子想要拿回來,那可真是癡人說夢了。

  慧安想著便道:「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以前倒沒覺著他這般蠢。」

  沈峰聞言譏諷一笑,道:「一個讀死書,就會寫酸文的書生,能多能耐。這事舅舅會多留意,若有了信兒就支會你。離年三十沒幾日了,這事最多三四日便能有准信兒。」

  年三十大輝官員才開始進入一月的沐休期,此事賢康帝既已吩咐三司會審,只怕會趕著沐休前便有動作,至於審案怕要到二月裡去了。

  慧安聞言點頭,這便起身送了沈峰出屋。

  果然四日後的旁晚沈峰笑著到了榕梨院,慧安將他迎進屋,上了茶他灌了兩口便道:「舅舅派住歷城的人回來了,說是前兒李府已被官府抄了家,如今李百年正被押解進京呢。他派來京城收印子錢的管事在半道上就被官兵圍截了,那管事當時企圖帶人逃跑,皆被當場射殺。他代李百年收的那十數車銀子錢如今只怕巳入了戶部帳本了。」

  沈峰說罷哈哈一笑,這才拍著腿道: 「孫匹夫到歷城時正趕上抄府,似是病倒了,如今還躺在歷城客棧呢,明兒只怕嗚煙便能到府報信兒了。」

  慧安聞言也笑了起來,既孫熙祥被氣成這般,只怕這次賠進去的不少,如今那銀錢盡數入了府庫,也算是候府對朝廷做了一些貢獻了,總好過留在孫熙祥手中叫他吃香喝辣的強。

  慧安想著便瞧向沈峰,道: 「既熬銀子都進了戶部,放印子的應都留有憑證,那便能坐實了孫熙祥的罪名吧?」

  這次皇上大怒,平王顯然也是要好好演一齣大義滅親,公正嚴明的大戲的。只怕這回放印子的都得丟官,沈峰也極為關心此事,聞言便道:「你放心,這事不難打聽,舅舅想法子去戶部和大理寺摸摸底。」

  慧安點頭,心想著這次孫熙群只怕真的要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誰知翌日中午沈峰便探到了准信兒,那放印子錢的竟沒有孫熙祥,而戶部所收贓銀中更是沒有孫熙祥的那筆銀子。

  慧安不由傻了眼,這好端端的銀子,它能去哪裡了?



第九十四章 年節瑣事

  慧安派人將孫熙祥從歷城接回來已經是年二十九,她本還疑惑那印子錢會不會是被孫熙祥藏了起來,但又覺著他不可能有如此通天的能耐,可除了這個可能慧安實也想不到還有誰會插手此事,替孫熙祥銷毀證據。

  只她瞧見躺在軟架上面色灰白,病的有氣無力的孫熙祥後就再不認為這窩囊廢和此事有關了。

  因翌日就是除夕,慧安只瞅著下人伺候孫熙祥躺下,便也懶得搭理他回了榕梨院。回到屋,她端坐著沉吟片刻,面色不由便有些難看。

  方嬤嬤在一旁瞧著,以為慧安是因這次印子錢的事,因孫熙祥逃了一劫而不舒服,便勸道:「姑娘,這也不全是壞事,若老爺放印子錢的事被揭出來,只怕我們侯府也要受到牽連,畢竟這銀子可多出自咱們侯府,他要是臨了反咬侯府一口,那咱們可真是有嘴說不清啊。」

  慧安聞言一怔,笑著沖方嬤嬤點頭,道:「我不是為此事,我是想著明兒的除夕祭祖。今年不同往年,舅舅一家是一定要參加祭祖的,我為此事已忙碌了數日,孫熙祥如今丟了銀子,只怕更會惦記上侯府,明兒的祭祖禮別再鬧出什麼麼蛾子才好。可這大過年的,若是不將人接回府,任他在外面還不知會傳出什麼閒話來的。只如今人被接了回來,我卻心中犯堵。」

  方嬤嬤聞言一歎,道:「這事也是沒法子,只舅老爺回府早已是既定的事實,明兒這祭祖禮是一定要出席的,就算老爺想阻也沒那能耐。姑娘快別多想了,大過年的就該想些那好事兒喜樂喜樂。」

  沈峰一家入住西跨院之後,沈峰也曾帶著四個表哥和童氏到沈強的墳上磕頭祭拜,慧安一直想開宗祠令他們祭祖歸宗,但總是被各種事給耽擱。

  她便想著趁此次除夕祭祖,一併將這事辦了。開宗祠祭了祖這事才算是鐵板釘釘,誰都說不出個二話來了。

  故而慧安將此事看的極重,原先她便想著孫熙祥定然會借此事生事端,左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可今兒瞧見他躺在床上目光陰鷙而惡毒地盯著自己,慧安心裡卻突生煩躁,明兒大好日子一點都不想見著他,再被這烏七八糟的事情所纏。

  既然病了,那便叫他病的更徹底一些,病的連床都爬不起來,沒法子參加晚兒的祭祖禮,這不是更好。

  慧安想著目光便冷了下來,道:「乳娘,你去喚春鶯來,我有事吩咐。」

  翌日闔府上下開始換門神,貼春聯,大門、二門都貼武門神,各房內院的門上則貼文門神,不外就是些「福祿壽喜」、「子孫滿堂」之類的喜慶字樣。只這紅紅的春聯一貼,大紅燈籠一挑,便有了過年氣氛。

  除夕祭祖慧安刻意打扮了一番,穿著一件狐領錦緞的棉夾襖,一條金線團花八幅棕裙,只簡單的梳著丫髻插著雙池分蓮赤金步搖,瞧著端方貴氣,十分得體。

  侯府的祠堂在院子東面,坐西朝東,祠堂內亭台樓榭,建造古樸。

  天剛擦黑,慧安便和沈峰一家,以及侯府上下所有執事,內外管家,家丁,及小丫鬟來到了宗祠。

  一進祠堂,下人們便按照吩咐在二進院中跪下,而三進院中便是供奉沈強和沈清牌位的大殿,漢白玉的大理石臺階被屋簷上明晃晃的燈籠打的鋥亮。

  尋常人家女人是不能進入祠堂的,但鳳陽侯府處自是例外,往年都是由慧安帶著孫熙祥進祠堂祭拜。

  如今孫熙祥病的起不了身,又有沈峰一家在,自是沈峰打前,慧安和三個童表哥在後相繼進了大殿,而童氏卻只能跪在殿門口。

  大殿的供桌上早已經供奉了蘋果、乾果,素菜、年糕、元寶等物,大家依次上香祭拜,按禮制祭祖完畢已是小半個時辰之後。

  整個祭拜禮孫熙祥都未能露面,慧安出來時卻瞧見那些平日時常出入春韻院的下人們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皆不敢抬頭瞧她一眼,慧安面露冷笑。

  待回到正堂,慧安給沈峰和童氏分別磕辭歲頭,兩人皆笑咪咪地賞了她壓歲荷包,慧安捏著輕飄飄便知定裝的是銀票子,不由心下感動,眉開眼笑地說了好幾句討喜話。

  接著她又給三個哥哥行了福禮,自也免不了又得了不少好物件。本來年節是要接沈大童的妻子許氏和孩子們過來的,只許氏竟傳來了有孕的消息,因許氏身子一向不好,又是懷胎之初,故而童氏怕路上顛簸再出了事兒,便叫沈大童回去守著媳婦孩子。

  慧安聽聞許氏有孕,少不得叫方嬤嬤收拾了許多補品叫沈大童帶上。

  年夜飯開席前,出於禮數,慧安少不得又到春韻院轉了一圈,但孫熙祥病的暈暈沉沉,慧安只在門口交代了幾句諸如好好伺候之類話,便就回來。

  年夜飯吃的極熱鬧,用完膳,慧安便陪著童氏坐在內堂一起守歲,以往守歲慧安沒一回是能熬到的,因都是她自己個兒在榕梨院守歲也沒人看著,有時方嬤嬤心疼她,早早就服侍她躺下了。

  今年因是熱鬧,慧安又難得的高興,故而竟不知不覺就守到了子夜。

  外頭爆竹一放,除鬼邪妖崇,這才各自散了,回院休息。翌日天不亮慧安便被方嬤嬤拽起,待她用了早膳,太后的賞賜如往年一般到了侯府,慧安接了賞賜,送走宮人,沈峰已帶著誥命服的童氏從宮中朝賀回來。

  大年初一是各府間相互拜訪的日子,沈峰換下朝服便騎馬出去四處拜年去了,慧安和童氏雖是女眷,但也免不了要出門走親訪友賀新年的。

  對那些不熟的只需將賀歲的飛帖放入人家門前接福的紅紙袋中便可,倒是不必進門。那些尋常親近的自是免不了登門熱鬧一場。

  慧安往年不喜走這些俗禮,今年卻是格外勤快,鼎北王府、太公主府、永寧侯府這些尋常就走的親近的慧安自免不了去叨擾一番,而平日未曾來往但祖父和母親生前卻有過接觸的人家,慧安也都叫方嬤嬤特意摘了出來,準備了年節禮一一前往拜訪。

  倒是成國公府上,慧安還沒來得及前往,成國公夫人丁氏便叫了兩位小姐帶著年禮來了侯府,卻是二公子汪楊松親自將兩人送了過來。

  彼時慧安剛從鼎北王府回來正準備卸妝,秋兒正拿著梳篦笑著站在身後說著方才在鼎北王府碰到聶霜霜的事兒。

  「奴婢瞧著文老太君和王妃對聶小姐著實親近,只怕最近京中的傳言,說是鼎北王府和永寧侯府要結下姻親並非空 穴 來風,奴婢瞧著兩家的好事真的要近了。」

  慧安聞言倒是笑了,聶霜霜性子隨和通透,又精通琴棋書畫,是知名的才女,慧安一直極喜歡她。若她能和文思存結成一對,依聶霜霜的玲瓏心思和人品樣貌,定然能籠住文思存的心,兩人要過的琴瑟和鳴也不是難事。

  慧安倒不覺著文思存對自己的感情有多深,最多也就是少男對少女朦朧的喜愛罷了,在她看來,聶霜霜卻是更適合文思存的那人,兩人性情相合,又有共同的身世,一樣的喜好,若然過不到一塊兒才是奇事呢。

  慧安正想著便見冰月進來,稟道成國公府汪二公子送兩個妹妹前來侯府賀年,如今已被喬管家迎進了門。

  慧安聞訊忙迎出了二門,卻見汪楊松一身月白色的銀絲繡袍,頭上戴著紮著暗藍色祥雲帶,外披素色淨面大麾正身姿挺拔地和沈峰攜手而來,兩人邊走邊說,汪二神情雖沉黯,嘴角卻也掛著一絲淺笑,倒是沈峰瞧著神情極為愉悅。

  慧安對沈峰已經極為瞭解,他最是瞧不起京中的貴介子弟,見兩人竟如此相投,沈峰還頻頻笑著去拍汪二公子的肩,慧安倒著實詫異了一下。

  兩人身後是汪家的兩位嫡出小姐,汪明茵和汪明青,兩人長的都極肖其母丁氏,一般的鐘靈毓秀,因還在孝期故而穿戴也是極簡樸素淨。

  見慧安迎了出來,沈峰和汪楊松已是停了笑語,汪楊松打前一步就沖慧安作揖,道:「我是個混人,常惹父親母親為我憂心,那日承蒙沈小姐點醒,這才免了母親擔憂一場,因我一直熱孝也未能登門當面謝過沈小姐,今日還請沈小姐承我一拜。」

  大輝熱孝百日按禮孝子是不能出門的,要在府中披麻戴孝百日守孝,只是熱孝期間若遇過年,也是允孝子出門走親訪友的。只是一般來說,走的皆是極為親近的長輩姻親之家,故而慧安聽聞成國公府的幾位小主子來訪,還真是詫異了一番。

  如今她見汪楊松對自己行了大禮,忙錯身避過,笑道:「二公子何必如此客氣,我那日行事頗為魯莽已是羞不自禁了,二公子快別叫兩位天仙般的姐姐取笑我了。」

  她說著便上前拉了汪家兩位小姐的手,笑著寒暄了數句,倒是沈峰一把拽住汪楊松,笑道:「行了,你這兩個妹子也送到了,趕緊隨俺走,好好給俺說說那鬥雞的事兒,俺可聽說你是這行當裡的個中好手,你可不能藏私。」

  慧安聞言一愣,倒沒想到沈峰竟也是個喜看鬥雞的,她瞧去,見汪楊松面色略有蒼白,比之前些時日更加清瘦,顯得身量極為修長,眉目俊朗如昔,卻少了上次面容上的戾氣和鋒銳,多了些隱忍和沉穩來,瞧著變化極大。

  他聽了沈峰的話只作一笑,神情略顯尷尬,慧安料想這位汪二公子只怕在父兄過世後也遭遇了不少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這才會有如此之大的變化,見他勉強對沈峰一笑,慧安便上前兩步拉了沈峰,悄聲道:「舅舅!你可真是,汪二公子如今還是孝期,你說話也顧忌點人家心裡的感受啊。」

  沈峰聞言這才一愣,瞧了汪楊松一眼,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汪楊松自也聽到了慧安的話,不由得沖慧安感念一笑。

  沈峰這才點著慧安的頭道:「就你丫頭鬼機靈,淨叫舅舅做那壞人了。走走,二公子俺不問你鬥雞的事兒了便是,你不是想請教軍旅之事嗎,瞅著俺這外甥女的面兒上,俺定有問必答。」

  汪楊松聞言面色一亮,又沖慧安感激的點了點頭,這才隨著沈峰大步而去。慧安卻是一詫,攜了兩位汪小姐的手進了榕梨院。

  當日汪二公子叫一眾女眷去應付京畿衛,幸得慧安及時趕到勸服了他,這兩位汪小姐對慧安也存著一份感激之情,故而三人聊的也是投緣,一番交談慧安才知那汪楊松竟不顧成國公夫人的反對報名入了東征軍,年後便要隨軍出征,為這事還很是和成國公夫人鬧了兩場,後來終是成國公夫人抵不過兒子的倔強,允了此事。

  慧安聞言一愣,但是不想自己當日隨口一說,這汪楊松竟真打算上戰場去和東薑人廝殺,她心裡倒是生出幾分內疚來。

  只擔心汪楊松若真有個好歹,怕是成國公夫人會怨怪自己,倒是汪明茵似瞧出了慧安的擔憂,拉住她的手勸道:「沈小姐不必為此事愧疚,母親心中其實也是有意叫二哥往戰場上歷練的。唯今的成國公府已不比從前,只能靠二哥了。慈母多敗兒,母親之所以表現的不同意也是為了試探二哥的決心。戰場不比兒戲,若然二哥非是下定了決心,只怕去了戰場也是白搭,還有可能賠上一條性命。如今母親瞧著二哥是真下了決心要撐起國公府來,也算是放下心來了。」

  慧安聞言倒是一愣,想到成國公府如今的形勢,只能心中唏噓兩聲,暗自希望汪二公子能不負一府上下的期望,真能建功立業保住了國公府幾代人的榮耀才好。一時她又想起自己來,不免暗歎一聲,羨慕起汪二公子的男兒身來。

  如此一晃便到了上元節,每年的上元節慧安都同文景心一道遊街瞧燈,今年也不例外。

  只上元節的前一日沈童和沈麼童卻到了榕梨院,兩人一言一語,卻道他們第一回在京城過節,不知哪裡好玩,想要慧安做回東道,領著他們逛燈市。

  這事慧安本沒考慮周全,聞言便有些內疚,正要答應,便聽沈童道:「聽關將軍說上元節太坊街那邊最是熱鬧,我本是想邀將軍一道的,可將軍卻說他也久不在京,對此並不熟悉。倒是妹妹常居京城,必定每年都逛燈市,叫我來請妹妹做東道,我一聽還真是這麼一回事,這便少不得來麻煩妹妹一次了。」

  慧安聞言面色就不對了,自那日在威欽侯府她被關元鶴戲弄了一場,這人便再沒了動靜,慧安心裡本就窩著氣呢,如今他竟又借沈童來戲弄人,慧安豈能叫他如意?

  她當即便道:「要說哥哥們第一回到京過節,妹妹是該做這個東道,但妹妹已答應了文三小姐的邀約,這事……」

  沈童聞言一愣,接著卻笑了起來,道:「倒是哥哥們考慮不周了,上元節妹妹是該和相好的姐妹們好好聚聚才是,既如此哥哥們便自己個兒往太坊街便是。」

  慧安又笑著福了福身,賠了禮,這才送了兩人出去。勾起唇笑了起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31 PM

第九十五章 上元節

  上元節民間的慶祝活動歷來都很威大,如今大輝中原一帶歌舞昇平,每年皇帝都不惜鉅資搭建燈輪、燈樹、燈樓等與民同慶。

  自賢康帝登基後更是在將作監又加設了專門的燈作坊專門負責推陳出新,製作新型花燈,每年上元節各種新型花燈設計的巧奪天工,精美絕倫,百姓們一面賞燈,一面觀燈下歌舞百戲,真是目不暇接,好不熱鬧。

  連皇帝都抵擋不住上元節的歡慶氣氛,前年賢康帝就曾在上元節夜攜皇后微服出行,巡辛了關府、鼎北王府等大臣之家。

  因大輝京城已多年不實行宵禁,故而上元節前十天街市上就開始點燈,一直到正月十八夜裡才落燈,白晝為市,夜間燃燈,蔚為壯觀。而每年的上元節更是一個男女私會的浪漫節日,給未婚男女相識提供了一個上好的機會。

  上元佳節各府公子小姐們結伴遊玩,借著賞燈順便找尋佳偶,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端的是引人遐想。故而上元節可謂一年中最熱鬧,也是充滿旖旎氣氛的節日,是大輝所有王公子弟、才子佳人門最期盼的節日。

  這日還未入夜,慧安便坐在梳妝鏡前由著方嬤嬤和幾個丫頭搗鼓了起來,她今兒梳了精緻的流雲鬢,插著一對銀絲纏翠的彩色琉璃蝴蝶頭簪,展翅飛舞的蝴蝶翅才皆掛著兩串珠翠流蘇,微微動作間的長長的流蘇搖晃生輝叮咚作響,異常好聽。

  秋兒遞上一雙細金絲串大東珠的耳垂子給慧安帶上,垂下來亦是靈動漂亮和頭上的流蘇相映成輝。

  慧安平日多梳丫鬟,如今長了一歲,梳了個大姑娘才梳的流雲鬢,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比尋常人稍見深刻的眉眼,高鼻,一張素臉脂粉未施,卻細膩潤滑,不加雕飾,一番少女獨有的清理明媚已是顯露出來,比之以前梳丫鬢竟是亮眼了許多,叫幾個丫頭都瞧的微愣。

  方嬤嬤也多瞧了她兩眼,這才笑著道;「行了,時辰不早了,姑娘快換衣裳吧,莫叫文三小姐就等了。」

  慧安重生後每每對著這張沒長開的身體也實生不出什麼的打扮之心來,今次瞧著鏡中人兒她也是愣了一下,待聽到方嬤嬤說話這才站起身來。

  方嬤嬤選了件寶藍色繡遍地秀蔥綠折枝黑牡丹的的小襖給慧安穿上,裡頭襯著月白沙緞小豎領中衣,又選了件細折兒粉藍色長裙,藕荷色碧紋湘江束腰給她穿戴好。

  慧安往那裡一站,直被這一身的藍色襯得肌膚欺霜賽雪,腰身盈盈一握,風姿宜人。許是她本就帶著胡人血統,發育的本就要比尋常女孩要早上些,個子更是早就高出文景心等人一頭來。

  以前她性子跳脫倒不覺得,如今性情也變得沉穩了不少,神情嫺靜淡然,再做此打扮,猛地一瞧倒似十五六的大姑娘,方嬤嬤瞧著她竟有種吾家女兒已成長的感覺,不由歎聲道:「姑娘這身量似是又抽高了不少,瞧著竟像大姑娘了。」

  慧安想到重生之事,心道自己可不就是個大姑娘嘛,便是一小,道:「本就不小了,只乳娘總將我當孩子罷了。」

  待方嬤嬤又取了件灰鼠皮的栗色點金大斗篷給慧安裹上,又往慧安手裡塞了個金葫蘆的掐絲琺瑯手爐,這才將人送出了門。

  慧安乘坐著馬車待德政街走,一路早已是車馬塞路,人潮洶湧,熱鬧非凡。

馬車行的極慢,慧安推開車窗往外瞧,但見路人掌燈而行,街頭府邸皆掛著大紅燈籠,遠遠望去整條長街宛若一條流動的銀河。

  太坊街和正德街縱橫貫穿京城,是鳳安最大的兩條街道,鳳陽侯府的馬車到達正德街頭時,鼎北王府的馬車已停靠在了路邊,慧安見文景心坐在馬車中沖自己招手,忙也笑著揮了揮手,待馬車停靠,她跳下馬車,但見那邊文景心、文景玉等文家姐妹也下了車,慧安快步過去,文景華便笑著道。

  「我倒真羨慕沈妹妹和三妹妹,一刻都分不開,真真叫我們這些親姐妹瞧著都心裡泛酸呢。」

  慧安聞言和文景心對視一眼,會心一笑,這才瞧向文景華,道:「文大姐姐這張巧嘴我是生受不起,也不知將來哪家好福氣能娶了姐姐回去,姐姐來日的夫婿定也要因姐姐這張嘴又愛又恨呢。」

  「你這小蹄子,我叫你排揎我!」眾人聞言皆笑,文景華卻面色登時漲紅甩著帕子就要來打慧安,慧安忙向一邊兒躲,登時歡聲笑語一片。

  只慧安躲在文景玉身後被文景華逮住就是一通玩鬧的捶打,慧安自是不依,慌忙著往一邊躲,幾人本就行在路邊,一時不查正有一輛馬車從旁經過,慧安險些撞上,卻是被人一把拉住右臂,才將她帶了過來。

  慧安扭頭正見文思存一張擔憂的臉,他今日竟也穿著寶藍色的長袍,圓領暗花紋,腰間繫一條絢色腰帶,腳下穿祥雲方口鞋,長髮用一根玉簪別著,瞧著卻是格外清爽飄逸。

  他似是清瘦了不少,面頰有些消瘦,眉宇間倒是慣常的溫潤平和,只那一雙眼睛在慧安回頭望去時,分明寫著思念和傷痛,接著見慧安竟穿著與自己相同顏色的衣服,他不由的心中一喜,也因瞧見她今日別致的裝扮兒有瞬間的驚豔和癡迷,待慧安不可查地掙了掙被他拽著的胳膊,文思存才恍然醒過神來,慌忙放開了手,尷尬一笑,低了頭。

  待他再次抬起頭時那面上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平日的儒雅從容,他笑著瞧向文景華,道:「人來人往的,莫要玩鬧了,小心傷到。」

  文景華聞言卻是嘟嘴,道:「真真不知沈妹妹給二哥哥和三妹妹吃了什麼迷魂藥,一個兩個的都向著她,人家這沒人疼的不鬧她便是了。」

  眾人聞言皆笑,倒是文景心面色複雜地瞧了慧安和文思存一眼,突然目光越過兩人落向後方,笑道:「聶姐姐好巧,你也來這裡瞧燈啊。」

  慧安登時心一緊,扭頭便見聶霜霜帶著丫頭站在五步開外,正瞧著這邊笑著點頭,接著便回身抬手從馬車上扶了永寧侯夫人下來。

  慧安感覺到文景華和文景玉用奇怪的目光在她和文思存身上打了個轉,由不得暗呼倒楣,今兒怎麼就選了這件寶藍色的衣裳,只怕方才的情景已叫聶霜霜瞧見了,也不知他會不會生出什麼想法來。

  慧安向著便瞧了文思存一眼,卻見他面色如常,感受到她的目光竟還對她溫和一笑,慧安便忙移開了視線。

  文家姐妹上前給永寧侯夫人見禮,慧安見文思存走在最左邊,便刻意地行到了最右邊,即便如此,還是惹得永寧侯夫人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眼。

  永寧侯夫人只和大家寒暄了幾句,便沖聶霜霜道,「知道你孝順,但在我身邊到底拘著,不若和同齡玩伴一起來的高興。既是碰著了她們,你便隨她們一道耍去吧。」

  她言罷,文家姐妹自是拉著聶霜霜的手一番歡天喜地的相邀,待聶霜霜應下來,眾人才辭別了永寧侯夫人一起往正德街上走。

  永寧侯夫人這般作態,任誰也能瞧出其中端倪來,慧安和文景心走在最後,瞧著前面文景華姐妹頻頻將聶霜霜往文思存身邊推,她不由拉了文景心的手,悄聲道,「你也真是,既是這般情景,幹嘛還非拉了我來,今年你不邀我一起賞燈,我還能怪你不成?弄成這般,不定老太君和王妃要怎麼生你氣呢。」

  文景心卻白了慧安一眼,道;「我本是想著既聶姐姐要來,便與你送了信兒,可祖母卻說往日你都合我們文家姐妹一起賞燈,今年若是不來到叫人想歪了去。你本就對二哥哥沒什麼,聶姐姐是個明白人,你就放心吧,她不會因此事和你疏遠了的。尋常倒不見你曾穿藍色衣裳,今兒可真是……」

  文景心說著不由苦笑瞧了眼慧安,又瞅了瞅前頭的文思存,慧安也是無奈一笑,卻見文景心一雙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道:「不過你穿這身衣裳可真好看,我方才都瞧著愣住了呢。」

  上元佳節,那個女子不是刻意裝扮一番?今日的文景心也是從上到下的精緻,也沒梳丫髻,而是梳著精緻又不繁雜的垂梅髻,瞧著更顯嬌美可人,也不知是燈籠映照的原因還是她抹了胭脂,兩頰比之從前要紅潤許多,映得一雙眼睛黑溜溜的異常靈動。

  慧安由不得也打趣道:「你也不差啊,來讓爺摸一把。」

  她說著便探手拽著她的右腮幫捏了捏,惹得文景心一聲怪叫。

  眾人邊走邊笑,一面瞧燈,一面看路邊的雜耍,逛各種燈籠攤,慧安和文景心刻意和前頭眾人拉開了十幾步的距離,慧安瞧著文思存和聶霜霜時而說笑兩句,還在文景華幾人的撮合之下比賽猜燈謎,相處的倒也愉快,加之文思存自聶霜霜過來後便在未瞧過自己一眼,慧安也便放下心來,拉著文景心認真瞧起雜耍來。

  今年的上元佳節賢康帝雖不上城樓與民同慶,但是卻令四位成年皇子在正德街的朝陽樓上散吉語花錢,親民近民,故而越往朝陽樓去越是熱鬧。

  因鼎北王府在朝陽樓訂了雅間,慧安一行卻也是往那邊去的,待到了朝陽樓附近,之見原來空曠的十字路口早已人山人海,百姓成堆的圍在一起瞧燈下百戲,舞龍舞獅的已不招人稀罕,倒是那跳劍丸,走繩索、爬高竿的各種雜耍表演引得人們陣陣喝彩,觀賞者眾。

  這些表演在尋常百姓之家自是稀罕的,但慧安等人已是瞧著尋常,倒是朝陽樓下一大空場擠滿了人,裡三層外三層,多是男子,因圍得太嚴實,根本瞧不見裡面在玩什麼把戲,只不停的傳來陣陣驚呼喝彩聲,便是如此還是引得人群不住往那邊擁。

  慧安和文景心由不得也往那邊瞧,文思存見她們個個面帶好奇,便笑著道:「前不久西番進貢了兩隻馴化的白色大蟲,異常稀奇。聖上瞧的連連稱讚,初一大臣進宮朝賀時還曾令馴獸師表演了一番後來關相奏請皇上與民同樂,可再上元夜令馴獸師為我大輝百姓表演此技。想來這人群之內便是馴獸表演了,您們若然想看,待會兒上了樓從窗戶口硬是能瞧見的。」

  聶霜霜聞言笑道:「此事我也聽父親提過,他說起這兩只得了馴化白色大蟲連聲讚歎,大蟲乃百獸之王能馴化此獸當真稀奇。」

  文景華聞言卻是微微變了面色,本還躍躍欲試的想去瞧瞧的她,登時拉著文景玉便道:「那人群圍著的 竟是兩隻大蟲嗎?太嚇人了!我們快離開這裡吧。」

  文景玉和文景心也微微變了面色,畢竟大蟲是大家認知中最兇猛危險的動物,通常都在深山老林裡,也不常見。

  貴女們總聽說大蟲吃人,卻也沒有你見過活的大蟲,但她們只從一張大蟲皮毛能價值千金便可想像此獸之兇猛絕非浪得虛名了。

  所以此刻聽到那人群圍得竟是兩隻大蟲,難免會生出害怕之心來。

  慧安聞言也是一愣,前世時她倒是見過馴化的大蟲。

  那大蟲也是西番進貢入京的,賢康帝非常珍愛,養在御獸園中還常常帶后妃皇子們前往觀賞,後因十四皇子被大蟲抓傷,險些廢去一隻臂膀,賢康帝便厭了此物,因不忍就此殺之,而李雲昶又甚為喜愛,他便賞賜了他。

  當時大蟲進府,還很是轟動了一場,一路百姓圍望,不過這倒是將王府的女眷給嚇得不輕。

  只慧安是個膽大的,到是常常跑去餵食,還從馴獸師那裡學了些粗淺的訓蟲之道。

  可她第一眼見到那龐然大物時也是嚇了一跳,如今她見文景心幾個變了面色倒也理解,只是聶霜霜一臉從容倒是叫慧安刮目相看了。

  她正想著便聽文景玉道:「聶姐姐你都不怕的嗎,咱們快些上樓去吧, 我一想著這事兒就渾身發寒。」

  聶霜霜聞言拉了文景玉的手,道:「爹爹曾經捕到一隻大蟲幼崽,只可惜沒能養活。故而我也算是見過此物,所以才能好上一點,其實這心裡也是怕的。」

  文思存見一眾女嚇成這般,倒是好笑的搖了搖頭,又瞧了一臉平靜的慧安,眸光便是一黯,接著竟道:「其實這大蟲經過馴化已是一點都不危險了,若不然聖上也不會叫馴獸師為百姓表演。只這大蟲本事獸中之王,如今卻聽令於人,完全失去了本性,莫過於鳥兒失去了天空,魚兒失去了溪流,歲日日不在憂心受餓受凍,過著吃飽喝足的日子,但卻也不得不付出自由的代價,也是可悲可歎。」

  他的話似意有所指,灰暗聞言心裡咯噔一下,當即便見聶霜霜目光閃動了下,在紅紅的燈籠下面色新的有些蕭瑟黯然。

  文景心見氣氛不對忙上前推了文思存一下,道:「二哥哥快閃開,你不怕人家是怕的,要趕緊進樓躲起來才好。」

  待進了雅間,眾人落座,推開窗果然便能瞧見下頭的馴獸表演,先開始文景華和文景玉倒是不敢往下瞧,待慧安和聶霜霜拉著文景玉站在窗邊瞧的不亦樂乎,又有文思存在一邊勸說,她二人才戰戰兢兢的挪到了窗邊,她們先是見大蟲體型龐大,動作迅猛,時而還大叫兩聲,甚是嚇人,便半晌才敢瞧上一眼。

  後來見那大蟲非但不曾傷人,還在馴獸師的指揮下做出各種動作來,也放下心來,慢慢的也瞧的直拍手稱好。

  聶霜霜和文景心拉著說話,慧安見文思存頻頻往自己這邊瞧,便有些煩躁,她瞧下頭兩隻大蟲正在馴獸師的指揮下鑽火圈,而文景心幾個正看的興奮,連連拍手。

  見無人注意自己,慧安便蹙著眉乞求地瞧了文思存一眼,又瞥了下聶霜霜,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文思存見她如此面露傷感,接著不覺就冷了面乳,轉開了頭。

  他自然知道慧安那一眼的意思,她是在告訴自己既已選擇了聶霜霜便別纏著她,也別給她招禍。

  想到自己竟成了她的負擔,還被厭弄至此文思存便禁不住心尖滴血,灼燒的疼痛。

  自從他被慧安拒絕,家中便開始緊鑼密鼓的將他的婚事掛上了日程。

  父親還曾親自和他談過王府如今的形式。

  作為嫡孫,將來的鼎北王,他不得不在家族面前低頭,不得不認命地接受這個身份給予他的使命和責任,故而對慧安他已儘量做到遺忘。

  方才他任性的說了那一語雙關的話,卻是含著一股幽怨的,他是想叫慧安知道,知道他的心,知道他的無奈和神傷。

  而現下他頻頻去瞧慧安,非是他不知這樣不對,非是他不知這樣對聶霜霜不公平,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方才一路他便做的極好,但不知為何自方才說了那話他便再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如今他被慧安乞求的一盯,不僅受傷,更多的是一股被羞辱的惱恨,他寧願慧安怨恨地瞧他,也不願這般被她哀求著避之如蛇蠍。

  慧安自知文思存的驕傲,她也知這一眼必定傷了他,由不得一歎,悄悄退了開去,轉身便了雅間。

  在那雅間中她早就覺著渾身不自在了,本就想出來透口氣,又怕她跑出來文思存再後腳跟出來,那就糟了。

  只她瞧了文思存那一眼,估摸著已傷到了他的自尊,自不必再擔心他會跟隨,故而慧安出了雅間倒是神情輕鬆了起來。

  朝陽樓是個四層樓建築,是個雙子樓,中間由長長的架空回廊相連。

  樓中皆是雅間構造,因今兒皇子們要在二樓的回廊上拋灑吉悟花栽,故而樓中早已敢京畿衛封鎖,只那些定下雅間的勵貴世家們允許進入。

  所以此刻外面雖是人山人海,但這朝陽樓中卻是極為清淨,慧安出了雅間,見長廊盡頭有個露天的觀景台,便舉步往那邊走。

  誰知她剛走兩步便見前面雅間門突然被推開,從裡面蹦出一個身量修長的人來。

  那人動作敏捷她出了雅間回頭正瞧見慧安,倒是一楞,接著便露驚豔地痞痞一笑,揮手道;「以前爺不相信緣分的,自從在仙鶴樓偶遇沈妹妹後,我便不得不相信這世上真有緣分一說……哎,妹妹別走啊 ,起碼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怎能話都不叫人家說完,你這樣很傷人的……」

  沒錯,這從雅間中跳出來的正是錢若卿公子。慧安見他上來就胡言亂語,已是懶得搭理他,當即便翻了個白眼繞過他往觀景台走。

  錢若卿見她如此自也不會生氣,忙幾步跟上,笑著道:「小辣椒,你這可不厚道啊。」

  慧安當即就瞥他一眼,道:「對你厚道了便是對我自己個兒殘忍,孰重孰輕我還分得清楚。煩勞錢公子您讓個道,就當沒瞧見我成不?」

  錢若卿聞言面色一變,一幅受傷之極的模樣捧著心窩道:「那怎麼成,自那日宮中一別,我可日日都惦記著你呢,瞧見你當真歡喜,要叫我當沒看到你,你乾脆挖了我這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算了,妹妹可捨得嗎?」

  慧安聽他越說越不像話,也不敢和他胡扯了,瞧了瞧他笑道:「你今天倒是穿的……人模人樣。」

  錢若卿今日穿著一件石青色的圓領錦袍,極為簡單的樣式,只在袖口和領口,衣下擺處用金線鏽著翠竹的圖案,同色的腰帶,用狐毛滾邊,中間鑲著瑩潤的大東珠,低調中透出奢華。頭上烏髮間只插著一根碧玉簪,玉質極好,清翠瑩潤。瞧著倒是翩翩俊逸,王樹臨風。

  錢若腳聽了慧安的話,卻是一歎,道:「別提了,母親說若然今兒我再掛著七八個香囊出門,明兒就給我娶個悍婦回來。你也瞧見了,我性子隨和,又是這般弱不禁風,若是真娶個悍婦,只怕只才被逼死的份兒了,為了我的小命兒著想也只能先屈從了。

  他說話間還做出一副楚楚可憐,弱質彬彬之態,倒是逗的慧安撲哧一笑。

  誰知她這一笑便見錢若卿兩眼發光,口不擇言的道:「我可聽說沈妹妹你號稱京城第一悍女,要是母親能將妹妹給我娶過門,這悍婦我倒是樂意生受一回的。」

  慧安何曾被人如此調戲過,當即氣的面色一沉,偏這人又沒壞心,還曾救過自己,她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只能瞪著錢若聊暗自憋悶。

  卻與此時,慧安聽樓梯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今有幾個女子的聲音傳來。

  她知道是有人來了,不由眼珠子一轉,將身影藏在牆壁後,瞧著錢若卿用泫然欲泣的聲音道:「姐姐和薛姨娘爭寵,相互算計的,惹了爺生氣,惱了姐姐。這和妹妹我有何干係?我真沒在爺面前說過姐姐的壞話,姐姐莫在發作與我了,大家都是妾誰也不比誰過的舒心。」

  她說這話時故意聲音提高,顯然那上樓的幾個夫人立時便注意到了這邊,登時便停了說話聲紛紛瞧了過來。

  慧安和錢若卿方才說話間已到了觀景台,慧安因藏在觀景台的牆壁之後,那些夫人倒是瞧不見她。

  但錢若卿卻是慘了,他本就站在顯眼處,慧安這話又沒頭沒腦的登時便叫他愣住了,只能傻傻她瞧著慧安,一頭霧水。

  接著他便感覺才數道日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後便聽那幾個上樓的夫人們瞧著他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道:「嘖嘖,又是妾室爭寵的。只這也不知是哪個府中的,瞧那女的長的高高大大,一點女子的嬌弱樣兒都沒,也難怪失了寵。」

  「恩,身段是不怎麼好,不過那臉蛋兒卻是長的不錯,也稱得上絕色了。男人啊,到底還是瞧一張臉皮的多」

  「哼,長的好又什麼用,瞧瞧她那樣,沒胸沒屁股的,定是個不能生養的,做了妾又生不出個蛋來,失寵是早晚的事兒。」

  「說的沒錯……」

  錢若卿就算再喜玩鬧總也是個大男人,如今卻被當成某府的一名小妾被人指指點點,評頭論足,他何曾受過這氣,愣過神來當即便怒火三丈的吼道:「說夠沒有,誰再敢多言一句休怪爺不客氣!」

  錢若卿這一吼那可是充滿了陽剛之怒,那幾個夫人聞聲嚇了一跳,見錢若卿一臉兇神惡煞,她們也不知錢若卿的身份,只今日這樓上的男子定不是普通角色。而且方才她們的話女子聽到倒是無礙,可男子聽見終究是有礙顏面的,故而她們也沒工夫追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當即便閉了嘴巴快步而去。

  大輝女子出門穿男裝的雖不多,但也不算稀罕,尤其是今天這樣的日子,路上時不時便能瞧見那穿男裝的女子笑語宴宴的走過。

  錢若卿又生了個這般俊俏模樣,再有慧安的話在先,不叫人誤會才是奇怪。

  慧安聽聞這此話早已忍不住咬著牙隱隱發笑,兩個小肩膀不停顫抖,忍得肚子都生疼了。

  她聽腳步聲遠去,又見錢若卿一臉黑炭地回頭瞪她,當即便不再憋笑咯咯地揚聲笑了起來。

  錢若卿本已惱怒,但瞧見慧安笑的開懷愉悅,整張臉明媚小雙,登時那氣就消了一半,又想到自己兩次被她捉弄,每每都發不出火來,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滋味,最後倒是弄的跟著慧安笑了起來。

  卻與此時挨著觀景台的雅間門樁推開,接著竟是泰王、平王、淳王並李雲昶自屋中邁步出來,幾人個個面帶笑容,出了屋便瞧了過來。那神情充滿打趣和調侃顯然是聽到方才慧安和錢若聊的說話聲了。

  慧安完全沒才想到方才的話竟會被聽到,瞧了眼雅間洞開的窗戶,這下哪裡還笑的出來,只恨不能一頭撞死。

  好在錢若卿雖來京時日短,但性子跳脫,行事荒唐的名頭已是傳的滿京皆知。只慧安知道的便才好幾家姑娘曾被他當揚調戲的面紅耳赤,險此暈厥。

  一個人被調戲了那就不定敢傳成什出樣兒了,若然大家都被這人戲弄,那這事卻是稀鬆平常了。

  故而方才那話便是被人聽到,應該也無礙她的清謄,只是她今日行事卻是有失妥當,若再被宣揚出去,誰知又會鬧出什麼亂子來。

  慧安想著,哪裡還能笑得出來,當即便僵了面容,待錢若卿已笑著和李雲昶等人打了招呼,慧安才忙福了福身見了禮。

  錢若卿似知道慧安此刻的尷尬,忙笑著拉了泰王,平王招呼著他們離開。那兩位也就打趣的瞧了慧安一眼,便和錢若卿一道下了樓,倒是李雲昶和淳王沒接錢若卿的腔,淳王意味深長的瞧了慧安一眼,才笑著道:「沈小姐真真是個妙人,有趣有趣啊。」

  言罷還拍了拍李雲昶的肩頭,湊近他悄聲說了一句,這才哈哈一笑,甩著手下了樓。

  只慧安卻將那話聽的清楚,心裡不由一糾,瞧向李雲昶的目光便有些複雜了。

  李雲昶方才出來正瞧見慧安笑的愉悅,只覺她雲鬢蓬鬆,眉飛目揚,嫵媚絕美,那一雙笑的彎彎如新月的眉眼現下還在他的腦海中不停重播。

  只他今個瞧慧安一臉防備, 面色凝重她瞧著自己,不僅心中失落,由不得便道:「你就這麼不想瞧見我?」

  慧安鬧言一愣,只覺他這話說得極為逾越,倒不似守禮的他會說的話。又見他一雙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便低了頭福身道:「王爺該去外面撇吉語花錢了,莫叫百姓們等急了。」

  李雲昶只覺這次見到的慧安和以往以為不同,她身上散發出的冷漠和疏離是那般明顯,他便又想起方才慧安對錢若卿笑得眉眼彎彎的模樣,這叫他立馬就蹙了眉頭,心裡竟有此發酸。

  只是如今離戌時正已不遠,由不得他在此多留,故而他便只深深瞧了慧安一眼,道:「錢若卿連本王都要尊一聲小叔,侮辱皇族的罪名卻是不輕,你以後行事還是注意些的好。」

  言罷見慧安恭恭敬敬地應下,一時倒覺著索然無趣,又瞧著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的最後終是什麼都沒說,快步下樓而去。

  慧安見他離開,這才舒了口氣,再不敢在此久留,也快步向雅間那邊去誰知她剛到雅間門口,文景心等人便一起走了出來,笑道:「王爺們已出去了,眼見的就戌正時分了,安娘走,咱們也出去檢個吉語花錢來討個喜慶!」景心說著便拉了慧安的手,快步忙樓下沖,似是去的晚了便搶不到了一般。

  所謂的吉語花錢倒不是真的錢,顧名思義,它就是鑄有吉祥語的花錢,是專門打造出來供人職賞把玩的銅錢,比之尋常銅錢卻是要大的多。錢文多是些祝福、銘志的文宇,或是特定寓意的圖案,多種多樣。

  大輝民間便有流行這種吉語花錢,只是每年朝廷在特定的喜慶節日散發的吉語花錢都要雕刻的更加精美,花樣也更加精緻新穎,又因是皇宮裡出來的,故而每年都引得百姓們哄搶,搶的越多便就覺著兆頭越好。

  慧安被文景心拉著,倒也感染了她的興奮勁兒,當即便將方才的不愉快丟到了腦後,笑著跟她出了樓。

  朝陽樓前上方才還做馴獸表演的空場已經被清空了出來,京畿衛將百姓圍在了離朝陽樓十數步的地方,而樓下剛多聚著從樓中出來的貴婦人和小姐們,這此人自不會被京畿衛檔出去。

  故而慧安幾人站在樓下,倒一點都不擁擠,而李雲昶和淳王四個成年皇子已登上了朝陽樓的架空長廊,正含笑沖百姓們點頭。

  戌正一到,身著彩衣的宮女便端著塞令託盤走了上去,每個宮女手中的託盤上都堆滿了小山般的銅錢,百姓們登時便歡呼了起來,不斷向前擁擠,場面熱鬧不己。待年長的泰王率先抓了一把花錢撒下,登時人們便歡呼著搶了起來,慧安瞧去只見空中一雙雙手亂抓著,瞧著真真蔚為壯觀。

  有些拋得近的自就被慧安等人搶到,待所有的吉語花錢被拋完,慧安和文景心例也撿了五六個,兩人正笑著對看名自手中花錢的圖案,卻聽一聲慘叫傳來,慧安抬頭正見樓梯口處滾下一人,還沒等她瞧清那人,便聽人群中傳來一聲大喊。

  「不好了,平王殿下將淳王殿下推下樓了!」



第九十六章 出名了,吃醋了

  這一聲大吼登時便似一陣驚雷,朝陽樓上慕然一靜,接著便是一陣混亂。

  慧安瞧去時只看到一人從樓梯上迅速滾了下來,依稀間那人腰間有明黃色閃動,慧安心一驚接著便聽後面百姓喊了起來,她仔細一瞧那滾下的人可不就是淳王李雲毅嘛。

  他滾下樓梯額頭當即就冒了血,竟是緊緊閉著眼睛,瞧著面色蒼白,氣息不顯,一動不動,叫人不知是生是死。

  朝陽樓下本還笑語著的夫人小姐們一愣之下登時尖叫一團,四下開散。

  京畿衛這會子哪裡還才功夫攔那些百姓,瞬間便向李雲毅這邊聚攏,口中不停喊著,「保護殿下!保護殿下!」

  慧安被人群沖著往一邊兒撤,卻也由不得繼續關注著樓下。

  但見平王很快便大步奔下了樓梯慌忙著從侍衛懷中奪過淳王,面色沉重而擔憂地一面喚著他,一面手卻在他懷中袖中摸了摸倒像是找尋什麼器物。

  接著泰王也跑了下來,可他下來便一把將平王推開,怒吼一聲:「不准你碰他你還想如何!?」

  許是太過憤怒,他這一聲喊的倒是絲毫不結巴.

  李雲昶永本是最早下了臺階的,聞聲回頭再往樓下跑時朝陽樓前巳是一片混亂,他被人群一沖倒是又被隔的更遠了一些。

  端門事件雖已過去多時,但百姓們似還心才餘悸,故而這邊一亂,後面的百姓不知出了何事,登時便四處逃避,前頭瞧見方才那一幕的更是怕受了牽連蜂擁著往外逃,這一亂便是那些本覺著無事的人也跟著瘋跑了起來。

  一時之間人擠人,人撞人,人壓人的,到處都是尖叫聲。朝陽樓兩旁本就多花燈火光璀璨匯成燈河,如今百姓一亂,四下都是被撞倒的燈籠,轟的一下燃起,弄的本就混亂的街頭更加緊張。

  朝陽樓旁朝廷花鉅資搭建了一尊高六丈的雙龍吐珠燈,不知怎的那龐大的燈體就被撞歪了,在一片尖叫聲中那燈體搖晃了兩下竟燃燒起火柱沖朝陽樓這邊砸來。

  彼時慧安正躲避著人群往樓中擠,抬頭正見燈柱燃燒著傾斜了下來,那火光猶如噴雲吐霧的巨龍,張著大口欲將人們盡數吞沒!

  人群四散驚逃,慧安提著裙子欲跳上屋簷臺階,卻明眼地瞧見聶霜霜被人一撞,腳一歪竟摔倒在地,眼見的那燈體便要砸下來,慧安想也未想便衝了過去。聶霜霜剛忍著疼痛爬起來,被覺身後被人一撞,接著整個人便滾了出去。

  「小心!」慧安剛推開聶霜霜便覺面頰一熱,不用抬頭瞧已知道火勢壓頂而來,她本能她抬手護著頭正欲往前撲倒便聞身後傳來一聲焦急而飽含擔憂的男聲。

  緊接著她整個人便被人摟著轉了個圈往前推,慧安只聽轟的一聲響,接著就是火燃起木枝發出的劈啪聲。她的鼻翼間再次嗅到那股淡淡的墨香,抬頭時正撞上李雲昶微帶焦慮的臉。

  他那俊美的面龐在火光下一覽無遺,微蹙的眉,深邃的眼,如水的目光。見她無事,卻是舒展了眉梢,溫柔一笑,慧安還來不及掙脫,便聽那邊傳來侍衛的驚呼聲。

  「殿下衣裳著火了,快撲火!」

  「殿……大蟲受驚了快閃開啊!」

  慧安一驚,顯然李雲昶也感覺到了背後衣衫正在點燃,他忙放開慧安便去抽腰間的束帶,準備將著火的外衣給脫下。

  只還未等他動作慧安都瞧見方才已被馴獸師關進籠中的一隻大蟲不知怎地竟突然發了狂,嘶吼一聲便撞開尚未鎖好的籠子,竟是直直朝著李雲昶狂撲而來。

  那大蟲龐大的白色身軀上有著黑色的花紋,奔跑間血盆似的大口張開露出銳利的劍齒,兩隻虎眼在紅光映照下都泛著綠瑩瑩的凶光,強有力的四肢奔跑間肌肉抖動、尖銳的爪子和似能將人橫掃出去的長尾巴,瞧著無處不叫人心驚膽戰。

  登時朝陽樓下便是一靜,瞧見這一幕的人們無不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張口難言。

  慧安見大蟲張著血盆大口沖這邊直撲而來,由不得心念急轉。

  且不說李雲昶是為救她而陷入險境,若是他死在大蟲的口下,她必也是一死。便是他受了傷,只怕她也逃不過兩個命運,一是承受賢康帝的雷霆之恕,遭受懲處,再有便是在人們的流言蜚語中只能一輩子和李雲昶再次牽扯不清。

  慧安不禁想起方才在樓上淳王李雲毅的話,他說,「七弟,眼光不錯啊。」

  慧安不知淳王這話是何意,但是起碼是李雲昶給了他什麼暗示,才會叫他以為李雲昶瞧上了自己吧。

  若然是這樣,今兒李雲昶真因她而被大蟲所傷這輩子她怕又要和他綁在一起了。這是慧安不願的,她一來不想再欠李雲昶什麼,再來也無法眼睜睜瞧著他為自己身處險境。

  故而慧安只猶豫了一下,便咬牙錯身一步瞬間擋在了李雲昶身前,瞪大了眼睛盯著那只狂撲而來的大蟲抬手便反反覆覆地做著兩個動柞,接著叫人們目瞪口呆的事情便發生了。

  那只大蟲眼見著已經撲起,接著它竟在慧安身前驟然站立,停頓了下來然後卻將撲起的利爪放在了慧安纖弱的肩頭,竟再無動作,安靜了下來。

  見者無不驚異,而慧安卻禁不住笑靨如花,她抬手撫摸了下大蟲的皮毛那大蟲竟一點也不抗拒她的接觸,在她的撫弄下沉吟一聲,接著乖乖她收起爪子躺在了地上,而且還搖著腦袋蹭了蹭慧安抬著的小手,甩了甩尾巴。

  那樣子險叫人以為眼睛出了毛病,或是身在夢中懷疑那地上躺著的不是一隻兇猛的大蟲,而是一隻變大了的貓咪!

  別人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慧安心裡卻是清楚的。

  方才她見大蟲狂奔而來,目光灼灼倒影著火光直逼李雲昶,便懷疑這只大蟲只怕非是受到了驚嚇發了狂,而是將背部起火的李雲昶當成了火圈欲要衝跳。只那火圈中空,它跳便跳了,可牠若將李雲昶當成火圈撲倒,那可真是後果不敢想像。

  故而慧安雖不能肯定自己的想法,但還是咬牙賭了。

  慧安前世便和馴獸師學過馴獸,方才她在朝陽樓上便己瞧清下頭馴獸師的動作竟和前世她學的如出一轍,她這才敢上前一賭。

  而西藩多虎,且馴百獸的技能堪稱國粹,進貢入大輝的大蟲,自是那被馴化最好的最聽話的,雖不能說完全失去了野性,但至少是夠乖順的。所以那大蟲才會在最後時刻瞧見慧安的動作,猝然停止了騰撲。

  朝陽樓前一陣死寂的靜默,接著才又喧囂了起來,侍衛們忙奔過來幫李雲昶將著了火的外罩脫下,而錢若卿和文思存也忙沖了過來。

  文思存已是面色慘白伸手便來抓慧安。

  慧安嚇了一跳,見他神情擔憂,由不得沖他安撫道:「我沒事,倒是聶姐姐只怕摔傷了。」

  她說著己錯開一步,躲開了文思存伸出的手,目光瞧向還倒在不遠處正擔心地朝這邊瞧的聶霜霜,慧安也忙投給她一個安撫的笑臉。

  文思存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面色微顯黯然的點了點頭,道:「沒事就好。」

  那邊錢若卿已圍著慧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一臉放光的瞧著她,笑著道:「小辣椒,膽子夠肥的啊!果然是悍女!」

  李雲昶方才察覺背後衣裳燃了火便是一驚,接著就見那只大蟲氣勢兇猛地直撲自己,他身上未曾佩戴任何利器,顯然那大蟲的目標就是他,跑是跑不過的,躲更是無處可躲,他登時便瞳仁收縮,只能眼睜睜的瞧著大蟲越撲越近,心也跟著收縮起來。

  只他完全沒有想到,在關鍵時刻竟是慧安再次擋在了他的身前!她嬌小的身影勇敢而無畏的面對著那只大蟲,那一刻他竟忘記了背上正灼燒著的衣衫,眼中心中只有那個纖細的身影。那一刻他心中的震動是無法用言語來訴說的,只現在他還能感覺到顫抖著的心房。

  侍衛們圍上來幫他撲滅了背後的火,給他脫掉外衫再裹上一件大髦,整個過程他無法將視線從慧安身上移開,待披上大髦己是來不及等侍衛給他繫上肩帶便快步到了慧安跟前,緊張的道:「 你可傷到了?」

  慧安轉過臉,看到的便是一身狼狽的李雲昶,他正立在近前,亦是滿臉的擔憂,目光中還帶著一種難以壓制的激動和灼熱,慧安都沒有辦法回應他,她呆呆地望著李雲昶的方向,日光卻穿過他的肩頭停留在了更遠的地方。

  那裡一身玄色錦袍的關元鶴站在一盞彩球走馬燈下,身上分明散發著冰一般的冷意,便是那燈籠的紅光落在身上都未能柔和他身上那股刺骨的寒。

  而他的日光卻包含著熊熊烈焰直逼她而來,叫慧安禁不住一顫,心口一緊。

  慧安只覺著隔著這數十步的距離他那目光中的炙熱竟要將她生生點燃,竟是比身後熊熊燃燒著的火焰,比方才壓頂而來的燈柱更叫她不安和炙燙!

  接觸到她的目光,他只是眯了眯眼便轉身而去,待他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慧安才後知後覺她發觀,他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接下來淳王已被移上了馬車,李雲昶只來得及和慧安才說了兩句話便不得不往宮中趕,錢若卿也跟著靜敏太公主進了宮。

  那只大蟲也被馴獸師重新關在了籠子裡,發生了這種事京畿衛也不敢再將它們扔在這裡,護衛著將籠子拉走。

  方才朝陽樓前瞧見那驚險一幕的夫人小姐們自是免不了要來安撫慧安兩句的,只一來發生的淳王滾下樓的事,她們也是急著回去告之自家男人,再來方才大家也著實都受了驚嚇,誰也不願意在此久留,故而很快地方才還熱鬧非常的朝陽樓下一下子便空蕩了起來。

  聶霜霜由不得感激了慧安一場,只她扭傷了腳,片刻已腫的老大,慧安擔心她傷到了筋骨便勸她趕緊回去。

  文思存又瞧了慧安兩眼,這才收了目光在文家姐妹的督促下去送聶霜霜。

  只文景心幾個卻是被留了下來,慧安見文景華幾個面色都不好,正想勸她們進去朝陽樓休息一下,便見汪楊松打馬而來。

  馬兒到了近前他一個利索地勒韁便輕盈落地,清瘦的面龐也掛著關心,沖慧安問道,「沈小姐無礙吧?」

  他馬上就要出征,今日卻是出門想給母親和妹妹們選個燈籠留做紀念的,也是瞧著母親和妹妹們連日沉痛難過,想叫她們高興高興。沒想到竟聽到朝陽樓這邊出了事,依稀聽到人提起慧安,他心裡放心不下,這才奔了過來慧安鬧言忙笑著道:我無礙,倒是叫汪公子也擔心了。」

  恰與此時鼎北王府的馬車趕到,慧安便勸文景心幾個先行離開,自己留下等候鳳陽侯府的馬車。

  文景心本欲留下陪著慧安,可瞧文景玉方才似被那個灼燒了臉的百姓嚇著了,一幅隨時要暈倒的樣子,便在慧安的勸說下上了馬車。

  慧安擔憂路上再出了事,便瞧向汪楊松,福了福身道:「 能否請汪二公代為護送下我瞧著文二小姐不大好,怕路上再有個什麼事她們幾個都是小姑娘的再沒了主意。」

  汪楊松是不知方才發生了什麼事的,如今見慧安精神很好,一點關係都沒,既是她相請便也沒有推辭的道理,更何況鼎北王府和他們成國公府本就是有來往的,故而便點頭道:「放心吧,我定將人送到。說著就翻身上了馬,衣袖帶風,追隨那馬車而去。

  鳳陽侯府的馬車還未趕過來,方才慧安和文景心她們會合後就叫幾個丫頭自去逛燈市了,這會子卻不知她們在哪裡,文景心等人一走這樓下便只剩了慧安。

  她當即便提起裙擺快步往方才關元鶴消失的地方追去,方才還熱鬧非常的街頭如今己是空了不少,遊街的早己四散,只留下那些攤位的老闆在收拾東西,慧安匆忙她四下找尋,跑了兩條街都是都沒瞧到關元鶴的身影,東風拂過,那依舊高高掛著的數不清的花燈晃動著,卻抵不過顯地蕭瑟的街景。

  路上或匆匆而行的路人,或不以為意悠然攜手逛著的情人,或邊收恰被撞翻的攤位邊罵罵咧咧的婦人……

  慧安瞧著這些不知怎的就覺著自己像是個被拋棄的孩子,突然便停下了腳步覺著自己著實好笑,有必要這麼失魂落魄的嘛,他生氣生氣去,關她何事!?

  慧安想著倒是真扯了個笑出來,接著就覺著肚子極餓,瞧見路邊還有個沒收攤的元宵鋪子就走了進去,要了碗湯圓。

  待湯圓端上,也不管燙不燙嘴三兩口就將那碗湯圓吃了個底朝天。

  倒是瞧的那賣湯圓的一對夫婦直傻眼,只道這姑娘一瞧就是有錢人家出身,怎就餓成了這般,倒像是幾日沒吃過飯似的。

  誰知慧安卻將那碗重重一放,抬頭就道:「再給我一碗。」

  那老漢聞言應了聲,便和老婆子一起又忙活了起來,慧安瞧去但見兩人都巳頭髮花白,映著棚上掛著的紅燈籠,和從大鍋裡升騰起的熱氣,兩人的身影瞧著模糊朦朧,他們靠的很近,老漢掀起鍋蓋子,老太便將竹藤子上的元宵下進去,老漢攪動著鍋裡的元宵不知回頭對老太說了句什麼,慧安瞧著那老太當即就樂呵呵的笑的眼角滿是褶皺。

  慧安瞧著瞧著不知怎麼的就眼眶一紅,接著掉了兩串清淚下來。

  她只覺臉頰一陣冰涼,這才驚覺,忙抬手狠狠地摸了一把眼睛,吸了吸鼻子再不敢往那邊瞧,倒是那老太注意到了這邊,沖老漢道。「這姑娘也不知怎的了瞧著怪可憐的......」

  老漢鬧言例是歎了一聲,道:「這些有錢人啊,許是在家裡受了什麼氣吧,你別管這用事,上回那小媳婦哭你非要去勸,結果倒叫人指著鼻子罵多管用事。」

  兩人說著話,待元宵做好,老太給慧安送過去,慧安吃了兩個便再吃不下去,想著冬兒她們這會子指不定已在朝陽樓下,找不到自己定然著急,正欲起身,誰知這才發現身上竟是沒帶銀兩。

  那老太和老漢一瞧她的神情便知怎麼回事,倒是老太笑道:「姑娘沒帶銅錢就算了,兩碗湯圓不值當什麼。

  慧安見那老太一臉和善的笑著不由面色更紅,連忙道:「怎麼行,我用這釵先抵上,來日再叫下人來贖回可好?」

  慧安說著就拔了頭上那只銀絲纏翠的彩色琉璃蝴蝶頭簪放在了桌上,卻與此時一隻修韌的胳膊橫插到慧安面前,將一錠銀子放在了桌上,接著便拿起了桌上那頭簪。

  慧安順著那手抬頭望去但見關元鶴沉著臉站在桌邊,見她望來抿著唇便道:「 吃飽了就走,還沒丟夠人嗎?」

  說著竟轉身大步而去,只他沒出元宵棚子不知怎的卻又停了腳步,扭頭看來,那樣子卻是在等慧安。

  慧安一愣接著就莫名的眼眶微潤著笑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老太和老漢笑了笑,這才忙起了身快步往關元鶴身邊走,誰知她還沒走兩步,倒是那老太笑著道:「姑娘等等,這銀子可使不得!」

  老太說著就追上了慧安,將關元鶴留下的那銀子往慧安手裡一塞,笑著道:「這銀子使不得,老婆子雖是做小本買賣,但也沒貪人銀錢的道理。這銀子姑娘拿著,這位爺要是有銅錢付個五文錢便是,要是沒有來日使人送來也成。老太說罷又道:「這小倆口打架床頭吵床尾合,可別吵那隔夜架,最是傷感情了!」

  她見慧安面色唰的一下漲紅,以為慧安是不好意思便就走到棚架下抬腳取了那掛在棚簷上的紅燈往慧安手裡一塞,又瞧了眼關元鶴,神神秘秘的道:「眼見就要收攤了,這燈就送了姑娘吧,早點給這位爺添個大胖小子,這日子只會越過越美。

  大輝元宵佳節有送燈的習俗,或是娘家送花燈給新嫁的女兒,或一般親友送給新婚不育的小媳婦,以求添丁吉兆,因為「燈」與丁諧音,是為添丁之意。

  慧安這下更是羞的想一頭撞死,她忙回頭瞧了一眼關元鶴,見他身影隱在暗處也瞧不見神情,這便更加心中慌亂,忙道:「我不是……」

  誰知她說還沒說完,就聽關元鶴道:「還不快走!囉嗦什麼!」

  慧安見他言罷己大步而去,這便忙對老太一笑,快步跟上了關元鶴。

  待兩人走遠,那老漢瞧向站在攤前兒笑咪咪張望的老太道:「你這多管閒事的毛病啊……」

  老太卻回頭瞪了老漢一眼,道:「多好一對兒,模樣兒跟那天仙一般,那男的瞧著厲害了點,只我老太婆瞧著倒是個真疼媳婦的,好啊……」

  老頭見老太嘀咕,只搖了搖頭,回頭都瞧見那桌上竟不知何時又放了一錠銀子。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32 PM

第九十七章 關元鶴,大醋缸

  「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鳳安街頭,關元鶴大步行在前頭,慧安小步跟在身後,一面緊隨,一面說著斜覷關元鶴。

  見他聞言面色更加發黑,不由的心中暗笑又加緊了步伐,蹙著眉道:「你走慢些啊,我今兒路走多了,腿疼呢。」

  關元鶴聞言雖面色不變,但到底腳步放慢了一些,卻是不曾想,慧安習武長大,雖也是養尊處優,但到底和一般人家的閨秀們不同,怎麼可能多走幾步路就雙腿犯疼呢?

  慧安見他如此卻是樂了,心道,你憋,我倒要瞧瞧你能憋到何時!這般想著她便又挑釁地道:「你生氣了?你到底氣什麼啊?」

  慧安雖這般問著,但心裡都也朦朧知曉他在氣些什麼。

  這人本是要騙自己往太坊街去的,可她卻使性子來了朝陽樓,怕是這人第一次被人晾著,本就心裡積著火呢。只這也不怨她啊,你邀約吧,偏要用些小手段,任誰心裡都會不舒服啊。

  只他既然從太坊街跑了過來,應該就不是因這個而生如此大的氣。是瞧見了方才她擋在李雲昶身前誤會了?抑或也有關心她被嚇著的原因在吧……慧安想著心裡卻是甜滋滋的,只她一句話倒是又叫關元鶴那本就烏雲密佈的臉更黑沉如炭了。

  慧安見他冷眸瞧了自己一眼便又加大腳步往前走,不由捂著嘴嘻嘻一笑,這才又整肅了面容追上,仿若對他的壞心情一點都未察覺般她驚呼一聲,道:「呀,我的丫頭們定然在朝陽樓那邊找尋我呢,若然她們尋不到我,定會急壞的。你先在這裡等等,我去和她們說聲,可好?」

  關元鶴心裡不舒服啊,他能舒服了嗎?按他的想法今日本是想和慧安一起逛燈市的,只他從未邀過女子共游,一時還真開不了這個口。這沒關係啊,他可以曲線邀美啊,再者他拋出了這個意思,在他覺著慧安難道不該順勢答應下來嗎?

  哪知道他一早到了太坊街,竟只見到沈家三兄弟,他何曾被人如此對待過,當即便想著要尋了慧安,若不收拾了這小妮子就白瞎了他關元鶴的威名!

  誰知他找到慧安瞧見的竟是李雲昶抱著她躲開燈柱的那一幕,那一刻怒火和嫉火齊齊沖上,只當時朝陽樓下正亂著,他根本就靠近不得,接著便瞧見了如今想來還叫他心有餘悸的一幕。

  關元鶴沉著臉不說話,慧安卻揚眉道:「你不說話就是答應了?」

  她言罷果真作勢要轉身而去,關元鶴見慧安如此作態哪裡還忍得住,當即就冷聲道:「去了就別再回來!」

  慧安心中暗笑,只道憋不住了吧!面上卻不敢表露半分出來。

  關元鶴怒目瞪著她,那樣子只怕她今兒要轉了身,下一刻就會橫屍街頭。

為了自己的小命,慧安只能心裡暗自和冬兒她們說聲對不住了。

  故而她由不得揚眉一笑道:「你肯理我了,不生氣了?」

  關元鶴見她笑的慧黯靈動,目光中甚至還帶著幾分戲謔意味,登時就危臉的將眼睛一瞇,接著一把拽住了慧安便將人拽進了旁邊的一條小暗巷子。

  慧安還未能反映過來人已被他壓在了青磚牆上,按著他那高大的身軀便壓了上來,慧安一驚手中的燈籠脫力掉落在地上,噗的一聲順熄滅了,暗巷中頓時漆黑一片。

  慧安尚未適應這黑夜,關元鶴便一手勾起了她的下巴,接著一手固在她的腰間,目光卻是狠狠的盯著她的臉,沉聲道:「你和李雲昶到底怎麼回事?」

  關元鶴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冷漠,他帶著質問的冰冷聲音就響起在耳邊,比之往日似又沉了幾個音,充滿怒意。

  慧安完全沒有料到他會直接發問此事,心不由一驚,但她知道此刻她若稍微表現的心虛一些,氣短一些,只怕她和關見鶴之間就會出現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再也無法修復的裂痕。

  她有些緊張的攥了攥手,忙一臉無辜和詫異地揚眉道:「什麼怎麼回事?你快敢開我,叫人瞧見怎麼……」

  關元鶴都是冷哼一聲,接著目光愈發幽深的盯著慧安,也不開口,可這靜謐和他的似能透視人心的目光卻是叫慧安有些喘不過氣來,話說到一半就斷在了喉間。

  半晌慧安才道:「若秦王殿下因我受了傷,我怕自己會因此被非議,說不定連皇上都會以為我有心攀高枝……我只是不想和他牽扯在一起,這才擋那一下的。」

  慧安這話交代的雖不徹底,但到底是她方才的真實想法,故而她目光耀耀,清透無比地瞧著關元鶴,小臉上更是坦蕩安然。

  關元鶴因她這話面色稍霽,但仍舊沒有鬆開慧安,只將手微提,叫慧安的臉更加抬高盡數顯露在月光下,這才迫近她,咬著牙冷聲道:「覺著我很好騙?」

  慧安被他壓著能感受到他快速跳動的心,他放在腰間的手攥的很近,今她吃疼的微微蹙眉,聽到關元鶴咯咯作響的關節看著他緊抿成線的唇,渾身都充斥著冷意,慧安由不得倒吸一口氣。

  心念急轉,乾脆雙眸一紅流下淚來,面色也冷了下來,憤聲道:「關將軍到底什麼意思,且不說我和秦王殿下沒什麼,便是真有什麼,關將軍又有何資格在此質問與我?關大將軍是多番救我我心中感念,但女兒家的清譽最是要緊。便是關將軍也不能如此抵毀與我,如此往我身上潑髒水!」

  關元鶴一雙深眸將慧安定定鎖住,絲毫不肯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對慧安不盡不實的話他是半點都不信。

  自發現自己對慧安的那點心思後,他便控制不住去想那日在瑞門,慧安瞧見有人對李雲昶不利後所靠現出的激動神態來。他是個擅長察言觀色的,慧安的那點道行豈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此事他早有心弄個清楚,只沒想到今日竟再次叫他見到慧安以身為李雲昶遮擋危險,這叫他心中如何不疑,如何不嫉?!

  只他瞧著慧安流淚,用她那一雙清亮亮,水潤潤的眼睛控訴地盯著他,心裡還是軟了一些,挑眉道:「不准哭!你還有理了!還敢倒打一耙了!有無資格質問與你,那不是你說了算的!今日你必須給我說個清楚,別想要什麼小聰明,左顧而言他!」

  這是關元鶴第一回用如此冷峻的態度對待慧安,以往他雖態度差,雖面色冰冷,但那股親近之態卻還是能叫她感受到的。

  慧安心裡打了個冷顫,只這事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認下的!故而慧安哭的越發委屈,掙扎的便抬手去推關元鶴,叫嚷道:「我不就是沒有父親母親撐腰嗎?一個兩個的都來欺負我,不是被人說粗野,便是被人取笑貌若胡姬,家裡父親不疼我,想方設法全是為了謀奪侯府家產。

  庶母庶妹日日用陰毒的眼睛盯著我,不擇手段的要毀我名聲,恨不能我當即死掉。外頭那此簪纓世家的夫人小姐們都瞧不起我鳳陽候府,明裡暗裡的罵我是胡人生的賤女!好啊,都來欺負我是個沒人管的孤女!如今倒好,連清譽也要被人質疑了,你若是真懷疑了什麼,大可掉頭走人,哪個還攔著你不成?誰稀罕你找誰去,姑娘我生受不起!」

  她見關元鶴氣的渾身發抖,張口欲言,便又道:「你自己說,你這般疑心與我可曾真個是將我敢在了心上?若你有半點看中之意上回在威欽侯府便不該那般戲弄與我,現在也不該這般欺辱我,還抓著今日之事懷疑我,發作我!對了,你從未說過將我放在心上了,那倒真是我自作多情了,是不是在你瞧著,我也是那可以任人欺負的孤女,誰想戲弄都沒關係,就因為這張臉,是不是你也將我當成那楚館……」

  慧安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關元鶴捏住了下巴,卡斷在嘴中。

  他本是一肚子的火氣,如今卻被慧安這般弄的無處發洩,再見慧安越說越不像話,越說哭的便越厲害,倒是氣消了一半,目光也幽深了起來。

  他定定的瞧著慧安,但見謾天的繁星,遠處的燈火,清輝和紅光的淡淡光芒流瀉在她那張被淚水清洗的白淨小臉上,照在她那一頭烏黑而蓬鬆的秀髮上,沾染了淚光如雨後海棠般的小嘴上,因被迫抬頭而被拉出的曲線憂美的脖頸上,還才她因情緒激動上下起伏著的胸膛上。

  那已顯婀娜的體態,曲線起伏的身段,因抬手推他而翹起的臀部,還有他手下玲瓏纖細的水蛇小腰,關元鶴聞著從慧安身上散發而出的少女暖香,不知不覺便被蠱感了,只感一陣的口乾舌燥。

  他腦中重播著方才在朝陽樓下瞧見的那一幕她單簿的身影,背後是烈烈燃燒的火光,身前是兇猛龐大的野獸,她俏生生立著笑靨如花。

  那一刻她明亮的面龐,鈍粹的笑容似一下子比那漫天的火光更加明亮炙燙,比那漫天的明燈和星辰更加耀眼,叫他覺得一陣炫目。

  只想著這些他心裡卻是又翻騰起一股嫉意,又聽慧安說出叫他走的氣話來,這便再不多想只聽從心意,目光一深將頭壓了下去。



第九十八章 吻

  慧安瞧他神情不對,一雙眼睛灼灼的發著幽光,當即便將心一提,誰知她這邊還沒搞清楚狀況,那邊關元鶴的唇已經壓了下來。兩唇相接,只在剎那間天地變色,星空斗轉。

  慧安瞪大了眼睛木愣愣地盯著面前關元鶴放大了的俊面,任由他微涼的唇在自己的唇上撚轉數下。

  她的雙眼眨動了一下,紅唇微顫,關元鶴已突然離開了她的唇,側過頭去,些微喘息了一下,這才瞧向僵直著的慧安,雙手捧著她的兩頰,黑眸微彎卻不含絲毫笑意地道:「這個吻是叫你知道我是誰!」

  慧安又羞又惱,又急又氣,且不說兩人不明不白的他便敢對自己這樣,只他那語氣就半點柔情密語都無,倒似在警告威脅。

  慧安掙脫不過他,登時便又掉了淚,那晶瑩的淚珠兒滾在緋紅的面頰上,在尖尖的下巴處欲墜未墜。

  關元鶴瞧著終是柔和了面色,竟再次傾身,卷起舌尖微微一舔便將那顆淚珠吞進了口中,接著卻是勾起唇露了今日第一抹笑意。

  慧安哪裡想到他會如此,只覺著他那火熱的舌頭將她的肌膚都灼燒了起來,這回卻是羞意蓋過了怒氣,方才還控訴地瞪著關元鶴的雙眼由不得就睫羽輕顫著別開頭來。

  她這一扭動,倒是露出粉嫩的脖頸和小巧的耳朵來,關元鶴低著頭望著月光下美妙如斯的佳人,目光有片刻的停頓,這才再次停住在慧安羞紅的面頰上,他慢慢抬手撫著她的發低聲道:「怎麼不說話?」

  發生了這種事情慧安還能說些什麼,只恨得握緊了小拳頭,默不作聲。關元鶴見她像個鬧脾氣的孩子,登時唇角的笑便又揚了一揚,接著將她的兩個小肩膀一掰,再向上一提,在慧安的粹不及防之下已將人帶入了懷中抱了個結實。

  慧安一驚,不知他又要做什麼,登時身子便僵直著一動不敢動,只能用眼睛死死盯著關元鶴繡著騰雲圖案的襟口。

  關元鶴將她抱住,卻只是微微側頭將唇湊至方才還覬覦著的小巧耳朵處,喘息了一下。

  慧安本就緊張,他那溫熱的氣息直撲耳洞,她甚至能感受到那裡豎起的汗毛碰觸到他雙唇激起的瘙癢感,頓時慧安便不可抑制地顫慄了起來。

  她的反應關元鶴似是極為滿意,當即便低聲道:「以後離他遠點。」

  言罷倒是好心地放過了她,移開靠在她耳邊的唇,只又錯身摟了她一下,這才將人放開,瞧著慧安那張掛著淚痕的小臉,挑眉道:「覺著委屈?」

  慧安能不委屈嗎,簡直委屈大發了!聞言便再次控訴地瞪著他,道:「不帶你這樣欺負人的!」

  關元鶴聞言卻是挑了挑眉,眉宇間竟閃過深思,接著便一臉認真的點頭,竟道:「嗯,我是欺負了你,既如此我負責便是,明兒便請人到侯府提親。」

  慧安見他這般無賴,險些以為瞧花了眼,死死瞪著他半晌才氣得面頰漲紅,跺腳道:「誰要你去提親了,誰要你負責了,你便是提了我也不嫁!」

  關元鶴瞧她惱了,倒是頗有愉悅地挑起了唇角,他這會兒心情暢快啊。

  自是暫且勉強著叫自己容下了慧安的這句氣話。只從胸腔間溢出一聲低沉的笑來,道:「嫁不嫁可是由不得你的,這歷來婚姻大事講求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個守規矩的,也希望將來的妻子能知禮守矩,至於這不嫁的話。以後還是莫要說了。」

  慧安聽他說出這樣的鬼話來,當即無言以對,她從來不知道這人也可以無賴成這般,簡直比那胡鬧的錢若卿更要可惡幾分,對上這樣的關元鶴,慧安完全落敗,鼓著兩個腮幫子生悶氣。

  倒是關元鶴瞧她哭的一張小臉慘兮兮的,心中生了憐意,探手入懷,可慧安如今便如驚鳥,見他如此直嚇得往後一跳,關元鶴瞧著好笑,也不理她自懷中摸出一個猩紅色緞布包來遞給慧安。

  慧安瞧了瞧他,又瞧瞧那布包卻不敢接,由不得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誰知關元鶴竟一臉戲謔吐出兩個字來:「聘禮。」

  慧安再次被氣得無言以對,深吸了一口氣才怒道:「你不是最守規矩的嗎?」

  關元鶴沒有接腔,只將那布包又往她眼下遞了下,道:「先打開看看。好東西,你若不接將來定然後悔。」

  慧安今日已被他戲弄得一個頭兩個大,見他面色認真便接了那錦包,觸手極厚不由就面露狐疑。

  待她將那猩紅的錦緞包打開,卻見裡面厚厚一疊的竟全是聖通號的銀票,張張面額都是一樣的千兩大票,慧安登時便傻了眼,這回真真相信這是聘金了。

  登時她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只她還未曾發作,便聽關元鶴又道:「這些是前些日我從歷城知府李百年的管事手上劫來的,若然你瞧著這聘金不入眼,還給我便是。」

  慧安聞言當即就愣住了,眨巴了兩下眼睛這才恍然過來,登時便抑制不住笑了起來,由不得將手中銀票抓的緊緊,捂在懷中,目光亮晶晶的瞧著關元鶴。

  她這會子哪裡還記得方才的氣悶,高興都來不及了。想到懷中抱著的是孫熙祥視如眼珠子般的銀錢,想到他知道自己辛辛苦苦費、盡心機轉移的侯府財產如今竟兜兜轉轉地又回到了自己手中,不知他面上的神情該有多精彩,不知他會不會被氣得直接栽倒。

  原先她和舅舅便想了不少法子想弄回這些銀錢來,不叫孫熙祥得了便宜,只一直也沒能想到妥帖的,接著便就得知了孫熙祥放印子錢的事。

  當她知曉此事時心中便極為高興,這銀錢雖落不到在自己手中,但到底也沒能便宜了孫熙祥啊。就算是被朝廷查收了她也願意。

  可慧安沒想到如今這些銀錢竟能重歸侯府,這可真是出門遇到了天降金子的大好事啊,任誰也能笑得歪了嘴去。慧安此時再瞧關元鶴那可真是哪哪哪都順眼,由不得笑意越來越不能控制,彎著眉眼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關元鶴見慧安笑得一臉討好,登時那心裡的滋昧就不對了,怎麼他往前靠便叫她哭得像是遭了劫,如今一疊破紙一些臭錢倒是叫她笑得如此開懷。

  他譏笑了一聲,這才道:「不過是做了個套,誘你那父親跳進去罷了。」

  言罷卻不理慧安,轉身就走。

  慧安心裡樂,自不會與他計較,將那銀票又瞧了瞧,這才慌忙著包起,毫不客氣地揣進了懷裡,心裡想著,罷了,瞧在這麼多的銀子的份上,今兒姑娘我就大度一回,原諒某人的不規不矩吧。她心中著實好奇啊,揣了銀票這便快步去追關元鶴。

  關元鶴聽到身後動靜,勾了勾唇,待慧安跟上卻又板起了臉,邁著大方步住街上走。經這一番折騰,本就少人的街巷上更加清淨。攤位收去了不少,路上瞧燈的人更是寥寥無幾,兩人踩著一地的紅光一前一後走在街上。

  慧安這次倒是跟的緊,瞧著關元鶴便再次問道:「怎麼做的套?」

  關元鶴見她目光閃動,晶亮有神,便抬了手,挑了挑眉。

  慧安登時便紅了面,但心裡癢癢啊,故而將心一橫,便將小手放在了他的大掌中,幾乎立刻她的手便被他包住。接著她被他拉著繼續朝前走,只她的心卻由不得砰砰跳動了起來,倒是有些無心再糾結方才那個問題了。

  大輝本就民風開化,今日又是每年最旖旎的節日,似乎本就是為情人們準備的。如今街上清落落的,路人卻多是不願過早分離的小情人們,不時便有那一兩對舉止親近的男女像他們一般拉著手經過。

  慧安被關元鶴拉著,隨著他行了一段路,這才微微晃了下他的胳膊,道:「你還說不說啊!」

  關元鶴瞧她一眼,便道:「我早知李百年貪墨一案會被翻出來,又知那王管家在京為李百年籌措銀兩。那日聽聞沈童說起此事,便想法子將李百年收印子錢的事給劉侍郎府的庶孫劉力行透了個氣兒。那劉力行是個嘴碎的,又極其懼內,遇事皆詢其妻。這銀子一到王總管手中並未出城,他便偷偷運到了我的別院。」

  那日慧安和沈峰怎麼都想不明白被孫熙祥放出的印子錢去了哪裡,故而當知道孫熙祥丟了印子錢後竟到秋蘭院打了杜美珂母女,他們便想這事十之八九和杜美珂有關聯,最後倒真叫慧安查出,是杜美珂從劉侍郎府中聽到的消息才勸說的孫熙祥。

  沈峰當時便覺這事透著蹊蹺,那劉侍郎並非平王近臣,按理說此時正值平王諄王爭鋒厲害之時,李百年的管事行事不該如此毛躁,竟叫劉侍郎這樣的人家都得知了這等機密之事才對。

  退一步,便是劉侍郎家得了平王青眼,真知道此事,那也不可能弄的連一個無作為的庶孫都知道此事,後來更是傳到了杜美珂耳中。

  更何況那麼大筆銀子突然失蹤,當時負責抄銀的官兵那麼多,不可能做的乾乾淨淨的,誰也沒這麼大的能耐一手遮天,這事分明就不對勁。

  如今慧安聽了關元鶴的話才知,這事竟一開始便是他給孫熙祥下的套。怪不得那印子錢能消失的無影無蹤,戶部竟是一點都未察覺,卻原來這銀子根本就沒能出京,早被截下。

  關元鶴沒說那王管家為何肯乖乖聽他的話,也未說他從何處知曉李百年之事的慧安便也不問,只笑著道:「你怎知劉夫人會將此事傳到侯府來?又怎知杜美珂會勸孫熙祥放這印子錢?」

  關元鶴聞言卻給了慧安一個爆栗,道:「我又不是神,如何能預知此事。我只是知那劉三夫人是杜廖庶女,且現下和你府上那位姨娘還有來往罷了。你那父親是個蠢的,若不上套我自會用別的法子」。

  這倒是,隨便尋個人給孫熙祥透個氣,勸上兩句,此時她那父親正心急如焚,聽聞這事十之八九還是要入套的。

  慧安聞言便笑了,她知關元鶴是欲順道連杜美珂也算計進去,這才轉了個彎兒,心中豈有不感念的道理?當即也不扭捏了,璀璨一笑便緊緊回握住了關元鶴的手,紅著臉低了頭。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33 PM

第九十九章 同遊燈市

  關元鶴捏住慧安的小手,察覺到她反握住自己的,不由心生愉悅,見她低著頭脖頸又紅成一片,他便挑唇一笑更緊的握住她的,拉著她往前走。

  關元鶴不說話,慧安心中羞澀自也不會多言,兩人便這麼拉著一路沉默走在街市上倒也未覺著尷尬難受,反倒有股淡淡的安定和甜蜜在慧安心中滋生。

  街上的行人愈少,攤位也多已撤去,只那些掛著的花燈卻是徹夜長明的,方才和文景心她們一路走來因人多擁擠,需不時躲避路人,瞧燈也只是瞧個大概,這下四野清淨慧安自免不了好好地觀賞一番。

  倒是不知不覺的,已陪著關元鶴穿了兩條街。

  待慧安回神時卻發現周圍竟熱鬧了許多,卻原來沒一會兒功夫他們竟已行到了太坊街,慧安一愣,瞧了眼關元鶴心裡倒是有些好笑。只道這男人還真真是小心眼,方才被涼了,選會子還非要將她再拉到這裡來找回場子不成?

  鳳安燈市每年尤以正德街和太坊街兩處最為熱鬧,因朝廷每年會在正德街的朝陽樓上舉辦與民同樂的各種慶祝活動,再加上正德街上本就是各種珠寶、綢緞、大酒樓這些輔子的聚集之她,是有錢人多活動的地方,故而每年往正德街上的官家夫人小姐們,以及前往湊熱鬧的百姓們都是不少。

  這太坊街上卻多是百姓彙集之處,燈籠雖不及太坊銜那邊製造的華貴,但卻也不乏圖樣新穎,做工精細的。

  這邊離朝陽樓不算近,朝陽樓那處的混亂卻是未曾波及到這裡來,街頭雖不能說熱鬧的緊,但也是歡聲笑意不斷,各個雜貨攤位、燈籠攤位前都有主頓光頓,那百戲雜耍之處也是驚呼叫彩聲此起彼伏。

  慧安歷年都是和文景心在正德街那邊遊玩,倒是從未來過這太坊街瞧燈,她見這裡多是穿著布衣頭戴木簪銀環的百姓之家,一對夫婦多是拉著幾個孩子一起遊街倒是顯得生話氣息極足。

  慧安好奇的四處亂瞄,見那邊一個孩子哭喊著非要父親予他買一把裝飾小匕首,那父親嫌太貴由不得打了孩子一巴掌,這便惹得身旁婦人忙將孩子護在了身後,沖著自家男人吼了兩聲,那男人面色一赧最後竟乖乖付了銀子,一家三口這才說笑著走遠。

  慧安瞧著這些不知不覺就眉眼染笑,偷瞄了眼關元鶴,道:「你怎麼會想著到這裡來?」

  關元鶴聞言瞧向慧安,見她一張笑臉在燈影下發著柔和的光,一雙眼睛清亮愉悅,不由便也挑起了唇角,道:「以前母親每年都帶我到這裡來,後來母親離世,我常年不在京中,說來這卻是長大後頭一回再來這裡。」

  慧安卻是一愣,關元鶴五歲喪母,她原以為在他的記憶中對母親的印象應是極為模糊才是,倒不想會在此時此地聽他提起母親,見關元鶴目光透著傷痛和追憶,想著他帶自己到這個對他來說充滿美好回憶的地方。

  慧安再一次覺得他的心就在那裡,卻原來走近並不很難,至少他是願意讓她一點點去瞭解他,靠近他的。

  這應該是個很好的開始,慧安想著再憶起同樣過早離開自己的母親,由不得握緊了關元鶴的手,笑道:「我很喜歡這裡。」

  關元鶴見慧安用她纖弱的小手包裹著自己的大手,目光中透著一股暖意好安慰,雖覺有些好笑,但卻也知她心意,不由便挑眉道:「這裡有些花燈卻是正德街那邊瞧不到的,你瞧瞧可有喜歡的。」

  慧安往年逛燈市都要買上幾盞特別喜歡的回去把玩,今年卻是瞧的多,一盞都還沒買的。

  聞言忙彎著眼睛一笑,這便拉著關元鶴逛起了燈籠攤位。

  慧安最後選了一盞繡著百戲人才物的走馬燈,燈走動起來畫面連成一幅百戲圖,倒也趣味十足。兩人又逛了一會子便見前頭一盞大燈塔下一群男男女女正在玩牽鉤(即拔河),玩的卻是和尋常的牽鉤不同。

  平日大輝的牽鉤是男子和男子撥扯一根繩子,比誰力氣更大,而這裡的牽鉤卻是繩子一端站男子,另一端被女子拉著的,這女子的力氣自是比不得男子,這牽鉤卻是玩一個趣味的。

  慧安但見這邊十多個男子並排站著手中拽著繩子,而那邊卻是各家的媳婦死命扯著另一頭,有的帶了孩子的,孩子們還在一邊喊著叫娘親們使勁拉,有的孩子卻已經跑去幫娘拽著繩子。

  這邊男子們反應也是不一,有的故意放水叫自家媳婦將自己個兒拉過去討好媳婦的,卻是惹得觀看者嘿嘿直笑,直道這定是個懼內的。

  也有那男的時兒扯下那邊,時兒拽下那邊,卻是惹得自家媳婦不得不跟著繩子來回跑動,直氣的兩頰通紅。

  更不乏那猛然使勁將媳婦直接拽過來摟入懷中,暖玉在懷哈哈大笑的,自然也有那拉的鬆開繩子害的媳婦大摔一跤,他卻瞧著有趣揚聲而笑的,不過慧安約莫著這害媳婦摔倒的只怕晚上回去免不了要睡那涼炕頭了。

  正德街那邊多是注重禮儀的富貴人家,慧安卻是從未見過這等玩法的,瞧著著實有趣便也拉著關元鶴跑過去瞧,瞧著瞧著不免捂著嘴咯咯直笑。

  她和關元鶴本就是女的嬌,男的俊,皆是一等一的模樣,又穿戴不俗,尤其關元鶴那是不管站在那裡,混在怎樣的人群中都叫人無法忽視的。兩人一過來,很快便吸引了不少目光,倒是惹得圍觀之人頻頻往他們這邊瞧,沒一會便有人起哄著吆喝叫兩人上場。

  慧安身旁站著的媳婦已從地上拾了一根繩子往慧安手中塞,笑著瞅瞅她又看看關元鶴,道:「姑娘快接著,這小倆口過日子拉拉扯扯才紅火!」

  慧安今日已是第二回被指和關元鶴小倆口了,聞言真有些哭笑不得,只她見大家起哄著非要他們上場,又早就注意到不少姑娘往關元鶴這邊瞅,目光含春,兩頰緋紅的,她心裡本就吃味兒,如今眾人一起哄,她也不是那喜扭扭捏捏的人,當即便也不推辭真就接過了身邊婦人往她手中塞的繩子。

  眾人見她如此倒是喝彩著叫了起來,一時這邊又吸引了不少人。

  關元鶴見慧安接了繩子,倒是勾唇而笑,難得的小美人兒竟有心叫他吃豆腐,推辭的那是傻的,他當即便用腳尖一挑,接過那飛彈的繩稍兒拽在手中,這邊大刀闊步地走上場站在了男子那端,二人一上場那些本還鬧騰騰拉扯著的男女們倒是不少己停了下來,都瞧了過來。

  長的好看的人誰不愛看,這要是兩個天仙般的人物在當眾做那摟摟抱抱的風月之事,嘿嘿,這麼養眼的事那可不多見,自是要好好瞧瞧的。

  慧安本不覺著怎麼,這下被人們用曖昧的眼光盯著,才後知後覺地紅了臉,只她從不做那半途而廢臨場逃跑之事,深吸了一口氣這便整肅面色,端端正正地紮了下馬步,將繩子一抖一扯兩臂一前一後己死死拉住。

  這套動作雖是簡單,可她做來卻是行雲流水,隱含一股英氣和力量感,叫人一瞧便知是個習過武的。登時人群一愣之下紛紛喝彩,眼睛瞪得是更大了。

  慧安一使力關元鶴便也單手扯住了繩子,兩人先是一番你來我往的較量,接著竟是慧安先使了詐。

  卻是她忽而仰頭沖關元鶴狡黠一笑,同時竟猛的鬆開了手中的繩子。

  慧安的力氣雖和關元鶴沒可比性,但也著實不算小,故而關元鶴單手扯住繩子卻也是用了極大力量拉扯著的,他哪裡能想到處在弱勢的慧安會突然鬆手,由不得便一個空裡踉蹌著退後了兩三步才再次站定。

  處在拉鋸弱勢的人還率先鬆手,這不是找摔是什麼?見慧安鬆手身體往後倒,人群由不得一陣驚呼,卻見慧安後仰的身體竟靈巧地在空中做了個輕忽的反轉,騰空之即卻是又拽住了那遊動的繩稍兒,接著落地時已是再次兩腿交錯用力將繩子繃直。只她瞧見關元鶴竟只是被帶的退了兩步,兩個狼狽樣子都沒顯出來,不由得就有些失望。

  倒是一旁觀看的人群不想竟會出現這一幕,一愣之下紛紛喝彩起來,尤其是那些方才受男人們戲弄了的女子們,只差沒奔上來抱著慧安親上兩口了。

  慧安突然鬆開繩子,關元鶴卻是一驚,見她在空中騰挪鬥轉,猶如一隻翩飛的輕盈蝴蝶,由不得目光閃過驚豔。

  只這丫頭竟敢戲弄自己,這卻是他不能忍受的,見慧安再次抓住了繩子,他便展開了反擊。拉著那繩子便東扯一下,西拉一下地玩鬧了起來。

  慧安知曉一次不成,便就再難反擊了,只關元鶴如此拉扯,她倒是也不怕,當即便跟著那繩子的力道做出各種旋轉動作來,時而被抖動的繩子帶起淩空飛舞,時而跟著繩子旋轉遊走,動作間既充滿力量,又頗為優美,既似武術招式又像隨繩起舞。卻是比方才被男子們拽著東倒西歪糗態百出的女子們要有看頭的多,登時引得圍觀之人喝彩聲一陣陣響起。

  關元鶴瞧著慧安在自己那繩子的引領下竟跟著繩子起舞,瞧著她那輕盈的姿態,美妙的動作,再加上她玲瓏的身段,嬌媚的長相,只覺著紅燈之人佳人動如雲雀,舞若朝霞,只叫他瞧的移不開眼。

  只她這般模樣卻是萬沒叫他們多瞧的道理,故而片刻他便趁著慧安再次扭轉腰身之際,兩臂用力使勁一震手中繩子,慧安只覺手腕一酥麻,當即手中繩子便脫力而去,她心一驚,接著便覺腰間被什麼東西纏住了。

  然後她整個人便被腰間的力道帶去,被扯得飛了起來,她嚇得忙閉了眼,來不及驚叫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周圍一靜之下爆發出各種曖昧的哄笑聲,更有那些男子吆喝著叫關元鶴當眾親慧安,慧安只羞得將頭不住往關元鶴懷中鑽。好在關元鶴也不是那沒分寸的,抱了她當即便也不搭理那些起哄的人大步便離開了這處。

  待走剄無人處,他才將慧安放下,瞧著從頭紅到腳直差沒一頭栽進衣領中的慧安,他揚眉而笑,道:「這會子知道害羞了。」

  慧安心中本就羞得不行,如今又被他調侃,由不得抬頭瞪了他一眼,這才有些後怕的道:「不會被人瞧見吧?」

  關元鶴聞言卻沉了臉,譏道:「瞧見如何?」

慧  安見他這般態度,倒是有些心安了,這地方離皇城極遠,歷來都是龍蛇混雜之處,起碼她長在京城兩世便從來沒來過,應是不會有熟人才對。更何況瘋事都做下了,這會子再去擔心被人瞧見卻是晚了,慧安想著倒摸著鼻子笑了起來。

  如今時辰已晚,兩人便也未再玩鬧,關元鶴送了慧安到正德街頭,慧安卻見鳳陽侯府的馬車已停在那裡,冬兒幾個正站在馬車下焦急地瞧著,見她過來這才鬆了—口氣,天知道方才在朝陽樓下她們聽到有個自稱關府小廝的男子叫她們在正德街頭等人時心裡有多疑惑擔憂,如今見到自家姑娘滿面潮紅的過來,雖是心中依舊疑惑,但好在將人尋回來了,只能暗念一聲佛祖保佑,持自己姑娘先拉回去再行逼供了。



第一百章 弄清楚

  慧安回到府中自是免不了被方嬤嬤和冬兒幾個一番逼問,只冬兒幾人方才在正德街口見威名赫赫的關大將軍送了她們姑娘會來,又見自家姑娘一臉緋紅,滿目嬌羞便猜到怎麼回事了,可她們怎麼都弄不明白姑娘和關將軍這是怎麼……看對眼的,她們做為貼身婢女竟是一星半點都沒察覺!

  她們早已憋不住想要將此事刨根問底兒弄個明白,待關元鶴一離開這便齊齊圍上了慧安,只可惜卻被慧安以累了要休息為由擋在了車外,如今回到榕梨院慧安卻是躲無可躲了,也因為這事沒什麼可瞞的,故而她便將和關元鶴的幾次相處一五一十地做了個交代。

  別的事情還好說,只那次在宮中她被關元鶴所救之事,方嬤嬤知道,可冬兒四個卻是不知道的,聽慧安道出這其中曲折來,想著當日的種種驚險,她們免不了嚇得面色蒼白,將孫心慈又給惦記上了。

  方嬤嬤麼覺得關元鶴好啊,那文二公子雖也好,但卻有家族拖拌著娶不了姑娘,便是真將姑娘娶回去,姑娘也免不了遭公婆不愛。但這關元鶴不會啊,關大將軍早已建功立業,雖說這婚姻之事講求父母之命,但關將軍卻絕對能左右自己的親事的。

  便是姑娘嫁過去真不得公婆寵愛那也沒關係,一來關相爺一個大男人不會插手內宅之事,便是不喜姑娘也不會表現出來。

  再來如今的官夫人崔氏那是繼室,繼室夫人雖說也要尊為嫡母,但總歸是隔著一層的,她不算是正經婆婆啊,這沒有婆婆的日子可是要過的鬆乏的多啊。

  故而方嬤嬤自打上次關元鶴提親被慧安拒絕之後,這心中就惦記著此事呢,她先還存著希塑,想著那關元鶴不會這麼容易就放棄了,姑娘不同意你只管來提親,只要老爺同意了,那不就得了。

  只是那關元鶴竟再沒有動靜.這倒叫方嬤嬤一顆心從火熱冰冷了下來,如今得知關元鶴並非放棄了,而是在等待機會一招將姑娘給制服。

  故而方嬤嬤不由捏著慧安放在桌邊的那厚厚一沓子銀票笑的面若菊花般燦爛了,心想著這回准錯不了,這還沒當上侯府姑爺呢,就上趕著插手自家姑娘的事,為姑娘出了這麼一口氣,那等姑娘長成水靈靈的美人兒在嫁過去,沒有不疼著愛著的道理,果然還是年紀大點的知道怎麼疼人啊。

  慧安自然不知乳娘心裡早已經將自己個兒給賣了,她還在懊惱著方才在街市上沒能把心中想問的話都問個明白,這會子倒是想起來了,只可惜已錯過了時機。

  慧安在想著,門簾被打開,卻是春兒將童氏迎了進來。

  「姑娘,舅夫人瞧您來了。」

  慧安忙欲掀開被子下床迎接,童氏已進了內屋,快步到了,抓著慧安便上上下下地檢查了一個遍,惱聲道:「你這孩子也真是,怎就那麼不注意,什麼事都上趕著往前衝,若是叫那火柱子砸到,或是叫那大蟲給抓到可怎麼是好?!」

  她見慧安無事,這才在床沿上坐下,道:「怎麼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倒不往西跨院送個信兒,若非你表哥們回來說起,我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呢。」

  慧安聞言倒也不奇怪幾個表哥會知曉此事,只怕這會子功夫朝陽樓前發生的事早已傳遍京城了,見童氏一臉心疼,慧安往她懷中依了依,笑著道:「我這不是沒事嘛,何必再叫舅舅和舅母再擔心一場。我估摸著這會子舅母也該休息了,這才想著明兒再過去也是一樣,倒不想還累得舅母跑一趟。」

  童氏撫摸著慧安的頭髮,笑道:「知道會叫人擔心還敢這麼任性行事,也不知道多照顧點自己。你那幾個表哥還未回來舅母哪裡能躺下了,倒是你舅舅聽聞這事一骨碌便爬了起來,後腳就要到了。」

  童氏聲音剛落,慧安便聽到外頭傳來沈峰重而快的腳步聲,接著他便在外間嚷了起來,「咋樣,安娘沒傷到吧?」

  慧安心中過意不去,忙笑著道:「舅舅,安娘無礙,叫舅舅掛心了。」

  童氏拍了拍慧安便起身出去,她勸慰了沈峰幾句,沈峰見慧安無事,這大晚上的便也不在此多留,他擔心慧安受了驚嚇,便交代童氏好好哄哄慧安,自己出了榕梨院又回了西跨院。

  童氏尚未進屋便被方嬤嬤攔住耳語了幾句,方嬤嬤說的自是關元鶴拐帶自己姑娘的事兒,童氏聞言目光也是一亮,呵呵一笑拍了拍方嬤嬤的肩頭,這便進了屋,她揮手叫冬兒兩個出去,這才又坐到了床上盯著慧安就道。

  「他可曾說了何時來提親?」

  慧安聞言一愣,接著便羞紅了面頰,暗道方嬤嬤可真是……她垂下頭扭捏半響,這才道:「誰要他來提親了,我……還沒想好呢。」

  童氏面色當即便是一沉,抬手便打了慧安一巴掌,恨聲道:「你這丫頭,沒想好你早幹什麼去了!如今都跟著人家逛了半個京城,什麼便宜都叫人占盡了倒來說這話!這事由不得你,你既是心裡中意,就別做這扭捏之態。他若不來提親,舅母便叫你舅舅打進關府去。」

  慧安聞言面色更紅了,只她說沒想好卻也不是扭捏作態,是真的心有顧慮。一來她心中還惦記著襲爵之事,她害怕關元鶴對此有別的意見。再來,從前世她知道自己極為擅嫉,根本容不下丈夫的其他女人,現在關元鶴的府中雖是沒有通房小妾,但是慧安卻弄不清楚這人對此事到底是何種態度。

  另外關元鶴是常年帶兵在外的,大輝朝廷歷來的規矩,帶兵出征的大將家眷是一定要留在京城的!

  這將來兩人就免不了要長期的兩地分居,她可不想自己在府中幫他鞏固內院,為他擔驚受怕,而他卻在外面養著小妾,凱旋時再帶個大肚子婆娘回來,叫她充賢慧給別個女人的孩子當嫡母。

  這前一件事慧安早已想著要問關元鶴的,可方才在街市上竟腦子一暈將這事給忘了個乾淨,只這後一件事慧安卻是無法問出口的。

  她也知童氏說的沒錯,既是早沒想好就不該做下今日的事來。可她到底是個沒出息的,被關元鶴兩下一哄竟就失了方寸。

  只是今夜之事慧安既是做了,心中倒也未生出悔意。若關元鶴堅持叫她放棄爵位,那不管她的心如何,這樁親事她是定然不會應允的。

  她對自己個兒很瞭解,前世只為李雲昶而活,今世即便在對關元鶴的情感上存著一分清醒,但喜歡了只怕又會是一輩子的事,若這親事不成,她守著這份感情過日子便好,今日之事便當個念想吧,也算是對自己有個交代。

  當然若關元鶴願意支持她襲爵,那她自願意循著自己的本心,給自己一個幸福的機會。

  慧安想著便與童氏說了襲爵之事的想法,童氏聞言一歎,抬手將慧安垂散在耳邊的碎髮攏在耳後,愛憐的道:「難為你這孩子了,此事舅母叫你舅舅去問過他。其實襲爵之事你也不必如此掛在心上,瞧著舅母都心疼了,如今事態不比你母親那時了,這女子襲爵到底與禮制不合,你娘那時候一來是她又戰功在身,再來也是你祖父積威還在,這才能順順當當的承襲了爵位。可如今,既然皇上有心要剝了鳳陽侯府的爵位你又如何能擰的過聖意。便是丟了爵位,相信老侯爺和你母親在天之靈也不會怪罪你的,只這侯府的家產你管理好,將來把日子過好了,你母親也就高興了。」

  慧安聞言卻搖頭,目光堅定地道:「能不能成我是定要試試的,祖父一生征戰受傷無數,這才拼了個這鳳陽侯的爵位,祖父他不到古稀之年便早早離世也是因為宿傷所致,我豈能試都不試便放棄,再做一回不孝的。」

  童氏見慧安如此想到沈強和沈清皆不長命,不由心中傷感,一時間倒是沒注意慧安口中的「再」字,半響她才笑著道:「行了,舅母說不過你,此事依你便是。只這關將軍舅母瞧著是個難得的,你若真錯過,將來可別哭鼻子!」

  慧安聞言渾身一臊,接著還是湊近童氏耳邊羞答答地說了兩句,童氏聽罷怪異地瞧了慧安一眼,這才寵溺著道:「你這丫頭真真是個主意大的,這事好辦,也不必叫你舅舅派人去問了,舅母探探你二哥便能知道。你且快休息吧,今兒也是受了驚嚇了,別再病了。舅母也回去了。」

  童氏說著起身,見慧安欲下床送她,忙按著她,又搖頭笑了兩下,惹得慧安一臉漲紅,這才扭身出了房。

  慧安見她出去,不由捂住發燙的面頰將腦袋埋進了被子中,她叫童氏打聽的卻是關元鶴在邊疆可有妾室的事,也難怪童氏瞧著她一臉的怪異了。哪裡有姑娘尚未定親,就惦記著這種事的……

  只是這是不問清楚能行嗎,今世的她再不想嫁的糊裡糊塗了,該問的該爭取的她都要努力做到。這樣便是將來兩人還過不好,至少不會留下遺憾。

  而此時的春韻院中,孫熙祥將手中的湯碗狠狠擲出,那粉彩官窯的湯碗碎了一地,他尤且覺著不解恨,用手使勁捶了兩下床沿這才喘息著,捏著手中一張薄紙發起抖來。

  那紙上用詞極為委婉得體,通篇敬詞,寫的卻是這些年來他做下的大小不為人知的醜事髒事,信沒落款,末了只說翌日必定有人來府中拜訪,有事相求,還請他大行方便之門。

  至於究竟所求的是何事,心上卻是一句未提的。用這樣恭敬的口氣來寫警告威脅的內容,若非這信是寫給自己的,孫熙祥一定會大笑三聲。只是如今他捏著這封警告信,只差沒有氣的吐血三升了。

  他如今真真想弄清楚這寫信的人究竟是誰,到底和自己有什麼大仇,又要他做什麼事!這些問題在他心中抓來撓去的,孫熙祥這夜只怕是別想合眼了。

  而清風院的關府中,關元鶴回府直接到了關老太君住的福德院,定國夫人近前伺候的姜嬤嬤忙迎了進來,見關元鶴手中還提著兩個紅木雕花盒子,一手則拎著一隻做工精細的福祿壽八面走馬燈,忙笑著道。

  「三爺可算回來了,老太君這都念叨好幾回了,就等著瞧三爺今年給她老人家帶什麼好物件回來呢。」

  姜嬤嬤說著忙上前接過關元鶴手中的東西,瞧著那盞精巧的走馬燈道:「這燈瞧著喜慶。」

  關元鶴聞言微笑,問道:「祖母可躺下了?」

  姜嬤嬤便到:「一直等著三爺呢,到底是年紀大了,這會子許是累了剛躺下說是要瞇下眼,叫老奴等三爺回來好叫醒她。」

  關元鶴聽罷卻擺手停了腳步,道:「既是祖母休息了那我明兒早上再來請安,勞麼麼晚上精心伺候著了。」

  他言罷正要轉身便見一個身材高挑,五官精巧的丫鬟挑簾出來,笑道:「老太君醒來了,喚三爺進屋說話呢。」

  待關元鶴進了屋,定國夫人已披了件暗青色栗色點金的豹皮鑲邊兒的襖子,正的靠在藕荷色碧紋福字的大引枕上靠門口張望。

  關元鶴剛進內室她便笑著道,「往常最不愛熱鬧,今兒怎一出門倒不會來了。秋蘭,快去把廚上溫著的桂圓八寶燕窩湯端來。」

  姜麼麼聞言便笑,道:「老太君這一顆心啊,全都偏到三爺身上去咯,那湯不用老太君吩咐,巧萍早去端了。」

  關元鶴在丫鬟搬來的毛皮椅子上坐下,和定國夫人沒寒暄兩句,方才迎出去的丫鬟巧萍已端著個鎏金邊的蓮花托盤進來,其上一隻翠玉金口碗裡面盛著的正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燕窩粥。

  巧萍眸光低垂將粥捧到關元鶴身邊,福了福身道:「三爺快用碗熱粥吧,老太君一早便叫奴婢們準備上了,熬的極香粘。」

  定國夫人問起今日朝陽樓發生的事,關元鶴正和她說著,聽聞巧萍的話這便端過那粥,二話不說沒一會便吃了個乾淨。

  對老太君的好意他是從來不會拂了的,用罷將翠玉碗遞給巧萍,便又瞧向老太君,道:「淳王殿下已經被送進了宮,想來不會有礙。孫兒當時不在那裡,具體怎麼回事也是不清楚的。」

  定國夫人聞言便是一歎,沉默了一下才道:「這大好過日的卻發生這樣的事,哎,想來皇上心中……可憐天下父母心,你也不是個叫人省心的,這眼看著就要出去了,你的婚事可不能在拖下去了,祖母已經……」

  她正說著,關元鶴卻突然抬頭道:「祖母不必為孫兒擔憂此事,孫兒心中已有主意,還想請祖母成全孫兒。」

  定國夫人聽他那話中的意思竟是有了中意的姑娘,她聞言便是一愣,接著才笑了起來,拉了關元鶴的手,道:「快跟祖母說,這事哪家的姑娘好福氣,叫老婆子這眼高於頂的孫兒瞧上眼了?」

  關元鶴倒是被說的面色微赧,抿了下唇,這才道:「祖母前些天也是見過的,就是鳳陽侯府飛沈小姐。」

  定國夫人聞言是真的愣住了,半晌沒弄明白關元鶴這說的是誰,她心中自是知道慧安的,但在她看著慧安還是個沒長全的奶娃娃啊。

  大輝的姑娘一般過了十歲便可以議親了,出嫁卻基本都在十五六歲間,只民間的姑娘出嫁早,有的十二三便嫁了人。

  這沈家的丫頭雖是也到了議親年紀,可她這孫兒瞧上了慧安,還是叫定國夫人有些不敢相信,在她想著,孫兒若瞧上了哪家姑娘,那姑娘起碼也得及了笄長開了,才有這等本事啊。

  她這一愣,關元鶴倒是以為她不喜慧安,頓時便微了眉,覺著這事麻煩了。他正心中不安,便見定國夫人揮退了左右,竟拉著他的手,直勾勾盯著他,道,「錦奴啊,你跟祖母說實話。你是不是對人家姑娘做了什麼,被人瞧見了,這才……」

  關元鶴聞言哭笑不得,他對人家姑娘確實是什麼都做了,只定國夫人意思她卻是聽明白了。

  她是在懷疑慧安對自己用了手段!對定國夫人的猜測關元鶴真不知該氣該笑,但若是叫祖母心中有此誤解,那可是大不妙。

  他忙正色道:「孫兒是什麼人祖母能不清楚,若然不是真心喜歡,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是個死字,祖母快別亂想了。」

  他這話說的卻是露骨的,之所以這般明白的說出來,一來是不想自己最敬重的祖母對慧安產生誤會,以後不喜她,再來也是自己出征在即,他也希望在京祖母能照看慧安一二。

  只這話說出,他卻也微紅了面,定國夫人想著關元鶴的性子,在瞧他那神情還有什麼不明白。

  她努力回想了前些日子慧安到府中拜訪時的情景,想著她的舉止摸樣,倒是覺著這事不難理解,連太公主那般的厲害人物都真心讚慧安是個聰慧的,想來自己的孫兒瞧上那姑娘也不是全然沒道理。

  不管怎樣,這孫兒有了中意的人,這可是大好事,定國夫人不由撫掌一笑,忙大聲道:「秋蘭,快,快去請大夫人過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34 PM

第一百零一章 關府議親風波

  姜嬤嬤到祥瑞院時崔氏已經躺下,聽聞姜嬤嬤來了忙又匆匆的起了身,待她出了內室卻見姜嬤嬤正和她的陪嫁張媽媽說著話,見她出來,上前兩步福了福身,道: 「老奴見過夫人。老奴奉老太君的命來請夫人過去一趟,不曾想夫人已經躺下,這大冷天的再叫夫人著了涼卻是老奴的不是了。」

  崔氏聞言笑容微滯,接著才道:「瞧嬤嬤說的,我這做兒媳婦的本該侍奉了老太君躺下才能就寢的,只這京城中誰不知道咱們關府的老太君最是疼媳婦,我是個蹬鼻子就上臉的,這不有老太君慣著寵著就鬆乏了,倒是叫嬤嬤嫉笑話我了。」

  姜嬤嬤聞言一笑,張媽媽給崔氏披了件紫貉皮的大斗篷,崔氏這才扶著張媽媽的手往外走,趙媽媽卻是湊近輕聲道:「三爺剛回府這便去了福德院,沒一會子老太君便吩咐來尋夫人您過去。」

  崔氏聞言目光一閃,待出了屋見姜嬤嬤等在廊下,她忙上前道:「瞧我這些個丫鬟,臨出門非要再塞個手爐過來,倒是叫嬤嬤久等了。」姜嬤嬤瞧了眼崔氏手中的鎏金西梅手爐,笑道:「夫人寬和,丫鬟們心疼夫人是應該的。」

  崔氏笑笑,和姜嬤嬤一道住臺階下走,不由瞧向姜嬤嬤,道:「這麼晚了老太君還沒歇著,什麼事兒不能明兒再說?嬤嬤也該勸勸老太君,別傷了身子。」

  姜嬤嬤聞言卻不鹹不淡的回道:「夫人說的是。」

  崔氏見姜嬤嬤油鹽不進,一點風都不透,不禁暗自咬牙,上了暖轎。

  轎子剛出了群瑞院,便有一個小廝快步而來,道:「奴才劉海兒請夫人安。」

  崔氏聞聲掀開轎簾,瞧了瞧見祥瑞院和西蘭院的岔道兒上停著幾盞紅燈,便瞧向劉海兒,問道:「可是老爺從宮裡回來了?」

  劉海兒忙上前,笑道:「回夫人的話,正是老爺叫奴才來問問,這麼晚了不知夫人這是要去哪兒?可是有什麼事?」

  崔氏聽了心裡頓竄起一把火來,將西蘭院的姨娘暗自罵了個透,這才道:「你去回了老爺,就說老太君喚我過去,什麼事兒卻是不知的。問老爺要不要一道兒過去請個安。」

  劉海兒應聲一溜煙便跑遠了,片刻那紅燈便向這邊移來,崔氏坐的是兩人暖轎,關白澤過來便也坐了進去,一行人才又住福德院中趕。

  路上崔氏見關白澤面色不好,不由試探道:「老爺,可是淳王的傷勢不好?」

  關白澤聞聲扭頭瞧向她,蹙眉道:「宮裡的事你個婦道人家少打聽,母親怎這麼晚了還未安寢?」

  崔氏便道:「爺知道的,老太君疼孫子,三爺這才剛回府正在福德院中陪老太君說話呢。」

  關白澤眉頭就蹙的更深了,但卻未再言語,片刻暖轎就進了福德院,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正瞧見定國夫人瞧著關元鶴笑的兩眼瞇成一條縫。而關元鶴也是難得的一臉笑意瞧見他們進來,這便沉了面,站起身來。

  關白澤進屋見兒子和母親笑的開懷,面色一柔,接著就見關元鶴猛的沉了臉,他不由瞪向兒子冷哼一聲,這才和崔氏上前給定國夫人請了安。

  兩人坐下,定國夫人便笑道:「今兒這麼晚了還把你們叫過來,卻是有件大喜事要說的。錦奴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你們這做父母的也不為孩子多惦記著點婚事,叫這孩子這般年紀了身邊連個貼心人都沒有,如今倒是可憐這孩子自己為自個兒瞅好一門親事,今兒咱就把這事定了,明兒就去尋了喜夫人提親去。」

  定國夫人一句話倒是將關白澤和崔氏一個好震,崔氏面上有些掛不住,青紅交加,半晌才忙起身跪下,道:「娘,這話說的媳婦可當不起,這些年媳婦為三爺瞅了沒十門親事也有八門,只這孩子他不願意,媳婦也是無法。這兩日媳婦就在相看那永昌侯府家的粱小姐,梁小姐人長的水靈,脾氣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媳婦為這事也操著心呢。若然三爺他瞧不上這粱小姐,便是端寧公主,只要他願意媳婦也是要厚著臉皮乎往皇后那裡求上一求的。媳婦本就是繼母,為這事每每戰戰兢兢,娘這般說可叫做媳婦的如何自處啊。」

  她說著已是掉了眼淚,定國夫人瞧著她蹙眉道:「行了,我老婆子不過是多說了兩句,你便哭哭啼啼的,倒似我欺負了你一般,澤兒快把你媳婦扶起來,大好的事兒都叫她攪的氣悶。」

  關白澤也是冷聲道:「快起來,好好說話非要攀扯公主做何,越來越沒個分寸!」

  崔氏這才起身,拿著帕子壓了半晌的眼角,關元鶴冷眼瞧著卻是一言不發。

  屋中靜默了一會,關白澤才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定國夫人便笑了起來,打趣地瞧了孫子一眼,道:「是鳳陽侯府的那位沈小姐,長的水靈,人也靈巧,聽說這回太學和國子監的比試,這丫頭彈琴還贏了馨兒呢。」

  關白澤聞言一愣,方才在宮中他便聽說朝陽樓前驚虎之事,皇上還賞賜了東西給這位沈小姐,沒想到這一會子功夫倒是又聽到了她。

  他這邊詫異著,崔氏卻變了面色。

  鳳陽侯府這一段時間動靜不小,連連出事,沈慧安她豈能不知?以往只知這丫頭小小年紀自是個潑辣的,從這幾次鳳陽侯府傳出的名種事情中,她又覺著這丫頭頗有幾分心機,如今沒想著關元鶴竟是瞧上了沈慧安,崔氏豈能願意。

  她只想著給關元鶴找個老實聽話,性子溫吞,家世中落的,到時候也好拿捏。如今這沈慧安只占了最後一項,且這一項也不算全占。

  如今鳳陽侯府的爵位雖是被皇上壓著,但是指不定事情會出觀轉機呢。便是沒有轉機,那如今鳳陽侯府都成了沈慧安的嫁妝,這份婚妝厚啊,這有錢的媳婦腰板就直,將來豈會被她拿捏。

  崔氏想著,不由道:「這沈小姐好是好,只是我記著年紀好像還小吧?」

  她言罷,定國夫人便道:「年紀是不大,不過也到議親的年紀了,先把親事訂下來,這眼見著錦奴就要出征,下回凱旋便能迎親了。」

  崔氏便點頭,又道:「娘說的是,只是這女子年紀小了到底不好生養,怎麼著不得等到雙十年歲,這麼一算可還得六七年呢。若是三爺年紀小點倒是無礙,只三爺如今已等不得了,倒不如娶個大點的,母親也能早點抱上重孫兒。」

  定國夫人聞言眉頭皺起,倒是面色猶豫了起來。關元鶴卻突然道:「孫兒雖是不懂女人生孩子的事,但母親生養大哥時也才剛及笄。」

  他說著瞧向崔氏,又道:「這事應也是因人而異的吧,怎能以己度人!」

  他言罷,崔氏只氣得滿面漲紅。

  她因是崔家旁支,又過早的去了父親,雖是嫡女可婚事卻高不成低不就,故而就耽誤了下來,年近十八這才嫁了關白澤,還做的是繼室。

  只關白澤身份地位在那裡擺著,倒也不算委屈了她,可她嫁過來之後竟多年不育,五年後才產下了七爺關允卓,那時候她已有二十四歲。

  如今關元鶴先是說自己生母十五歲便生下了關家的嫡長子,再說她以己度人,這和打她的臉有何分別?崔氏握在袖中的手已是緊緊攥住。

  定國夫人瞧了眼關元鶴,這才道:「錦奴說的也才道理,那沈小姐聽說是個從小練武的,卻是一般女兒比不得的。」

  關白澤卻突然出聲,道:「既是母親說好,又是錦奴自個兒瞧上的,那便這樣吧。明兒你就按母親的吩咐,去尋個妥當的喜夫人到鳳陽侯府拿沈小姐的庚帖。」

  他言罷便起了身,笑著道:「趕巧再半年晨之就辦親事了,這事定下來倒不算越到他大哥頭上去了。母親和我們也都能放下一樁心事,這事趕緊的去辦。既如此,今兒天色也不早了,母親就快此安置了吧,莫要因錦奴的事兒累了身子。」

  崔氏見關白澤拍桌定案,知此事沒了回轉的餘地,便起身道:「媳婦服侍母親躺下。」

  定國夫人卻是擺手,道:「罷了,你們都去吧,有秋蘭伺候著我便成。」她說著,姜嬤嬤便已上前抽了她身後的大引枕,關元鶴三人行了禮,紛紛退出。

  出了屋,關元鶴只對關白澤行了個退禮,便打先大步而去,關白澤瞧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嘴,最後冷哼一聲。

  倒是崔氏見他目光一直追隨著關元鶴不由就撇了撇嘴,這才整了整面色上前道:「老爺可是還去西蘭院?我叫張媽媽打前兒去通報一聲,也好叫蘭姨娘溫上暖身湯。」

  關白澤聞言瞧向她,見她笑容嫺靜端莊,便扭頭道:「一起回群瑞院吧。」說著便下了臺階,崔氏面色一喜忙跟上,兩人坐著暖轎住院子裡走。

  想到方才的事,關白澤不由問道:「你準備尋了誰去提這親事?」

  崔氏聞言思索了一下,便道:「聽說光祿寺卿家的水夫人最近和鳳陽侯府走的近,水夫人和我也是有些交情的,我想著不如請水夫人來做這個喜夫人,不知老爺覺著如何?」

  關白澤卻是沉思一下,道:「水夫人倒也妥當,只是錦奴到底是我關府的嫡長子,他的親事馬虎不得。水夫人不是誥命吧?依我看,不如請了鼎北王府去走一趟,也顯得出我關府的誠意來。聽聞太后極為疼愛沈小姐,這事請了鼎北王妃卻也是合情合理。」

  崔氏聞言兩手握起,面上卻是一笑,道:「老爺說的是,卻是我想的不夠周全了。既如此,明兒我就住鼎北王府走一趟。」



第一百零二章 淳王墜樓之事

  關白澤夫婦和關元鶴離開以後,定國夫人翻來覆去的都睡不著卻又在姜嬤嬤的服侍下起了身。

  姜嬤嬤是定國夫人自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頭,後來在定國夫人的做主下配了個關府的店鋪管事,婚後又回到關府做了管事媳婦,她極得定國夫人器重,一家早已被賞了恩典脫了奴籍,如今姜嬤嬤在外頭也是有兒有孫,有家有業,只她伺候了定國夫人一輩子,雖是脫了奴籍卻還是留在老太君身邊伺候,是關老太君身邊的第一得力人。

  如今她扶著關老太君坐起身來,見她面色沉肅,怎會不知關老太君在計較什麼,當即便勸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那沈小姐既是三爺自己個兒瞧上的自是差不了,老太君先還為三爺的親事擔心,如今這眼見著就要水到渠成了,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老太君既然已經應下了這事,又交了大夫人去操辦,怎還不高興起來了?」

  關老太君聞言一歎,道:「按理說錦奴自己的便沒有不好的道理,只是到底是不若妤馨那孩子知根知底,只上次瞧了那一眼到底也看不出個究竟來。秋蘭,你說會不會是錦奴那孩子知道了我派人到襄陽拿了馨丫頭的庚帖,他心裡不願意,這才找了這沈小姐來?這孩子是不是心裡怨我老太婆自作主張啊……」

  姜嬤嬤見她滿面擔憂,便勸道:「老太君多慮了,奴婢瞧著三爺那樣兒,卻是真心喜歡這沈小姐的。何況老太君也是怕大夫人真發了狠心,隨意給三爺尋親,這才去取的庚帖。此事便是三爺知道,也只有感念祖母一片疼愛之心的,哪裡還能怨怪您。再來此事便只奴婢一人知曉,三爺又怎會知道的。老太君快別多想了,您若是實在不放心那沈小姐,奴婢可打發人去多瞧瞧,再者沈小姐年齡還小,離三爺大婚只怕還得個三兩年,便是您瞧著真不滿意,訂了的親也未必就真能成的。」

  定國夫人聞言便點了點頭,指著床頭的酸枝雕仙鶴的多寶格道:「你把那盒子拿來。」

  姜嬤嬤聞言忙快步過去在最後頭靠裡的格子中取了個紫檀雕繪藤草鳥蟲花樣的盒子遞給關老太君,老太君打開卻見裡面疊放著一張紅紙,上面寫著的正是顧妤馨的生辰八字。

  最近崔氏忙著在給關元鶴說親,也不知她用了什麼說辭竟說動關白澤將關元鶴的親事全權交由了她。

  父母在,便是嫡親的孫子,那婚事也是輪不到她這個祖母來插手的。

  故而她擔心崔氏真給關元鶴娶回來一個不討喜的,這便悄悄叫人到襄陽走了一趟,去取了顧妤馨的庚帖。想著趁這兩天便將這庚帖交給關白澤好最後拍案的,只沒想到會發生今日的事。

  她將那庚帖瞧了又瞧,終是歎了口氣,合上蓋子,道:「罷了,你改明兒將這庚帖遣人送回去吧,就說兩個孩子到底是無緣,八字不合。哎,只願別再因此事叫兩家再生疏了……」

  姜嬤嬤接過那盒子,又勸慰了她幾句,這才將人扶著躺下。

  而祥瑞院中,崔氏親自伺候關白澤躺下這才悄步出了內室坐下由著趙媽媽給她卸去頭上朱釵,通開頭髮,趙媽媽見她面色沉重,蹙著雙眉便勸道。

  「夫人放寬心,三爺娶那沈小姐倒也不見得是壞事,總比再迎進來一個顧家女要來的強,老太君的意思可一直想叫三爺娶那顧氏嫡女呢。再者說,此事老爺做了主,夫人也已經應下了明兒去鼎北王府走動,這會子卻也是沒別的法子了。」

  崔氏聞言還是面色不愉,她蹙眉想了又想,目光微閃,卻道:「方才我依稀聽到卓哥兒是不是說,在朝陽樓那沈家的小姐以身幫秦王殿下擋住 了受驚的大蟲?這才救了秦王殿下一命?你說這沈小姐和秦王殿下會不會……」

  趙媽媽聽崔氏有此懷疑微微一愣後,還真覺得這事確實蹊蹺,若然真清清白白的,一個嬌滴滴的小丫頭怎敢如此以身涉險,她正著便聽崔氏道:「你現在就去,想個法子叫秦王知曉我關府欲到鳳陽侯府求娶沈小姐之事。」

  趙媽媽點了點頭,卻道:「此事到底是不是捕風捉影也未可知……」

  崔氏卻道:「是不是捕風捉影都是要試一試的,你快去吧。事不宜遲,若然能不叫這個沈小姐進門,我總是要賭上一回的。」

  趙媽媽聽罷點了頭,這便快步而去。

  而今日註定是一個不眠夜,皇宮之中受傷的淳王已是在太醫的診治下暈睡過去,賢康帝回到養心殿,便見三個兒子在殿中跪得筆直,面色皆有不同。

  他面色沉肅地在龍椅上坐下,目光銳利在泰王、平王和秦王面上掃過,泰王已是最先開了口。卻見他猛地磕了個頭,抬起身子紅著眼睛瞧著皇帝,顫聲道:「父皇……不知二……弟傷勢如何……可有……大礙?」

  皇帝見他眼眶發紅,一臉關切沉痛,一急之下說話越發不利索,心裡到底是心疼這個兒子的,便面色稍緩,道:「他已經無事了,你們三個誰來說說今日到底是怎麼回事?」

  「兒臣瞧的……清楚……不知二弟說了什麼,五弟的面色……就變了,突然抬手,便把……二弟推下了樓,還請……父皇為二弟做主。」

  朝陽樓上所發生的事賢康帝自然早已弄了個清楚明白,此時他問起幾人也只是為了看看他們各自的反應罷了。

  想到這事他便心中怒火高漲,更是心傷、失望、矛盾……各種心情齊湧心頭,艱澀難當。

  此事竟起源於一名官妓,大輝並不禁止官員狎妓,但如淳王皇子卻也不會公然出入青樓場所,遇到府中設宴為個情趣,也會接了官百分尺到府上跳舞唱歌助興。大輝的官妓只陪酒,陪舞,卻不能陪睡,若有官員違反輕則打幾十大板,重了卻是會丟官棄爵的。

  但想想那溫玉在懷的場景,血氣方剛的男人面對鮮靈活現的美人兒,哪有不嘴饞的?

  故而,官妓與官員之間就總上演無數風流韻事,風險是有的,但也刺激地跟著水漲船高,故而大輝官員包養官妓的事兒卻也不算稀罕。

  而淳王便瞧上了一名官妓,此女名叫易紅,以長相美豔,舞姿不俗而聞名,自她到淳王府上跳了一支舞後便被淳王暗中養了起來,這事兒其實不少人都知道,也都心照不宣,遇到府中設宴自不會去請了淳王包養的女人。

  只這名易紅姑娘在前兩日平王設宴王府時,因有大臣說起這易紅姑娘舞姿不俗,只可惜再無緣得見了,言語中免不了或激或捧的攛掇平王出面,平王最近正是春風得意,自是將這等小事不放在眼中,當即就叫人去接易紅姑娘過來。

  當夜這易紅姑娘是被強迫著押上轎子抬進平王府中的,其實也就是跳了支舞便把人放了回去,只這事卻在昨夜被淳王質問。

  所以淳、平二王便在朝陽樓上爭執了兩句,接著淳王不知哪句話惹惱了平王,致使平王當眾將他推下了樓。

  這是賢康帝在侍衛口中聽到的事實,對此事他心中怎會沒有想法?平王便是再有怒,他也不會當眾如此,做出這種事和癡傻無腦有何區別?

  故而賢康帝見泰王發難平王,心中著實痛心失望,又見平王跪著一聲不吭,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血,他心中怎不兩難?

  他本有意叫淳王上位的,為此更是含辛茹苦地為他籌謀, 只無奈如今瞧著竟是爛泥扶不上牆,這叫他怎能不傷心失望。想到自己的髮妻,賢康帝心中真是又愧又痛。

  當年他求娶崔氏時已有兩個嫡子,崔寧賢以疼愛唯一的女兒為名,說什麼不忍女兒育下子嗣生而便生冷落,只願低門嫁女,好叫女兒一生平順。

  崔寧賢是個什麼意思他怎麼會不清楚,若要爭取到崔氏一門的支援,在當時情況下聯姻是最好的法子,只崔氏若嫁女,便等於要捲入來日的皇子爭位戰中。

  他已有兩個嫡子,為了保全崔氏所出皇子的尊貴和正統,崔寧賢便強逼他不追封高氏,當年他迫不得已答應此事,卻一直對泰王、淳王這兩個兒子心存愧疚,著意彌補。

  為此事他不光心中倍感愧疚,也知將來必會因此事遭受史書謾罵,這事是他作為皇帝的恥辱。

  這恥辱更逼著他欲立淳王為太子,如今他大位穩坐,而崔氏也因崔寧賢的過世和他多年的打壓不復從前之景,前年他便提出追封高氏之事,只可惜偏遇江南四郡遭遇洪災,崔氏便以此為藉口阻了此事。

  只怕也是因此事,使得泰王、淳王越發心氣不平,這兩年來動作頻頻,行事越來越偏狹!賢康帝想著這些,心中又痛又恨,目光在泰王和平王面上來回掃視,最後卻只擺了擺手,道:「平王留下,你們兩個先下去。」

  泰王聞言還欲再言,賢康帝目光凜冽地掃了他一眼,他心中一嚇,面色微變,這便和李雲昶一同退出了大殿。

  兩人離去,賢康帝這才問道:「為何推你三哥墜樓?」

  平王抬起頭來,卻是滿面淚痕,半晌才磕頭道:「父皇莫再問了,兒臣懇請父皇冊立三哥為太子。嫡長子承襲祖業實乃正統之道,兒臣既為嫡又非長,高母妃乃父皇髮妻,此乃不爭事實,大哥早夭,二哥因口舌之病不能為儲,如此算來三哥便是父皇的嫡長子,實乃儲君不二人選。還請父皇早做決斷,冊立三哥為太子。兒臣願保舉三哥為太子,今後必事事以東宮為尊。」

  賢康帝見他如是,心中一震,瞧著他半晌,這才突然道:「若父皇有意立你為太子呢?」

  平王聞言面露驚惶,正欲推辭,便聽賢康帝又道:「父皇想聽實話。」

  平王這才正色道:「若兒臣幸得父皇看重,冊立為太子,兒臣願服下絕子之藥,待來日兒臣死後,必傳位與三哥之子。兒臣句句實話,還望父皇明鑒。」

  賢康帝聽罷,面色大變,接著瞧著躬身跪著額頭緊貼地面的平王,只覺心中憐憫非常,半晌才道:「你下去吧……」

  平王心中劇跳,聞言握了半天的手,這才勉強自己未再抬頭瞧賢康帝的面色,躬身退出了大殿。

  今日在朝陽樓上,若非淳王突然自袖中拿出一把尖銳的匕首直向他腰際捅來,他又豈會入套?只怕明日這京城中便會傳遍平王嗜好女色,不尊史長,暴虐弒史的流言來,淳王這一招雖是漏洞百出,但百姓最是好哄騙,卻也不失為一招毒計。

  唯今自己也只能以退為進了,只父皇英明神武,此事只怕心中早有定論,方才父皇的話倒也能瞧出一二。也許此事對他來說,並非壞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36 PM

第一百零三章 一波三折親事議

  李雲昶出了皇宮便坐上了往秦王府的馬車,馬車之內鋪著上好的熊皮毯子,車身四周都是綾羅綢緞做成的軟墊,車中尚且安置著一張小幾,上面擺放著掐絲琺瑯的小香鼎、正燃燒著上好的貢品西蓮香,李雲昶聞著這香氣瞧著這滿車的富貴物件,不由譏諷地勾了勾唇。

  身為皇家子,掙的拼的可不就是這滔天的富貴和權勢嘛,那皇位觸手便似能夠碰到,坐上龍椅就能一躍成為天子,便可為所欲為,掌控生殺予奪大權。

  生是皇家子,長是好男兒,豈能無志,又怎才不爭不搶的道理?

  更何況有時候也不是你說不爭說不搶便可以的,生在皇家身不由己啊。

  三皇兄爭位何嘗不是被逼所致,父皇的疼愛對他來說便是一把直逼心窩的利刃,不爭不搶便是死路一條,又豈容他退縮?

  只他看來,三皇兄實非帝王之選,父皇卻一心欲培養其為儲君,這才使得他和二皇兄越發才恃無恐,爭權奪利,結黨營私。

  經這幾年三皇兄辦事多暴其短,這其中一來是有心人給他下絆手、誤導所致,再來也是父皇從小的偏疼使得三皇兄本就驕縱易欺,他連連辦差失利,這才將心思又動歪了,如今行事也是越來越偏激。

  只怕經由馬場平王墜馬和將才的朝陽樓墜樓兩件事,父皇心中也該有最後的決斷了,只父皇一世英名,先捧三皇兄,如今卻又放棄了他,不知二皇兄和三皇兄心中當做何種滋味。也不知是該叫他歎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還是該道一句帝王之家無家事了……

  想著這些李雲昶便又憶及方才在朝陽樓下發生的事,憶及了慧安隻身擋在自己身前那一幕,那漫天的火光,那撲來的猛獸,和她纖弱卻無畏的身影。

  腦中回想著那一幕,李雲昶只覺冰冷的心在慚慚復蘇、加快、蘊熱,他緊緊抿起的唇角,也禁不住彎了個柔和的弧度,猛的踢了腳擋板,馬車這便停了下來。

  侍衛李明已快步閃到了車旁,只聽車中李雲昶沉聲道:「改道,去鳳陽侯府。」

  李明聞言一楞,瞧了瞧天色不由出聲道:「王爺,今日天色已輕不早了,若是王爺有意去謝沈小姐,不若明日天亮再……」

  「改道。」

  他的話尚未說完,卻已被李雲昶打斷,李明再不敢言,忙應了一聲,吩咐馬車改而向東快馳而去。

  臨近鳳陽侯府,李雲昶已叫了停,他推開車窗瞧了眼沉睡在夜色下的鳳陽侯府,見府中紅燈高掛靜談無聲,想到慧安便在那數棟牆後,不由勾了勾唇角,瞧向李明,道:「可知沈小姐住在府中那邊?」

  李明本還想著是不是請示了王爺前住扣門,聽聞李雲昶的話一楞之下,真真弄不明白王爺這是要幹什麼,難不成竟要做回那樑上君子?

  只王爺也太高看他了,這事他怎能知曉?只他也不敢直接回自己不知道啊,何況他是主子近衛,主子要他的命他也是毫不眨眼的,現在主子莫說是要做樑上君子了,便是要做回那採花賊,他也是要做那從犯的。

  李明想著便吞了吞口水,這才回道:「一般府邸嫡長女的閨房都設在內宅的東面,不若王爺稍等,容屬下去瞧瞧繡樓所在,便能窺探一二。」

  大輝各府的繡樓都建的大同小異,大輝有一種草名曰「靈心草」,各府繡樓四角必會以靈心草為裝飾,寓意心靈手巧。一般女子的繡樓多建在閨房後面,而一般府邸為了顯示嫡長女的尊貴,多將嫡長女的繡樓加高一層,故而李明才會有此一說。

  李雲昶聞言一愣,接著倒是自嘲了的笑了笑,卻道:「不必了,將馬車停到府牆東面去便可。」

  李明聽後心中著實鬆了一口氣,待馬車駛近鳳陽侯府東面府牆,李雲昶卻未在發話,只靠著車壁閉上了眼睛。

  其實他到此來自己也不知是何故,只是方才心寒之下想到慧安,接著便迫切地想要離她近點,似乎這樣便能叫他好受一些,便能壓下心頭的那股騷動難耐。只他如今待在這裡那種感覺卻非但未有消減,卻更加熊熊的燒了起來。

  他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壓下躁動的心,腦中又將和慧安不多的幾次相處重播了一遍又一遍,這才自嘲一笑,放下窗簾,道:「回府吧。」

  李明只覺今日的殿下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也不敢多做猜測,揣度主子的心意,忙應了一聲,馬車便咕嚕嚕地滾動著,又向皇城的方向而去。

  李雲昶回到府中直接便進了書房,書房中迎面立著數個紅木書架,上面堆滿了文冊書稿,書架東面靠窗置著他的長案,西面卻是四張太師椅,每兩個之間都置著一個小茶几,此刻正有一個身穿布袍,戴著書生頭巾的年輕人,正生在那裡,一手端茶一手執書,瞧的津津才味。

  許是聽到了聲響,他抬起頭來,見李雲昶進了屋,慌忙的放下方才的茶盞和書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跪拜禮。

  此人瞧著不過三十,正是李雲昶的謀士姜棋,李雲昶見他跪地忙上前扶起他,這才大步往長案後走,笑著沖他壓了壓手,道:「坐,說了多少次了叫你不必如此,怎就是不聽呢?」

  姜棋聞言卻正色道:「若王爺無心高位,棋自當遵命。王爺志在高位,棋亦當以身做那警鐘,時時警醒王爺勿忘其志。」

  李雲昶聞言不由渾身一震,目光炯炯的瞧了姜棋一眼,這才大刀闊斧地坐下,道:「難為你了。」

  姜棋忙道:「不敢,」接著才道:「朝陽樓的事棋已盡知,此計得成,淳王在皇上心中必一落千丈,不知宮中……」

  李雲昶見他站在一旁不肯落座,這次便不再勸,卻笑道:「方才在養心殿,父皇獨留平王,平王出來時雙目通紅,腳步卻顯輕便。想來事情會若你我所謀,父皇已決議立平王為太子了。」

  姜棋聽聞李雲昶的話眉梢眼角已掛上了笑意,道:「兄弟殘殺,便是皇上疼愛淳王兄弟,也不免寒心。宮宴之上皇上已露出冊立平王之意,又有高立本之事在後,民間淳王殘害平王的流言在平王一黨的煽動下越發厲害,淳王正值焦頭爛額之際,有謀士進現此計,豈有不奉行的道理?

  此計能成早在殿下預料之中,皇上雄才偉略,一心想平定四海,又正籌畫對北胡用兵,黨爭損及國之根本,如今東宮不立,便難安百官之心,朝野扮亂如何能一舉對外,如今之勢已是由不得皇上不立鍺君了。而今上實還年輕力壯,東宮早立亦非好事,殿下伺機而動,未必不能厚積薄發。」

  李雲昶聞言卻是蹙緊了眉頭,歎息一聲,道:「五哥不比三哥,他性情沉穩,多有心計。若然冊封太子,只怕如魚得水,用不了兩年便能坐穩東宮,來日我若想扳倒他,卻是不易。」

  姜棋不由抿唇一笑,道:「王爺所言差異,有聖上在,太子愈是人心所向,對王爺卻愈是好事。更何況平王多年來未敢暴其鋒芒,在崔後面前歷來循規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若然入主東宮,只怕也是要露出利爪的,倒時崔氏一脈心中作何感想卻未可知。崔皇后到底不是平王生母啊,殿下不要忘了,那李婕妤可還育有一個十五皇子呢,這奶娃比之心懷溝壑的平王,哪個更好操縱可是一目了然啊。」

  李雲昶頓時便鬆開了眉頭,目光晶亮地揚聲一笑,起身道:「先生所言極是,倒是本王目光短淺了。」

  兩人又笑談幾句,姜棋卻突然從袖中取出一張紙來奉上,笑著道:「王爺早已到了成家之齡,此乃棋思慮多時為王爺挑選的佳配良偶,王妃人選關係重大,還靖殿下早做打算。」

  李雲昶聞言一愣,瞧向那紙張,果然見上面寫滿了閨秀名字,另還細細羅列了家世背景。

  李雲昶瞧了瞧,卻是未見慧安之名,心中不由竟湧上一股失望,半響他才抬頭道:「先生怎突然捉及此事?」

  姜棋笑道:「先前東宮未定,淳王,平王皆已到了適婚年齡,皇上卻遲遲未曾賜婚,如今形勢已是不同,東宮若立,殿下的親事自當被皇上列入日程,殿下還需早做籌謀才是。」

  聽聞此話,李雲昶低頭又瞧了瞧那張紙上列下的人名,終是忍不住抬頭道:「先生看鳳陽侯府的沈小姐如何?」

  姜棋一愣,似沒想到李雲昶竟會在此時提及慧安,半晌他才探究地將李雲昶瞧了個仔細,道:「王爺心中已有計較又何必問棋,溫柔鄉英雄家,王爺大業未成,若然沉迷兒女私情,卻是叫棋痛心了。」

  他言罷聲音一頓,接著又道:「那鳳陽侯府已經敗落,沈小姐若為親王妃必要放棄爵位,這樣一個女子對王爺卻是毫無助益的。只如今沈峰重歸鳳陽侯府,且琪聽聞他對這個外甥女極為愛重,王爺現下求娶沈小姐,皇上會作何想?平王,淳王又會如何揣測王爺?王爺羽翼未滿,一步踏錯,便萬劫不復,棋言盡於此,還請王爺三思後行。」

  李雲昶聽了姜棋的話眼中光芒消散了不少,終是笑著點頭道:「多謝先生點醒,今兒時辰已是不早,先生快請回去休息吧。」

  姜棋聽他這樣說,鬆了一口氣,行了退禮,這才躬身而去。倒是李雲昶在他關門之際面上笑容已經消散,半晌他坐在椅子上長歎一口氣,低聲喃了一句。

  「……及笄……若能等我……」

  那聲音在他唇齒間只是一捻便已消散,卻是不甚清明。

  翌日李雲昶自宮中探望淳王歸府,卻見府上一名擅陰陽之術的門客正在門口和一個穿戴極為講究的丫鬟模樣的女子在門口說話。

  他這個門客在京城卻是小有名氣,擅測風水、姻緣,故而不時便有各府的主子們慕名來尋他。

  李雲昶倒是也碰到過一兩回,這次見此情景本未留意,見那門客背對這邊沒瞧見他,便也不欲打攪,只他正欲上臺階卻見那丫鬟腰間的腰牌一閃,發出了一道亮光,他由不得瞧了一眼,卻見上面赫然寫著「關府」二字。

  他的腳步當即便是一頓,這才進了府,卻招手沖小廄道:「等下叫顏何三到我書房一趟。」

  一刻鐘後顏何三已站在了李雲昶那張大黑木條案之前,李雲昶示意他坐下,問道:「方才本王瞧你在門口和關府的丫鬟說話,不知是何事?」

  這顏何三吃李雲昶的,住李雲昶的,王爺問起自是忙恭敬作答,卻道:「是關府的大夫人派了身邊伺候的大丫鬟來,說是他們府上的三爺,就是關大將軍欲聘鳳陽侯府的沈大姑娘為妻,到時候難免要請人測算八字,故而提前來尋小的支應一聲,小的已……」

  他話沒說完便見李雲昶變了面色,嚇得他一個哆啼,不知自己哪句話招惹了王爺,一驚之下卻是斷了音兒。

  李雲昶卻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忙牽了牽唇角,揮手道:「原來如此,關將軍確實該議親了。你且先下去吧,本王這裡無事了。」

  顏何三心裡一鬆,哪裡還顧得上多想這位主子方才是為什麼,當即便行了一禮快步退了出去。

  李雲昶見他出去卻是豁然站起身來,來來回回地在房中走了兩圈,沉聲道:「去請姜先生!」

  待外面腳步聲響起,他卻又突然掀開竄子,邁步而出,道:「不必了,套車,本王要進宮。」

  鳳陽侯府中,慧安一早天還沒亮便睜開了眼睛,許是心裡裝著事兒,她竟難得的沒被方嬤嬤喚,便醒了過來。望著床頭散發著昏黃光芒她羊角燈,時而笑,時而蹙眉的發起呆來。

  待冬兒躡手躡腳的進來瞧時,見自家姑娘睜著眼睛倒是嚇了一跳,這才喚了夏兒並小丫頭進來伺候慧安起了身。

  慧安用罷早膳,便坐在軟榻上推開窗戶頻頻的往外張望,冬兒幾人不知她這又是為何,問她,她也不說,待院中承影笑著道:「給舅夫人請安。」

  她們見慧安渾身一震,目光閃動,這才知曉,原來姑娘這是等舅夫人,只她們的好奇心慧安今兒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叫她們知道,童氏一進了內室,慧安便以各種理由將她們打發了出去。

  幾人面面相覷,但姑娘既不叫她們知道,自有姑娘的道理,她們也就各去忙碌了。

  屋中,童氏見慧安捏著帕子,一張臉微微發紅的瞧著自己,顯得可憐兮兮的便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嗔道:「你這沒出息的小蹄子!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慧安聞言自是不依,免不了笑鬧了童氏幾句,童氏見她急的不行,便也不再和她瞎扯,直接道:「你叫舅母問的事兒舅母可都給你問了,先說這頭一件兒,將才你舅舅自宮裡回來說他已問過了那人,他說……」

  童氏說著故意一頓,慧安不由惱她搖了搖她的胳膊,童氏這才打趣地瞧著她,道:「他說既瞧上的是你這個人,自沒嫌棄你的家世的道理,何況承襲爵位本就是一件好事,他無意阻攔。」

  童氏說罷見慧安勾唇吃吃的笑,這便也道:「這位關將軍打小沒在京城長大,那邊境之地,對女子的管束本就不比京城,不在意這些倒也是有道理的。這樣你該放心了吧?」

  慧安由不得嗔惱她瞪了童氏一眼,見她又不說了,心中抓心抓肺的難受,終是又扭捏著蚊聲蚊氣的問道:「那……那件事舅母可曾問過二哥哥?」

  童氏見她面色漲紅,也不再逗她,笑著湊近她,卻道:「老二說關將軍在邊關偶爾倒是也隨將士們去喝個花酒啥的,男人在外頭逢場作戲,樓樓抱抱的自是免不了,只沒見他留宿花街柳巷,府中也是不曾有女人的。」

  慧安聞言只覺吊著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實處,心中歡喜不已,這已是她所想的最好的狀況了,甚至比她所想要好上許多。

  她本就擔心關元鶴在外面養著小妾通房,畢竟是血氣方剛的男子,又非沒那養女人的能耐,有些個女人才叫正常,只這些女人早晚都是要進府的。

  她本就受不了自己的夫君和別的女子滾成一團,上輩子她就鬥不過李雲昶的那些女人們,這輩子雖是在此方面有了些心得,只不說她那點能耐項不頂用,光是和一堆女人整日的悶頭鬥法過日子,她這心中便是一萬個不樂意的。

  便是再好的男子,她也不願再委屈自己過這種日子,便是心裡再喜歡,那整日算計這些,到最後便是算計贏了,感情又還剩下多少?

  故而慧安為此事一夜都未能睡好,便是夢中出現的也都是前世在秦王府中李雲昶的那幾個小妾們的面孔,如今聽到童氏這般說,她這心中豈有不高興的。

  童氏卻瞧了瞧慧安,猶豫了下道:「這富貴子弟,且不說關元鶴這般年紀,便是那十五歲的沒有通房在屋裡的已是大海撈針了,這事舅母心裡怎就七上八下的……」

  童氏言罷見慧安低著頭一點反應都沒有,不由就又道:「舅母的意思你可能沒聽明白,這事……」

  慧安上輩子也是嫁了人的,什麼能不明白。童氏這是和沈峰一樣,懷疑關元鶴……那方面不正常了。關元鶴正不正常,她豈有不請楚的道理?

  只昨夜那人便將自己戲弄了個夠嗆,可這事她怎麼好和童氏說,早已是紅成了蒸蝦,只能拼命的低頭。她聽童氏竟還要說下去,頓時便抬了抬頭,忙道:「舅母快別說了,我……我明白的。」

  童氏見她目光氤氳,雙頰含春,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只恨得又點了點慧安的額頭,才道:「死丫頭,這要是遇到個混的,有你哭的!」

  慧安被說得抬不起頭來,童氏已起了身,道:「得了,你就只等著關府托人來取庚帖吧,舅母可得回去了,一會子你舅舅還要出去。」

  她說著也不等慧安相送已出了門,心裡卻不由嘖嘖稱奇,還真有如關元鶴這般不好女色到這種程度的,這倒真是聞所未聞了。

  她走之後,慧安半晌才叫發燙的雙頰退了溫,可到了下晌便見方嬤嬤一臉笑意匆匆地自院中進來,沒進屋便已笑著道:「姑娘,鼎北王妃來了,已和老爺在舒展閣敘話。姑娘好福氣,這也算是守得雲開見天明了。」

  慧安聞言心一跳,面上便飛起了兩片紅霞,秋兒和夏兒伺候在屋裡,聞言也笑了起來,秋兒已接了話,道:「沒想到關府請的喜夫人竟是鼎北王妃,姑娘真真有福氣,姑爺看中著姑娘呢。」

  言罷已是紅了眼,慧安心中自也是一喜。

  大輝的俗禮,男方若是有意議親,便就先請了和女方家相熟的喜夫人先到女方家中探探意思,若是女方家中也有意同意這門親事,便叫喜夫人取了女子的庚帖,這才正式算八宇,請官媒采納之類的。

  若女方家不同意,自可尋理由推掉,多是姑娘年妃尚小不忍相嫁之類的話,這樣男方家也不至於失了臉面,也能保全兩家的交情不受影響。只這請的喜夫人身份越是高貴,這自也越能說明男方家對女方的越是看重。

  所以慧安聽了關府請的是鼎北王妃,自是心中也不由一喜。

  倒是冬兒喜過之後不由微收笑意,道:「老爺不會阻這親事吧?」

  秋兒聞言當即也變了面色,方嬤嬤倒似未放在心上,那關元鶴是何等人物,既是瞧上了自家姑娘,這事兒就萬沒有卡在老爺那裡的道理。再者說了,關府是什麼門第,老爺便是再借他十個膽子,只怕也不敢在這事上落關相爺的臉。

  方嬤嬤見慧安聽了冬兒的話沒有反應,便知這事自家姑娘心中透亮著呢,也未多言,便笑得越發樂和了。

  此刻的舒展閣,鼎北王妃已是挑明了來意,孫熙祥聞言捏著茶盞的手卻已是抖個不停。他心中既震驚又恍惚,既惱恨又無力,真是各種情緒都有,只沒一樣兒是能叫他心裡高興的!

  他想起昨夜收到的那封警告信,此刻真真想將手中的茶盞砸在地上再跺成碎片,他心中能不氣嗎?

  人家要當老泰山,那女婿無不求爺爺告奶奶的,給足了老丈人臉面,他倒是好,要嫁女竟收到一封險些沒將他氣到吐血三升的警告信!

  可孫熙祥敢不答應嗎,他這邊抖的,面色青白交加了半晌,才僵硬地扯了扯笑臉,沖伺候身邊的趙媽媽道:「快去一趟榕梨院,叫方嬤嬤準備了姑娘的庚帖過來!」

  侯府沒有主母,這事卻還是要去尋方嬤嬤的。他的話說的卻是咬牙切齒的,因慧安常到王府去,鼎北王妃見他如此,如何能不知其中緣由,她瞧著已在心中暗歎,世上還真有這等心黑的。想著也不屑和孫熙祥多言,只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抿著。

  趙媽媽快步而去,半晌才快步回來,這卻也是習俗,不能拿的太快,要叫男方等上一等,才能顯出女方的矜持和高貴來。鼎北王妃取了庚帖,任務完成,自沒在鳳陽侯府久留的道理,當即便辭了孫熙祥起身而去。

  孫熙祥見一行人出小院,已是恨得將手中茶盞狠狠砸了出去,這且由不解恨,起身又踹翻了邊上的一把太師椅才坐下喘起粗氣來。

  此時的榕梨院中已是歡聲笑語一片,慧安躲在屋中不出來,面上也是少不了笑容的,此刻的她尚不知道,她的這樁婚事卻是還存著變數,而這個變數卻來自皇宮之中。

  養心殿

  李雲昶此時正跪在昨夜跪的她方,向賢康帝請旨賜婚。

  「……沈小姐兩次救兒臣之命,兒臣心中感念,怎忍累及她的閨譽?而且兒臣心中……也因昨夜之事對沈小姐生出了傾慕之情,還望父皇能夠成全兒臣,賜沈小姐為兒臣正妃。」

  賢康帝聞言瞧著這個兒子,見他面帶羞赧,兩頰生出紅暈來,倒真似動情少年郎,不由得瞇了瞇眼,敲打了片刻桌案,這才道:「你兄長如今還躺在病床上,你卻來請父皇為你賜婚,真真是……且罷,那沈小姐對你也算有恩,你能想著她也算是遵聖人之道,懂得感恩。這事容父皇再想想,你且下去吧。」

  皇子親事豈能草率,李雲昶自不會指望賢康帝當即就答應下來,聽了賢康帝的話不由面郝然和驚惶之色,忙道:「兒臣這就去瞧三皇兄,還請父皇保重龍體,莫以三皇兄為念傷及龍體,三皇兄有父皇保佑定能早日清醒,養好身子。」

  他言罷見賢康帝嗯了一聲揮了揮手,這便又扣了個頭,躬身退了出去。到了廊下,卻是覺著通身輕鬆了不少,接著大步便下了臺階,快步而去。

  倒是賢康帝瞧他出去,便瞧向一旁伺候的全公公問道:「你瞧著老七這是真瞧上了沈家那丫頭,還有另有謀算?」

  全公公在賢康帝做皇子時便在身邊伺候,跟隨賢康帝多年,更是為其辦了不少不為人知之事,是其心腹之人,聞言倒是沒有驚嚇,只道:「奴才不敢妄言,只秦王殿下瞧著卻像是動了真情,要不也不會瞅這會手來請旨。」

  兄長還躺著,他此時更是心中煩亂,老七這會子來請旨倒真容易惹他不喜,卻不像是心有謀算的會做的事。賢康帝聽了全公公的話,沒再說話。想著慧安的身世,不由心中一動。

  他一直想收回沈家軍的軍權,只是如今鳳陽侯府只剩下了一個幼女,他實恐將來被文人指罵苛待功臣之後,若是史書上記他一筆欺淩弱女,這名頭可真真比昏君無能也好聽不到哪裡去。

  如今老七求娶鳳陽侯府那丫頭,倒真給了他一個收回兵權的冠冕堂皇的理由,鳳陽侯府已經沒落,沈慧安的身份做了秦王妃倒也算是高攀了,將來便是他剝了鳳陽侯爵位,那史書上也只會說他善待功臣之後的。賢康帝想著,心中已有了決斷。

  此時的關府之中,關元鶴剛自外面回來,便見小廝團兒探頭探腦地在府門處徘徊,見他過來忙迎了上來,卻湊近道:「爺,今兒夫人叫身邊的思言住威遠侯府去了一趟……」

  關元鶴聞言挑了挑眉,目光掠過祥瑞院的方向,道:「去打聽下,今兒祥瑞院都誰出過府,去了哪裡,越快越好。」

  團兒見關元鶴面色不好,便忙應了一聲,一溜煙便不見了。沒小半個時辰,他便快步進了書房,稟道:「回爺的話,奴才已打探清楚了。除了思言姑娘走了趟威遠侯府,另外張媽媽在三姑娘院兒伺候的侄女去了秦王府,找的是那叫顏何三的門客,此人擅長看風水,測八宇。當時趕巧秦王殿下回府,正瞧見他們,後來秦王殿下便進了宮。別的倒沒人出過府……」

  關元鶴聞言已是冷了面,作手示意團兒出去,那團兒是個機靈的,早就覺著氣氛不對,當即便跐溜一下消失了個沒影。

  屋中關元鶴卻是習慣性地翹起右手食指在中指上敲打了幾下,這才起身,換了官服當即便出了府門。

  可他將要出了府,便在府門處剛瞧見一輛精緻的馬車緩緩而來,其上的標誌卻是雲府的。

  而顧妤馨的母親正是工部左侍郎雲大人的嫡長女,而顧妤馨因雲夫人身體才恙,今年並未回襄陽過年,而是留在雲府代母侍奉外祖母,關元鶴一瞧見那馬車,便目光閃動了兩下,勾起一絲冷笑來。

  只他這可真是冤枉了崔氏,崔氏是往威遠侯府送了信兒,用意自是在端寧公主身上,那是因為她知道端寧不可能嫁到關府來。

  可這顧妤馨,她卻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又怎會特意通知她?

  顧妤馨卻是從關老太君那裡得來的消息,倒不是定國夫人想叫她來攪局,到底是血脈相連,實是心疼顧妤馨,不忍待關元鶴和慧安的親事定下,這丫頭才知曉,這才叫姜嬤嬤去支應了一聲。

  關元鶴不知定國夫人背著他給他議親的事兒啊,如今瞧見雲府的馬車,便自動將屎盆手往崔氏身上扣,連帶著顧妤馨下了馬車便瞧見他的一張冷臉,當即便是眼眶一紅。

  她想著自己多年來的心事,一直盼著長大的心情,想著知曉關府取了她庚帖那一刻心中的歡喜,和這一段時日嬌羞甜美的心情,便覺一下子墜入了冰窟之中。

  只昨夜瞧花燈,關府的小姐們邀了她,她便尋了藉口推辭了,當時心中是多麼的羞澀難當。

  只昨夜她卻在正德街上碰到了關府姐妹,自關禮珍那裡得知關元鶴早早便出了府,卻是也來逛燈市了,她便心中莫名湧現了一股子不安,果然這種不安在今日清晨就應了驗。

  如今她瞧著關元鶴一張冷面,心中羞澀難當,真不知自己這是上趕著跑來做什麼的。但既然來了,又見著了他,便沒有不問個請楚的道理。故而顧妤馨還是眨了眨眼,揚了個笑容上前,福了福身,笑道:「三哥哥這是要去宮裡嗎?可否予馨兒一點時間,馨兒有話想問。」

  關元鶴聞言點頭,隨著她到了府牆下,這才道:「你問吧。」

  其實他心中何嘗不知顧妤馨要問什麼,這事說請楚卻也好,畢竟他心中真拿顧妤馨當妹妹看。

  顧妤馨見他如此配合,心中卻是涼了個透,勉強握了握手,才叫自己沒有晃了雙腿,舒了一口氣,這才道:「我聽說了三哥哥和沈小姐的事,只想問問三哥哥,可知道老太君派人到襄陽取了我庚帖的事?」

  她到底是姑娘家,質問此事卻是鼓足了勇氣的,只是言罷也不免紅了臉。

  關元鶴聞言一詫,愣了一下,這才答道:「這事我不知。」

  他話一言罷,顧妤馨雙眼便是一亮,映著兩頰緋紅顯得更加姿容嬌美了。可關元鶴卻是接著道:「便是知道也無礙此事。」

  顧妤馨當即眼中神采就變成了痛色,低了頭捏著手半晌才抬頭又問:「為何?我哪裡比不上她?」

  關元鶴見她一張臉白的嚇人,卻是心中一歎,只道:「你什麼都好,只是我不喜歡!」

  這下顧妤馨哪裡還忍得住,只覺萬箭穿心一般疼到了骨子裡,當即便一個沒忍住,啪啪地掉了淚。

  關元鶴瞧著卻道:「我還有事需往宮裡一趟,此處風大,祖母昨夜歇的晚,你這般……還是早些回府去吧。」

  他言罷便大步而去,翻身上馬,一陣風般眨眼間便消失在了清風街頭。

  丫鬟見顧妤馨孤零零站在牆根忙吩咐將馬車趕了過去,顧妤馨卻是轉身拿帕子擦了擦眼淚,這才快速登上了馬車,卻也不允丫鬟上車,只沉著聲令車夫回府,只沒一會兒丫鬟便聞車中傳來壓抑的抽泣聲,她不由也替主子心酸,墜了淚。

  那邊關元鶴得了賢康帝的傳召,入了養心殿跪下後,卻也不囉嗦,當即就道:「還請皇上賞個恩典,臣想求個婚旨。」

  賢康帝聞言一愣,接著才哈哈一笑,道:「你是該娶親了,這事可叫朕見一次定國夫人,便心虧一次,快說說,瞧上了哪家姑娘。」

  關元鶴不由面露一絲笑意,卻道:「是故去鳳陽侯沈清的遺女沈慧安。」

  賢康帝這下更是愣住,心裡一緊,半晌才呵呵著道:「這倒是巧了,今兒你卻是第二個求娶沈小姐的。」

  關元鶴聞言面露驚異,抬頭瞧了賢康帝一眼,這才又忙低了頭,垂在袖中的手卻是握住了。

  皇帝沒有說另一個要求娶慧安的是誰,但他卻相信關元鶴不會不知,他只目光灼灼的盯著關元鶴。卻見關元鶴沉默了一下,接著瞧了眼他,又低了頭。

  賢康帝這便吩咐殿中伺候的人都退下,關元鶴這才道:「皇上可是已決議要冊立平王殿下為太子了?」

  賢康帝不想他竟突然說起此事,目光一銳,關元鶴卻恍若未覺,又道:「若皇上已決議立平王,便不該為秦王殿下尋將門之後為妃。皇上寵愛淳王,致使淳王勢漲,釀成黨爭之禍。唯今皇上已決議冊封平王,卻又要造就另一個淳王出來嗎?」

  沈峰手握兵權,若李雲昶娶慧安為妻,雖不至於如關元鶴所言,但時日長了什麼事都是有變數的,未必不會形成隱患。

  他雖說的隱晦,但賢康帝豈能聽不懂,當即便大怒,抬手便將龍案上的茶盞擲了下去!險險擦過關元鶴的額際,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大膽!」他怒喝一聲,已是氣的指著關元鶴,面色鐵青。

  關元鶴卻筆挺地跪著,恭敬的低著頭一言不發。

  半晌他卻突然冷笑一笑,道:「哼,還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兔崽子,罷了,朕不插手便是。你與老七就各憑本事吧,只瞧誰能得著美人芳心了,此事朕卻是管不著的。」

  關元鶴本是想請了慧安庚帖算了八宇,便請皇帝賜婚的,只發生了此事他哪裡還敢指望賢康帝賜婚。那不是上趕著叫皇帝和兒子起矛盾嗎?

  得賢康帝此話實則已表明賢康帝允了這樁親事,意思已是相當明白了,關元鶴聞言忙恭敬地行了禮,退出了大殿。他沖殿門處守著的全公公彎了彎腰,這才大步而去。

  全公公方才卻是為他捏了一把冷汗的,如今瞧著他的背影,不由搖頭,只道這年頭還真有那不怕死的,真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他進了殿,為皇上換上一盞新茶,見賢康帝面有沉思,終是沒忍住,道:「關將軍和沈將軍同是手握重兵,此事奴才本想著皇上不會允的。」

  賢康帝聞言倒也不怪他多嘴干預朝政,只是神情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道:「沈峰是個粗人,可也是個忠臣,沒有什麼彎彎腸子。關小子雖是較猾了些,但忠心卻是不缺的,此事無礙。」

  只是他心中卻是還另有一番計較的,只他卻未對全公公道明,全公公聞言只道:「皇上英明。」

  賢康帝閉著眼睛心思卻已轉到了李雲昶身上,前次墜馬事件,這次墜樓之事,除卻泰、淳、平三子,便一直有這個七兒子的身影,只每次他都是個看客一般。

  賢康帝本就在揣測這個兒子的心思,如今瞧著他竟在此時來求旨賜婚,要求的又是沈慧安這樣易叫人非議的女子,賢康帝倒是對他的戒心已少了一分,現下再有關元鶴的求婚在後,他更是覺著這個老七,多沉醉兒女情長,卻是個沒出息的了。

  關元鶴回到府中便直接進了福德院,鼎北王妃已將慧安的庚帖給送了過來,崔氏剛將庚帖放下離開。

  關元鶴瞧了眼那放著庚帖的紅木盒子不由勾了勾唇角,對方才進宮之事卻是隻字未提,只道:「此事還得多賴祖母,孫兒出征在即……」

  他話還未說完,已被定國夫人打趣地打斷:「你這孩子也總算是知道著急了!放心吧,你出征之前,祖母定將這事辦妥帖了。現下就將這庚帖拿到欽天監去,請算了八字,就到鳳陽侯府去下納吉禮,只是如今正逢隆冬,卻是沒有活雁的,這送定我已叫大夫人從府庫中精心桃選些首飾出來,再添上一雙雛鳥便也妥帖了。」

  批八字本就是走個過程,一般都不會有什麼問題,關元鶴倒是不擔心此事。他聞言只點了點頭,便和定國夫人聊起了它事。

  李雲昶很快便聽聞了關元鶴進宮之事,在兩日後更是得知關府送了慧安和關元鶴的八字到欽天監去,他心中如何能不知,這樁親事賢康帝已然許給了關府。

  只他到底是試過了,雖是心中難受,卻也未在做任何動作,只是在欽天監將兩人八字送回關府時,派人給關元鶴送了一罎子積年女兒紅。



第一百零四章 親事定

  算八字實不用多長時間,可自那日鼎北王妃來訪之後又過了七八日都不見關府來行納吉禮,方嬤嬤的心情不由便從歡天喜地,變到忐忑不安,最後終於釀成了烏雲密佈的惱怒怨憤。

  她只道關府再無消息只怕此事起了變故,輾轉反側了一夜,這日一早便到了西跨院,求見了童氏。

  童氏也一直惦記著此事呢,只是關元鶴的為人如何她從沈童那裡,和沈峰的隻言片語中倒是也瞭解一些。既和慧安一起逛了燈市,便說明心中是喜歡慧安的,那是個有擔當的,沒道理臨時又變了卦。

  所以她卻是比方嬤嬤要淡定的多,想著只怕是被什麼事情給耽誤了,耐心等上幾日倒也無妨。

  可如今聽方嬤嬤一說,她這心中便也不安了起來,便使了丫頭叫沈童過來,吩咐沈童往關府中瞧瞧。

  關元鶴和慧安的事情,沈童卻是一點不知情的。

  那日他在太坊街碰到關元鶴還著實吃了一驚,關元鶴沒瞧見慧安,自也不會和他多言,當即便尋了藉口自往正行德街去了。

  之後鼎北王妃到侯府取慧安庚帖,女子只要沒正式定親,拿了婚書,那這事便沒有宣揚的到處都知道的理兒,故而童氏是捂得嚴嚴實實的,對幾個兒子都是沒透出一點風去的。

  如今沈童聽童氏以多和上峰接觸有好處的藉口趕著自己到關府去拜訪,自是心中一陣奇怪,但母親的命令那是一定要聽從的,故而他還是叫人備了馬趕往了關府,可片刻功夫他便又垂著腦袋回來了,卻告訴童氏關元鶴沒在家中,已出門有四五日了,至於去了何處他卻是不知道的。

  這下子童氏卻是急了,雖這親事定是關府的女眷在張羅,但關元鶴此時卻突然出了門,這怎麼都叫人覺著不對勁啊。她慌忙著便叫沈童去尋沈峰回來,沈童見母親面色大變,只當出了什麼大事,一點也不敢耽擱,忙應了命急匆匆而去。

  方嬤嬤得了信兒,面色就更加不好了,這取了庚帖男方家又變卦的卻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她是沒見過關元鶴,不知關元鶴心中到底將自家姑娘放在了何種位置,只這幾天她冷眼旁觀,卻是覺著自家姑娘是春心芳動了,這事兒若是不成,真不知姑娘該多傷心,別再做出什麼傻事來,可如何是好?

  方嬤嬤越想越是擔憂,這便沉著一張臉,只一個上午便發作了三個小丫頭,慧安一直在屋中跟著春兒學記帳算帳,方嬤嬤在院中訓斥小丫頭的聲音倒是也聽到了,奇怪地往外瞧了好幾次。

  她只覺著方嬤嬤這兩日有些心事重重,但對方嬤嬤的心事她卻是一點都沒猜到。

  只因她心中一點都不急,一來她對關元鶴的瞭解比方嬤嬤要多的多,不覺著這親事會生出變故來,再來她壓根就不知算八字到納吉禮這中間要用多久時間。

  方嬤嬤見慧安每日都開心不已的,自是將自己的不安給瞞的徹底,這下慧安就更無從得知了。

  見方嬤嬤嬤第三次在院中數落小丫頭,慧安終是放心不下,叫冬兒請了方嬤嬤進來,摒退丫頭們,坐在軟榻上拉著方嬤嬤的手,問道:「乳娘可是有什麼心事,不若說出來興許我有法子呢?」

  方嬤嬤瞧慧安兩頰泛著紅潤,眼睛水汪汪的瞧著自己,只覺著姑娘自上元節之後整個人輕快了不少,瞧著人都水靈了許多。

  這時候她自是更不敢將心中的焦慮表現出來,忙笑著道:「乳娘能有什麼心事,許是最近吃的太好,上了肝火,姑娘快別瞎想了。」

  慧安見她不願意說,只攬著方嬤嬤的腰將小腦袋貼在她的懷裡笑著道:「乳娘不願意說,我不問便是,可乳娘若真遇過什麼麻煩事,可一定要告訴我,不然安娘可是要生乳娘的氣了啊。」

  方嬤嬤聞言眼眶便是一紅,撫摸著慧安的頭髮,道:「乳娘知道,乳娘的姑娘真是個善良的女子,將來不吝誰做咱們侯府的姑爺,都是個有福氣的。」

  慧安覺著方嬤嬤這話說的有些怪怪的,但是也未多想,只勾了勾唇,笑了起來。

  她本就是一個驕傲的女子,前世因為喜歡上李雲昶做盡努力卻終不能得到她的心,又在所謂的貴人圈子中屢次遭受奚落嘲笑,這便越來越自卑黯然,重生之後的她看開了不少事,也在步步為營的謀劃中穩固了自己在侯府中的地位。

  她多番叫杜美珂母女吃虧,瞧著孫熙祥氣的跳腳卻奈何不了她,贏得了好名聲,被若文思存這樣的男子傾慕……這些小事想想都沒什麼,但在這個過程中慧安也漸漸地恢復了本身的光彩,重拾了自信。

  故而如今聽方嬤嬤這般說,她心裡卻道乳娘這話說的沒錯,關元鶴,你可真有福氣能娶到本姑娘為妻。

  而沈童出門後卻沒能找到沈峰,他回到府中直接便進了正房見了童氏,回了童氏的話,見童氏蹙著眉,不由便試探著問道:「娘,是出了什麼事嗎?這事和關將軍有聯繫?方才我倒是正好碰到了他,瞧著剛從城外回來,風塵僕僕的,他……」

  童氏聞言目光一動,忙問道:「你瞧見關將軍了?他去了哪裡,可對你說了什麼?」

  沈童見她神情焦急,便更加確定這事和關元鶴有聯繫了,他腦子轉了轉,靈光一閃,不由瞧著童氏眨了眨眼睛,道:「關將軍去了哪裡我是不知道,但卻知道他要定親了,因為我瞧著他獵了兩隻活雁回來,這季節活雁卻是稀罕,他一路往關府趕,引得瞧見的人紛紛議論呢,都道這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真是個有福氣的,被男方家中如此看重,獵這兩隻活雁不知多大勁呢。娘,你說這是哪家姑娘,能這麼得關府看重啊?」

  童氏只將話聽了一半就樂得笑了起來,見他湊近賣乖,由不得抬手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沈童這下還有啥想不通的,當即便瞪大了眼睛,驚道:「關府要求娶的姑娘真的是安娘啊?」

  他這一聲著實不小,只怕外頭的丫頭們都聽到了,但是童氏卻只是瞪了他一眼,此時自是不會和他計較。

  人家關元鶴為了慧安連活雁都費了大勁獵了回來,這婚事還有不成的道理?她估摸著明日這府中便該熱鬧起來了,沈童想著前些時日在關元鶴書房發生的事,這心中就不是味兒了。

  只道,當初還拿什麼人言可畏的話來嚇唬我,卻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他就說嘛,向來不愛多管閒事的關將軍,那日怎麼那麼好心還專門提點他兩句,還道是將軍對他的特別關照,弄了半天卻原來是這樣!

  不行,這以後他也算是大舅子了,這場子是一定要找回來的!不過沈童心裡還是很高興的,一個是自己欽佩敬仰的上峰,一個是真心疼愛的妹妹,兩人能成就好事,他自是滿心的歡喜。

  而方嬤嬤得知關府遲遲不來行納吉禮竟是關元鶴去獵活雁了,一愣之下已是替慧安高興的兩眼汪汪,接著關元鶴在她心中本就高高的位置再次飆升,也因為她先前的猜測,方嬤嬤愧疚之下決定將來慧安過了門,若是再鬧小孩脾氣和姑爺鬧了彆扭,自己一定要多規勸著她一些。

  慧安不知關元鶴只用兩隻活雁便又叫方嬤嬤向著他了一些,她見方嬤嬤莫名地笑顏逐開了,還很是納悶了番,只她既然沒事了慧安也不多做探究,笑了笑便將此事拋在了腦後。

  翌日慧安和這幾日一般,用了早膳便又跟著春兒學起了看帳本記帳,卻聽院子中傳來一陣的喧囂聲,隱隱還有方嬤嬤和秋兒幾個的笑聲,她還沒叫春兒去瞧怎麼回事,方嬤嬤就帶著丫頭們打簾進來。

  秋兒已是笑著奔到了慧安身邊,脆生生的道:「恭喜姑娘,賀喜姑娘覓得良配。」

  慧安聽罷一愣,接著便知定是關府派人來行納吉禮了,當即面上就是一紅,瞪了秋兒一眼。

  方嬤嬤已是上前拉住慧安的手,含淚道:「是關府的二老爺親自帶人來的,禮金足足有二十四抬呢,小聘就送這麼多的卻不多見。另外還帶了一雙活雁,乳娘瞧的真真的,兩隻雁精神的很,這年月瞧到活雁,乳娘活了一輩子還是頭一遭見呢。」

  慧安又愣住,接著心中便浮起一陣感動來,雙頰更是紅了起來。

  夏兒也在一旁,道:「誰說不是,如今正是隆冬雖說是活雁了,就是鳥兒都不多見,今年冬天還這般冷,要不怎說關府是世代簪纓的大望族呢,果真有本事。聽說這一路上凡是瞧著的,都免不了跟了一路,只瞧著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得夫家青眼,真是福氣大呢。只怕這事兒沒兩日就能傳遍全京城了,關將軍可是多少夫人眼中的良配呢。」

  納吉禮,便是將占卜合婚的好消息告知女方,同時也以金銀首飾等物為禮,並帶了官媒來下聘書,男女方各留一紙聘書,這親事便算是正式定下了。

  而納吉禮也興帶兩隻活雁為禮,因雁成雙成對,一隻死後另一隻絕不另配,故而便取其忠貞之意。

  而且送的雁必須是活雁才吉利,只這雁是時令鳥禽,這大冬天的別說是活雁了,就是死雁那也是找不到的。

  故而一般冬季行納吉禮的都是用一對鵝,或是一對雛鳥代替,她倒沒想到關元鶴竟會費心思弄來一對活雁來,也難怪院中歡聲笑語的。

  方嬤嬤見慧安紅著臉不說話,因她心中大石落下,又是大好事,便也津津有味地站在一旁瞧著冬兒和冰月等幾個丫頭一言一語地逗弄慧安,見慧安難得的被弄的滿面通紅,還不了嘴,她樂的呵呵直笑。

  鬧了一陣子,才上前吩咐丫頭們散了,又叫冬兒去準備荷包包了碎銀,今兒榕梨院喜事打賞的事兒自是免不了的。

  她正忙著童氏已進了榕梨院,入了屋便瞧著慧安笑,道:「關府的人已經走了,如今也是定了親的大姑娘了,可是不能再由著你的性子亂來了。這眼見著離及笄還有兩年,你收收心,明兒起就開始繡嫁衣裳,還有這嫁妝的事兒也得趕緊的籌備了,方嬤嬤明兒和喬管事一併來見我,好好合計下這事。嫁妝的事你不必應心,只將心思用在繡嫁衣上便可,舅母可是要督查的!」

  慧安只欲一個頭兩個大,她哪裡會繡什麼嫁衣啊,若是真指望她,出嫁那天真要出大醜了,只是見童氏目光嚴肅地盯著自己,慧安也不敢多言,只老老實實地應道:「是。」

  心中卻在惦記著抓了冰月,寒月幾個繡工好的來當壯丁。

  慧安和關元鶴定親的消息很快便傳來的秋蘭院,杜美珂母女聽此消息怎能不氣憤難受,尤其孫心慈。她怎麼能心氣平和的接受這個事實,當即就砸了幾個花瓶,氣的直想尖叫,想到自己灰暗的未來,再想著此刻慧安心中該是如何得意,她就抓心抓肺的難受,暴躁地對著絮絮叨叨勸她的杜美珂發了一通火便自己將自己關在了屋中,撲到床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杜美珂也知她心中難過,她作為母親對孫心慈方才的大吼雖是心寒,但卻也不會和她計較,站在門外聽屋中女兒嘶吼的哭聲,她只覺心如針鑽。

  可她如今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女兒的名聲已經壞了,她自己也跛了腳,更是因為印子錢的事被孫熙祥記恨上了。

  現在她別說求孫熙祥來這秋蘭院了,只巴不得他永遠別再想起自己母女來,因為最近孫熙祥一不順心便會到這裡來撒野,動輒便一頓打,還相信了碧水院小妖精的話,認為會變成這樣都是她的錯,竟是再不念這十多年的情義來。

  想著自己當初為這麼個混蛋所放棄的東西,杜美珂心中的恨,心中的悔早已積壓到了極點,聽著屋中孫心慈的哭聲,她不由瞧向春韻院的方向,目光中帶著卻是陰毒和狠絕。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37 PM

第一百零五章 狗急要跳牆

  杜美珂心中難受,孫熙祥又能好過到哪裡去?!

  若然是以前,女兒能攀上這麼個高門大戶,宰相之家,他夢中都能笑醒來。可如今這個女兒和自己勢同水火,整日裡就想著和那便宜舅舅怎麼收拾自己,她好了他豈能高興的起來?

  本來他還想著,這個女兒便是蹦躂上了天,好歹還有她的親事拿捏在他手中,沒想到這個女兒竟這般了得,叫夫家如此看重,竟對他明裡暗裡地做了警告。這女兒以往就不將自己放在眼中,如今她又得了門好親事,只怕更不會將他這個爹當一回事兒了!

  故而孫熙祥送走了關府的人,回到春韻院就發了一通大火,他本以為事情應經糟糕到了極點,但是到了晚上卻叫他收到了一個更加叫他坐立難安,躁動不已的壞消息。真真可謂雪上加霜,令他當即就恐慌了起來。

  卻原來在杜美珂母女剛剛進府那日,慧安突然如變了個人一般,用故去的沈青來壓杜美珂,硬是叫她行了妾禮,孫熙祥就對這個女兒起了懷疑。之後他就更是覺著女兒對他的態度大轉變了,以前兩人雖就不親近,但這個女兒起碼對自己是尊敬恭順的,但現在休說是敬了簡直視他為仇人。

  她的這些轉變不可能是刁奴三言兩語便能攛掇的了的,所以孫熙祥就懷疑必是慧安知道了什麼事情,使得她因此事而記恨上了自己。他思來想去,能叫慧安記恨自己的事,也就當年沈清之死這件。

  當年的事他處理的極為乾淨,既然當時就沒被人瞧出端倪,如今時隔多年就更不可能被人察覺才對,他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但因此事關重大,他心中起了懷疑又怎麼可能不弄個清楚明白,早作準備?

  故而他早在外面放了個煙霧彈出來,想試探慧安一二,若是真有人在暗中查沈青的死因,那麼必然就會遁著他埋下的線索,叫他察覺出端倪來。從他放出煙霧彈到現在,這麼久都沒動靜,他本想著是自己多慮了,可沒想到今日竟得到消息,果真有人在密查此事!

  這叫他如何能不驚,只他在書房中來來回回驚惶不已地走了一個多時辰,想到當年該處理的人證物證早已經被自己銷毀了個乾淨,便是真有人懷疑此事,沒有證據也奈何不了他,這般想著他才慢慢平靜下來,又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絕地逢生了。

  而他還一籌莫展,倒是慧安的生辰在火紅的臘月末,來臨了。關府來行納吉禮是臘月二十七,而慧安的生辰確實在臘月三十一日,她是這日的傍晚來到這個世上的,因為大輝有習俗,生在二月的女娃娃會對父母不利,是災星降世。

  便是高貴如文太后,生是文氏嫡女,卻也因降在二月,自小就被父母送到了遠房一家親戚處養大,待她及笄這才被接了回來,嫁給了聖祖皇帝。聽說文家的那位遠方家中貧寒,文太后從小不得父母寵愛,幼時上山砍柴,下地種田,做盡了粗活,受了不少苦。

  而慧安踏著臘月的最末出生,倒是常常被人念叨是個有福氣的。

  今次她的生辰,慧安考慮可幾日,一來想著最近鳳陽侯府事情頗多,已幾次被人議論,便不想再大肆操辦,免得再惹來什麼是非。

  再來,如今自己又和關元鶴訂了親,慧安想著若生辰宴大操大辦,只怕也會被那些個眼紅的編排小人得志、刻意顯擺之類的難聽話,她處於這些考慮便想著只在府中置辦上一桌席面,就和舅舅一家吃個飯,熱鬧一下便好。

  只她將這個想法告訴童氏,童氏卻說不妥。

  一來年後沈峰便欲翻出當年沈青身死之事,此刻侯府行事正該大氣,腰杆挺直方能不叫人輕視猜測,再來定親本就是一件大喜事,也沒有藏著掖著的道理,做人本該堂堂正正,不吭不卑的,哪裡能怕別人說道就縮手縮腳的,沒得不被人說小人得志,倒被念叨小家子氣。

  慧安想想還真是這麼一回事,當即便點了頭,和童氏商量著這事要怎麼辦,都請了誰來。最後兩人商量的結果是,沈峰一家回鳳陽侯府後一直也沒能正式待客,不妨便趁著慧安的生辰,往各府都下了帖子,到時候叫沈峰和童表哥們在前頭接待男客,童氏接待夫人們,叫小姐們都去慧安那裡玩鬧,這樣一舉兩得,是最好的。

  兩人說幹就幹,將當日要請的賓客和酒宴菜式,要著意準備的東西都一一列了下來,便趁熱打鐵,叫丫頭將喬管家和現在管著大廚房的管事婆子請客過來,各項事情都落實後,慧安這才回到了榕梨院。

  當日夜裡,侯府的一處暖閣中,孫熙祥摟著一個女人神情懨懨地靠著床頭,瞧著被風吹的飄忽的床幔沉思。

  那女人見他如此,不由爬起身來,抬手給他按摩著額頭,道:「老爺可是在為大姑娘的事傷神?」

  孫熙祥聞言心中煩躁,推開她給自己按摩額頭的手道:「我豈能不傷神,這個賤丫頭如今恨不能我死,現在已經是一把刀懸在了頭頂,我若再想不出法子來,遲早要光著身子被趕出這鳳陽侯府,到時候你也別想再吃香喝辣!」

  女子聽他聲音中帶著不耐煩,臉色更是難看的要死,卻抿唇一笑,道:「這事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改變的法子,只是看老爺您捨不捨得了……」

  孫熙祥聽她居然有法子,當即便是一喜,瞧向她忙追問道:「是什麼法子,快說。」

  那女子卻只是笑著不言,見他急了,這才道:「老爺先別急啊,若是奴婢的這法子管用,老爺要怎麼感謝奴婢?」

  孫熙祥見她一臉嬌笑,神情嫵媚,含笑挑逗,不由將人扯到了懷中,但他此刻哪有心情做那種事,他只捏了那女子一下,便哄她道:「你說,只要你的法子有用,便是要爺抬你為妾都使得。」

  女子聞言面帶冷笑,埋在孫熙祥的懷中勾了勾唇,這才慢悠悠地道:「老爺若然有一日得了這鳳陽侯府,要多少美妾卻是沒有,到時候便是抬了奴婢為妾,也定然記不得奴婢是哪個了。」

  她的話中帶著醋意,孫熙祥聞言一笑,拍了拍她的肩頭,問道:「那你想要什麼?」

  女子這才道:「老爺來日得了鳳陽侯府,可否允奴婢一些錢財送奴婢回鄉去?」她言罷見孫熙祥變了面色,目光飽含探究和陰森地瞪著自己,忙道,「奴婢非是捨得離開老爺,只是著實思鄉心切,這京城雖是什麼都好,但奴婢家中還有老母在,還望老爺能顧全奴婢一番孝心。」

  孫熙祥聞言想著自己所做的幾件密事她都知道,將來留著她卻也是一個禍害,倒不如送的遠遠的,便點了頭,道:「此事老爺我答應你便是,你且說說看,有什麼法子能叫老爺我絕處逢生?」

  那女子見他答應,面色當即一亮,接著便道:「老爺,若是大姑娘出了意外,老爺還怕鳳陽侯府落不到您的手中嗎?」

  孫熙祥本以為她有什麼妙招,聽了她的法子竟只是這樣,不由便沉了面,道:「若是以前,這鳳陽侯府沒了小主子,自就是老爺我說了算的。可如今沈峰一家已歸府認宗,便是沒了沈慧安,這鳳陽侯府也只會便宜了外人!你當本老爺沒想過這個嗎,哼!」

  那女子卻是一笑,道:「老爺別急啊,奴婢的話還沒說完呢,如是老爺能將大姑娘的死推到沈家兄弟的身上,再嫁禍舅老爺一個謀奪外甥女家產的罪名,到時候……」

  她說著勾唇一笑,其中意思不言可喻,孫熙祥聞言果真目光一亮。

  是啊,若是能將此事按在沈峰一家人的頭上,到時候他再以慧安生父的名義出來為女兒討還公道,那還怕沈峰不落的個身敗名裂的下場嗎?還怕這鳳陽侯府不能落在他的掌中嗎?

  女子見孫熙祥意動,不由便道:「但大姑娘到底是老爺您的親生骨肉,只怕老爺也是捨不得的。」

  若是從前,孫熙祥只怕還真會猶豫,但現在他心中早已不將慧安當閨女看待了,相反卻拿她當仇人,甚至比仇人更恨。

  以為在他看來,自己是父,天下就沒有不是的父親,女兒的難道不應該就是父親的嗎,自己的這個女兒竟非但不這樣想,還處處與他作對,如今竟還在暗中調查起生母的死因來了。到現在這個地步,他若再不反擊,只怕來日死的就是他了。

  孫熙祥不想死,更何況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在他看來為了自己的命,什麼都是可以捨棄的。所以這事他想都不想,便道:「無毒不丈夫,你說吧,你有什麼好法子?」

  女子心中微寒,卻道:「奴婢的賣身契……」

  孫熙祥此刻怎麼會不順著她,忙應承翌日就將她的賣身契和銀兩送到,女子這才湊近孫熙祥的耳邊,道:「奴婢今兒聽說後日大姑娘的生辰府中準備大辦,如今鳳陽侯府風頭正盛,到時候各府的大人、夫人小姐們少不得都要給這個臉面的,若是那日……」

  女子說到緊要處,又壓低了聲音,如今外頭夜風正盛,拍打著窗櫺,那聲音已是低不可聞,只昏黃的羊角燈下孫熙祥的面容不停變換著,顯得陰沉不定。

  慧安自和童氏一起商議了要請的客,發了帖子出去便忙著安排宴會當日的各種瑣事,因時間緊迫倒很是忙碌了起來。

  而文景心已是來不及等到慧安生辰,在這日清晨便打上了門,她見了慧安怒氣騰騰地便撲上來對著慧安使勁捶打了兩下。

  文景心的小胳膊,用上吃奶的勁兒捶在慧安身上也是稍有疼感罷了。

  故而慧安也不躲,由著她打,文景心見此倒是打不下去了,惡狠狠地瞪她一眼,怒道:「人家有什麼事都告訴你,你倒是好,如今不聲不響把親事都定下來了,我倒還要從別人嘴中聽說此事。你!你!你真可惡!」

  文景心鼓著腮幫子你了半天,終究是斯文人說不出什麼難聽話來,最後只蹦出個「可惡」二字便別開臉生悶氣,慧安見她如此忙過來拉了她的手,笑道:「好景心,別生我的氣嘛。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提前也是不知的嘛。」

  文景心見她面頰通紅,整個人水潤潤的,眉梢眼角都帶著一股嫵媚,不由瞧著一呆。只覺著自上元節夜裡一別,慧安的小模樣似又變了極多,越發的像個大姑娘了。

  這女子若然定親,無不心中忐忑難安,嬌羞是會期待更會,但慧安這甜美滋潤的模樣,分明就是大有問題,故而文景心對慧安說的鬼話一句也不信,甩開她拉著的胳膊,悶聲便道:「你不願說便罷,何必拿這話來搪塞我?倒是我自討沒趣了,一大早的上趕著來發頓火,還惹人厭棄,我這就回府去了……」

  她說著便要起身,慧安見她真生氣了,心中一嚇,忙摟住她,羞紅著臉道:「你別惱嘛,我什麼都告訴你還不成嗎?!」

  文景心卻冷哼,道:「你還是別說了吧,省的又拿假話來敷衍我,倒是傷了我們的感情。你能告訴我什麼?左不過說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慧安聽她出言譏諷,當即便討饒地道:「好景心,你就原諒我吧,我說……我把我和他的事兒都告訴你,成了吧?」

  文景心聽罷,瞪大了眼睛,黑溜溜的眼珠子咕嚕嚕一轉,盯著慧安便笑了,抬手一推她便驚呼道:「好你,這中間果真有事啊,可被我詐出來了!我就說嘛,那關府給文軒哥哥核減了那麼多門親事都不成,如今怎就突然尋到了鳳陽侯府。還有文軒哥哥傑這樁親事竟然親自去獵了一雙活雁來,鬧得滿京城都沸沸揚揚的,若然只是父母之命,哪裡會如此上心。果然!快和我說說,你們到底怎麼回事,是什麼時候看對眼的?」

  文景心是慧安最好的閨中密友,聽聞慧安定親的消息一驚之下,心中自是有些怨她瞞著自己的。但是好友說了這麼一門好親事,她心中自是為慧安高興的,又怎麼會真生慧安的氣?

  慧安被她詐到,如今瞧她一臉興奮,真是哭笑不得,但今兒文景心分明就是有備而來,慧安雖羞澀難當,但還是拉著她上了熱炕,兩人依在一起說起私房話來。

  冬兒和文景心的丫頭棉兒守在外頭,聽著屋中兩位主子偶偶私語,時不時還笑鬧一番,不由便也笑著聊地歡實。

  文景心聽了慧安將情事道來,見她目光含春,雙頰嫣紅,一臉甜蜜。心中著實又為她高興,又羨慕嫉妒,抬手擰了慧安一下,這才歎道:「真好,文軒哥哥是難得的良配,你們又是兩情相許,將來你嫁過去沒有過不好的道理。如今你也定下了好親,眼見著聶姐姐也要定親了……」

  文景心說著聲音已是低落了下去,慧安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的婚事,不由又想起了前世文景心那段不幸的婚事,她想了想由不得位住文景心的手,瞧著她的眼睛,認真道:「姻緣之事按理說是要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覺著這畢竟是女子一輩子的大事,你還是要自己上心點的好。若是能尋到自己中意又叫父母滿意的,那豈不是兩全其美。

  景心,你別用這麼奇怪的眼神瞧我,我說的都是心裡的話。幸福還是自己追來的要實在一些,什麼事情總歸是握在自己手中要牢靠的多,父母便是再為你好,也不能全然瞭解你的喜好不是?嫁人是女子一輩子的大事,我只是想著要是因為羞澀而錯過了本來上天為你安排的那段姻緣,將來豈不是要後悔一輩子?」

  文景心聽慧安說出這樣的話來,先還嚇了一跳,接著倒是真從她的話中聽出一些道理來,想著方才慧安所說的,她和關元鶴的事情,文景心只覺又羨慕又心癢,心中翻騰起一片火熱來。

  她覺著慧安這話說的雖有些不合禮數,但卻也不無道理。慧安瞧她若有所思,知道她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只希望這話能對她有些幫助。

  文景心只沉默了一下,接著便忽而笑著瞧向慧安打趣道:「我先還不明白,我那二哥哥多好的人,你怎就瞧不上眼呢。如今倒是明白了,原來你是瞧上了更好的,也難怪,和文軒哥哥相比,三哥哥不入你的眼也是應該的。只可憐了我三哥哥,昨兒聽說你定了親事,還很是傷心了一場呢。」

  慧安聞言心中一黯,但是這話她卻是不好接腔的,登時便做惱怒狀,抬手便去打文景心,嗔笑道:「好啊,我好心好意地跟你說心裡話,你倒是好,竟還來排揎我,瞧我不好好收拾你!」

  兩人正笑鬧著,便見冬兒打簾進來,卻道:「姑娘,飲天監監判程大人府上的程二小姐來訪,姑娘要見嗎?」

  慧安聞言一愣,半晌才明白這說的是程敏瑜,文景心見她愣住,不由笑道:「嘻嘻,你這還沒入關府的門呢,倒是有未來妯娌來套近乎了,哎,也難怪,文軒哥哥那可是關家的嫡子嫡孫,將來你嫁過去就是要做那當家奶奶的,也怨不得現在就有人上門來巴結。」

  慧安見她又排揎自己,一把便將文景心推到了熱炕上接著便是一通癢癢,惹得文景心連連告饒,她這才放過她,笑著沖冬兒道:「將那程小姐請到芳閣去,我一會兒就過去。」

  冬兒應聲而去,文景心在棉兒的伺候下穿上了鞋子,下了火炕笑著道:「你既有客我便不打攪了,先回去了,等明日你生辰再來鬧你。」

  慧安送了她出去,又回屋換了衣裳這才到了遠芳閣,而程敏瑜見到慧安過來已是笑著起了身,快步迎了上來,拉住慧安的手,便笑著道:「沈妹妹瞧著氣色真好,還沒恭喜沈妹妹呢,覓得好親事,我昨兒聽到消息可真是開心,以後我們……」

  她說著已是紅了面頰,低了頭。

  慧安自那日在文景心生辰宴上聽了聶霜霜的話後,心中便不再將程敏瑜看成好友了,只這程小姐也就是利用她的好心騙了她一件衣裳罷了,慧安倒也談不上恨她。

  只程敏瑜自那日之後竟似消失了,連個謝意都沒來鳳陽侯府說過,昨兒她剛和關元鶴定親,今兒她便來了,慧安心中由不得就生出一股厭惡來。

  瞧她還真是來套近乎的,慧安心中不喜這種勢利的女子,故而便笑著道:「冬兒,怎麼還不給程小姐奉茶,程小姐快請坐。」

  她說著便抬手示意程敏瑜落座,動作間已是不動聲色地抽出了被她拉著的手。

  程敏瑜分明感覺慧安對她有些冷漠,但抬頭卻見慧安笑容甜美溫和,她只道自己多心,落了座,又笑著道:「我早就想來感謝沈妹妹,只無奈妹妹也知道的,我說了親事……」

  她說著面頰一紅,這才頗為不好意思的又道,「母親說訂了親的姑娘就該在家繡嫁衣,學規矩,便不叫我隨意出門。所以我也一直沒能來尋妹妹,這心中又是愧疚,又想妹妹的緊。昨兒聽聞妹妹和關大將軍訂了親,我心中著實高興,這才去求了母親。母親只道既如此,以後我和妹妹就是自家人,也不講那些規矩,論理也該多走動才對。這才允了我出門,妹妹可是怪我這些日子未曾來尋你,惱了我了?」

  程敏瑜的面色一片惶然和誠摯,若然慧安先前聽此話,只怕又想著是她那嫡母故意虐待她,不叫她出門,還生出憐惜之情來,哪裡會怪她禮數不周。

  別的不說,單是程敏瑜這份表演功底慧安就自歎不如,想到以後免不了要和她虛與委蛇,在一起生活,慧安心中就有些鬱鬱。



第一百零六章 侯府宴客

  慧安實不想和程敏瑜多聊,但程敏瑜再有兩個月便要嫁入關府,而她有一點卻是說的不錯的,那就是將來慧安和她免不了要成為一家人,要走動的地方多著呢。

  所以沖著這點,慧安心中就是再不喜她,也是不能隨意擺臉色得罪了她的,不然將來程敏瑜先嫁入關府,若在府中長輩那裡編排些什麼話,也就夠慧安喝一壺的了。

  故而慧安只能耐著性子神情親熱地拉著她,笑道:「那日出了那等事我還很是為你擔心了一場,後來聽到你因禍得福,得了一門好親事,這才算是安下心來。只這親事到底來的突然,是三月程姐姐便要嫁過去了吧?這匆匆忙忙的,想來程夫人也是擔心到時候姐姐的嫁衣再繡不好,豈不是惹了笑話?這才拘著姐姐,不叫姐姐出門的。」

  親事定的匆忙,又嫁的匆忙,皆是因為這壓根就不是一場正常的閒事,說的好聽了是英雄救美,成就了一場沒事兒。說的難聽了就是鬧了醜聞,要娶親遮醜呢。

  慧安這話說的親熱,也是處處無錯,但程敏瑜聽在耳中,心裡便有些不舒服。

  慧安見她面上笑容滯了一滯,越發肯定那日聶霜霜的猜測是真的,自己是真被利用了一回。

  只程敏瑜是庶女,在家中被嫡母苛待只怕也非作假,嫡母拿捏著她的婚事,作為庶女她為自己籌謀,兵行險招,用盡手段攀上好親,這也是能夠理解的。但理解歸理解,慧安到底之前和她相交是用了真心的,對她的利用卻無法原諒。

  而慧安的心思程敏瑜自瞧不出來,她只笑容微滯,便又笑了起來,道:「快別姐姐,姐姐的叫了,再不久我可得稱你一聲嫂嫂呢。叫我瞧瞧,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般年輕漂亮的嫂嫂呢?」

  程敏瑜說著上便打趣地上下打量慧安起來,縱使慧安面皮再厚,聽了這話也羞惱地面色潮紅,起身作勢打她,道:「到底只是訂了親而已,這話可不能亂說,程姐姐竟排揎人家,瞧我不撕爛你的嘴。」

  兩個笑鬧了一陣,慧安見程敏瑜只東拉西扯,卻不往正話上說,心中著實納悶。若說她只是來討好自己,慧安卻覺得太過了,畢竟她起碼還得兩年才能嫁入關府,到時候府中是個什麼情況還不知道呢,此刻程敏瑜上趕著來討好,沒準兒還會犯了崔氏的忌,這道理連她都知道,難道程敏瑜會不明白?

  慧安正想著,便聽程敏瑜道:「我聽說明日是你的生辰?」

  慧安聞言心中一轉,這便知道程敏瑜是來做什麼的了。

  明兒她生辰自是免不了要請了關府的夫人和小姐們來作耍的,程敏瑜眼見著便要嫁和關府為媳,自是想在嫁人之前多瞭解些關府的事,若是能趁著她的生辰宴先和關家的小姐們處一處卻是更好,也能打探些關府的事兒和未來夫君的喜好 之類的。

  而之前慧安給各府中發帖子,偏就將程敏瑜給忘在了腦後,程敏瑜今兒來自是要帖子來的。

  她未給程府下帖子,明兒程敏瑜自行來了當然也是可以的,但這事若然叫關家的人知曉,她那些心思便顯得太外露了,終究會被人瞧低一眼,總歸沒有執帖而來顯得自己。

  她這繞來繞去的,弄了半天卻為這點小事,但是叫慧安不知該哭該笑,忙是滿臉詫異地道:「是啊,難道程姐姐沒有收到侯府的帖子嗎?這個喬管家,真真是……瞧我回頭怎麼訓斥,程姐姐莫怪,一會子我就叫丫頭把帖子給程姐姐送過去。姐姐明兒賞我個臉面,過來作耍啊!」

  程敏瑜見慧安如此,也鬧不明白真的是管家疏漏了,還是慧安察覺了那日的事情。只如今她目的達到,便就又笑著和慧安說了兩句,也不多留,起身道:「明兒是妹妹的好日子,只怕妹妹還有不少事兒要忙吧,那我便不多攪擾了,明兒再過來吃妹妹的酒席。」

  慧安笑著送了她到廊下,又吩咐夏兒親自將人送出二門,這才回了閨房依在暖炕上。

  方嬤嬤見她,便道:「這程小姐要嫁的是關將軍的庶出弟弟,這位四爺卻是只比關將軍小兩歲的,老奴瞧著這程小姐也是個有心思的,姑娘以後還是遠著她點好。」

  慧安聞言哪裡能不懂方嬤嬤的意思,那關晨之是庶出,這嫡庶之間總是有鬧不完的官司。

  將來她和程敏瑜利益不同,哪裡能相處的平順,方嬤嬤這是怕自己被程敏瑜的外表騙了,跟人貼心貼肺的將來再吃了虧。

  方嬤嬤的好意提醒,慧安自是心領,她抬眸沖方嬤嬤一笑,這才道:「乳娘放心吧,我都省的。」

  方嬤嬤這才點頭,道:「姑娘睡一會兒吧,早上天沒亮就起來忙到這會子,瞧著面色都有些不好了。」

  慧安也覺著著實疲累,這便點了點頭,任由方嬤嬤給她脫了鞋,又脫了外裳放在春凳上,給她壓好被子。慧安閉上眼睛,幾乎瞬間就沉入了夢鄉。

  自從侯府沒了主母,這麼多年來就沒再宴過客。也是這個原因,慧安生怕這次大宴賓客再出了差池,有什麼地方準備的不妥當,失了體面,鬧了笑話在。

  故而這兩日來忙前忙後,事無巨細地跟著童氏學料理大小瑣事,著實是累壞了。

  方嬤嬤想著這些,瞧著慧安那張小小的臉蛋兒埋在錦被中,睡得安詳,不由疼惜地笑了笑,這才輕手輕腳 地退出了內室。

  慧安到底心中裝著事兒,故而這一覺也沒睡多久便醒了過來,匆忙著又起了身 往西跨院而去。

  她小睡了一覺,倒是精神好了許多,和童氏又核對了明兒宴客要用的吃食等物,又嘗了廚上專門為明日宴客準備的幾樣新菜式……一晃便到了晚上。

  許是白日睡了一會兒,慧安倒是不覺著多睏頓,反倒是清醒的很,她先是到小祠堂給沈清上了一炷香,陪著好心產了一會子話,這才進了書房。鋪開張紙,難得的練了一會兒字。

  秋兒見天色實在不早了,這才挑簾進來請慧安去安歇,卻見她面前的大紙上寫著一個大字,墨蹟尚未乾,卻是個「貪」字。

  秋兒瞧了一眼,不由笑道: 「姑娘的字倒是比以前好了許多,奴婢雖是不懂,但也瞧出好看來了。只這個‘貪’字可不是個好字,姑娘幹嘛寫它啊?」

  慧安挑眉,瞧了瞧那字,卻道:「字還分好壞不成?」

  秋兒一面收拾,一面道:「可不,這平日裡說的,貪得無厭、貪生怕死、貪官污吏、貪名逐利,可不和這貪字沾邊的就沒一個好詞嘛。這便說明,這貪不是個好字。」

  慧安聞言一笑,又瞧了那字一眼,卻道:「你說的沒錯……只是凡事和貪字沾邊兒的倒也未必全是壞事。」

  慧安言罷,也不再瞧秋兒,已是邁步出了書房。倒是秋兒覺著慧安這話意有所指,納悶了下這才快步追了出去。

  翌日,風和日麗,暖陽高掛,尚未到巳時,侯府門前已是熙熙攘攘,停了不少馬車。各府的夫人小姐們一下馬車,便有侯府的管事婆子和丫鬟們滿臉含笑地接引著往府中領。

  文景心姐妹陪同著鼎北王妃下了馬車,站在門口招呼客人的方嬤嬤便已瞧見,忙親自上前接了,和鼎北王妃寒暄著往府中走。

  文景心和文景華攜手走在後面,卻見隨後兩名夫人下車後互相打了個招呼便走在了一起,一面行,一面低低私語。

  「瞧,連鼎北王妃都親自來了,可是給鳳陽侯府臉面了。」

  「是啊,如今鳳陽侯府眼見著已今非昔比了。原想著只剩下一個孤女,怕是要敗落,卻不想竟突然來了個舅老爺。如今這侯府的大姑娘又攀上了一門好親,只怕今兒來的不光鼎北王妃呢。你瞧,那不是魯國公夫人,也帶著府中小姐們到了……」

  「嘖嘖,前兒永昌侯府老夫人做壽,魯國公夫人便只叫了大少奶奶去磅了份禮,倒沒想到今兒卻是來了這鳳陽侯府。」

  「永昌侯家如今怎能和這沈家比,且不說那沈將軍是皇上的心腹重臣,便是沈小姐將來可是要入主關相府的。真不知這位沈小姐是走了什麼運,竟說這麼門好親。那關將軍我可是見過的,端的是好相貌,好氣魄。」

  「這也不奇怪,那沈小姐你是沒見著,也生了個好相貌。前不久在國子監的比試上還贏了琴藝比試,連太公證都兩次稱讚她是個聰慧的。要知道太公主來京城這麼久,可是只誇了這位沈小姐。太后娘娘對沈小姐也是看顧著呢,那文府的老太君更是拿她當親孫女兒瞧,還有,前些日她在朝陽樓下以身為秦王殿下擋了那受驚的大蟲,沒兩個月說起來倒是得了聖上兩回賞賜,還得聖上贊她不愧將門之後,雖為女子忠義卻猶勝男兒。佟妃娘娘也叫身邊的馬姑姑親自來鳳陽侯府致謝過,關府能瞧上這位沈小姐,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

  文景心聽著後頭兩位夫人搞亂,心中為慧安高興,不由笑著牽了牽唇。

  侯府早已開了最大的花廳出來待客,廳中收拾 的極為清雅別致,地龍燒的很旺,暖暖的花廳中擺放著一張張小几,每家都有單獨的小几,几案上早已有放好的水果、茶點和酒水。

  童氏和慧安在花廳外接客,今日童氏穿著一件紫紅色繡牡丹的褙子並同款的棕裙,帶著祖母綠長串珠鏈,一套赤金打造式樣卻別致精巧不顯人氣的玉蘭花樣頭面,通身的富貴逼人。

  而慧安也特意打扮過,穿著水紅色銀錯金的織錦短襖,下著石榴紅軟紋束腰長裙,頭上挽著如雲的流去髻,插著彩色琉璃附蝴蝶流蘇的步搖,鬢邊還壓著一朵紅珊瑚蜜蠟海棠珠花。

  她本就長相明豔,如今通身的紅色,更是映襯的面若桃李,俏麗小雙。

  她跟著童氏招呼客人,笑容得體,禮數周到,姿態動作皆行雲流水,端莊優雅,倒是引得各府夫人們頻頻往她身上瞧。文景心進了花廳,落了座,也頻頻往外頭不觀望,只瞧著慧安心中納悶。

  她倒是覺不出慧安和平日的動作舉止有什麼不同來,但就是感覺很不一樣,似是沉穩嫺靜,也優雅高中了不少,心裡不由納悶不已。

  文景心自不知道,慧安為了今日,是特地的找方嬤嬤惡補過禮儀舉止的,一舉一動都是特意經了方嬤嬤調教練習了數十番這才做的自然流暢,不顯刻意的。

  沒一會兒這花廳中已坐了個大滿,連永甯侯府夫人和聶霜霜也到了,慧安正親自引著她們往花廳中走,便見方嬤嬤帶著崔氏和關家三位小姐往這邊而來。

  聶霜霜自也瞧見了,忙笑著拍了拍慧安的手,道:「你快去吧,叫丫頭帶我們過去也是一樣。」

  慧安這便忙對她笑笑,快步去迎崔氏和關家姐妹。花廳中眾夫人小姐們自也瞧見了這邊動靜,倒是都紛紛看了過來。

  童氏迎了崔氏,說了兩句客套話,慧安規規矩矩站在童氏身後,面上掛著微笑並不多言。

  但是崔氏瞧著她笑著點了點頭,又拉了慧安的手,笑道:「瞧這丫頭,真是好模樣,這行為舉止也像個大姑娘,端是沉穩靜雅。倒是將我們府上這幾個皮猴似的丫頭給比下去了,也難怪,連我們家那挑剔的三爺都瞧上了眼。」

  她的聲音著實不小,登時花廳中不少夫人小姐的面色都變了,瞧向慧安的面上就帶著幾分探究。

  關元鶴親自帶人出城趕到徽州獵來了一對活雁,這事可是傳的滿城皆知。如今崔氏這般說,怎會不叫這些夫人小姐們遐想不已。

  崔氏這分明是在暗指慧安和關元鶴私相授受,童氏聞言心中發冷,卻道,「這還不是夫人的眼光好,還找了鼎北王妃來保媒,給關將軍說的這親事。關將軍是個孝順的,您對他好,他心中自是清楚,您這麼糟心糟肺的為他議的好親,他哪裡在有瞧不上眼的道理?」

  崔氏為關元鶴議過幾次親,雖後來都沒了聲響,但到底這京城沒有不透風的牆,那幾次說的人家各府也都聽聞了一二,這些夫人小姐們哪個也不傻,自是從中瞧出了端倪。

  如今她們聽了童氏的話自是心中各有計較。

  這便想著,這鳳陽侯府如今正風光,沈家小姐又是這般出挑的人兒。再來關將軍的親事被耽誤了這些年,這怕早也是心急的不行,如今有了這麼門好親事會上心也是正常。

  她們想著,瞧向慧安的目光不由就移向了崔氏,崔氏聽了童氏的話,收中氣堵,可童氏這話說的滴水不露,她卻是一句也駁不了的,也只能吃了這個虧,呵呵地應了兩聲,便隨著童氏進了花廳。

  慧安忙去招呼關家的三位小姐,只這三個姑娘卻都沒個好臉,和慧安的熱情相比,倒是顯得不冷不熱。那關禮潔是崔氏生養的,母親吃了虧,不給慧安好臉倒也說的過去。

  可其它兩位二房的嫡女關禮珍,三房的庶女關禮彥竟也面色生疏客套,隱含不喜,慧安想著那日在文景心生辰宴上見到的,顧妤馨和關禮珍有說有笑的模樣,心中便也了然了。

  待關府的客人落座,沒一會兒客人就到齊了,童氏便笑著道:「我們家那口子是個粗人,我也不是個雅的。到京這麼長時間也都沒能和各位夫人們認識認識,沾點雅氣。今兒厚著臉面給府上下了帖子,倒沒想著各位姐姐妹妹們這麼給我做臉,叫我也風光了一回。我在這裡先謝謝各位了,我先乾一杯為敬。」

  童氏說著便自飲了一杯,接著才又道:「今兒既然各位夫人小姐們過府,大家就別見外,我不懂京城都時興玩些什麼。諸位該怎麼作耍怎麼作耍,也叫我這鄉下來的土炮子見見世面,開開眼才好。」

  她言罷大家紛紛失笑,自是表示不會客套,免不了要說沈夫人自謙,很高興來侯府赴宴之類的話,氣氛倒是熱鬧的很,童氏也笑著接話,她本就是個利索人,說話也網址,雖是未曾在京城貴婦圈子中久待,但跟著沈峰在任上,那也是常常參加諸如賞花,品茶之類的宴會的,早已是練得八面玲瓏,這會子更是引得廳中夫人們不時歡笑。

  又說笑了一陣子,童氏這才拉了身後的慧安,笑道:「安娘,快來再給夫人們行個禮。」

  慧安便忙笑著上前,福了福身,道:「安娘給各位夫人們見禮了。」

  童氏滿意地瞧她一眼,笑著道:「今兒恰也是我家這丫頭的生辰,一會子用了席面,你們姑娘們也別拘在這裡,就都到後面園子裡作耍去。」

  童氏言罷,倒是魯國公夫人瞧著慧安,笑道:「先前沈小姐小時候我倒是見過的,如今竟都成了大姑娘了。瞧著和沈女侯都是頗像啊,尤其這眉眼,將來及笄也是個大美人。

  她言罷,便有一個慧安不認識的夫人笑著接口,道:「沈小姐的才名早已是人盡皆知了,年前還曾醫治過太后娘娘,上元節時又為秦王殿下擋了回大蟲,我早就聽我家雲丫頭說過多次。倒是一直沒見過沈小姐,只我們家雲兒說是個相貌出眾的,今兒一見當真是生的花容月貌,又這般的舉止得體,有理有度的,任誰瞧了只怕都會心生喜愛的。」

  慧安還從未曾被人這麼當眾大肆誇獎過,聞言便羞紅了面,低了頭。卻與此時,聽到花廳之外傳來一個清亮卻微顯尖銳的女聲。

  「楊夫人說的是,連母后都稱讚沈小姐智勇雙全,將來定非池中物呢。」

  慧安一驚,抬眸去瞧,正見端寧公主扶著宮女的手慢步入了花廳,一雙眼睛帶著寒光直逼她而來。慧安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找事兒的來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38 PM

第一百零七章 溫馨擁抱

  今日端寧公主竟也穿著一身紅衣,上頭是件繡金絲祥雲的石榴紅長褙子,下頭套著件銀紅色百褶裙,頭髮挽著朝天髻,上面插著兩支七寶珊瑚簪,本就嬌好的容貌更是被這通身的紅色映得面若芙蓉,豔麗無比。

  她進了花廳,一雙鳳眼便頗含凜然,帶著威壓直逼慧安而來。

  慧安俏生生地站在那裡,一頭青絲梳成流雲髻,通身的紅色襯得膚色白裡透紅,豔若朝霞,一雙明眸更是波光流轉,配著那高挺秀美的鼻,微陷的眼窩更是平添了幾許端寧公主沒有的異族風情,瞧著卻是異常嫵媚。

  她不似端寧公主穿著長褙子,而是上著小襖下著長裙,玲瓏細腰以雲帶主腰束著,更顯腰身不盈一握,整個身段突兀有致,胸隆腿長。

  今日本就是慧安的生辰,她又素來愛穿紅裳,故而端寧早料到慧安今天必定一身的紅衣。她有心作比,便也穿了一身的紅衣,想要將慧安給比下去。

  如今瞧著這樣的慧安,且不說別人心中作何想,只她看著慧安那豔若桃李的小臉,便覺雙眼生疼!

  她出口便帶刺,慧安豈能聽不出來?什麼有勇有謀,非池中物,這話若是用來誇讚男子倒是沒什麼,此處皆是女流,用這話來贊她,和指罵她心眼多、野心大、不安於室有何區別?

  慧安心中一凜,但她歷來也不是怕事的,本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人。便是端寧貴為公主,那也沒有人家打上門,她卻還躲著避著的道理。再來,今日這麼多夫人小姐都在,慧安也不怕端寧會當眾為難她。

  端寧公主愛慕關元鶴,如今她和關元鶴定親,這位刁蠻公主能放過她才叫怪事。若是以前,慧安還會想著化干戈為玉帛,但經過宮中的陷害一事,慧安算是瞭解了這位端寧公主的脾性。

  這位公主的嫉妒心也忒重了點,心腸也餒歹毒了點。對這種人你越是軟,他越是會將你踩在腳下跺進泥中。何況這麼多雙眼睛瞧著,她若是退讓,到會叫人小瞧了去,故而慧安對上端寧冰冷的目光,她非但沒有避開,反倒是落落大方的回了一笑。

  接著慧安才慌忙跟著童氏迎了上來,福了福身,滿臉緋紅的道:「當日在朝陽樓下,那只撲向秦王殿下的大蟲並非受驚,它只是因親王殿下背後起火,不知怎的就將他當成火圈來撲,小女也是想通了這個道理,在朝陽樓上又恰好瞧見馴獸師指揮那大蟲的動作,覺著好玩便學了兩下,這才敢上前去擋的。小女是個粗人,就愛這些個粗使技藝,當日誤打誤撞沒被人笑話已是萬幸了。若說小女皮厚些,膽子大些確是有的,但卻也不敢當皇后娘娘有勇有謀的稱讚,更別說什麼非池中物了,小女得娘娘這般稱讚實在是心中有愧,驚慌不安。」

  慧安一言,倒是讓那些夫人小姐們也露出了恍然神情,她們本就覺著此時甚怪,也有那在心中嘀咕慧安不顧一切替李雲昶擋那大蟲這中間是否有緣由,此刻聽到慧安的話,方知她原來是洞察了那大蟲並非受驚,這才敢以身擋險的。

  她們就說嘛,若然無緣無故,哪裡會如此不要命,原來人家是胸有成竹,知道那大蟲定不會傷人,這才如是。

  夫人小姐們想著,再瞧慧安的神情,但見她一臉嬌美之態,分明對定親之事頗為滿意,這便更能說明她和秦王半點關係都沒,故而她們已是將心中的那點子疑惑完全拋到了腦後。

  而慧安言罷,卻又沖端寧公主一笑,這個笑在端寧公主看著卻是赤裸裸的挑釁,當即她心裡就恨得發痛!

  別人不知道,她豈會不知這樁婚事是關元鶴親自進宮掙來的?當日威遠侯夫人將關家欲和鳳陽侯府結親的消息送進宮中,她便直呼要去找父皇,可卻被母后禁足了。

  母后勸她,說那關家本已出了個位及人臣的權相,關元鶴又掌著兵馬,父皇萬不會再叫關府和鳳陽侯府結親,叫她稍安勿躁。她將信將疑,又被看守著,便只能焦慮的等消息。接著竟傳來七皇兄請父皇賜婚的消息,這下她更是吃了一顆定心丸。

  後來她聽說關元鶴進了養心殿,沒一會兒裡面就傳來父皇的咆哮聲和茶盅摔碎的聲音,她還以為關元鶴惹惱了父皇,很是為他擔憂了一場,誰知最後竟又情勢陡轉,還是傳來慧安和關元鶴定親的消息。

  端寧公主雖然知道自己和關元鶴不會有結果,但是這麼些年來關元鶴遲遲不娶親,卻對身邊的女子都冷言冷語的,這卻叫端寧公主極為滿足。她想著起碼自己得不到,別人也沒能得到。

  她也知曉關元鶴遲早都會有妻子,她可以接受,但卻接受不了他心中真心裝著一個女子!

  關元鶴為了沈慧安親自進宮不惜惹怒父皇也要娶沈慧安為妻,若端寧公主聽到這個消息還能自欺欺人的認為沒什麼,那他之後又親自前往南邊獵來一雙活雁,鬧得整個京城都沸沸揚揚,又該怎麼說?!

  端寧公主也算了解關元鶴其人,他這般做,分明就是在宣告沈慧安是他的人,是得他看中的,他是欲在出征之前將沈慧安納在羽翼之下,是對七皇兄請旨賜婚的回敬。

  將來誰若真想動沈慧安,只怕也會多顧念一層。這何況不是對她的一種警告,便如母后所言,既關元鶴已這麼擺明瞭立場,她若是再發作沈慧安,便也相當於對關元鶴宣戰。而男人的威嚴從來便是不允人挑釁的,在這方面越是成功的人越是霸道。

  母后勸她,既沈慧安已得了關元鶴的心,便叫她收斂些,莫再得罪了關府。

  單單想著這些,再瞧著慧安那張美麗明豔的臉蛋兒和她得意地笑,端寧公主怎麼可能忍得住?!但忍不住也是要忍的,如今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加之她出宮的時候已經答應了母后絕不惹禍,母后這才看在她哭了兩日的份上允了她出宮。

  即便這樣,她還是將身邊的鄭姑姑派來跟在她身邊,方才她出口含刺,已經被鄭姑姑不認同的瞧了一眼,如今端寧公主就是再難受,也只能忍下,笑著道:「原來是這般,本宮就說那大蟲怎就乖乖的聽了沈小姐的話,還道沈小姐和那只大蟲投緣呢。」

  端寧公主今日沒想真拿慧安怎麼樣,也就是來給她尋些不自在而已,她言罷便咯咯而笑。

  慧安若真是個十二三的小姑娘,聽到這話自是要惱的,但她經兩世,閱歷認知心態早已和小姑娘不同,聽到這話只覺不痛不癢,卻是半點不自在也沒,還暗自拉了下欲言的童氏,笑著道:「今兒公主能來侯府,真是叫我們侯府蓬蓽生輝,公主快請入座。」

  端寧公主見慧安不生氣,心裡倒是失望,童氏吩咐丫頭早已在上位置了席案,可端寧公主卻推辭了兩句,在崔氏身旁落了座。她今兒便是有意要來搶風頭的,一落座便笑著說起宮中近來的幾件趣事,惹得夫人小姐們紛紛附和湊趣,氣氛是好,但卻是登堂入室、喧賓奪主。

  崔氏方才吃了個暗虧,如今卻是找到了回敬的機會,端寧公主有意親近,她也樂得配合,兩人一言一語,歡笑連連的。拉著手你好我好,不知道的還真會以為是一對婆媳。

  見端寧時而挑釁的瞥這邊一眼,慧安瞧著卻不生氣,童氏片刻間也壓下了火氣,兩人笑意溫和時不時也會附和兩句,插不上話也認真聽著,又招呼著丫頭們往各席補添茶水等,一副樂得端寧公主替他們招呼客人的模樣。

  端寧只覺一拳頭打在了棉花團子上,登時便沒了勁兒,又說了兩句便以出恭為由起了身。公主要出去自是得有人陪著的,慧安見童氏擔憂的瞧來,沖她笑了下,這才忙起身道:「公主請隨小女來。」

  她說著便帶著端寧公主往花廳外走,而花廳中童氏自順勢又接掌了場面。而端寧公主出了花廳,便自往院子中走,慧安自不會相信她是真的要出恭,故而出了花廳便不言一語的跟著,左右是在自己家裡,她還能怕了端寧不成。

  兩人到了一處水榭,端寧站定,卻對身旁的鄭媽媽說:「本宮和沈小姐便在那水榭裡面說幾句話,姑姑就不必跟著了吧。」

  鄭姑姑是皇后的人,奉命跟著端寧公主不讓她惹禍,但到底端寧公主是皇后的心頭肉,此刻已然離開了眾人視線,便是端寧公主真對沈家小姐怎樣也無礙,鄭姑姑又豈會不聽令?聞言她便福了福身,和宮女們待在了原地。

  端寧這才從隨侍宮女手中接過了一個紅木盒子,打前上了水榭,慧安自是緊隨其後。待端寧公主在水榭中落座,便將那紅木盒子放在桌上推給了慧安,道:「今日是你的生辰,這是本宮送你的生辰禮物,你且打開看看喜歡不喜歡。」

  慧安見她如此,雖知她定然不安好心,生恐那盒子裡再裝著什麼毒物。但這禮物不接下卻是連個說辭都沒得,故而慧安只猶豫了下,便上前一步拿了那盒子,心中警惕地打開了那盒子。

  待那盒子打開,慧安卻是一愣。只見盒子中也就是放了一隻金釵,要說這釵有什麼不同的那便是它的樣式。那釵被打成竹子花型,並且其上赫然開著一片的竹子花。

  慧安本提著的心卻掉了下來,只覺自己可真是高看了端寧公主,她分明還是個孩子。竟想用這麼一隻釵來給自己添堵,真真不知她是以己度人,也將他沈慧安當成了那氣量小的,還是真覺的這麼一隻釵能詛咒住她?

  但既然人家想她生氣,他若是不氣不惱的,豈不是反倒教人家失瞭望,這失望是小,別再尋法子來發作自己可就不好了。到不如趁早稱了她的心,也叫這公主早點發洩完早點走人。

  慧安想著便沉了面色,啪的一聲蓋住盒子,憤怒的瞪向端寧公主,道:「公主這是什麼意思?!」

  端寧似是很欣賞慧安生氣的樣子,登時便揚聲一笑,接著又突然起身逼近慧安,同樣怒目瞪著他,冷聲道:「什麼意思?哼,本宮就是要告訴你,別以為你和文軒哥哥訂了親,他就是你的了!你便是嫁了他也會像那竹子開花,縱然結果,最後也只得一死!」

  慧安心中翻了個白眼,面上卻氣鼓鼓的指著端寧,道:「你!你!你……」

  端寧見慧安被氣得不輕,心中何其暢快,瞧著她便又發洩的吼道:「你既無出身又無相貌,連血統都不純正,不過是個胡人妓女留下的賤種,憑什麼嫁到關府這樣的門第,又憑什麼能做文軒哥哥的正室,你……」

  慧安本未曾生氣,但她也不能容忍有人指著她的鼻子罵得這般難聽,當即就沉了面,滿臉冰霜的盯向端寧公主。

  慧安怎麼說都比端寧多活了幾年,又是個殺過人,手上浸過血的,她那冰冷的目光,陰寒寒的,當即就叫端寧公主一驚之下斷了音兒。

  休說端寧公主在宮中有皇后和皇帝寵愛著,從未被人如此瞧過,只她並非傻子,慧安前後神情變化這麼大,她一嚇之後哪裡能不明白方才慧安是在戲弄自己!當即她便惱得滿面漲紅,揚手便欲往慧安臉上打:「你敢戲弄本宮!」

  慧安豈會容她甩自己耳光,當即身體躲都未躲,卻在端寧公主手臂落下時準確無誤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使勁攥住。端寧公主何曾想到沈慧安竟敢對自己動手,一愣之下,直氣得滿面漲紫,正欲喚人,卻是慧安冷冷的逼視著他,湊近她,緩聲道:「公主覺得狼和豺,哪個更厲害?」

  端寧不明她為何突然說起這個,由不得止住了聲音,盯著慧安冷聲道:「你想說什麼?」

  慧安卻是一笑,道:「世人皆知狼極為兇殘霸道,和豺相比,狼不管是在地位和實力上,皆要勝出一籌,故而狼並不將豺放在眼中,一旦發現豺的蹤影,便會窮追猛攆,趕盡殺絕,而豺,也只能避其鋒芒。」

  慧安言罷,見端寧公主狐疑的瞧向自己,便又道:「狼若是找到了豺窩,往往會將幼豺咬死,但即便狼饑腸轆轆,通常也不會吃掉幼豺,而是在它身上拉屎撒尿,故意留下濃烈的狼的氣味,來威懾,恐嚇和驅逐豺。公主覺著這是不是很有趣?」

  慧安言罷,見端寧已經明白自己是拿她比作狼,氣的便要張口,慧安卻目光一銳,拽著端寧公主的手又緊了緊,痛得她微微一抽,慧安已先聲奪人,又接著道:「可公主知道豺是怎麼對付狼崽的嗎?豺對付幼狼的手段卻要高明得多,它不僅不會吃掉幼狼,更不會咬死它,而是咬斷幼狼四肢的膝蓋,造就一隻永遠站立不起的殘疾狼,這樣成年狼對幼狼棄之不舍,好費心血撫養不可能自立的後代,卻白白錯失了新的繁殖機會,若干年後,公主猜猜會怎樣?」

  慧安說著這些,雙眼瞇起直逼端寧,她的目光是那麼銳利,周身發冷,攢著端寧手腕的手也一點點用力,這樣的她似整個人都在發出一股子戾氣來,再加上她說的那些話,刻意抑揚頓挫的聲音,無不叫端寧渾身發顫,莫名生出一股懼意來。

  慧安瞧見她目光閃爍,這才忽而一笑,道:「若干年後,殘疾狼死去,而成年狼便會懷著悲傷的心情遠走他鄉,這輩子也不會再回到帶給它慘痛記憶的地方來,地位和實力遠遠不勝狼的豺反倒成了那最後的勝利者,守住了自己的領土。公主說,這有趣不有趣?」

  慧安說罷,見端寧公主咬著牙盯著自己卻不說話,便又淡淡一笑,道:「同行相妒,為了生存,狼和豺水火不能相容也是常理。但公主與我卻毫無利益之爭,公主為何非要置我於死地呢?前次在宮中,公主欲借刀殺我,今次只怕更不會容我,但是公主也請想想,狼豺相爭,最後的結局又如何?只是兩敗俱傷而已,公主高高在上,身份尊貴,不將我沈慧安放在眼中,可泥人尚且還有三分土性,我沈慧安也歷來不是個任人拿捏的主,若然有人要侵犯我的領土,覬覦我的所有物,非要踐踏作踐我,我也少不得要做一回那豺,便是不能咬死狼,也要害得他滿身傷痛不可。公主是聰明人,豈會不知與人為惡遠不如與人為善的道理,公主若非要對付我沈慧安,請先想想皇后娘娘的話吧。娘娘總歸不會害公主吧?我言盡於此,還請公主三思。」

  慧安言罷,一甩端寧公主的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紅木盒,福了福身,道:「公主的禮物臣女收下了,謝公主厚愛。」

  言罷她也不再瞧端寧一眼,轉身便出了水榭,行出老遠,卻聽水榭中端寧公主正在發火,慧安由不得回頭瞧了一眼,正見那位鄭姑姑正攬著端寧勸著什麼。慧安冷冷的抿了下唇,舉步便轉過了小徑,誰知她剛走過小徑,便突然從小道旁邊的假山中伸出一隻手來,拽住她的手臂便將人拉進了假山的石洞中。

  慧安還沒來得及驚呼,便被人推到了石壁上,接著她就瞧見了關元鶴那雙深若幽鴻的眼眸。慧安愣了下,這才瞪他一眼,怒道:「你嚇死我了!」

  關元鶴聞言卻眼角微挑,道:「你連公主都敢動粗,還能被我嚇住?」

  慧安一聽便知這人定然早就來了,想到他惹了端寧,反倒叫端寧猶如瘋狗般追著自己狂咬,這人竟然還敢躲在暗處瞧熱鬧,現下又來戲弄她。

  慧安當即就氣不打一處來,怒目瞪著關元鶴,恨聲道:「我不動粗,她便要匡我耳光了,難道我就站著由著她打嗎?」

  關元鶴見她惱了,竟還敢對自己發火,登時倒是一愣,按著才瞇著眼冷聲道:「她打不到你。」

  他說著就欺近慧安,卻是以手托起她的下巴,挑眉道:「你這膽兒倒是越養越肥了,竟還敢對爺發火。」

  他一靠近,慧安便又聞到了他身上那股竹葉的清香,感受到了從他身上散發出了暖氣。

  慧安見他瞇著眼,一臉的危險,生怕這人再若那日一般對自己行不軌之事,當即就不敢吭聲了,鼓著腮幫子瞪著他,一言不發。

  倒是關元鶴見她一雙大眼睛盯著自己,一臉的戒備,想惱又不敢惱的模樣,覺著頗有趣,用指腹摩挲了兩下她的小下巴,道:「你在氣什麼?」

  在氣什麼?自是氣他四處惹情債,結果倒給她弄來一身的麻煩事。

  先是他的妹妹因顧妤馨使臉色給自己,後是端寧直接打上門來,她能不氣嗎?只這話慧安卻是不能說的,更不會承認自己心中吃醋味兒,聞言就瞪了關元鶴一眼,扭開了頭,就是緊閉著嘴,不吭聲。

  關元鶴見她如此,耐性告罄,乾脆將人一提溜便又摟進了懷中。慧安一驚,忙伸手去推他,又惱又羞地壓著聲音道:「你幹什麼,快放開我!」

  在慧安看來,那次在威欽侯府是特殊情況,上元節那次被關元鶴摟抱也是因李雲昶惹惱了他,可這回好好的這人又動手動腳就有些說不過去了。故而她推的力氣著實不小,一點都不若上元節那日在暗巷中的軟手軟腳。

  慧安哪裡知道,這男人最是得寸進尺,你先給了他些甜頭,再叫他去喝白開水卻是不能的。

  他只會一次比一次要的更多,這回喝湯下次他就得吃著肉,才能敵過你。何況上次兩人尤其沒有定親,這次人早晚都是自己的,不下手幹瞧著心癢癢,歷來就不是關元鶴的作風。

  故而慧安推得越厲害,反倒惹的關元鶴越發氣惱難耐,當即便將慧安推在胸前的手一抓,接著便將唇湊了上去,竟是將她的食指和中指一起放在了口中,先是一用舌頭裹住吸吮一下,按著便是狠狠一咬。

  慧安何曾被男子如此對待過,當即另一隻手中拿著的紅木盒子便哐當一聲落了地,她渾身一僵,心口劇跳,倒抽一口冷氣,只能可憐兮兮地瞧著關元鶴。

  關元鶴見她老實了,這才鬆開牙齒安撫般又親吻了她兩下,慧安心跳如鼓,只羞得滿面徘紅,滾燙著雙頰,壓根不敢瞧關元鶴那一雙黑沉沉的眼眸,當即便側開了頭,睫毛忽閃閃地不停顫抖。她方才在花廳本就用了幾杯酒,如今方覺酒勁上頭一陣陣發懵。

  關元鶴瞧她面飛紅霞,眼波如水,盡遮在那蝶羽般的睫毛下,帶著三分迷濛,五分羞怯。紅唇飽滿圓潤,眉眼嫵媚嬌豔,不由心裡一動更是心猿意馬起來。

  他鬆開慧安的手,將她的臉掰過來,便用額頭頂著她的,與她貼面對視,眼神認真而專注地盯著她。

  他的呼吸就噴吐在鼻翼上,癢癢的暖暖的,慧安嚇得眼睛亂轉,就是不敢瞧他,想要掙開,卻無奈臉頰又被他固定著,只羞惱得面頰大熱。

  倒是關元鶴瞧她如此,聲音魅惑而慵懶地低低說道:「不是還宣稱爺是你的領土嗎?這會子怎就不敢瞧了?」

  慧安聞言便只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氣他打趣自己,偏他靠的這麼近,弄的慧安頭腦發懵,壓根就回不了話,生怕張張口便碰到他的唇,只急的晃著腦袋,乾脆將兩眼一閉不理他了。

  關元鶴瞧她如此,卻又道:「我再半個月便要出征了。」

  慧安聞言倒是不動了,睫毛撲扇了幾下,卻抬眸與關元鶴對視,輕輕嗯了一聲。

  關元鶴見她乖順,便不再逗弄與她,只道:「出征在即,諸事繁忙,我後日便要到西山大營去。走之前,怕是不能再見你。」

  慧安聞言,想著兩人分離在即,心中倒是生出一份不捨來,目光便閃動了幾下。關元鶴將她的情緒捕捉到,心中自是一觸,抬手撫了撫她的髮,這才又道:「如今皇上已決意封平王為太子,但淳王經營多年,豈會善罷甘休。京城近兩年只怕不會太平,我知你憂心太后,但宮中乃是非之地,你若能避著便少往宮裡去。若然有什麼麻煩,不妨去尋祖母。」

  見慧安輕輕點頭,他猶豫了一下,又道:「倘使真有急事想送信與我,可使人將信送到西城棉柳胡同的吳府。」

  慧安聞言,心中感動,想著他會在這裡,只怕也是在前頭聽到端寧來了,不放心自己的緣故。

  想著這些,慧安倒是將方才心裡的那些不快給忘卻了。只想著上了戰場刀槍無眼,便是關元鶴身為主將,輕易不會涉險,但到底身在戰場也是艱辛,由不得就軟了心腸。

  關元鶴見慧安一雙眼眸溫柔地瞧著自己,心中得意,哪有放過大好機會的道理。當即便將人抱緊了懷裡。

  慧安身體一僵,但想著他馬上要走,又許是這兩日來神經太過緊張,此刻在他懷中卻感到一股安寧和舒服來。卻是不捨得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只僵硬了一下,身子頓柔軟了下來,任由關元鶴將自己緊緊摟住。

  接著她便想著既已如此,倒不如好好地投入一次,反正心中裝著他,又何必扭捏作態,這般想著她面色一紅,抬手便也環住了關元鶴的腰。被她回抱住,關元鶴心情極好地勾了勾唇,卻未再多言,只又緊了緊手臂。

  兩人擁抱了片刻,關元鶴才將頭埋在慧安的脖頸處,輕聲道:「可有什麼話對我說?」

  慧安此刻哪裡能說出話來,只覺羞澀難言,她想了想便推了下關元鶴,待他鬆開自己,慧安便欲蹲下去撿那掉在地上的紅木盒子。

  關元鶴卻先一步撿了起來,瞧了一眼那支金釵,雙眸瞇了下,卻是啪地一聲將盒子蓋上揚手便將那盒子連帶裡面的金釵一起扔進了不遠處的小湖中。

  慧安一愣,不由跺腳,道:「哎呀!那可是公主專門為我打造的,她費了那麼多心思送的禮物,沒道理不叫大家都瞧瞧啊。你倒好,怎麼就幫她毀屍滅跡呢。再說,那金釵值不少錢呢!」

  關元鶴瞧她如此,卻是挑眉,只道:「看著礙眼。」

  竹子開花結果之後便會枯死,故而在大輝,竹子開花一向樁視為不祥之兆。慧安從不信這些,倒沒想到關元鶴卻會介意,慧安聞言心中一暖,倒也不再多做計較,只拉了他的手,道:「你跟我來。」

  現在侯府的客人都在花廳中,故而後面的園子裡倒是極為清淨,慧安拉著關元鶴躲過府中下人,很快便到了東面的一處小院,慧安拉著關元鶴進了院子。

  推開東面的一間廂房,關元鶴便聽裡面傳來兩聲大雁的嘎嘎叫聲。廂房中燒著炭盆,那一對活雁便圈在角落的木質籠子中。

  見慧安過去蹲在籠子邊兒上拿了嫩葉去喂,關元鶴便也走了過去,卻只挑眉瞧著,道:「怎麼還沒放生?」

  納吉禮的活雁之後卻是要放生的,若然死去卻會被視為不吉。關元鶴見兩隻活雁居然還在此處,倒是一詫。那兩隻大雁皆是淡灰褐色,長有斑紋,白額黑尾,慧安拿嫩葉去喂,它們便用寬而厚的嘴去啄。

  慧安揚唇而笑,聞言抬頭瞧向關元鶴,卻道:「本來不捨得,又怕天冷它們飛不到南方去,又恐被人瞧見獵殺了它們。現在卻想與你一起將它們放生了,如此拘著它們想來它們也不會自在。」

  關元鶴聽她說不捨得,便笑著搖了搖頭,只覺著女子就是心思多,但慧安喜歡這一對活雁,倒是取悅了他,今他本就極好的心情又明快了許多。

  慧安言罷便站了起來,關元鶴聞言上前,提起那木籠子,率先便出了屋。他將籠子放在院中慧安又瞧了瞧兩隻大雁,這才將鳥籠打開。

  籠門大開,兩隻大雁嘎嘎地叫了兩聲,相繼撲騰著出了籠子,撲扇了兩下翅膀,先後一沖而起,一前一後向大際飛去,在大空中又嘎嘎地叫了兩聲,身影越來越小,最後終於消失在了天邊。

  慧安仰著臉,勾起唇角瞧著,待它們消失,這才側臉瞧向身旁的關元鶴笑了笑,道:「你多保重,我等你回來。」

  慧安回到花廳時卻沒看到端寧公生,慧安心知她是離開了,撇了撇嘴,將方才的事拋開不提。

  方才宮女來報說是公主勞累,已回宮,童氏見慧安遲遲不回自有些擔心,如今瞧她面色如常,這才笑著叫慧安帶了各府的小姐們到園子裡作耍。小姐們早已坐得無趣,見慧安招呼大家一起去園子裡,便紛紛起身。

  鳳陽侯府是前朝富商的宅邸,雖比不得關府、鼎北王府這樣的人家,但也是有幾處好風景的。特別是侯府的花園,假山奇石、小橋流水,亭台樓榭,也是應有盡有,佈局巧妙。

  今兒侯府設宴,慧安早在園中做了準備,園中最大的暖亭中拼了好幾張桌子,弄出來一個八尺來長的大平臺,上面堆滿了點心果品、花酒果漿,以便客人隨意取用。

  而暖亭四周更是設了不少玩樂物件,如投壺用的箭支、毽子、圍棋、拼板以及九連環等物。暖亭附近的亭子、水榭中都準備了吃食,早燃了炭盆,全部烘得暖暖的。

  小姐們在花廳已被拘了半天,這會子卻是自在。因慧安支會大家可以隨意走動,她們便三五成群地自去尋樂子,或是幾人一起投壺作比,或是踢起毽子,下起棋來,有那不想玩遊戲的便和相熟的小姐一起圍著聊天玩鬧,一時間園中倒是極為熱鬧。

  慧安和文景心、聶霜霜幾個入了亭子,聊了一會乎也玩起了覆射,因幾人有意要鬧慧安,倒是叫她多吃了兩杯酒。

  沒一會慧安便目光氤氳,兩頰飛紅,瞧著卻是要醉。她連連擺手,笑著道:「今兒是我的生辰,你們這幾個壞心眼兒的卻合起夥來欺負人,我是不能吃了,再多吃兩杯定要趴下。我得去那亭子邊兒吹吹風,你們且玩。」

  說起她便扶著冬兒的手起了身,移步到亭子邊的欄杆上坐下,那邊文景心和謝雲芝打趣了慧安兩句便也自行玩鬧了起來,倒是聶霜霜笑著和文景玉說了兩句,便也起身到了亭邊,在慧安身邊坐下,拉了慧安的手,道:「上元節那日你救了我,我卻一直沒能來親自謝謝你,今兒是你生辰,我也沒什麼好送你的。這個荷包和這方手帕是我新繡的,你拿著玩,卻別嫌棄。」

  她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個藕荷色的荷包來,上面繡著四季斑斕花鳥魚蟲,瞧著甚是精緻,而那一方帕子卻是雙面繡,一面繡兩隻翩飛的蝴蝶,另一面卻是一支紅梅。

  兩樣東西雖都不特別,但做工卻極為精細,無論配色還是花樣,瞧著都極新穎,慧安一瞧便極喜歡。

  她捧著那荷包嗅了嗅,只覺一股清香撲鼻,似是杏花香氣,便聽聶霜霜笑道:「這荷包裡的香料是我自己無事時配著玩的,你若不喜歡換了便是。」

  慧安忙做一笑,拉住聶霜霜的手道:「誰說我不喜歡了,這香聞著清新又雅致,極是好聞。聶姐姐送的東西自都是好的,我可得快些藏起來,省的被景心那小賊搶走了。」

  那日上元節後聶霜霜的母親永寧侯夫人倒是親自來侯府感謝過慧安,只聶霜霜因傷了腿一直在府中修養。慧安本還說去瞧她,誰知又遇關府來定親 ,後又忙宴客的事兒倒是沒能去成。

  她此刻由不得拉住聶霜霜又詢問了她的腿可是好了,兩人隨意聊了兩旬,便見聶霜霜目光微微閃動了下,面頰微紅著壓低聲音,道:「你可能也聽說了,母親最近正在為我說親……有件事我一直想問問你,又怕唐突……」她說著聲音已是低了下去,似不好開口。

  只慧安聽著又豈會不知她想問什麼,當即便握緊了她的手,輕聲道:「聶姐姐,我和景心一直親如姐妹。我家中的事情大概你也洞察了一些。景心和文二公子兄妹感情甚好,只怕也知道些我家中之事,故而便對我產生了一些憐憫之心。聶姐姐,文二公子是個好人,你和他家世相當,郎才女貌,你是才女他是才子,是天生的一對,將來成了正可以日日琴瑟和鳴。你既有心與他,又為何要顧念其它,患得患失的?聶姐姐,你一向是個有生意的,行事也灑脫,瞧事情也比我透徹,怎就看不明白文二公子對我只是一時不悟?」

  聶霜霜聞言,瞧著慧安清亮淨透的雙眸,卻是面頰徘紅笑了起來,握著慧安的手,道:「謝謝你能和我說這一番話,如此我便再無顧慮了。你說的對,我自小就極有主意,也從不妄自菲薄,我也相信他早晚有一日心中只會裝著我。」

  慧安卻是撲哧一笑,瞧著聶霜霜眨巴了兩下眼睛,道:「我一向自詡面皮厚,今兒才知原和聶姐姐作比,我這面皮算是那薄的了呢。」聶霜霜見她笑話自己,倒是也跟著一笑,眉宇間卻是較之方才飛揚了許多。

  慧安瞧著她,又看了看那邊正與謝雲芝說笑的文景心,道:「我倒羨慕你,將來嫁了王府還有景心這個小姑子護著你,與你做伴。文老太君和王妃都是極好相處的人,將來你嫁入王府定然是享不盡的福氣。」

  她說著目光不自覺瞧向亭外,那邊關家姐妹正和魯國公家的兩位小姐一起玩投壺,笑的極為開懷的模樣。想著方才在花廳,那三位姑娘對自己不冷不熱的模樣,慧安微微蹙眉。

  聶霜霜隨著她的目光瞧過去,笑著道:「關家這幾個姑娘,那關禮潔只怕不好相處,關禮珍卻是個單純性子,只要你對她好,早晚她會感受到的。至於那關禮彥,不過是個庶女,又已到了婚嫁年紀,只怕你尚未過府,她便要先嫁出去了。你嫁過去,崔氏不是正經婆婆,定國夫人又極寵溺關將軍,你是關將軍親自選的可意人兒,定國夫人沒有不護著疼著的道理。」

  聶霜霜說著瞧了眼慧安,湊近她道:「你啊,只需籠住關將軍的心,其他的,管他是牛鬼還是蛇神,自有人護著你!還怕誰委屈了你不成?」

  慧安聽她打趣自己,掄起拳頭便去打她,聶霜霜自是忙起身躲避,慧安站起來去追她,剛起身卻酒水上頭,身體一搖便要倒下,倒是承影忙上前扶住慧安,道:「姑娘怕是吃多了,要不奴婢扶姑娘去後頭暖閣裡休息下?」

  聶霜霜見慧安靠在承影身上,渾身綿軟,面頰通紅,便也勸道:「你去歇會吧,一會子要散場,還得送人,有得忙呢。」

  慧安聞言也不再堅持,點了頭便扶著承影的手出了亭子,直往後面的暖閣而去。

  暖閣中,承影扶慧安躺在軟榻上,見她閉著眼睛,一副要睡著的模樣,便道:「姑娘,您這會子還不能睡啊,奴婢去給您端碗醒酒湯來可好?」

  慧安聞言,這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瞧著承影揉著眉心,蹙眉問道:「冬兒幾個還在忙?」

  承影便答道:「冬兒姐姐回院子還沒回來,夏兒和秋兒姐姐都在園子裡代姑娘招呼小姐們呢,春兒姐姐被姑娘派了招待各府丫慧婆子的差事,這會子只怕也脫身不了。若不然奴婢先喚個小丫頭進來陪著姑娘?」

  慧安聞言便道:「算了,你去端醒酒湯便是,我這會子難受的不行,想眯一下大概也不會使喚人。」

  承影見此,這才忙應了快步出了暖閣。慧安聽到她腳步聲遠去,卻是睜開微瞇的眼,瞧著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冷冷地勾了下唇。



第一百零八章 侯府大戰

  承影出去沒一會子便端著一碗醒酒湯回來,她見慧安閉著眼睛似睡得極沉,瞧著睡容安寧的慧安,她面上不由便閃過了猶豫掙扎。

  端著醒酒湯的手更是越發用力,骨節分明,只她猶豫再三,終是咬牙俯身,輕輕推了推慧安,道:「姑娘,醒酒湯來了,您快起來用些吧。」

  慧安聞言心中發冷,暗自歎了一聲,才迷濛地睜開眼睛瞧向承影,承影見她醒來忙將手中的醒酒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服侍著慧安起身,在她腰後墊了個大引枕,這才將那醒酒湯送上,勸道:「姑娘快些用了吧,奴婢已試過了,冷熱剛剛好。」

  慧安聞言點頭,接過她手中的湯碗,笑道:「恩,你是個細心的,不錯。」

  承影卻不敢與慧安對視,目光閃躲了一下忙垂下眼眸,俯身道:「這都是奴婢的本分,不敢當姑娘的讚。」

  她心中卻是有些忐忑的,總覺著慧安的話有些不對味,只她想著的功夫,慧安已仰頭將那湯喝了兩口,蹙了蹙眉,將碗放下,又拿帕子壓了壓嘴,這才道:「怎麼味道怪怪的……」

  承影心中咯噔一下,斜眼瞧那碗中湯水少了小半碗,這才心中漸鬆,笑道:「許是姑娘酒吃多了,口中味重。姑娘要不要再瞇一會子?」

  慧安聞言不太在意地點點頭,撫著額頭道:「許是真吃多了,這頭怎昏昏沉沉的……」

  說著竟已是閉上眼睛睡了過去,承影見此心中才安定下來,過了一會見慧安一直沒有動靜,她喚了兩聲,慧安卻只沉睡不醒,承影這才收起湯碗,快步行至香爐邊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來,將香爐蓋子打開,把紙包中的粉末盡數倒入了香爐中。

  接著她便快步出了暖閣,掩上門匆匆而去。

  而屋中,從軟榻邊的帷幕後卻行出一個蒙著方巾的女子,她快步行至軟榻邊,將手中一塊同樣的方巾遞給坐起身的慧安,道:「姑娘快捂上口鼻,這帕子浸了薄荷水,雖不能解毒但卻能減緩毒香。」

  此刻空氣中已飄蕩出一股異香來,慧安不敢遲疑,忙接過捂在嘴上,又在女子的服侍下脫了外衫,將方才的壓嘴的帕子遞給那女子。

  女子將蒙在面上的方帕掀開,聞了聞那帕子,只覺一股酸味撲鼻,她蹙眉道:「醒酒湯中許下的是山茄花,容我稍後再辯,姑娘快先離開這裡吧。」

  慧安聞言捂著方巾點頭,拍了拍女子的手,道:「有勞雲娘了。」

  這女子卻是得過慧安恩惠如今還在國子監學醫的沙雲娘,她聽慧安如此說忙笑著道:「姑娘客氣了,快請離開吧。」

  慧安這才點頭快步繞到後面,打開暖閣側門閃身而出,她一出去藏在隱蔽處的方嬤嬤便忙迎了過來,用斗篷將慧安裹著,兩人匆匆而去。

  而屋中沙雲娘只快步到香爐邊,用小銀鉗取了些香爐中的粉末放在小木盒中,便將香爐又蓋上,也快步從側門離開。

  而承影離開暖閣,卻匆匆往前院而去。

  今日鳳陽侯府宴客,前院由孫熙祥和沈峰共同招待男賓,如今前院的大花廳中早已擺開了席面,雖說如鼎北王府,魯國公府這樣的人家只是來了女眷,但前頭來的男賓也著實不少。

  男人們自不比後頭女人吃酒作耍只是小打小鬧,他們喝起酒來那是實打實,沈峰是個武夫,常年拿酒當水喝,他性子又豪爽,沒片刻便將氣氛帶動的極為熱烈,認識不認識的擼起膀子兩碗酒下去就哥倆好的仿似多年老友一般。

  沈家三兄弟也在座招呼客人,承影到前廳時但見廳中華服耀眼,觥籌交錯,她瞧了半晌才見和人吃酒談笑著的沈童,忙快步過去,湊近沈童福了福身,道:「奴婢承影給二舅少爺請安。」

  沈童詫異地瞧她一眼,承影是慧安身邊伺候的,平日沈童也多往榕梨院去,有時慧安到西跨院也會帶著承影,故而他倒是認識承影的,見她到了前院不由挑眉問道:「你怎沒在姑娘身邊伺候著,到這裡做什麼?」

  承影卻故意面帶猶豫,欲言又止,沈童見狀便站起身來,沖一桌子男賓笑著說了兩句,便帶著承影出了花廳,承影這才道:「舅夫人和我們姑娘在蕊喜堂等著二舅少爺呢,特叫奴婢過來喚您過去。」

  沈童今日也吃了不少酒,面色潮紅,聞言目光迷濛的瞧著承影問道:「母親和表妹這會子叫我過去是為何事,你可知道?」

  承影便搖頭,恭順地道:「奴婢不知,舅夫人和姑娘只吩咐奴婢來請二少爺過去說話。」

  沈童聞言便也不多問,快步向園子中走,承影心中一定,忙碎步在前面帶路。

  她若只說是慧安請沈童過去,沈童定然會起疑心,故而她才說童氏和慧安一起在等沈童過去問話。這樣沈童雖會奇怪侯府待客,兩位女主子怎麼守在一起叫他過去問話,但卻也因奇怪更加確定是出了什麼急事,他一著急,又怎會不跟著自己往蕊喜堂去?

  孫熙祥在花廳中下在和人說笑著勸酒,遠遠瞧見了承影領著沈童出了院子,他不由瞇著眼睛陰測測,只那笑落在不遠處的沈峰眼中,卻叫他哈哈一笑,眼中寫滿了譏諷。

  他心中更是想著,孫熙祥啊孫熙祥,枉你寒窗苦讀數十載,卻連人心二字都參不透,你只道那銀蓮是你的女人,卑賤地只能依附你才能生存,卻不知人心最是難測。

  便是一個卑賤之人,她也會有自己的想法,關鍵時刻也能在你背後捅上血淋淋的一刀子。

  你現如今使勁笑吧,但看你一會兒還笑不笑的出來!連親生骨血都狠得下心,惡毒至此,不是老天無眼,只是時候不到罷了。到了時候,自有老天收你!

  沈峰想著,已是瞇著眼笑呵呵地又和身邊人喝起酒來,倒是孫熙祥對他的注視一無所知,他一面敷衍著身邊人,一面頻頻往院中瞧。

  待一個身著三等丫頭服飾,面貌清秀的小丫鬟在院門處晃了晃,沖著他使了個手勢,孫熙祥才心中大定,又過了一盞茶時間他笑著起身,卻道,「今日侯府設宴,只吃酒卻也沒什麼趣味,恰孫某人前些時日得了兩匹舞馬,雖不算稀罕物,但奇的是這對舞馬生的一模一樣,跳起舞來倒也逗趣的緊,今兒難得各位大人公子們賞臉,孫某已叫下人在園子中設了席案,不若大家隨孫某到園了中一邊觀舞馬,一邊和夫人小姐們品品茗,興致所致再賦詩兩首豈不快哉?」

  今日來的男賓不少都是沖著沈峰的面子來的,但孫熙祥到底是這侯府的主子,大家豈會當眾拂了他的面子?更何況最近京城貴族圈子中極為流行舞馬,今日來的有不少都是武將,歷來就是愛馬的,他們雖對什麼賦詩沒興趣,但舞馬卻是有興致一觀的。

  聞言大家便紛紛起了身,沈峰也哈哈一笑,拍了孫熙祥的肩,道:「想不到妹婿還有如此安排,甚好甚好。」

  孫熙祥也笑著回了兩句,兩人倒是一副和樂模樣,孫熙祥見眾人起了身,這便吩咐丫鬟到後面去請眾夫人小姐們一起前往觀賞舞馬表演,接著他便領著眾人一道往園子中走。

  沈峰緊隨其後,卻是陪著關元鶴也往園子中去,只他想著後面要發生的事,心中卻有些沒底,由不得瞧了關元鶴一眼,顯得憂心忡忡。關元鶴何等眼力,瞧見他那樣子心中已是起了疑,目光沉了沉卻也未曾多問。

  那舞馬表演正被孫熙祥安排在園子最後面的空場上,一路卻是要經過蕊喜堂的,眾人有說有笑一面欣賞鳳陽侯府園中景致,一面隨著孫熙祥往蕊喜堂的方向走,到達蕊喜堂時正巧那邊童氏聽了前頭孫熙祥派去的丫鬟傳話,也帶著眾位夫人小姐們行到了這邊。

  登時蕊喜堂前一片熱鬧,卻與此時,就聽蕊喜堂中傳來一聲女子尖銳的叫聲,接著那聲音便似突然被人掐斷了一般戛然而止。登時園子中便一陣靜默,眾人面面相覷,目光中已透出了猜疑之色。

  孫熙祥方才見人群中沒有慧安的身影,而沈童也不在其中,如今又聽到蕊喜堂中傳來女子慘叫之聲,他心中已是興奮地無以言表。

  如今見童氏和沈峰面面相覷,皆是一臉茫然之色,孫熙祥費了老大勁才壓制住唇角眼邊兒的笑意,蹙著眉一臉沉肅地吩咐身邊丫鬟,道:「出了什麼事?是哪個奴才膽敢在此喧囂!偷奸耍滑!你去把門打開將人擰出來發落。」

  丫頭忙應聲去推門,孫熙祥這便又一臉抱歉地對眾賓客道:「定是下人們胡鬧,叫大家笑話……」

  蕊喜堂是建在花園中的一個兩層暖閣,平日就是供主子累了進去產休憩之所,一樓分內外兩間,外間 是個小花廳,設著太師椅和軟榻,通往內室的門上卻掛著紗簾,裡面置了暖炕。那紗簾呈半透明狀,根本擋不住什麼。

  孫熙祥說到這裡,那小丫鬟已將蕊喜堂的門推了開來,孫熙祥由不得滿臉興奮地和眾人一起瞧了過去,瞧見殿中的情景,他的話音也恰好吃驚地斷去。

  門被推開花廳連帶裡頭的內室便一目了然,但見大殿中的地上扔著一件紅色的錦段小襖,上面的繡花金線還在陽光下閃著亮光,這衣服一瞧便不是什麼丫鬟下人能有的物件,再瞧那小襖上的繡花樣子和款式,不少夫人小姐已認出那是今日穿著鳳陽侯府小主子沈慧安身上的衣服,再聯想到方才那一聲尖叫,眾人由不得猛抽一口冷氣。

  大家目光再往裡面瞧,正見紗簾遮擋的地上依稀躺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而那通往內室的地上還扔著男人的腰帶和長袍,內室 在大門打開的一剎那竟還有個男人的身影一晃從側門溜了出去。

  這種情景簡直太叫人震驚了!登時眾人根本就消化不了眼中瞧見的,齊齊愣住,蕊喜堂前一片死一般的靜寂。

  而孫熙祥瞧見那地上慧安的小襖,還有內室躺著的衣衫不整露出一片雪白小腿的女子,他已知自己的算計成功了,登時便再難壓制,已是大叫一聲,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衝至沈峰面前厲聲發作了起來。

  但見他雙目圓瞪,拽住沈峰的衣裳,便大聲喝道:「好你沈峰!竟唆使兒子做出這種狼心狗肺的事情來!若是我的安娘有什麼不測,我定不饒你全家!來人啊,還不快將沈童這畜生給本老爺抓回來!」

  他這一聲喝,登時叫剛剛回過神的眾人再次被震得嘴巴大張!那逃走的竟是沈家二少爺!而地上躺著的無疑是沈家大姑娘了,這……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面兒,竟會發生這種事,這也太叫人震驚了吧!

  別人且不說,崔氏聞言一愣之下,已經滿臉興奮之色,抑制不住拿眼去瞧關元鶴。卻見他站在那裡,一張冰臉已是鐵青一片,雙手緊握著,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冷然之氣,似感受到她的目光當即便瞇著眼掃了過來。

  崔氏渾身一抖,嚇得腿一軟忙錯開了目光。

  只她心中卻一陣舒服,心道這事可真真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沒想到這個難對付的關元鶴也有今天,媳婦還沒娶進門就被戴上了這麼一頂綠油油的帽子,呵呵,這可真是叫人驚喜啊!

  崔氏去瞧關元鶴,眾人自也免不了懷著同樣的心思望過去,但關元鶴身上的陰冷氣息實在太強,以至於他們也只敢瞄了一眼便紛紛別開了目光。

  崔氏這邊正得意,那邊沈峰已滿臉震怒地一把推開孫熙祥,一臉驚詫和憤怒地道:「妹婿此話怎講!」

  孫熙祥聞言卻是冷笑,道:「此話怎講?這不是很明顯嗎?你沈峰意圖叫兒子辱我女兒清白,好趁勢霸佔了侯府家產。你當初便居心叵測地意圖謀奪侯府家產,幸而你的嘴臉被我岳父和夫人察覺,這才將你逐出了侯府,如今岳父和夫人相繼離世。你又重歸京城,我和女兒念及舊日情分,想著你已知錯悔過,這便允你一家重歸侯府,還好吃好住的招待著你們一家,將你們待為上賓。卻不想你竟狼子野心,還意圖謀壓侯府家業。令你兒子毀我女兒清白,若安娘無事也只能嫁給你沈峰的兒子,若安娘因此事想不開再有個三長兩短,這侯府自也會落入你沈峰的手中,真真是好算計!可你沒想到的是,此事竟會被大家當眾撞破,安娘若然有個萬一,我定不會放過你!」

  沈峰只是一言,孫熙祥已是紅著眼罵出一長串來。當年沈峰因何與鳳陽侯府疏離,眾人卻是不知道的,現下大家聽孫熙祥說出這話來,瞧向沈峰和童氏,以及沈家兩兄弟的目光就不對了。皆是充滿了懷疑和鄙夷,對孫熙祥的話已是是信了大半。

  沈峰被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孫熙祥竟說不出話來,倒是童氏一愣之下已一臉怒容的衝了上來,憤怒地指著孫熙祥怒罵了起來:「妹婿這話是什麼意思!如今那殿中是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尚不清楚,妹婿就迫不及待地將屎盆子往自己親生的姑娘和侄子身上扣,口口聲聲地說是為了女兒,可你這哪裡是為女兒著想之舉?安娘如今正陪著魯國公夫人說話,我家老二應我吩咐回院子與我取藥過來,他二人又怎會在此?你睜眼說瞎話,污蔑我一家人無妨,但怎能如此詆毀自己的親生女兒,這真是天理何在!你說!你到底居心何在!」

  童氏說著已有怒極欲上去和孫熙祥廝打的樣子,丫頭們忙攔住了她。

  而眾人聞言也覺出不對來,發生這種事,鳳陽侯府的主子丫鬟竟無一人進殿中善後,如今還敞開著大殿任由大家瞧著那女子露著小腿躺在地上,這……這也太不合理了吧,那地上躺著的真會是鳳陽侯府的沈大姑娘?

  若真是,童氏的話也不無道理啊,孫熙祥這話倒似篤定那地上躺著就是沈大姑娘,而且還認定那方才從內室逃走的人影是沈家二公子,這……這倒真像是故意往人身上潑髒水呢。

  孫熙祥聞言心中一慌,也怪自己太過得意,太過心急了一些,露了些許破綻出來!

  只是此時他只覺弄好都在掌握之中,他一點都沒懷疑屋中地上躺著的會不是慧安,事情被他算計的好好的,如今已成定局,一會兒待他的人將逃跑的沈童捉拿回來,再叫大家瞧見殿中的慧安,便是大家心中有疑惑也無妨,反正沈峰預謀侯府財產,叫兒子行齷齪之事已被這麼多雙眼睛瞧見,容不得他抵賴。只怕不出半日,此事就會傳遍京城。

  到時候不用他動手,光眾人的口水和關元鶴的雷霆之怒,關府的發作,就夠沈峰吃上一壺了。

  至於沈慧安如今是個什麼情況,孫熙祥是一點也不擔心,反正發生了這種事,便是她現在還留著一口氣在,以後也沒臉活在這世上了,更別說替自己伸冤辯白了。

  孫熙祥心中正得意,卻與此時人群外突然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發生什麼事情了?大家為何都守在此處?」

  已心中冰涼和聶霜霜握著手站在鼎北王妃身後的文景心聞聲迅速扭頭,卻見慧安含著笑俏生生立在人群外,正眨巴著明媚的大眼睛奇怪地瞧著眾人。

  而她身邊則是一身華服的魯國公夫人,還有魯國公府的二小姐。

  眾人回頭瞧見她們皆又是一陣抽氣聲,而孫熙祥已是愣在了原地,接著他又驚又懼地抬手指著慧安,竟衝口而出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慧安聞言卻一臉茫然地一笑,眨巴著眼睛沖孫熙祥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這才道:「剛才二小姐的衣服不小心沾了酒水,女兒陪著她去我那榕梨院坐了下,又陪著魯國公夫人說了一會子,這才沒能在園子中招呼眾位小姐,還望父親勿惱。」

  她言罷見孫熙祥仍舊一臉震驚地瞧著自己,又見眾人亦是表情怪異地盯著自己,不由又詫異而惶然地上下瞧了瞧自己個兒,這才沖魯國公夫人問道:「夫人,可是安娘臉上沾了什麼物事,怎麼大家都這麼奇怪地瞧著我?」

  魯國公夫人也是一臉詫異,此時童氏已是滿臉淚痕地奔了上來,抱著慧安只一臉心疼地哭道:「我可憐的孩子……怎如此不招人疼……可憐的孩子……」

  她哭的可謂肝腸寸斷,偏那話又不清不楚的,直叫人浮想聯翩。

  而孫熙祥此刻已是一臉驚懼,卻與此時,屋中再次發出一聲女子的尖叫聲,竟是那屋子裡躺著的女子醒了過來。

  眾人聞聲望去,正見那女子坐起身來,似才發現自己的衣衫散亂,慘叫著抖動著雙臂欲要拿殘破的衣服遮擋住露出的胸部。

  而童氏抹了把眼淚,大喝一聲,道:「來人,去把裡面的賤丫頭給我拖出來,今日之事既已叫人瞧了笑話,就沒有不查個明白的道理!不然可叫我這可憐的外甥女如何活命……我可憐的安娘……」

  她說著又抱著慧安哭了起來,而慧安卻一臉驚詫,瞧瞧屋中,又瞧瞧童氏,卻似還弄不清楚發生了何事的樣子。孫熙祥已是驚慌失措,面色青白交加。

  眨眼間那屋中的女子已被拖了出來,身上隨意披了件衣裳,卻遮擋不住她渾身的紫色吻痕,還有那露在外面的腿上隱約還能瞧見點點血光。而她的頭髮早已披散開來,額頭被撞破,血跡已然凝結。

  眾人瞧著這一幕,神情不一,那些小姐們已是滿面漲紅著將身影躲在了各家夫人的身後,瞧都不敢再瞧上一眼。發生這種事,實在是太叫人尷尬了,男人們也是蹙著眉,紛紛轉開了視線。

  任誰都能瞧的出來,這個丫頭只怕是已叫人玷污了身子。

  慧安瞧著被童氏兩個大丫鬟壓著拖出來的丫頭卻是一臉驚恐地指著她,顫顫巍巍地道:「承影?你……你怎麼會這般模樣?你不是替我去廚上端醒酒湯了嗎?怎麼會……」

  她說著臉色已是通紅,再不敢多瞧躲在了童氏後面,驚慌地扯了扯她的衣襟,道:「舅母,這到底怎麼一回事啊?」

  童氏聞言卻是不哭了,目光銳利直逼臉色陰晴不定的孫熙祥,道:「這事只怕要問你的好爹爹了!!」

  她一言,眾人便皆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孫熙祥,孫熙祥心知上當,如今又被眾人疑惑的目光一盯,已是心慌心急交加著出了一頭大汗。

  而童氏卻步步緊逼,拍撫著慧安的背,道:「孩子,你放心,今日之事舅母和舅舅為你做主,定然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還你個公道。不會再叫你這好父親任意欺辱,虐待謀算你!」

  慧安聞言大驚,一臉驚慌的瞧了眼孫熙祥,見他瞧過來,竟渾身一抖,接著面色一白,似很怕他一般,慌忙著擺手道:「舅母此話怎講?父親怎會欺辱謀算我?舅母快別說這話了,這……這不是叫外甥女不孝嗎!」

  慧安面上這般說,只她瞧孫熙祥那一眼,以及話中的言不由衷卻被人聽了個清楚,瞧了個明白。

  而童氏更是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拍在她身上,怒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死心眼子,雖說他生養了你,但不慈至此,你怎就……我可憐的孩子,今兒舅母不能再由著你,此事必要查個清楚明白不可!」

  慧安聞言卻仍是一臉的懵懂,瞧著童氏忙悄聲道:「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舅母快別說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就弄成這般……」

  她說著一臉驚惶地瞧著眾人,無措的目光迎上關元鶴卻被他森冷的目光和緊抿的唇角上掛著的冷笑嚇得一哆嗦,忙移開了目光。

  倒是沈峰此刻大喝一聲,譏諷到:「傻孩子,你這狼心狗肺的父親剛才……」

  沈峰說到此處,卻是無法再言,痛心疾首地跺了跺腳,指著童氏道:「你告訴孩子怎麼回事,這孩子是個愚孝的,也叫她看看她處處守著孝道,到底值不值當!」

  童氏聞言便湊近慧安耳邊說了幾句,登時慧安面色大變,瞪大了眼睛瞧著孫熙祥一臉的不置信,接著那淚水便如掉線的珠子般滾滾而落,她顫巍巍地喃聲道:「這不可能……父親豈會……豈會……」

  說著已是眼前一黑,傷心欲絕地暈倒在了童氏的懷中。童氏忙吩咐丫鬟將慧安扶住,而孫熙祥此刻一張臉已僵硬,站在那裡瞧著慧安並沈峰夫妻演習,他一時竟頭腦空空,根本不知該作何反應。這變故來的太過突然,他壓根就沒從方才勝券穩操的狀態中轉過神來。

  如今見慧安昏倒他才怒吼一聲:「你們!你們豈有此理,竟指罵我虐待嫁禍女兒!好毒的心思!」

  沈峰卻是冷哼,道:「是不是嫁禍,一查便知,將那丫頭壓上來。今兒當著各府大人和夫人小姐的面兒,當著未來姑爺一家的面兒,我沈家的姑娘被親生父親逼至此種境地,眼見著就活不下去了。我沈峰也不怕什麼丟臉了,乾脆大家豁出顏面來,將這事查個清楚明白,也省得人站在沈家的地方,吃用著侯府的,卻還是將髒水一股腦地往我沈家人頭上潑!將我沈家人往死裡逼!」

  孫熙祥此刻真是又怒又怕,他的算計分明已被洞察,如今這事一查,只怕他是白的也能被人說成黑的,更何況他本就不是乾淨的。登時他只能氣的渾身發抖,指著沈峰道:「你你!血口噴人!」

  童氏已道:「是不是血口噴人,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心中自如明鏡,此事一查便知,妹婿你何必如此驚慌失措,急與撇清?」

  她言罷,沖各位夫人們福了福身,一臉歉意地道:「今兒發生如此之事,攪的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實是我侯府的不是……但發生了這種事情,我少不得厚著臉皮子請各位大人和夫人們留下做個見證。小姐們今日也受了驚嚇,可否先到花廳中一座,來日我定登門陪罪。」

  文景心聞言卻扶著慧安,道:「夫人莫要記掛我們,安娘和我情同姐妹,今兒我是定要留在此處聽個分明的。侄女擅做主張,還請嬸嬸莫怪。」

  她言罷沖著鼎北王妃一拜,卻是堅持要留下。按理說,發生這種事小姐們確實回避為好,但這事可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眾小姐此刻哪裡會離去。見文景心要留下,便也紛紛表示無妨,竟無人願意離去。

  童氏聞言也不多說,只瞧向孫熙祥,卻見此時兩個護院模樣的男人押著一個衣衫散亂形容狼狽的男人過來,眾人登時皆瞧了過去。

  孫熙祥瞧見那人,已是面色難看到了極點!那男人哪裡是沈童,竟是他唯一的侄子,孫又興!

  他方才還想著,興許是中間出了什麼岔子,這才叫沈慧安逃了一劫,若是那屋中逃脫的男子真是沈童,這事倒也有可能反轉。便是不能反轉,他也能將事情弄的不明不白,叫沈慧安脫不了關係,她若累了清譽,和關府的親事也是不成了,當初關元鶴逼迫他不得不答應這門親事,但如今這個女兒自己不檢點,鬧得關府親事不成,此事卻是怨不得他的。

  只如今孫熙祥見被擰來的人竟是孫又興,他如何能再自欺欺人下去,盯著孫又興直氣的兩眼發黑,兩腿發軟,身體晃蕩了兩下。

  可令他更驚惶的事又發生了,兩個婆子竟押著一個滿臉驚慌的女子過來,那女子赫然便是他的通房,銀蓮。

  孫熙祥只覺渾身冰冷,如墜冰窟,此時眾目睽睽他還能怎麼辦?若是阻攔沈峰夫妻查下去,只怕不用審問大家已明白是他在算計沈家人,那樣無疑不打自招。

  而若不阻攔沈峰夫妻查問,那他敢肯定問了的結果只能坐實了他陷害沈峰父子,殘害女兒,謀奪家產的罪名來。

  如今卻叫他怎麼辦?孫熙祥急的滿頭大汗,一時頭腦空白,竟是完全想不出對策來。

  而那邊童氏已審問起了方才陪同在慧安身邊一起和魯國公夫人過來的丫頭冰月。

  「方才姑娘可是一直都在榕梨院中陪伴魯國公夫人?」

  冰月忙跪下,恭敬地回道:「是,方才姑娘在前頭園子中招呼各位小姐,不想吃多了酒便被承影扶著到這蕊喜堂休息。奴婢本是被小姐派往接待小姐們的,可奴婢無意瞧見承影鬼鬼祟祟出了蕊喜堂,卻往前院去了。奴婢心中奇怪她怎就將姑娘獨自留在殿中,便多了個心眼尋了過來。只奴婢進了殿卻見姑娘一人在殿中睡的極沉,奴婢見姑娘未著外裳不明所以,又擔憂姑娘著涼便喚醒了姑娘。姑娘說承影扶她到殿中,後來就端了醒酒湯來,可不想那湯剛喝了兩口卻被姑娘不小心打翻,弄髒了衣裳。

  這大冬天的沒有穿著濕衣物的道理,故而承影便伺候著姑娘脫了外裳。姑娘吩咐承影叫個小丫頭來守著蕊喜堂,再回榕梨院去取套衣物來給姑娘換上。不想姑娘和奴婢等了一會卻不見承影回來,奴婢恐有人過來,便慌忙著叫丫頭取了衣物來給姑娘換上,扶著姑娘出了蕊喜堂,只姑娘好像吃多了酒,頭暈的不行便未到前頭招呼客人,吩咐奴婢先扶她回榕梨院去休息一陣子。接著便在路上碰到了魯國公夫人和小姐,一起回了榕梨院。」

  承影被拖出來卻被童氏的丫鬟堵住了嘴,冰月說著不時還指一指她,眾人誰也不是傻子,一聽便知這其中有蹊蹺。

  先不提這承影這丫頭怎會去了前院,只說沈慧安,衣裳濕了,未著外裳卻在大殿中睡的極沉,這事就怪的很。

  童氏聞言面色就變了,倒是此刻沈童拿著一個藥瓶子匆匆而來,他沿路已聽小廝說了這邊的事,一來便滿臉憤怒地瞪著承影,沉聲道:「承影方才到前院是去尋我的,說是母親在蕊喜堂尋我過來問話,我當時也沒多想便跟著她往園子裡來了。只我在隨雲亭那邊遇到了三弟,因他問起事情便站著說了兩句話,我怕母親等急了,便叫承影先一步到蕊喜堂回母親的話。

  後來我和三弟說完話,便快步往蕊喜堂來,只在路上卻遇到了母親身邊的青屏姐姐回西跨院給母親取治心絞疼的藥。母親的藥丸昨兒吃完了,是今兒孩兒才從醫館買的新藥,還沒來得及送往母親處,故而我聽聞青屏姐姐是回去拿藥,便只當母親喚我是為取藥之事,就叫青屏姐姐回母親處伺候著,自己匆匆回院子給母親拿藥去了。

  豈會料到,竟因此躲過一劫!此事分明是有人在算計我和表妹,還請眾位明察細辯!我沈童一個大男人名聲壞了也就壞了,可表妹何其無辜,若然因此事名譽受損,可叫她以後如何活下去?設計我二人的人心腸何其狠毒,還請母親查明今日之事,還表妹清白。」

  此事發展到現在,誰會看不出,今日之事就是有人在背後設計沈家二公子和沈大姑娘,只是沒想到,兩人都極為幸運地逃過了一劫,卻是那使計之人惡人有惡報,自嘗了惡果。

  院中瞧見方才那驚險一幕的夫人小姐們尖叫一片,承影那話只差沒有明言是孫熙祥指使她的,再加上之前孫熙祥還沒弄清屋中人是誰,便一口咬住慧安和沈童的情景,當即眾人瞧向孫熙祥的目光就不同了。

  這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若是他此計得成,沈峰一家被唾棄,必定是要再度被趕出鳳陽侯府的,而沈慧安當眾出醜,必定是活不下去的。

  鳳陽侯府除了他孫熙祥再無二主,這事若說不是他設計都沒有人相信。而那邊童氏已審問起了被壓過來,站在一旁瑟瑟發抖的銀蓮。

  「說!你為何在這蕊喜堂後面鬼鬼祟祟的!」

  銀蓮聞言嚇得渾身發抖,她哆哆嗦嗦地瞧了眼孫熙祥,這才噗通一聲跪下,道:「是……是之前奴婢伺候……伺候老爺時無意聽到……聽到老爺和人……」

  「閉嘴!別說了!」

  銀蓮的話還沒說完卻被一聲飽含楚痛的女音打斷,眾人聞聲望去,卻是慧安一臉蒼白地推開文景心的攙扶站起身來,滿臉淚痕地阻止了銀蓮!

  她說著顫巍巍走向童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卻是哭著說道:「舅母別再審問了,此事外甥女無意追查,請舅舅和舅母看在死去的祖父和母親的面子上,給外甥女留些體面吧。此事萬不會是父親所為,你們這些刁奴口口聲聲說什麼老爺。老爺與我乃是至親骨肉,血脈相連,他怎可能做出此事!誰再敢攀咬老爺,我定第一個不饒她!」

  慧安嘴上雖是如此說著,面上卻是一副傷心欲絕之態,任誰都能看出她的傷心和無奈,酸楚和絕望來。

  慧安言罷便沖著沈峰和童氏不住地磕起頭來,那樣子竟似他們不答應便這般叩死在這裡,眾人見此皆滿臉憐惜,唏噓地瞧向她。再瞧向孫熙祥的目光已不是鄙夷能夠形容,簡直道道如刀,充滿了審判意味。

  孫熙祥被承影和銀蓮連番指正,已經是頭腦欲裂,一片空白,完全不知此刻該如何應對,如今慧安突然又來了這一招,致命眾人瞧向他的目光已厭惡譴責,道道如刃,這叫他登時眼前一陣陣發黑。

  身體晃了兩晃這才沖慧安和童氏,沈峰三人怒喝道:「是你們設計我!大家不要相信他們的鬼話,是他們設計我!我是冤枉的,好你沈慧安,你還有沒有半點良知,竟做出此等污蔑生身之父的事情來,你這孽障!」

  他言罷,慧安卻是渾身顫抖,一臉不置信的瞧著他再次流下兩行淚來,接著一幅不忍再瞧的模樣,閉上眼睛側頭嚶嚶的哭了起來。而童氏忙叫丫鬟將她扶起,慧安卻推開丫鬟,只又叩頭,堅持著道:「請舅舅 和舅母替外甥女送客……」

  她這般模樣卻是叫各府的男女賓客們紛紛搖頭,有些瞧不過眼的已是沖孫熙祥指指點點了起來。

  孫熙祥氣得額頭青筋直暴,但此刻他還能有何辦法扭轉乾坤,他從一開始就掉進了人家設計的套中,越掙扎只會被套的越緊。如今便是他說破了嘴,也沒法叫這些人相信他哪怕一星半點。

  方才他不過分辯了兩句,這個女兒便如此回擊與他,此刻孫熙祥哪裡還不明白,他越是分辯越會遭人厭惡。此刻他只奢望自己能一頭暈倒再不要承受這些異常的目光,但偏他氣惱的頭腦發懵,可就是暈不過去。

  而今日之事已收到了比意料中好上數倍的效果,這些賓客也確實沒有再留的必要,故而沈峰和童氏見慧安長跪不起,做了做樣子,也便就勢答應了慧安,兩人沖眾府賓客說了客套話,便叫下人們送客。

  而事情瞧到這裡也算是什麼都清楚了,熱鬧瞧夠了,再留下來不但主人家面上難堪,客人也覺著尷尬。於是眾人也不多言,那夫人小姐們只一一來或拍拍慧安的手,或瞧著她憐憫地歎息兩聲,或上前抱抱她用帕子壓壓發紅的眼睛……這便紛紛離開。

  而孫熙祥瞧著這一幕,只能靠在小廝的身上,不住的喘著粗氣。

  而慧安靠在秋兒的懷中,卻聽到那些離開的客人不時唏噓兩聲。

  「虎毒尚不食子呢,哎,真沒想到……」

  「衣冠禽獸也不過如此……」

  「……同朝為官幾年,倒不知……竟是這樣的人……」 

  「俗語說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沈大姑娘倒是好運氣!」

  「是啊,這可真是連老天都瞧不過去了,幫著沈大姑娘懲治惡毒父親呢……」

  「是啊,怎會有這樣不慈的父親,真是造孽啊!」

  「雖說天下沒不是的父母,但這……駭人聽聞啊!」

  「喪盡天良,沈大姑娘攤上這麼個父親真是可憐。」

  「可憐這孩子一片孝心,只這樣的父親真該早日趕出侯府去,父親不慈成這般,大家也都是明白整理的,誰還能說出個不孝來。這孩子也是個癡傻的,孝也沒這麼個孝法……」

  「是,難為這孩子了,也不知長這麼大受了多少委屈。」

  「我聽說侯府的家業從沈女侯過世,就是孫熙祥替沈大姑娘掌理著的,嘖嘖……這事真叫人沒法說……」

  「沈妹妹真可憐……」

  「我若是沈妹妹,才不會替那種父親求情呢,定將他送到鳳安府衙去,這事豈能就如此便宜了他!」

  「到底是生身之父,孝字大過天啊……」

  「哎,瞧沈妹妹哭的多傷心,也是無奈啊……」

  ……

  這些聲音越來越遠,慧安埋在秋兒的懷中卻是禁不住渾身顫抖,別人只當她是在哭,可尚未離開的關元鶴卻知道,她是在笑!

  只怕這會子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笑的肚子都疼了!他一雙發寒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慧安顫抖不停的小肩膀,直恨不能上前將人從秋兒懷中挖出來,當眾使勁地打她屁股!

  她倒是得意,卻不知鬧出這樣一番動靜來,將他置於何處!

  慧安自也感受到了關元鶴那叫人發滲的目光,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笑成這般,只怕那人心裡會更加生氣,更火冒三丈。可慧安聽著那些賓客的話,實在忍不住笑意啊。

  她為這場大戲準備多時,如今瞧著孫熙祥如同一個小丑一般叫囂,卻越發被人鄙夷,瞧著他顏面掃地,瞧著他身敗名裂,註定要臭名遠揚,慧安怎能不開心?怎麼能不得意?怎麼能不大笑到流淚?!

  她用此計來陷害孫熙祥卻也是無奈中的選擇,只因這個世道便是這樣,就算父母有再多的不是,那也是做子女的錯,父母便是再不慈,子女也不能不孝!不孝便就大罪,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不孝就要受到世人的指罵和不恥。

  孫熙祥是父,他生了她,她便要尊他敬他,只能孝他,不能忤逆他。故而慧安也只能用這個法子來揭開孫熙祥的真面目,只有震撼了眾人的心,他們才會站在自己一邊,才會覺著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實在是被逼無奈,已是對他孫熙祥仁至義盡了!

  毀女兒清白,欲要嫁禍舅父一家,還要謀殺女兒性命,謀奪女兒家產,也只有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會叫人們認同她,支持她沈慧安不敬此父!

  此事稍有差池,便會累及慧安自己的清譽,故而,誰也不會相信孫熙祥的鬼話,不會相信是慧安故意設計孫熙祥。

  更何況,這事若非孫熙祥真有心謀害慧安,慧安也不可能一舉揭露他的醜惡面貌來,眾人的目光都是雪亮的,孫熙祥的那些心思因今日的種種變故,已經完全暴露在了大家面前。

  今日之事效果簡直好的出乎預料,慧安從此再不必認賊作父,慧安又怎能不樂的笑出眼淚來?

  而且,慧安一點都不擔心會傳出有礙她名聲的話來,因為今日輿論已一邊倒的偏向自己,而且眾目睽睽,皆見證了她和沈童清清白白各自從不同的地方而來,這閒話又如何傳出?

  再來,關元鶴方才那般態度,便是有心和她過不去的,也不會瞎了眼去觸關府霉頭。

  慧安這般想著,便愈發覺著身後盯在自己背上的那道目光冷的嚇人,而秋兒也推了推慧安,由不得顫著聲音小聲勸道:「姑娘,您快停停吧,奴婢瞅著關將軍只怕……只怕氣大了。」

  便是她不說,慧安也知道啊,聞言她忙咬著牙欲停止笑意,可卻於此時,那道冰寒的目光猛然消失了,慧安抹著眼淚抬頭,正見關元鶴頭也不回地大步而去,身影卻是說不出的冰冷孤寒。

  倒是叫慧安想起了那日在關府中,她偷聽到他和關相爺的談話後,他自傷右手後大步離去的身影。慧安分明記得當時落在他面上的陽光,那陰影下他冰冷而寂寥的神情。

  慧安心一痛,只覺揪的生痛,當即再也笑不出來,便想邁步去追人,卻是秋人眼明手快拉住了她。慧安這才注意到,侯府的客人雖已離去,可下人們卻還都在,此刻若然自己追去,可真是要壞了清譽了。

  慧安只能眼睜睜地瞧著關元鶴的身影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眼前……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40 PM

第一百零九章 孫熙祥,你完了

  慧安見關元鶴消失在眼前,心中卻突然升起一股恐慌和不安來,只此刻去追卻是不能的。

  且不說現下府中還有不少事情要處理,只這麼多雙眼睛瞧著,她便不能追上去解釋。

  何況此刻那人正在氣頭上,慧安卻是有些不敢去觸霉頭的,誰知道那人會不會一怒之下把她的小脖子擰斷。

  非是她不知這麼做會惹惱了關元鶴,方才在園子裡他問自己可有話與他說,慧安便想著將此事告知,這才帶了他去那放置大雁的僻靜小院子。只後來不知為何,瞧著他對自己笑的溫和,慧安卻越發無法開口。

  一來此事到底有礙他的顏面,再來,她行的是險招,雖說她處處都想的妥善,安排的天衣無縫,但到底萬事都有個只怕,若真出了岔子累及清譽,這婚事卻是要受影響的,她擔心關元鶴會因此不允她行此計。

  更有,關元鶴此人慧安雖還不甚瞭解,但對他的霸道卻是瞭解的極深,先前關元鶴便知舅父有意叫沈童入贅侯府,而今日之事她又要主動和沈童牽扯在一起,指不定沖這個關元鶴便不會不允。

  另外,慧安心中也擔心,若她親口說出這事,他會不會覺著自己就是個不拿閨譽當一回事的輕浮女子。

  再者,孫熙祥到底是自己的生身之父,事情她能做的出來,可提前告訴關元鶴自己挖了個坑等著父親跳進來,準備好活埋了他,這話慧安卻不知該如何說起,也恐說了關元鶴會覺著自己是個陰險無德的女子。

  更何況,方才兩人在一起,氣氛是那麼好,慧安卻是有些不願說出叫兩人不高興的話來的。

  人有時候是這樣的,越是在意越是要想的多,想來想去卻是越發無法張口了。

  故而她方才思慮來思慮去,最後終究是迷迷糊糊就先斬後奏,秉持著鴕鳥心態將事情弄成這般了。

  只現下見關元鶴氣惱而去,慧安卻久久無法將視線收回來,心中空落落了起來。

  她正愣神,倒是那邊一直靠在小廝身上喘氣的孫熙祥突然一把推開小廝的攙扶衝了過來,揚手便欲來打慧安,口中還叫罵著,「你這賤丫頭,竟敢如此坑害生身之父,你不是不是人!」

  慧安哪裡會叫他得逞,當即一錯身子,模樣看似狼狽地一伸腿卻是剛巧迎上孫熙祥衝來的步伐,當即將孫熙祥給絆了個踉蹌,摔在地上險些就來了狗啃泥。

  孫熙祥氣的渾身顫抖,抬頭卻見慧安一副被嚇得不輕的模樣,瑟瑟發抖的瞧著自己,竟白著臉道:「父親,您沒事吧?父親,您莫要再逼迫女兒 了,女兒這心裡……」

  她說著又掩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當即便有侯府的下人圍了過來,一副要守護住慧安免遭孫熙祥虐待的模樣,那看向孫熙祥的目光已是半點敬意都沒。

  孫熙祥心頭一寒,欲起身卻發現腳腕一疼,竟是扭了腳,他心中恨意難平,直瞪著慧安,一雙眼睛簡直就要冒火。

  而慧安卻掩著臉沖方嬤嬤使了個眼色,待方嬤嬤吩咐下人們散去,慧安才不再裝哭,款步行至孫熙祥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瞧著他,滿面譏諷地道:「孫熙祥,你也配和我講人字?你怎就不先捫心自問下,你自己算是個人嗎?!我念在你生我的份上不願意再出言輕辱你,你卻非要自取其辱。你覺著我做的不是人事兒?可你怎就不想想呢,若然不是你心存惡念,喪盡天良,又怎麼會鑽進我設下的套兒中?孫熙祥,你有今日完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你不要忘了,這局雖是我設下的,但是那些毒藥卻不是我弄來的。我倒是很好奇呢,我的好爹爹,您是從哪里弄來那些毒物的呢?」

  慧安言罷,孫熙祥的面色便陡然一變,又慘白了幾分。慧安瞧著滿臉驚懼的他,卻是一笑,笑著笑著猛的又冷下面孔來,盯著孫熙祥,道:「我的好父親,噩夢才剛剛開始,您可要保重身子,莫要氣壞了,這以後的大戲豈不是要錯過了?」

  慧安言罷,見孫熙祥氣的胸膛上下不住起伏,一雙眼睛充血通紅,指著自己只你你你的半晌卻說不出句整話來,慧安由不得微微彎腰,一把捏住他指著自己的手,用力一握,只聽喀嚓一聲脆響,孫熙祥便慘叫一聲。

  慧安這才悠然鬆開手,慢條斯理地拂了拂袖子,盯著孫熙祥一字一句地道:「孫熙祥,你完了!以後莫要再用手指著我,我會很生氣的!」

  言罷,見孫熙祥抱著手指痛呼,血紅的眼睛瞪著她張口欲嚷,慧安便又先聲壓人,道:「父親是不是很想感謝下母親,謝謝她為您生下了我這個好女兒?父親且莫要著急,就這幾日父親很快就能再見到母親了,想來母親也有很多話要問問父親呢。」

  方才慧安提到那些毒藥,如今又說出這話來,她話中的意思孫熙祥豈會不懂?當即心中又驚又懼,又氣又恨,加之他被慧安咄咄逼人的言語阻的半句話也沒能吐出來,就覺著心口一陣憋悶,大口喘息兩下竟生生噴出一口血來,接著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慧安心知他是怒火攻心,死是死不了的,便只瞧著他躺在地上猶如死屍般的模樣冷嗤一聲,鄙夷地轉開視線,只道:「送老爺回春韻院,好生伺候著。」

  待孫熙祥被抬走,慧安站在原地卻有些茫然,瞧瞧已空蕩無人的園子,只覺一陣悲涼和疲累,不知怎的便就又想起方才關元鶴離去的背影來,心裡難受的喘不過氣來,半晌她才幽幽一歎,又盯著遠處的虛無處發起呆來。

  童氏送客歸來,正瞧見慧安那樣子,她由不得好笑地搖頭,拍了慧安一把,慧安這才醒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笑。

  童氏便壓著聲音嗔道:「早些你舅舅和我便不同意你如此亂來,偏你這丫頭是個主意大的,好在沒出什麼岔子,不然你就是哭瞎了眼也於事無補!只現下大功告成,怎卻不高興起來了?」

  慧安聞言忙沖童氏一笑,這才道:「舅母這話可錯了,我心裡高興著呢。」

  慧安言罷正要轉身,卻被童氏拉住了胳膊,接著童氏便笑著湊近她,道:「你這丫頭,舅母能不知你的心思。他可只兩日便要去西山大營了,待出征卻是不會再回京城的。這禍事是你自己個兒闖下的。可得儘快抹平了,不然這事隔上一兩年,只怕本來是個小芽兒也能生出大根來,若然還沒進門就先失了寵,以後可有你受的!」

  慧安心中豈會不知,故而才會心慌心急,現下又被童氏打趣,心裡只怨她為老不尊,可面上卻是一紅,喃聲道:「舅母說……怎麼辦?」

  慧安兩輩為人,也是嫁過人的,可這哄男人的本事還真是一星半點都不會,童氏見她一臉的緋紅,只差沒羞得挖個坑就地埋了自己,便也不再逗弄她,只道:「這兩人吵架,就是誰先服個軟的事兒 ,這事你做的不對,左不過是想想怎麼陪個小意兒,示個好,哄得人笑了這事也就算是過去了。你自己瞧辦吧,你二哥哥也該出征了,我給他縫的棉襖子卻還有兩針沒縫好,我可得回去趕這活計了,不然可就跟不上趟了。」

  童氏言罷,拍拍慧安的肩頭,轉身而去。慧安卻是眼前一亮,她方才還在想,還有兩日關元鶴便要離京,便是她要尋他,也不能守到關府門口去堵人啊,這下經童氏提醒她倒是想起沈童來了。

  又想著童氏方才最後的那句話,慧安倒是動起了給關元鶴縫些衣物的心思來,只她想來想去自己那繡功還真拿不出手,何況就兩日時間也來不及她現學啊。

  慧安一時心中沒個主意,便暫時將此事撂下,只吩咐冬兒去尋沈童,叫他到榕梨院來就說她有事相托,這便帶著丫頭回了榕梨院。

  她只換了套常服,沈童便匆匆而來,慧安委婉地表達了想請沈童去尋關元鶴做個和事佬的意思,沈童倒是爽快,一口便答應了。

  慧安送沈童離開後才回到屋中,心中稍定,沖方嬤嬤道,「那銀蓮呢?」

  方嬤嬤便道:「銀蓮正看押在西廂,姑娘可是現在就要見她?」

  見慧安點頭,方嬤嬤便快步出去,片刻她打起簾子進來,身後跟著的卻正是銀蓮。

  銀蓮進屋也不敢抬頭多看便跪在了地上,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那時候慧安叫方嬤嬤試探銀蓮和攀枝,攀枝倒是常常信榕梨院來走動,也多有巴結討好慧安之意,並且還照著慧安的暗示屢屢和杜美珂作對。

  但這銀蓮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慧安令方嬤嬤留意她許久,卻發現銀蓮每日只守在院子中教導女兒讀書認字,竟是個偏安一隅的。

  慧安先還不信,後來府中又連番發生了許多的事,而銀蓮卻一直都無聲無息,便似府中根本就沒她這個人一般,這就叫慧安奇怪了。

  故而慧安又打聽了當年銀蓮被孫熙祥收房之事,這才知道她竟是因孫熙祥吃醉酒,恰伺候在書房,這才被孫熙祥收用,只那一次便生養了一個女兒,而銀蓮先前卻不是個有意爬主子床的。

  她有孕後就被母親賞賜了院子,其後卻再沒主動爭寵過,慧安聽罷便覺這銀蓮要麼是個真與世無爭的,要麼便是個有大問題的。

  故而便又派人去查銀蓮的身世,這才知她本是江南人,家中尚有良田,只因發洪水,遭了災,這才和家人一起逃難北上,在路上和家人失散,後來輾轉賣身入了侯府做了丫頭。

  銀蓮一直以為家中親人已死,只慧安卻打聽到她的母親尚在人世,她多番確認了銀蓮是個乾淨的,這才叫方嬤嬤將其母的消息告訴了她。

  銀蓮倒是個孝順的,只願帶著女兒離開侯府回到家鄉和母親團聚,慧安便動了心思,和她達成了協定。

  這才有了孫熙祥後來病重,銀蓮和攀枝,杜美珂爭寵每每到春韻院伺候孫熙祥的事情。

  孫熙祥從不將銀蓮放在心上,對銀蓮的突然爭寵自也存有疑惑,只銀蓮也是個有手段的,竟叫孫熙祥相信她是因知母親尚在人世,想要固寵要多接濟娘家,這才生出了爭寵之心。

  慢慢地杜美珂徹底失寵,攀枝又是個驕躁性子並不得孫熙祥的心,倒是銀蓮溫柔平和,性子淡泊,在孫熙祥暴躁的此刻竟慢慢地攏住了他的心,這才使得孫熙祥一步步走進了慧安為其精心設計的圈套中。

  現下瞧著銀蓮低眉順眼地跪在身前,慧安倒真有些不敢相信,這女子竟有如此手段。她愣了一下,這才道,「你為我辦事,只想帶著女兒離開侯府這倒也不是不行,只你需記住,回到家鄉再不能踏足京城一步,更要管好自己的嘴!若叫我聽到什麼,你當知道我的性子。」

  銀蓮聞言面不改色,只磕頭道:「奴婢只想和老母團聚,孝敬母親,養大女兒。」

  慧安見此只點了點頭,這次的事她本是設計銀蓮揭發出孫熙祥的面目的,只沒想到孫熙祥竟得意忘形,在一開始就露出了馬腳,後來在承影那裡更是出了岔子,銀蓮到後來卻是沒起到多少作用,不過這樣效果卻是更好,這可真是連老天都在幫她呢。

  慧安想著這些,這無意和銀蓮多做牽扯,只吩咐方嬤嬤道:「給她拿五百兩銀票,另外她院子裡的家當都允她帶走,等侯府事情告結,便令人送她回家鄉去。」

  銀蓮聞言便由不得抬起頭激動地瞧了慧安一眼,這才恭恭敬敬地磕了頭,退了出去。

  方嬤嬤瞧著她的身影卻道:「她倒是個真通透的,也捨得下這份富貴,難得了。」

  慧安聞言目光就有些迷蒙,苦笑道:「富貴?若是捨棄這份富貴能換得母親生還,莫說是這侯府,便是捨棄我的一切,我也願意一換。」

  方嬤嬤見慧安如此,想到沈清的過世,不由眼睛一紅,上前抱住了慧安。

  慧安會對孫熙祥如此下狠手,卻是因為她已知曉今世沈清之死果真也和孫熙祥脫不開關係。只因孫熙祥放出的煙幕彈早已被沈峰的人洞察,慧安這才瞧出端倪,確定了此事。孫熙祥這回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不打自招了。

  請鳳安府開棺驗屍,卻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今日之事雖說人人都知是孫熙祥在謀算慧安,但一來孫熙祥沒能得逞,再來此事到底也是慧安精心設計,若然將孫熙祥交由鳳安府查辦卻是不行的。

  且不說這案子經不起細查,只她拿此事將孫熙祥送進官府,現下大家義憤填膺不會指責她什麼,但來日有了什麼應景之事,卻保不齊要拿此事指責她不孝。

  但若是沈清被害一事被抖出來,有了今日之事,便是沒有任何證據,便是孫熙祥滿口是嘴,到時候也不會有人相信他,自會將沈清之死扣在他的頭上,到時候,孫熙祥進大牢便再無人能說道慧安什麼!因為慧安到底姓沈,不姓孫!

  那時候孫熙祥才是真真正正要進入地獄了!便是證據不足,定不了孫熙祥的罪,他也得因此事丟官,被趕出府更是順理成章之事。

  想著這些,慧安目光便閃爍了起來,她拍了拍方嬤嬤,卻道:「乳娘放心,害我母親的,我定要叫他一生都活在噩夢中!」

  她言罷,瞇了瞇眼道:「承影可還剩著一口氣?」

  方嬤嬤聞言點頭,含恨道:「姑娘對她那般好,她卻做下如此之事,那賤人沒能一頭撞死卻是蒼天有眼。」

  自慧安和方嬤嬤懷疑院子中有杜美珂的人後,便叫春夏秋冬暗自在查此事了,倒是真找出幾個釘子來,只這承影卻並非杜美珂的人,她是孫熙祥放在慧安身邊的。

  慧安得知這些後,對院中這些存了異心的卻是一個也沒動,只想著來日留用,這次便恰好用上了承影。只承影卻是因為孫熙祥拿她家人做挾才不得不背叛慧安的,可慧安卻還是無法原諒她。

  若然她能真心相信自己,便該將此事告知她,她定會想法子保其家人。可承影卻選擇了背叛,並且今日之事雖說是慧安有心設計,但卻不能抹掉承影要毀她清譽,害她性命的事實。

  可承影如今也算是自嘗了惡果,故而慧安聽聞方嬤嬤的話只歎了一聲,道:「到底是主僕一場, 乳娘帶我送她最後一程吧。至於她的家人,就看造化吧。」

  方嬤嬤便道:「承影是家生子,按理她犯下這種事,本該一家子都打死的,姑娘已夠仁慈了。」

  慧安知道方嬤嬤心中有恨,便笑道:「乳娘莫氣了,那孫又興打他一頓,扔出府去便是。」

  孫熙祥在家中本有一個哥哥,只他哥哥早逝只留下一個侄子便是這孫又興,孫熙祥便將這孫又興接到了京城看顧。

  這孫又興卻也不是個什麼好的,先還被孫熙祥安排著住在侯府中,孫熙祥給他請了先生教他讀書準備走仕途,只他實在不是那塊料子,孫熙祥也瞧出來了,這便允他在外置辦了個小院,替他看顧著幾個鋪子。

  前世時,孫熙祥將鳳陽侯府改成孫府後,還給這個侄子捐了個七品的小官。

  孫又興不管是在前世,還是今世和慧安倒是不曾發生過什麼衝突。雖如此,但他和孫熙祥卻是一丘之貉,慧安要設計孫熙祥,沒有不順帶上他這好侄子的道理。

  孫又興是個好色的,將他引誘到蕊喜堂根本就不用花什麼心思,慧安只叫冰月故意對其拋了幾個媚眼,這廝便屁顛地跟著到了蕊喜堂,中了迷心散,這才有了後來眾人瞧見的一幕。

  方嬤嬤聽了慧安的話,雖覺這事太過便宜孫又興,但他好歹不比侯府的奴才,也只能如此了。

  故而方嬤嬤也未多言,慧安處理過這些事,便長出一口氣,笑著道:「這下只需舅舅查明孫熙祥那毒藥的來源,便能進行下一步了,但願能順藤摸瓜,查出當年之事……」

  方嬤嬤也歎了一聲便出去自忙慧安吩咐的事去了,而慧安則托著腮挖空心思想如何哄關元鶴消氣一事。

  她想了又想,最後卻是決定給關元鶴趕制出一雙靴子來。

  只因這靴子是必須之物,再來送靴子也不顯得逾越,倒是正合適。只做鞋子卻是最考繡活功底的,而慧安的那水準別說是做一雙整鞋了,就是光負責繡花就能難著她。

  故而慧安便叫丫頭們拿了花樣,選了個如意雲紋的花樣子,吩咐擅長針線活的寒月和冰月幫忙納著鞋底,剪了鞋樣,自己便先就著一塊素帕練習起繡樣來。

  只想著等她們趕出鞋底,她再繡上花樣,把鞋幫子上起來,這也算是一番心意,只願那人瞧著她有意示好的份上能消消氣。

  可慧安躺在床上拿著繡架只繡了一會子,便扎的滿手針眼子,倒不是她的女紅就那麼差,只她此刻實在累的不行,上下眼皮子不停地打架。秋兒見她如此直翻白眼,心道姑娘也真是,早幹什麼去了,這會子卻是急了。

  她瞧著慧安實在難受,便上前奪了慧安手中的繡架,悶聲道:「姑娘先睡一下吧,起來再練習也不遲。」

  慧安聞言迷迷糊糊地瞧了瞧她,便就勢被她扶著躺了下去,幾乎閉上眼睛就沉睡了過去。

  只因她這些時日為了侯府宴客的事情實在是累的不輕,而她醒來已是掌燈時候,方嬤嬤見她醒來忙吩咐丫頭們進來給她淨面,梳洗,待慧安出了內室已擺上了晚膳。

  方嬤嬤瞧著慧安瘦了一圈的小臉滿眼心疼,道:「姑娘睡的沉,老奴也捨不得叫你,這會子卻是不早了,姑娘快用飯吧,不然可是要積食了。」

  慧安一早便吩咐,沈童若回府就叫醒她,如今見方嬤嬤不提便知沈童還未回來,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只她也確實餓了,悶頭用罷晚膳便坐在暖炕上繡花,只手上動作著,心思卻用不上,頻頻往院中瞧。她本就繡功不好,加上心不在焉,繡架上的花樣自是一蹋糊塗。

  慧安乾脆將繡架一扔,對著燈燭發起呆來。

  只她一直不出聲,屋中伺候的幾個丫頭竟也一言不發,若按平日,打了一場大勝仗,只怕這幾個丫頭早就嘻嘻哈哈笑鬧了起來,今日這般慧安卻也知道原因。

  只因設計孫熙祥的事,她從頭到尾也未曾和這四個丫頭提過,只沈峰,童氏和涉及此事的沈童以及方嬤嬤是事先知曉的。

  如今慧安愣過神來,瞧見春夏秋冬四個悶聲不響地待著,規規矩矩也不調侃笑語,不由歎了一聲,卻道,「我知你們心思,心裡不舒服就說出來,怎還都成了啞巴了?」

  她言罷見四人還是不語,便道:「今日之事我事先沒告訴你們,非是我不相信你們,實在是事關重大,若叫你們知曉真相,心中都有了底氣,一旦有誰行將踏錯一步,就可能生出岔子來,我不是故意瞞著你們的。」

  四個丫頭聞言面上這才有了釋然,只她們心中卻也有悵然。心知,今日之事並非慧安說的那麼簡單,奴婢就是奴婢,姑娘雖是對她們親如姐妹,但終究是長大了,姑娘這也是再告訴她們,有些事情不能逾越。

  她們心中雖是有些難受,但卻也明白,主僕有別,如今離姑娘真正掌理侯府的一日已不遠了,姑娘此時卻已然在立威了!

  如今姑娘願意和她們四個與會這幾句已經是對她們的恩寵了,她們心中當感激才是,豈能糾結此事?

  春兒卻是最早想清楚的,不由笑著道:「姑娘真是越來越壞心了,姑娘又怎知拋出去的餌,魚兒定然會上鉤?」

  慧安聞言想想孫熙祥的德行,不由譏誚一笑,道:「孫熙祥如今已進退維谷,再不想法子就要被人勒住咽喉,他又怎會不鋌而走險?再者,這人的貪念會叫他瘋狂,再看不清前路,他會落套我到里弄點都不奇怪。」

  冬兒幾個聞言若有所思,卻與此時院中傳來冰月的聲音。

  「二少爺來了,容奴婢去稟姑娘。」

  慧安聞言目光一亮,忙快步迎了出來,她將沈童迎進屋中,沈童未曾落座卻道:「叫妹子等急了,只因哥哥我到關府拜訪,卻被告之將軍從侯府離開後並未歸府,哥哥心恐妹子著急,便往將軍常去的幾個地方尋了一遭,只後來卻打聽到將軍已出了城往西山大營去了……妹子看這事……」

  慧安聞言卻是一愣,明亮的目光黯淡了下來,由不得蹙了眉,心裡一揪。

  她萬沒想到那人竟就這麼走了!望著自己扎的滿手是傷的手,慧安卻是眼眶微微一熱。



第一百一十章 又惹到他了

  慧安聽罷沈童的話一愣,心中就升起了一股子酸澀之意,方才還明亮著的小臉一下子便黯淡了下來。

  沈童瞧著她那失落的樣子,不由一歎。

  他知道關元鶴和慧安的事情後,心中是異常高興的,但想著那日在關府中關元鶴和他說的那兩句話,加之後來他被沈峰責打的事,他這心裡高興之餘還真是有點不對味兒。

  只道這關將軍也真是,瞧上他家妹子早來提親不就結了,偏要折騰他這個倒楣蛋。當初說什麼人言可畏,如今自個兒要娶妹子倒是不怕人說道。

  只沈童這些想法在這兩日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原因無它,只是他瞧著慧安這個妹子實在是主意太大,他只覺當初幸而關將軍提醒了他兩句,若不然將來真和慧安成了事兒,他可管不住這媳婦,非定大天要吃媳婦的掛落,被管得死死的。

  沈童就覺著慧安這妹子也就關大將軍能降得住,只他瞧慧安那樣子,不由心中一歎,心道關將軍和妹子兩人都是擰脾氣,只怕這往後還有得磨。

  可在沈童看來,慧安到底是女子,女子就該有女子的樣兒。關將軍在軍中那歷來都是黑面閻王,一個眼神就能嚇得將士們抖一抖,這妹子倒也好能耐,惹誰不好偏要在老虎身上拔毛。要沈童看,這事還得怪自己這妹子。

  沈童心裡想著,面上卻是一笑,勸道:「妹子也別往心裡去,許是軍中有什麼事。再來,這婚事沒黃就成……」

  秋兒在一旁瞧著,見慧安面色越發難堪,只歎這二舅少爺可真不是個會哄人的主,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忙上前福了福身,打斷沈童的話,道:「外頭天寒,二少爺剛從府外回來,先吃口茶暖暖身子吧。」

  沈童聞聲也瞧見慧安面色不好,便摸了摸頭,吶吶著道:「天也晚了,我就不久留了,妹子也快收拾收拾休息吧,忙活一日的,別再累壞身子。」他言罷轉身便走,慧安這才慌忙著掛了笑將人送出榕梨院。

  慧安回到屋,對著燈燭發了會兒呆,這才神情平靜地拿了繡架,開始一針一線地繡起那如意祥雲圖來。

  冬兒和秋兒在屋申伺候著,瞧著她那模樣卻是不敢上前勸上一勸。兩人見慧安神情安寧繡得極為認真,心中越發的七上八下。半晌冬兒才沖秋兒使了個眼色。秋兒便悄悄出了內室,片刻卻是將方嬤嬤請了過來。

  方嬤嬤進了屋,兩個丫頭便退了出去,慧安正落針,便聞方嬤嬤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道:「姑娘這幾針繡的倒是像模像樣。」

  慧安聞言抬頭,瞧見方嬤嬤目光暖暖地落在自己身上,不由一愣,接著倒是笑了出來,道:「這兩個丫頭怎還驚動了乳娘,乳娘快回去睡吧,我沒事的。」

  其實慧安這會子心中倒是比方才等消息時平靜了不少。方才她坐立難安,這會子聽到關元鶴已經離京,雖是有那麼一刻心中難受得喘息不過來,但這會子卻是想明白了。

  既然那人走了,她卻是無法追去軍營的,且不說那軍營本就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去的,只她一個姑娘家,若真去了那種她方就真是拿閨譽不當事兒了。

  故而這會子慧安就想著把靴子趕做出來,等後日沈童離家住軍營時就叫他帶過去交給關元鶴,他能明白她的心便罷,若還是要生氣那這事兒也只能這麼著了。

  慧安想著這些,這才回屋練起了繡花,卻不想竟是將冬兒兩個給嚇得不輕。

  方嬤嬤見慧安一雙明眸清亮溫和,這才放下心來,卻也不曾離去,只在床邊坐下,笑著指點起她來:「姑娘這針落在此處陣腳才顯細密……」

  慧安聽著,神情認真的跟著方嬤嬤學,冬兒探頭探腦瞧見此景,這才進來將燈燭挑亮。

  慧安這一繡便是一個時辰,待一團祥雲繡罷,這才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瞧著方嬤嬤,笑道:「乳娘這兩日也累壞了,快去休息吧。明兒乳娘莫到屋裡來了,好好休息一日,待過兩日只怕又有得忙呢。」

  方嬤嬤聞言起身笑著將那繡架收起,又取掉慧安腰後墊著的大引枕,這才道:「姑娘也快睡吧,這天色可真是不早了,莫要再傷了眼睛才好。乳娘瞧著姑娘這繡的已是像模像樣了,明兒冰月丫頭做好鞋樣兒,姑娘就往上繡花吧,趕巧能跟上後日二舅少爺離府。」

  慧安點頭躺下,閉上眼睛,方嬤嬤這才放了床幔,用燈罩壓滅了屋中燈火,只留了床頭的一盞昏黃羊角燈,輕步出了屋。

  兩日後,慧安和沈峰一家送走了沈童,慧安只把那雙做好的鞋子包了起來叫沈童帶去軍營,卻隻字片語都未曾給關元鶴帶。倒不是慧安抹不開面子,實是這事非一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慧安想了又想,只希望關元鶴瞧著那雙鞋子能明瞭她的一番心。

  此刻離大軍開拔還有半個月,興許他消了氣會回京一趟,或是叫人捎話回來也未可知。慧安抱著這樣的想法,倒是平靜地等待了起來。

  可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竟是一點消息都沒有,眼見已臨近大軍開拔之日,慧安料想關元鶴這次是打定主意不原諒自己了,心中雖是難受、無奈,但她慢慢也灰了心,強迫著自己不再記掛著此事。

  自那日侯府宴客之後,事情果真都如慧安預料的在發展。一夜之間鳳陽侯府便成了京城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名種關於侯府的傳言風起雲湧,當然,這些議論皆是有利於慧安的。

  那些言官們也紛紛站出來彈劾孫熙祥,孫熙祥幾乎三兩日間已臭名遠揚,被人不恥和鄙夷。

  父親謀害親生女兒,這到底是家醜一件,慧安又是為人子女的,故而在此時並不適合再拋頭露面。

  故而自侯府宴客之後,慧安便裝起病來,並以生病為由,推掉了所有欲來拜訪的客人。這倒使得眾人對孫熙祥的譴責更加厲害,而孫熙祥那日被慧安氣得急火攻心吐了口血,回去後便一病不起。

  如今外面盡是譴責他的流言蜚語,形勢愈發對他不利,加之慧安已向他透露出要查明沈清之事的意思,孫熙祥心中是又害怕又無能為力,這又氣又急,又怕又怒之下病情卻是一日比一日重了起來,如今已然昏昏沉沉不能起床,更別說理事了。

  孫熙祥的倒臺使得侯府形勢大變,而慧安裝病在家卻也沒有閑著,而是緊鑼密鼓地整頓起鳳陽侯府的內務來。

  那些以往唯孫熙祥之命是從的,欺慧安年幼的,偷奸耍滑的統統發賣了出去。這些人慧安早已叫方嬤嬤使人暗中留意了,如今清理起來倒是乾脆俐落的很,幾日功夫侯府中就一下子清淨了下來。

  這些事慧安是不便親自動手的,一來她恐將來被人拿「孝」字說事,再來慧安如今還在「生病」,自是不能出頭的。故而這事慧安央了童氏代為出面,方嬤嬤從旁協助。

  三兩日功夫侯府便清理了盡半的下人,沒冤枉哪個,也沒偏袒哪個,待童氏又將空出的管事、採買等位置補上新人,一時間眾人是徹底服了。

  而缺出來下人的位置也是要填補新人的,此事慧安卻也是早有準備,她先前便叫竹名為她買了不少下人調教著,如今正好趕上得用。

  侯府雖是大換血,卻換得有條不紊。不僅沒弄得人心惶惶,反倒很快就恢復了秩序。

  現今侯府煥然一新,井井有條地步入了正軌,這叫人不得不感歎主事者的精明能幹。

  而這些事情雖慧安從頭到尾都未曾出面,但侯府下人們心中都是明鏡一般。童氏才到府上多少日子,又豈會將下人們的底細摸得如此清楚?

  故而眾人也知道這事背後主事的還是慧安這個小主子,此番事情處理的漂亮啊,漂亮的叫他們心生敬畏,自此是再也不敢小瞧侯府這個小主子了。

  慧安連日忙這些事情,倒是累得無力多想關元鶴之事。

  這日夜過三更,侯府中除了守夜的下人外都已入睡,本就是隆冬時節,夜晚冷得空氣都似凝結了,半點聲息都沒有,皎潔的月光灑在窗櫺上,清冷而幽靜。

  屋中,慧安早已睡下,羊角燈發出柔和的光芒,灑進蓮青色的棉紗床幔,柔柔地漫過大床,撫摸過床上人兒微皺的小臉。

  卻與此時,外間的窗櫺被輕輕推開,一道黑影迅捷地閃了進來,劃入屋中的月光在來人面上一晃而過,照過他峻冷的眉宇,幽深的眼眸和因抿唇而顯得異常剛毅的面部曲線,卻正是關元鶴。

  他入了屋,見碧紗櫥後的暖炕上並未有丫頭值夜,不由挑了挑眉。

  在原地站了片刻,抖了抖身上的大麾, 待衣服上的冷意散得差不多了,他這才腳步輕淺踏入內室。

  行至床前,他緩緩探手,修韌的指頭挑起床幔,目光灼灼地瞧向那窩在被子中的人兒。

  床上,慧安規規矩矩地仰臉躺著,被褥整整齊齊地壓在脖頸上,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臉。

  關元鶴目光微閃,細細打量她。只覺她原來豐盈的面龐似清瘦了不少,臉色在燈光映照下尤還顯得蒼白憔悴,雖是沉睡著但她的兩道秀眉卻微微蹙著,像是很不安,眉目間有著掩飾不住的憂色。

  關元鶴本還有些銳利的目光在觸及這張小臉時,不由得便柔和了一些。他想著沈童的話,又見慧安這般模樣,由不得心中一緊,鼻翼閃動了一下,隱約透出一聲歎息來。

  卻於此刻,床上躺著的慧安突然睜開眼睛,猛地就坐起身來,本蓋在被子裡的手上不知何時竟已握住了一把發著寒光的匕首,那匕首在空中閃過一道亮光直逼床前黑影刺去。

  她這動作來的太快也太突然,關元鶴一時沉在思緒間,竟在那匕首發出的妖冶冷光如閃電般迫近心窩時他才猛地側身避過,接著一把抓住了慧安的手腕。

  只靜夜中卻傳來一聲衣衫破裂之音,竟是那鋒銳的匕首堪堪刺過關元鶴的上衣,在其上開了一道一寸見長的口子!

  慧安一擊不中又被來人鉗制住了手腕,由不得一驚,抬腳便又欲往關元鶴腰間踢!關元鶴卻也是惱了,拽著慧安手腕的右手一個用力,慧安吃疼輕呼一聲手上脫力那匕首便自掌心掉落。

  而關元鶴抬腳一接,匕首便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地上。

  慧安只覺一陣心驚,尚未反應過來!就感眼前一暗,床腳的羊角燈忽而熄滅,然後便是一陣天翻地覆,她的身子發出一聲悶響,被大力推倒在床上,與此同時,一個重重的身體壓下,來人竟用他的雙腿死死夾住了她欲踢打的兩腿!

  「你竟在床上藏刀!」

  慧安瞪大了眼睛,心中發緊,便聞面前傳來一聲壓抑卻飽含怒氣的男聲,接著她便瞧見了關元鶴那雙幽沉無底的眸子。只那一雙眼陣在黑暗中似燃燒著熊熊火光般,熠熠間分明寫著惱怒!

  慧安一愣,透著朦朧夜色去瞧關幾鶴,見他眉峰緊蹙,一張俊臉鐵青一片,目光似要將她穿透,她不由一陣心虛,眨巴了兩下眼睛,不知該說什麼。

  關元鶴見她沉默不語,冷哼了一聲,抬手便捏住了慧安的小下巴,怒道:「啞巴了?說話!」

  慧安被他一吼,嚇得身子抖了抖,吞了吞口水卻不知該作何回答。

  這匕首是她在重生後就藏在床裡的被褥下的,許是心中沒有安全感,放把匕首在身邊倒是能睡的安寧一點,尤其是在和孫熙祥撕破臉後,她每夜入睡前總會摸下那匕首,確定它觸手可及,這才能閉上眼睛。

  只是這話她都不知該怎麼和關元鶴說,只怕哪個男人也不會願意娶個在床上藏了刀的女人……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42 PM

第一百十一章 來個濕吻啊

  慧安不說話,用力偏了偏頭,就瞧見那把被關元鶴打落的匕首靜靜地躺在床邊的木板上,正發著寒冷而清銳的光,慧安心中就酸澀了趕來,倔強地抿著唇越發不願開口。

  大輝雖不甚注重男女大防,但不代表不要求女子謹遵禮數教化,三從四德。在這個標榜女子應賢淑溫婉、柔弱謙恭的世界,一個大戶閨閣小姐休說是藏刀了,怕是瞧著這種兇器都要白了面孔,而她卻在床頭藏著匕首,只怕任誰都會覺著不可思議,哪個男子又願意娶這麼個心思陰暗的女子回家?

  可難道她就願意這樣?若非心中難安,她又豈會整日和兇器為伍?時刻都準備和人搏鬥?

  慧安想著這些,又見關元鶴怒氣衝衝他對自己發吼,她想著這些時日關元鶴的離去和他對自己的不理不睬,慧安心中那點酸澀和難過就越蕩越大。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加之這十多日來侯府發生巨變,她雖一直都處在上風,費盡心機地設計孫熙祥鑽進了自己做好的套中,但她心中難免也是忐忑壓抑的。

  如今形勢便是再好,那孫熙祥便是再可惡,終歸卻是她的父親,用各種手段來對付自己的生身之父,不管出於何因,慧安心中怎會一點都不難過?

  這連日來忙於整飭侯府內務,雖有童氏在旁幫忙,但到底她才是侯府的正經主子,大事小事還是慧安自己攬下的多。這十多日來,慧安雖面上不顯,但實際身體和心神都已繃到了極限,早就有些承受不住。

  孫熙祥就罷了,可關元鶴是慧安在乎的人啊,如今連他都對自己這般,這叫慧安心中怎能不傷心難過?聽他吼自己,還捏得她手腕生疼,慧安就覺著這人定是後悔了,定是厭惡了,登時一股子委屈和怨氣湧上心頭,壓都壓不住地爆發了出來。

  故而慧安猛的就發起狠來,掙扎著便欲踹開身上壓著她的關元鶴,兩腳死命地踢打,兩手揮舞著不管不顧就往關元鶴身上又抓又扯,又捶又砸,口中更是沒個遮攔地叫喊著:「你放開我!我就是這個樣子的!當初在瑞門我能一鞭子將那東薑人的喉嚨戳穿,你便該知道我不是什麼賢良淑德的!我就是陰險,就是個殘虐嗜血的,我連生身父親都能算計,還有什麼不敢做的?我藏把刀在床上怎麼了,你不喜歡,想要那乖巧柔順的、謙恭賢淑的就別進我的門啊!你不是不理我了嗎,不是生氣要走嗎,幹嘛又回來欺負人!你走啊!」

  慧安連撕帶打,但到底還存了些許理智,聲音雖是吼出來的,但卻是刻意壓低了幾個音兒。

  倒是關元鶴本見她安安靜靜地躺著不言語,哪裡能想到慧安會突然發起狂來?當即就被她掙脫了鉗制,接著慧安便連踢帶踹,連抓帶捶地招呼了上來,關元鶴何曾見過這樣的女子?竟是生生愣住了,由著慧安在他身上發狠地折騰。

  而慧安捶打半晌,這才發現關元鶴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回過勁兒來一瞧,正見關元鶴坐在床上,一張俊美面孔青黑一片,蹙著眉,正目光銳利地瞪著她。

  而他的頭髮本是用一根髮簪固定著,如今竟也被她扯得落了幾縷碎髮下來,碧玉簪子斜著插在發上,身上的衣裳更是歪歪扭扭,那方才被匕首劃開的衣服破口也給她扯得又長了幾寸,一直裂到了腋窩下,露出一大片裡衣來。

  慧安瞧見他一身狼狽全然沒了以往的優雅高貴樣,一驚之下也來不及分辨關元鶴眼中的情緒究竟是什麼。

  她倒抽一口冷氣,想也未想腿往外一邁,身子就順勢滑下了床,狼狽地撲下床也來不及汲上鞋子拔腿就往外跑,瞬間人就溜出了數步遠,眼瞧著便要竄到外間去。

  關元鶴被慧安弄得一個頭兩個大,見她如闖了禍的老鼠般砒溜溜地就逃到了數步外,這才回過神來,忙探身去追。慧安那小腿怎能抵得過動作敏捷又怒氣衝衝地關元鶴,人還沒出內室便被關元鶴自身後死死鉗住了腰身。

  其實兩人這般狀況,慧安又只著單衣,能跑到哪裡去?且不說跑出去會凍個半死,只她的閨譽就甭想要了!

  慧安哪裡能不知這些,可她瞧見關元鶴被自己折騰成那般,就本能地想著要跑,如今被他從身後死死抱住,慧安亦是嚇得面色一白,只想著完了,也不知小命會不會就這麼斷送了!

  關元鶴將慧安自後摟住,禁錮住她的腰,便欲彎腰去抱她。

  慧安本能掙扎,卻與此時外頭響起一陣趨近的腳步聲。很快,腳步聲停在門外,那外頭的人竟似要推門而入。

  關元鶴聽到那腳步聲,當即便對著慧安的小屁股狠狠一擰,慧安兩眼睜得老大,一下手就老實了,這才聽到外頭的響聲。

  關元鶴自小失母,後又和父親鬧得水火不容,年紀小小就離家出走,過著雖不能說是刀口舔血、吃穿無繼的日子,但到底也不算上悠閒自在。偏他是個心氣高的,又早慧的很,一門心思都用在了出人頭地上。

  人人都說飽暖方思淫逸,他這會子卻是剛剛算得上飽暖了,只他性情冷峻,生活歷來自律。在軍營中自是不提,回到京城後也因習慣,未如京城貴介公子那般玩丫鬟,逛窯子,這就使得他年紀不小了卻是沒怎麼和女子接觸過。

  加之他性格冷峻又身處高位,和同齡人便也相交不多,使得他更沒機會接觸什麼女子。

  這樣他和女子交往就被限定在了一個圈子裡,皆是那些和關府相好的世家大族的姑娘們,而這些女子都是自小就受良好的女德教導,行事皆講求一個淑女風範,一極一眼的,在關元鶴這個粗人眼中還真就分不出個兩樣兒來。

  故而他本就是不瞭解女子的,偏又瞧上了慧安這麼個性子擰的,這會子他還真不知慧安接下來能做出什麼來。他只覺壓根就不能將慧安和那些個名門淑女等同起來,她連他都敢打,還有什麼事是她做不出來的?

  所以聽著外頭的腳步聲,想著慧安今日的失常,關元鶴心中還真拿不定慧安會不會突然大叫,弄的他無處藏身!到時候被人瞧見他深更半夜地在慧安閨房之中,兩人又都這般的衣衫不整,慧安自己的閨譽且不提,只他這顏面就別想要了!

  考慮到這此,聽那外頭之人欲要推門,他非但沒放開慧安,卻探臂毫不客氣地沿著慧安的下擺,將右手探進了慧安的衣襟中,一把就抓住了她胸前的豐盈。在慧安欲呼之際,他埋首就對著她瑩白的脖頸咬了一口。

  慧安被他嚇得瞪大了眼睛,身子不自覺地一顫,縱使腦子空白一片,也知道害羞啊,當即便大喊一聲:「別進來!」她心急之下,那聲音顫抖著越發顯得尖銳驚惶,外頭登時便安靜了。

  片刻才響起冬兒驚異中帶著擔憂的聲音:「姑娘,你沒事吧?」

  慧安這才忙順了順氣,竭力讓聲音保持平穩,回道:「冬兒嗎?我沒事,就是口渴起來吃茶不小心撞到了凳子,你快回去睡吧,別進來了,仔細帶了冷氣。」

  外面片刻無聲,接著冬兒才回道「是,奴婢這就走!」

  然後外頭傳來越去越遠的腳步聲,待那聲音完全消失,屋中關元鶴和慧安還是沒敢動作。又過了一陣,慧安才猛地醒過神來,掙扎了一下。

  而她動作間免不了叫那被握在關元鶴掌心的綿軟肉團子抖動了兩下,關元鶴當即便抽了口氣。他濃重的鼻息就噴在耳根,慧安一下子又羞惱又尷尬,僵在了那裡。

  關元鶴是個絕對的機會主義者,本就被慧安那一動撩撥的不行,此刻見她竟如此老實,反倒越發囂張,手中使力揉弄了兩下那掌心如緞般柔滑細膩的肌膚,如絲般柔韌又富有彈性的綿軟登時便叫他心裡驀地竄起一團火來。

  慧安知道關元鶴大膽,可也不知他能如此膽大啊,登時也不知是氣還是羞,是躁動還是難受,身子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卻聽關元鶴輕聲在耳邊念叨一句:「女人的胸怎這麼柔軟,還這麼緊彈……」

  慧安完全沒想到從無所不能、冷峻嚴肅的關元鶴口中能吐出這麼一句不著調的話來,當即便愣住了。

  而關元鶴已是挑了挑眉,意猶未盡地鬆開扣在慧安胸前的手,彎腰將人抱起來便住床邊走。慧安這才本能抬手抵住他的胸膛,抬眸間對上關元鶴黑沉沉的目光。

  他將她放在床上,因俯身的緣故,被她扯亂的額前碎髮垂落在慧安的臉上癢癢的,慧安被那髮絲攪得一陣難耐甩了甩頭,而那股瘙癢感卻似揮斥不去一般,一直住她心房中鑽,弄的她整個人都莫可名狀地微微發熱了起來。

  而關元鶴將慧安放在床上,只拿被子蓋在她腿上便就勢在床前單膝跪了下去,慧安吃了一驚,尚未反應過來她的一雙蓮足已被關元鶴握在了掌中。

  慧安驚得就要收腿,關元鶴卻猛地使了力,捏起她右腳腳心一塊肉皮便是一擰,慧安當即就不敢動了。

  而關元鶴只抬眸瞧了慧安一眼,卻道:「髒了,別動。」

  慧安狐疑地瞧著他,卻見他凝眸認真地端詳著她的一雙小腳。

  關元鶴認真端詳著,只奇怪這一雙腳和他的是那般不同,竟似還沒他的中指長,纖巧白皙,握在掌中柔嫩生姿,仿若無骨,更不如他瞧見的任何一雙男人的腳帶著粗繭,那小腳丫肌膚細滑,包在手中叫他直恨不能把它化進掌中。

  慧安被他瞧的渾身發麻,坐立難安,禁不住就繃了繃腳面,那凝若細脂的腳和纖巧玲瓏的腳踝登時就形成一道優美的弧線。

  關元鶴目光一閃,心裡一動,忍不住就用拇指輕輕掩著慧安的腳背撫了撫。

  幾乎立刻,慧安心中那點酥麻感更勝,那股躁動也不知是從心頭爬到了腳背,還是從掩著他融碰的腳面蔓延到了心中,直叫慧安倒抽一口涼氣,忙出聲喝道:「你快放開我!」

  慧安的聲音顫抖著帶著殘破的驚慌,關元鶴聞聲抬頭,見她面頰緋紅,一雙眼睛卻氤氳閃爍,只以為他將小姑娘給嚇著了,便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和悸動,板起臉,蹙了眉沉著聲音哄道:「別動!這麼髒怎麼往被子中放!我給你擦擦!乖,嗯……」

  他那面色雖是極正,只那聲音卻暗啞低沉,壓抑而蠱惑,半點嚴厲勁兒都沒,尤其那最後兩聲更是完全變了味兒,反倒是夾雜著一股莫可名狀的躁動氣息。他說話間溫熱的氣息噴撫在慧安露在褲外的一截小腿上,叫慧安生生打了個顫。

  關元鶴見她這般,倒是耐起性子來,果真拽過下裳垂著的衣擺托起她的腳,用那雪青色的衣襟給慧安擦起腳底的灰來。他的動作極為緩慢,擦拭得也很仔細,不放過每個圓潤而小巧的腳趾頭。

  慧安見他沒再亂來,倒是稍稍安下心來,這才打量起關元鶴來。

  卻見他身上披著的那件狐皮毛邊大麾上竟還沾著水汽,而他那一頭烏髮更是被外頭的霜寒之氣侵過,顯得有些濕潤,也更加黑亮。那西山大營離這裡騎馬至少也要一個多時辰,如今她坐在屋中尤且覺著寒張,更何況是騎馬奔馳了。

  慧安想著他此番折騰皆是因自己先前的隱瞞,心中由不得一軟。

  又見他跪在那裡,神情認真而憐惜地擦拭著自己的赤足,那樣子卻仍舊不失高貴和優雅,慧安心中就免不了又是悸動又是甜蜜,又是羞怯又是感動了起來了。

  關元鶴抬頭時正瞧見慧安閃動著的眼眸,那眼睛中寫著的卻是嬌羞和愛慕,叫他瞧著心中一蕩。而從這個角度,恰能瞧見慧安垂下的眼瞼,纖長而濃密的睫毛搭在白皙的肌膚上,甚是好看,挺直玲瓏的鼻子,柔嫩豐潤的嘴唇,微顯短促的呼吸和那股隱隱發出的香甜味道。

  他深邃濃黑的雙眸和她閃動欲躲的眼睛對上,兩人就這麼在黑暗中對視了良久,外面的月華透窗而入,和那輕輕動著的床幔繾綣著,憑空帶起些許曖昧氣息。

  慧安終是不敵,顫抖著睫羽,頭一扭避開了關元鶴灼熱的視線。

  關元鶴見她臉龐欲紅,卻是唇角一勾,低頭間身子微動,一縷月光灑在慧安潔白的腳面上,在那牛乳般洗白的肌膚上反射出一層眩目的白光來。

  關元鶴當即便被蠱惑著,目光一幽,托起慧安的腳埋首便在那腳背上印下一個潮熱的吻來。

  慧安禁不住一抖,便要縮腿,關元鶴卻又握住了她的腳,卻是笑著道,「瞧,這腿上也髒了。」

  說著便拿了衣襟胡亂去擦她的腳踝。

  慧安扭頭卻見關元鶴面上閃過赧色,似可疑地還紅了面頰,她不由一愣,只道原來這人也會尷尬。可他的話卻扯劣的可以,她不過就赤著腳在地上跑了兩步,哪裡能髒了腿!慧安心道你哄小孩吧,面上卻是緋紅著,垂著眼睛說不出話來。

  關元鶴能不尷尬嗎,他一個大男人如今卻半跪在地上親吻一個女人的腳丫,這種事情只想想都叫他不恥,他接受的教育形成的認知,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情。但是此刻他竟做出了這種事!這叫他難解的同時就有些尷尬起來,慌忙掩飾了一下,卻還是不捨得鬆開慧安的腳。

  他嘴上說著,手上都還是不老實,借著給慧安擦拭腳踝的功夫便將她的褲管卷了起來,瞧見那雪白纖細的小腿,目光閃動著抬手就沿著那優美的曲線一路摸了上去。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指腹上因終年握刀拉韁繩生出一層厚厚的粗繭,擦在腿上當即便磨蹭出一股酥麻來,叫慧安面色漲得通紅,慌忙著彎腰伸手就去捉那在自己腿上肆無忌憚遊走的手。

  「你別這樣,我們不能這樣!你快放開我……」

  慧安一張口就後悔了,那聲音殘破又軟糯,合著一股她自己聽了都禁不住害羞的甜軟,不似嚴厲的拒絕,倒像是欲推還拒的邀請,像是蠱惑的撒嬌。

  關元鶴抬眸卻正見她盈紅的唇瓣在一指開外,她吐出的熱氣吹得他睫毛一抖。慧安見他目光灼熱如火盯著自己的唇,心中一顫,還沒反應過來,關元鶴就鬆開了握著她腳踝的手,將身子一抬,如狼般準確地叼住了那塊垂涎許久的美昧。

  慧安只覺男人雄性氣息撲面而來,侵略性地壓在了她的唇上,瞬間便將她包圍。

  她驚慌地欲喊,卻不知這樣更是羊入虎口,那兩排貝齒一鬆動,關元鶴的唇就霸道地衝了進去,慧安的喊聲化成一聲曖昧的嗚咽,當即便被他吞進了口中,那屬於他的味道肆無忌憚地在慧安的小嘴中衝撞,似要將她吞噬入腹,強迫地叫囂著欲叫她接受他的侵襲。

  慧安本就彎著腰,又被他如此堵著嘴,片刻就被弄得有些透不過氣,她掙扎了下,關元鶴卻似惱怒她的分神,更是加深了這個吻。

  而他的吻技真算不上高超,動作間牙齒碰上慧安的或是不小心咬到她的嘴巴,使得慧安疼得兩眼一潤,越發掙扎了起來。

  關元鶴這才鬆了力道,卻又猛然起身,高大的身體往床上壓來,慧安被他帶得不得不仰面躺在床上,關元鶴的身體便再次壓了下來,他倒下的同時張開膝蓋夾住了慧安的大腿,右手從她腰上環過去,左手卻是順著她夾住他身前的胳膊移到了她的臉上,探到腦後,五指張開插入了慧安的髮間,固住了她的後腦勺。

  絕對的侵略性動作,幾乎瞬間便將慧安整個禁錮在了他的掌控下,一分都動彈不了。

  接著他的吻就再次深入,慧安一驚,只這次他卻溫柔了許多,封住她的聲音,舌頭從她微啟的唇齒間探入,舔弄,挑逗,靈巧的舌尖細細描繪她嬌嫩的唇,或輕或重的引逗,吸吮,反復耐心的糾纏,釋放他心中的情愫。

  慧安沒想到這人的摸索能力這般強,擔心害怕少了些,可這下更糟,因為她發現自己在關元鶴的引誘下越發控制不住身心,身子幾乎軟成一灘水,整個人都在火速的升溫。

  而關元鶴顯然也發觀了她的變化,探入慧安發間的手緩緩下移,改而去撫弄她小巧的耳垂,環在她腰上的手收得愈緊,兩腿死死夾住她的下身。

  慧安被他一觸,這才知曉耳朵竟是自己的敏感部位,禁不住便溢出一聲嬌吟,被關元鶴逗弄著的舌頭也跟著動了下,登時呼吸交纏,火花四射。

  關元鶴卷住她的小舌便細加品嘗了起來,在這種撩動和燥熱下,慧安忍不住扭動身子。而她身上卻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裡衣,下面也只是一件輕薄的抹胸,她這一動就使得已發育良好的胸部在關元鶴的胸膛上蹭擦了幾下。

  這下境況更糟,關元鶴早已憋的腫脹難耐的下身瞬間就跳動了兩下,頂著慧安的小腹戳動兩下。

  慧安一下子不敢動了,而關元鶴也周身肌肉驟然緊繃,一下子抬起了頭,極度不甘地提前結束了這個吻,喘息著用他灼熱深沉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慧安。

  慧安已氣息不穩地喘著氣,本就豐盈的唇瓣被他吸吮過,愈發的紅如浸水櫻桃,鑲嵌在那緋紅的面龐上顫抖著,又若一朵與微風中盛開的海棠,吸引著他只欲再度採擷。

  這滋味真美,她的嘴怎會是甜的,回味著方才那一吻,關元鶴喉結滾動了下,目光再不敢盯著那處,緩緩下移,只這一移便又惹出事來了。

  他當即便捕捉到了慧安因喘息而上下起伏的胸,那女性特徵已發育的極為明顯,隔著單衣根本阻擋不住兩對美胸起伏的曲線,他的掌心還貼著她嬌小纖細的腰肢,他的腿還夾著她修長柔軟的雙腿,這些都在提醒著他身下的活色生香,溫玉軟香,提醒著他身下的小人兒早已發育得玲瓏有致,如盛開的花朵等待著他的採擷。

  這種致命誘惑叫向來自制力超強的關元鶴禁不住想爆粗口,他活了這二十幾載倒是第一次知道女人的滋味,當即胸口便跟著起伏了起來,呼吸聲比方才沉重了許多,同時瞪著眼死死盯著慧安胸前飽滿的鼓起。

  慧安感受到他野獸般的眼神和氣息,只覺自己就像是被餓狼盯著的獵物,那狼如今尚未動作不是憐惜要放過你,而是正在尋找下嘴的位置,只待時機一到便會撲上來盡情享受大餐。

  慧安被這般盯著,一時分不清是怕還是羞,是動情還是氣惱,身子就顫抖了起來。她腦子迷迷糊糊,竟在想著,若然關元鶴要進一步,她是推辭還是接受!

  只因大輝男女大防鬆乏,男女婚前偷食禁果的雖被人不恥,但卻說不上驚世駭俗,關元鶴又是這麼個妄為的,慧安還真不確定他會不會真就不放過自己。

  慧安這邊糾結著,正天人大戰,關元鶴卻在心中一歎,不停告誡自己,身下這副軀體雖是發育得極好,叫他不能自製,但到底慧安的年紀還太小。

  慧安興許不知這其中利害,他卻不能不知輕重,兩人已然定親,她早晚都會是自己的,來日方長。

  若然此刻一個把持不住要了她,嚇著她事小,若傷及了身子卻是大事,他還指望著這身下綿軟的小腹中來日為他多孕育幾個子嗣呢。並且他馬上就要離開,留給兩人的時間本就不多,若然真忍不住出了事只怕又要生出彆扭來。

  這般想著關元鶴一口咬上盯了半晌的起伏,隔著單衣含著那小巧的蓓蕾狠力咬了一口,在慧安的顫抖中他已是猛地站起身,俯身閉著眼睛一動不敢動,只睫毛不住地顫抖,對慧安咬牙切齒地道:「還剩兩年!」

  慧安先是不明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說還剩兩年她便該及笄了,正常情況下女子及笄出嫁!待明白過來,慧安通紅的面頰愈發升溫,拽起床上的被子便將自個連身子帶腦袋盡數捂在了被子裡。

  關元鶴瞧見她縮在被中不動彈,輕聲笑了下,將灑在床邊的床幔掛在銅鉤上,這才在床沿上生下,竟彎腰脫了右腳上的鞋子,又用右腳將左腳上的靴子也踢掉,便兩腿一邁上了床。

  慧安聽到鞋子落地的聲音,掀開被角一瞧,嚇得瞪大了眼睛,也不敢再躲著了,登時便將被子一掀裹在身上,蹭蹭地就挪到了床腳,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關元鶴,外強中乾地道:「你要幹什麼?」

  關元鶴見慧安這般,心中好笑面上卻是不顯,抿了抿唇,盯著她道:「你是記性不好,還是欺負爺好性子?」

  慧安見他板了臉,瞧了瞧他歪著的髮簪心裡就有些發虛,咬著唇不出聲了。

  關元鶴便大手一伸將慧安拽了過來,連人帶被的自慧安身後將她整個抱在了懷裡,接著他埋首在慧安頸間深吸了一口氣,感覺懷中人兒顫抖著欲要掙扎,他這才滿足地抬了頭,無聲而笑,低聲在慧安耳邊道:「你乖點,我就不亂來。方才若非你撩撥爺,爺又豈會那般待你。你乖點,時間不多,我們說會兒話,嗯?」

  慧安聽罷便有些結舌,怎生還成了她的錯,弄了半天卻怨她撩撥他了?若是捶打也算撩撥,慧安倒是很樂意在他生氣時不理自己時狠狠的「撩撥撩撥」他!慧安雖這般想著,但感受到關元鶴吹拂在耳邊的灼熱氣息,便真的不敢再動了,只閉著嘴輕輕嗯了一聲。

  可關元鶴方才的話音似還沒落,就說話不算數了,他放在慧安身前的手不知何時就到了她的頭頂,兩支夾住她髮間的簪子便被抽了出來。

  慧安睡覺嫌頭髮礙事,每每都將它梳著一個髮髻,用簪子鬆鬆別在頭上。方才兩人動作間便有不少散髮落下來,如今簪子被關元鶴一抽,那一頭篷鬆的大波浪黑髮便如瀑布般傾體而下,輕柔的髮絲拂在關元鶴的面上,一股米蘭暖香撲鼻而來,關元鶴揚了揚眉,一手輕撫著慧安柔軟纖韌的長髮,愉悅地笑了一聲。

  慧安被他嚇了一跳忍不住回頭,關元鶴卻將滾燙的胸膛貼在了她的背上,摟緊她,在她頸邊輕聲開口,卻是問道:「你方才在惱什麼?」

  想著慧安猶如一隻發狠的母豹子一般撲上來對自己又撕又扯的,關元鶴就有些鬱結。

  慧安生恐再扭頭會撞上他停在臉側的唇,便僵住身子不動了,聽他問起方才的事情,就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半晌才咬著下唇,甕聲甕氣地回道:「是你先吼我的!」

  聲音中卻是充滿了委屈,關元鶴聞言便譏笑一聲,探入慧安髮間的手微微動了動,拇指在她軟玉一般的耳垂處似有若無地撥弄了兩下,感受到慧安羞怯地顫抖,這才道:「爺大老遠來瞧你反倒差點挨你一刀子,你倒還有理了!」

  慧安聞言只覺他這是在提醒她先前惹怒他的事,不由心中更虛,閉著嘴巴又不說話了。

  關元鶴見她這般,才嗤笑道:「知道理虧了?」

  他說話時噴出的氣息撩在慧安的脖子上帶起絲絲微癢來,慧安肯定他是故意的,心中鬱結卻不敢偏開腦袋,只悶著聲音道:「先前是我不好,你別生氣了。你不理我,我心裡難過。」

  慧安的聲音極輕,語氣中卻帶著一股委屈和乞求。經過方才一番斯磨,關元鶴如今哪裡還生的出氣來,聽慧安主動認錯,還服了軟,心中便愈發憐愛,因她那句直白的「難過」,他愉悅地勾起了唇。

  慧安言罷就閉上嘴又不說話了,關元鶴卻將她摟得更緊一點,一手纏著她垂散在身側的髮絲,沉聲道:「還有什麼瞞著我的?你最好現在一併交代了,這次念你初犯便饒過你,以後可休想再這出一句話就糊弄了爺!」

  他言罷,埋頭就在慧安的肩頭上咬了一口。

  慧安吃疼得抽了口氣,暗道這人怎如此喜歡咬人,嘴上卻再不敢欺瞞,張了張便道:「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

  「嗯?」

  關元鶴摟著慧安,只覺懷中柔軟含香的身軀不停刺激著他的神思,如今聽聞慧安的話便只漫不經心的哼了一聲,只那聲音卻愈加低啞,憑空生出一股性感來。可他這聲音慧安卻沒聽進耳中,因為慧安這會子正想著事情。

  如今侯府的事情眼見已能脫手,她早已想好,待孫熙祥出了府,她便將侯府託付給方嬤嬤,自己想到柳州去尋那獸醫。

  可這事她實不知關元鶴會不會答允,先前一來不知自己設計孫熙祥的計謀能不能成,再來也是沒想好要不要去柳州,故而這事她誰都沒提。

  可這會子她已然打定了生意,加之關元鶴此刻又問起,慧安免不了要提上一提。她雖不知說出來關元鶴會不會答應,但卻知道這次自己要是再先斬後奏,只怕關元鶴真會不饒她。

  慧安思忖了一下,便道:「你也知道,太后春上要到東都去修養,我想跟著去,陪在太后身邊,你答不答允?」

  關元鶴不過一提,沒想到慧安還真有瞞著的想法,聞言他那面色就黑了。太后離京到東都去修養,怎麼著也要個一兩年。

  關元鶴想著若他不問,這丫頭就無聲無息地跑了,他只恨不能將慧安倒提起來拍她屁股。

  慧安感覺到關元鶴的怒意,忙扭了扭身瞧向他,又怕他生氣又怕他不答應,當即就急著道:「這事我也不是故意瞞著你的,實在是最近才決定,你放心,在你凱旋前我一定回來,絕對不會耽擱了大婚的!」

  她說著便撒嬌地搖了搖關元鶴的手臂,緋紅了面頰。

  關元鶴瞧她態度極好,又覺她的話還算受用,便瞧著她挑眉道:「不會耽擱大婚?」

  他那表情分明寫著,原來你也急著嫁給爺啊!

  慧安被他瞧的面頰紅成一片,低頭便道:「我不是那意思……」

  關元鶴見她害羞便也不再逗弄她。說起來他這次能消氣,一是和慧安鬧了彆扭他心中也不舒坦,本就只是想著晾慧安幾日,也叫她知道下厲害。

  再來也是因為沈童告訴他,慧安的母親沈清之死和孫熙群的關聯,他心生憐惜,這才早了兩日趕回來,如今聽了慧安的話,他想了想,道:「那孫熙祥,你欲如何?」

  慧安聽他問起孫熙祥,一愣之下瞧了關元鶴半天,才瞪著眼,狐疑地道:「你都知道了?」

  她指的自然是母親被害一事,關元鶴憐惜她撫了撫慧安的頭,這才道:「他既做下那事,定然早毀滅了證據,若是送交官府只怕便是開棺臉屍也難以定罪。此事關乎侯爵,若翻扯出來,左不過要經三司。這案子是死的,審理期間卻是貓膩頗多,你想要個什麼結果?可需我活動一二?」

  關元鶴那眸中分明寫著殺機,慧安聞言倒抽一口冷氣,半晌才搖頭,道:「我恨他,在我恨意未消時不想他死的這般乾脆!」

  慧安言罷卻是有些不敢去看關元鶴,只怕他心中覺著自己狠毒,可半晌不聞關元鶴支聲,慧安便忍不住抬了抬眼皮,卻瞧見關元鶴一臉平靜地瞧著自己,眉梢甚至高高的挑起,隱約卻是一絲飛揚的得意。

  慧安一詫,半晌才張了張嘴,道:「你不覺著我這般對生養我的父親太過陰狠?」

  關元鶴卻是譏笑一聲,道:「他何曾養過你?」

  言罷見慧安瞪著眼睛,不由屈指彈了她一個爆粟,道:「是爺的女人!」

  慧安聽了他的話只差沒將兩個眼珠子突出來,心中一定,卻也感歎這人喜好的奇怪。

  半晌又想起方才他瞧見自己床上藏刀而起的惱怒來,這會子卻覺出不對來,不由狐疑地瞧著關元鶴,道:「你方才為何惱我?你若不喜歡,我以後不將利器放在身邊就是。」

  關元鶴卻似剛想起此事來,目光銳利瞧著慧安,卻道:「可是有人闖進過這屋?」

  慧安愣住,半晌才明白過來,感情關元鶴方才根本就不是因她藏刀而惱 !卻是她想岔了!

  慧安登時又好氣又好笑,只他這般念著她的安危,這般縱容著她,接受她的一切不合情理、不合時宜,這卻叫慧安心中暖暖,觸動中便生出一些急於表達出來的喜悅來。

  而這份歡喜表現在動作中,卻是叫她羞紅著臉主動抱住了關元鶴的腰,貼著他平穩跳動著的心窩,輕聲道:「我這閨房哪裡就那麼好進了!你當人人都如你這般……」

  話到底處卻是消彌在了唇齒間,關元鶴被她一抱當即便抽了一口氣,他本就忍得難受,慧安竟還敢主動點火!他身上剛消退的燥熱登時便蜂擁而起,低頭間卻瞧見慧安一截白皙優美的脖頸,看著她因扭身而露在外面的纖巧鎖骨,感受著懷中她微微起伏的胸口,關元鶴舔了舔微乾的唇。

  心中卻道,懷中小人兒分明就是個蹬鼻子上臉的,先前欺他心軟回來尋她,她便敢拿刀子捅自己,後來更是敢撲上來母老虎般撕扯。如今見他滅了心火,分明就是憐惜她年幼,這便又來撩撥人。這若再不給小丫頭點教訓,她便真敢爬到自己頭上叫囂了!

  想著這些,關元鶴自將手往慧安的衣襟中探,低下頭,用他低啞而飽含男性氣息的聲音,輕撫著慧安的耳垂,道:「不如我什麼?嗯?」



第一百十二章 哄小蘿莉吃禁果

  關元鶴的唇在慧安耳邊若有若無地掃過,他說話間帶動的熱氣猶如一隻小蟲子直往慧安的耳廓中鑽,一直鑽進了五腹六臟,在慧安的心頭爬啊爬的,弄的慧安渾身酥麻難耐,不安地動了動,接著那臉上的紅霞便又豔麗了幾分。

  她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難道叫她說別人萬沒關元鶴這般無恥無賴嗎?

  她想要推開關元鶴偏又不敢,生怕自己的反抗再引來他更囂張的反擊。

  慧安如今也算有些瞭解關元鶴這人了,他就是個霸道性子。不管什麼事情,不管你有理沒理,你最好先順著他,若是逆著毛捋他一準得叫你後悔。

  慧安不動,關元鶴半埋在她脖頸邊的頭便微微昂起,勾起一抹笑來打量起慧安來,這一瞧卻是叫他倒抽一口氣。

  但見慧安躺在那裡,黑暗中她的面部線條比以往要顯得柔和,美麗的小臉深刻而精緻的五官,那凝脂一般的臉蛋兒上緋紅一片,好似一朵雨後海棠,染盡胭脂畫成。她那濃密的睫毛不停顫動著,泛著光澤的雙唇也微微抖動著,叫人瞧著便心生憐惜。

  關元鶴心中暗歎,真是個可憐的小東西。可他歷來就不是個心軟的,卻是全然沒有放過這可憐小東西的意思!

  當即他那目光便幽深了起來,因為他從來不知,將頭髮散下來的慧安會這般美的驚心動魄。

  那一頭蓬鬆而黑亮的大波浪長髮烏壓壓地鋪展在慧安的身下,映著她小小的臉蛋兒,圓潤的小肩膀,散在猩紅色的緞子被面上,妖嬈又充滿蠱惑意味。

  慧安本就相貌豔麗,略顯深邃的眉眼間自來就帶著一股子嫵媚風情,如今映著這一頭狂野的大卷髮,雖是年歲尚小,卻也散發著妖冶的豔光,叫關元鶴瞧得心都瘙癢了起來。

  他從不覺著自己是個視覺動物,但此刻卻心頭竊喜起自己的眼光來。

  關元鶴目光閃了閃,便將目光從慧安的小臉上移開,轉而瞧向她優美鄉長的脖頸,瞧向她脖子下麵稍稍露出來的精巧鎖骨,再下面……看不見了!

  那交領的素白單衣將下面的風光遮擋的嚴嚴實實,只能瞧見因慧安急促喘息而被帶的一起一伏的飽滿胸部。

  慧安身上那件單衣本是寬鬆型的,只現在那衣裳似乎在慧安身後被絞住壓在身下了一些,故而慧安的胸口處,單衣緊緊包裹著那處的兩片渾圓,關元鶴甚至能瞧見那曲線頂端的可愛小果子。

  他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瞧著瞧著,就覺那裹著胸部的單衣真真礙事。

  慧安雖閉著眼睛,但他那視線根本就是無處不在,她覺著自己若然再不開口說些什麼,只怕會在他的目光下被燒得體無完膚,故而慧安抿了抿唇,卻道:「你……還不走嗎,天……天就快亮了吧……」

  她這不說還罷,一說關元鶴瞧了眼床邊的沙漏,就蹙了蹙眉,心裡那股貓抓的感覺越發厲害。他只想著若這般離開,這一身的火氣可如何壓下?

  自己這風塵僕僕地趕了一路自是要收穫地越豐盛越好,何況他眼瞅著慧安是個好哄的,就這麼一隻傻愣愣的兔子在你嘴邊蹦噠,你若不多咬幾口那也對不住自己個兒不是?更何況他從來就不是個會虧待自己的人!

  關元鶴想著這些便笑著點了點頭,卻是湊近慧安低聲道:「是該走了,這一別少說也要一兩年,你就不想睜開眼多瞧瞧我?」

  慧安知道關元鶴是個冷面閻王,從識得他,她見到的他多數時候都是冷漠、凜冽而嚴肅的,甚至說話還有些刻板,行事又總愛拐彎,想從他口中聽句直白點的話卻是不容易。

  而今夜的關元鶴直叫慧安結舌,只覺著他今日異常耐心,親切又溫柔,言談間直白的叫她臉紅心中,方才那話甚至帶著一絲討好的親昵,這樣的他叫慧安心中早已甜成了一壇蜜,聞聲那心就顫了顫。

  想著他果真就要走了,這便生出了幾分不捨來,閃動著睫毛睜開眼睛瞧向關元鶴。

  她氤氳的眼眸迎上關元鶴含笑的眸子,只覺那一雙眼皮幽深深黑沉沉,仿若其中有個漩渦要生生將她捲進去。

  慧安正瞧著,關元鶴卻猛然壓在了她身上,目光卻鎖著她一瞬不瞬。

  他的氣息撲面而來,偏慧安又著迷似的視線和他膠著在一起怎麼都移不開,只他壓在身上,慧安卻不由全身顫慄下,在他灼熱又溫柔的目光下登時身子發軟,似羞似怯的喊了一聲:「你下去啊……別……」

  被壓在身下的嬌軀早已綿軟而無力,早已化成了一灘水密密實實貼在他的身上,關元鶴哪裡能沒有感覺?

  隨著慧安喘息,她那突兀有致的曲線,還有自她身上散發而出的少女幽香……這些無不叫關元鶴留戀,這會子叫他下去卻是不能的!

  他感受到慧安的顫抖,心中竊喜她的敏感,面上卻毫不變色,依舊神情溫和親切地笑道:「乖,我就要走了,你別怕,我就是想抱你一會。就一會,嗯?別動,我不會叫你受委屈的……」

  慧安聽他又說馬上要走,當即就紅著臉不說話了,只垂在身側的手卻動了下勾了勾關元鶴的右手拇指。

  關元鶴當即便抓了她的手,似感受到她心中的依賴和不舍一樣,他笑了笑,輕輕揉捏著她的手,然後卻猛然用力,突然五指侵略性地擠入她的指縫間,狠狠一握。

  登時十指交纏,掌心相燙!這般極盡纏綿的動作暫態便叫慧安的心縮了縮!

  慧安本就被他那醉人一笑弄的眼前炫目,只他突然的動作叫她心臟猛縮之下當即就瞪大了眼,接著身子迅速升溫,羞澀地側了側頭。只她餘光卻瞧見關元鶴用他那空著的另一隻手竟迅速地解了身上的大麾,一把便扔下了床。

  慧安一嚇,還未來得及質問,關元鶴便道:「你身上真軟和,我抱著瞇會兒。」

  慧安一愣,想著他大寒夜的來回奔馳,心中就軟了起來,嗯了一聲任由他抱著自己將頭埋在了她臉側的髮間。

  慧安本就被單衣纏著,又因關元鶴的靠近燥熱難受,喘息已極為困難,如今關元鶴死死壓在她身上,又埋首在她頸邊,慧安更是呼吸不暢。

  她想要推推關元鶴,叫他躺到床邊兒去,見他似很疲累地趴在自己身上 一動不動,不由就開不了口,滿心的心疼,這便只能張嘴喘息著。

  偏她鼻翼間全是從關元鶴身上散發出的男性氣息,身上壓著的身軀剛勁而挺拔,存在感太強了!耳邊又被關元鶴的呼吸撫弄著,慧安頭腦便有些暈眩。

  而關元鶴卻與此時微微抬頭,道:「是不是壓著了衣裳,可是喘息不過來?我幫你把衣裳散散可好?」

  慧安早就悶的不行,聞言便迷迷糊糊地點了下頭,幾乎在點頭的同時,腰間單衣的繫帶便被關元鶴靈巧地挑開,然後他微微抬了下身子那單衣便鬆散了些。

  慧安立馬覺著好受一點,只她胸前微微一涼,登時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一下子眼睛瞪得老大,驚慌地瞧著關元鶴。

  卻見關元鶴似並未瞧向下面,竟又埋首在她頸邊像是真要瞇覺,慧安心中怦怦亂跳,有些不知所措。這時候她便是再傻也知道不能提醒關元鶴她的衣帶開了,這樣不行。於是她便手指摩挲著想去找解開的衣帶,偷偷再把它繫上。

  誰知她手一動,關元鶴卻與此時拉起她的一縷長髮在指尖繞了繞,卻道:「你的頭髮怎生的如此好看。」

  慧安聞言又愣了下,便羞地禁不住勾起了唇角,而關元鶴那手卻鬆開那縷頭髮順著長長的髮絲撫摸,只他撫到髮尾卻突然改而摸向慧安盈盈一握的腰肢!

  那單衣已然散開,裡頭的抹胸根本蓋不到腰肢,他粗礪的大掌登時便緊密地觸上了慧安膩如凝脂的肌膚,愛不釋手地來回滑動兩下。

  慧安被他滾燙的手掌嚇得一哆嗦,禁不住就瞪大眼睛掙扎了下,關元鶴卻就勢從她身上翻下,側躺在床側,鬆開扣著她手的右手支起身子,目光發亮地瞧向慧安。

  單衣散開,那裡面蔥綠色的抹胸鬆鬆垮垮根本就擋不住什麼風光,精緻的鎖骨下隆起的曲線暴露無疑,半遮半掩的抹胸下兩團豐盈俏生生起伏著,白花花的一片瞧的關元鶴撫在慧安腰間的手當即便是一抖。

  他只覺腦子裡轟的一聲,肌肉便緊繃了起來。只他那目光卻如狼般,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兩團白生生的嫩肉,恨不能撲上去一口咬住。

  可便是這樣,當慧安驚呼著抬手要去拉衣襟時,她的手卻還是被關元鶴迅捷地抓住,接著他萬分不甘地將目光迎向慧安,卻道:「讓我好好瞧瞧你,別怕,我不會亂來的……」

  他那聲音仿似一下子變得溫柔了許多,慧安迎上他溫柔如風的眼眸,身體便似被點了魔咒,登時就發軟無力不能動作。

  關元鶴卻再次失言,對慧安纖巧的鎖骨窩便重重的吻了上去!而他那放在慧安腰間的手更是迅速地往上攀爬,握著那挺翹的胸部愛不釋手地揉捏著。

  慧安能清晰地感受到關元鶴修長的手指,和他霸道不容拒絕的力道,他的頭還埋在她的肩窩處,那頗具侵犯性的雄性氣息一直往鼻子裡鑽,慧安的身體開始越來越燥熱!

  事情一旦開始就無法停下來!

  身下和掌中的軀體,那軟玉溫香撩地關元鶴身子像是著了火,下身早已緊繃的發疼,他竭力控制可那手上的力道也稱不上溫柔,簡直充滿了侵略性,叫全身虛軟的慧安又羞怯又躁動地顫抖了起來,腦子混混沌沌根本無法思考。

  關元鶴見她渾身都散發出粉紅色的光澤,不由為之炫目,沿著她的鎖骨便一路吻了下去,待密密實實的吻落以慧安的胸口,那本掩蓋在上面的抹胸早已被他褪去。

  終於確確實實地接觸到這垂涎一夜的肥美,關元鶴倒抽一口氣,又是憐愛又是把持不住地對著那粉嫩的果實便舔弄吸吮了起來,接著卻感受到慧安的掙扎。

  慧安那胸部雖已生養的極為飽滿可觀,但到底仍在發育中,被男人如此揉弄親吻,她立馬便感到一股刺痛,這刺痛叫她頭腦登時一清,伸手便去推關元鶴。

  關元鶴卻果斷地抬起了埋在她胸前的頭改而去吻她的耳垂,動情地喊了一聲:「慧安,小寶貝,相信我……」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壓抑的難過,慧安被他親著耳垂,當即就覺酥麻難耐。聽著他喚她名字,迷迷糊糊只想著這好似他第一次叫她,他那聲音中的難過當即就叫慧安心疼了起來……

  耳邊是他沉重的呼吸,腰間是他急切的撫摸,還有這床榻間縈繞的躁動暖意,慧安禁不住顫抖著發出一聲嬌吟。

  這聲音被關元鶴捕捉,他的身體悸動著,早已越繃越緊,如今只覺猶聞天籟,更加急迫地去舔弄慧安的耳垂,那留戀在她小腹的手卻趁勢撫過肚臍,向下滑去!

  他那手瞬間便到了慧安的腿根,粗礪的手指在那處留戀了下便往兩腿間去,慧安被他親著耳垂,只覺酥酥麻麻,情欲已然被喚醒,全身骨頭像是沒了一般軟在床上,緊緊貼著身旁的關元鶴,發出斷斷續續的吟泣聲。

  如今感受到腿間的侵犯,她頭腦一清,倒吸一口冷氣,身子便緊繃著併攏了雙腿。

  只這一下便將關元鶴的手緊緊夾在了那裡,耳邊傳來一聲輕笑,慧安啊的叫一聲,猶如觸電般忙又慌亂著分開腿,目光中已是含了淚。

  關元鶴也抬起頭來,慧安淚眼氤氳地瞧他,卻見他那目光黑沉沉泛著幽光,裡面卻分明寫著誓不甘休!

  慧安一嚇,那眼眶中含著的淚便流了下來,關元鶴吻去她那淚,擠開她貝殼般的玉齒,帶著那淚的澀意狠狠吻她,勾住她的舌頭迫使她和自己纏綿。

  半晌感覺她不再排斥,身子又柔軟下來,這才抬起頭來,有些艱難地吐了一句,卻是又道:「別怕,一會兒就好……」

  他言罷頭一移又含住了慧安胸前那顆紅瑩瑩地果實,用舌頭不停撥弄揉捏著,那停在慧安腿根的手卻也猛然動作著,將手指擠進了她的身體!

  那裡面濕潤又溫暖,緊致而神秘,登時便叫關元鶴狠狠咬了下慧安。

  慧安已被驚地頭腦一片空白,她完全不知道和自己喜歡的人做這種事,被自己愛慕的人如此挑逗揉弄,會叫她的身子產生這般奇怪的反應。

  明明是羞惱的,明明是害怕的,可卻也渴望著,不安而難耐地等等著,禁不住燥熱,身子酥麻無力,又似難受又似興奮,叫她禁不住想叫喊出聲,想哭泣哀求。

  可是求他別離開,還是求他放過自己,慧安卻是弄不清楚,只覺著下身在他的撫弄下一點點潮熱,濕潤,在他指頭的進進出出間那裡也似收縮著裹住了他。

  她又羞又無力抗拒,眼睛便氤氳著將頭埋在了枕頭裡,而關元鶴也在慧安的收縮中激動地有些難以壓制,少女神秘的所在炙熱又滑潤,絞動著他的手指極盡纏綿。

  他暴躁地將頭自慧安胸前抬起,撲上去吻住她的紅唇,又果決抽出手指。

  慧安不知他又要作何,被他這動作弄的心驚,卻又一陣空虛,許是不安許是難耐,她扭動了下腰肢,接著關元鶴便壓在了她身上,慧安只覺兩腿間被塞了個火熱的東西,炙燙地她兩腿發顫,而那東西也跟著抖動幾下。

  她睜大了眼睛幾欲驚呼,只那聲音尚未發出便被關元鶴盡數吞去,溢出一連串淫靡的嬌吟,而下面關元鶴一手扶住自己的火熱分身便在慧安兩腿間的濕潤處磨蹭了起來。

  那火熱並未進入,只在兩腿間摩擦著,可卻燙的慧安難耐地想要大喊,身子也跟著滾燙起來,她腳尖繃起,被他磨蹭的地方便慢慢如花盛開,濕的難受,接著一陣觸電般的酥麻襲來她便覺身子裡有東西噴薄了出來,幾乎同時身上的關元鶴意亂情迷地發狠吸吮了下慧安的小舌,接著從兩人交纏的口舌間溢出一聲悠長而饜足的歎息。

  然後關元鶴便喘著粗氣壓在了慧安身上,慧安只覺有什麼東西沿著她的兩腿流了下去,落在被褥上黏黏糊糊地粘貼著她的肌膚……

  那是什麼東西慧安豈能不知?登時便羞得無以言表,關元鶴一鬆開她的舌頭,她便掙扎著偏開了頭,將小臉死死埋在了枕頭中。

  她的心跳動的像是要飛出來,頭腦一片混沌,只感覺關元鶴從她身上滑下,躺在了身側,接著他瞧著她笑了兩聲,便拉過被子蓋在了兩人身上,然後他躺在身邊,摟住了她。

  慧安醒過神來,僵了下,想著他不停說不會亂來,還叫她相信他,結果……

  她心中又氣又恨,一面怨怪自己不該失了心神,一面又有些初嘗禁果的興奮,被關元鶴抱住卻也未敢動作,只慢慢平靜下來,那心頭的羞意和興奮便越來越少,倒是不安和害怕越來越大。

  她一時想著兩人如今這般,雖是沒有捅破最後一層,但和入了洞房也無甚區別,一時又想著若是將來這婚事有變,她該如何是好。一時又覺著看走了眼,身邊人分明就是個好色的……若然他這兩年放蕩起來,自己這般卻是連個退路都沒有。

  慧安想著這些身子便僵硬了下來,眼眶一紅倒是沒出息地哭了起來。

  關元鶴哪裡知道慧安這一番小心思,他這會子心中舒服的很,抱著慧安正舒展著眉宇,一臉饜足地撫摸著她的長髮。

  見慧安突然身子僵硬地嗚嗚哭了起來,他一愣之下猛的瞧向慧安,瞧著她露出的脖頸,那裡如桃花般盛開的痕跡,還有她淩亂的長髮,他面上不由就閃過尷尬和無奈,有些無措地拍撫著慧安的背脊,咳了一聲,這才道:「莫哭,我們已經定親了,這是早晚的事。兩個喜歡的人在一起做喜歡 的事,這是很正常的,沒什麼好怕的,也莫要羞怯。乖,快別哭了,難道方才你不喜歡?」

  慧安聽他哄小孩一般說著這話,想著他方才一直說別怕,一直保證不會亂來,結果卻連番失信,慧安只覺自己真是豬油蒙了心,早先怎就覺著他是個正直,負責作,絕不食言的男子漢!

  都是狗屁!他這分明就是披著刻板、端肅外表,實則不擇手段,沒皮沒臉的混蛋!

  關元鶴那話直叫慧安覺著他壓根就沒將這事放在心上,這麼輕飄飄一句正常就算完了,還問她喜歡不喜歡,好似將過錯往她身上推一般,這叫慧安如何能不難受,當即便哭的更厲害了。

  關元鶴就傻眼了,偏慧安身上的幽香和歡愛過後空氣中彌漫著的旖旎氣息叫他剛剛平復的身體又躁動起來,撫摸和親吻只會叫他越做越錯,他見慧安哭的傷心,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僵直著坐起身來,瞧著慧安因哭泣而抖動的小肩膀緊緊抿了唇。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47 PM

第一百十三章 字據,守身如玉

  慧安越想越後怕,越怕那眼淚流的就越是厲害!偏她又不敢大聲哭,只能死死地埋在被子中嗚咽。

  本就因哭泣而氣息不穩,這會子悶著頭更是喘息不過,那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不停往外溢,直聽得關元鶴的心跟著那打結的眉頭揪成了一團。

  關元鶴瞧她越哭越聲嘶力竭,一點都沒停下來的意思,仿似隨時都能哭的背過氣一般,抬手揉了揉發皺的眉頭,面上更是多了幾分無奈和焦急。

  只他從來沒哄過女人啊,更是第一回幹著愉香竊王的事兒,這會子還真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瞧見慧安露在外面的小肩膀不停哆嗦,深恐慧安著涼,便欲將她脫落在腰間的單衣扯上去。誰知他手指剛碰上慧安,慧安就是猛的一顫,接著身體便僵硬了起來。

  關元鶴苦笑,拿了被子壓在慧安身上,這才道:「我不碰你,莫哭了。」

  想了想,又道:「你這遇事就哭的性子可不好,得改!有什麼事不能光想著逃避,擦擦淚,起來我們好好說說話,可好?」

  慧安聽他說自己性子不好,登時又氣又委屈,哭的更加厲害,一下子竟被嗆住,頓時就沒命地咳嗽了起來。偏她又羞於見人,便撲在枕頭上咳的聲嘶力竭,瞬間連脖子都哽得通紅。

  見她這般,關元鶴被嚇的不輕,也顧不上慧安那點排斥了,當即便一把將人從枕頭裡拽了出來,一面幫她順氣,一面哄道:「快別哭了,只你別哭,我什麼都依你好不好?」

  慧安片刻功夫已是哭得花容失色,一張小臉漲得通紅,上面掛滿了淚痕,在月光下明晃晃一片,而耳側頭髮粘著眼水貼在臉上,映著哭得水汪汪的眼睛越發顯得淒慘可憐,傷心欲絕。

  關元鶴目光觸及她那小臉,臉上就黑了一半。

  瞧著慧安聲嘶力竭地咳,關元鶴那心就跟著揪的不行,拍撫著慧安的手越發輕柔,仿佛她是個瓷娃娃,用力一碰就會碎掉一般。

  只在他看來,兩人既然已經訂了親事,這以後必定是要成婚的。他這些年在軍中說一不二慣了,性子也被養了出來,凡事謀定而動,運籌帷幄,認定的,要做的事何曾出過茬子?

  在他看來,這親事既定下,這人既認定,便沒有二況,慧安早早晚晚都會是他的人!

  這種認定和佔有實際上早先便在他心中生了根,不然他也不會閑著沒事兒去設計孫熙祥放印子錢的事。

  加之他壓根也不是個恪守禮教的人,若不然也不會整日裡沖他那老子大吼大叫。

  這會子一時情動,倒也並非真就克制不住,只是他壓根就沒想著去克制。一來,他覺著老子的女人沒有想碰還要強忍著的道理。再來,他一貫的行事風格便是,要做的事不動心思則已,動了心思,那便在允許的範圍內爭取利益最大化,只這個利益卻是與他自己的。

  故而既然能摸一把他就絕不會只瞧著,若是能啃上一口你叫他只抱著那卻是絕對不可能的。

  加之他本就是血氣方剛,抱著喜歡的女子,又是初嘗女人滋昧,他也實在想得身體都疼了。又見慧安未曾反抗,雖說這個有他刻意引誘的成分在,但到底她是喜歡的,這就叫他越發囂張起來。

  更有,關元鶴是個絕對的務實派,只重結果。在他看此事的結果是:他解了相思渴,慧安也只能認定了他,與他實在是件好事。而只要無人知曉,慧安的閨譽也不會受什麼影響,這事兒強壓著自己,才是個傻子。

  他哪裡知道女人心裡那些矜持和小心思?只此刻見慧安傷心成這般,他也知今日的事做的過了,只怕嚇著了慧安。

  在這種事情上到底女子不比男人,想著慧安是個烈性子,他一時還真怕她再想擰了,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來。可即便是這樣,關元鶴那心裡卻也是半點後悔勁兒都沒,就是瞧著慧安一陣陣心疼。

  關元鶴這些想法慧安自是不知,她就覺著關元鶴欺負人,這會子她就只顧著生氣害怕了。

  可關元鶴方才那話她卻也是聽進心裡了的,他的話說的雖是不中聽,但卻也是有道理的。這事既然已經這樣,她不能光想著哭,哭是半點用都不頂的。

  慧安想著這些,待氣順之後便慢慢平復起心情來。她心中氣惱啊,只這氣惱卻也有對自己的,誰叫她一時被迷惑了,這才吃了大虧呢。如今卻不能白白吃虧,怎麼著這事也得要個說法!

  這種事她是萬沒有臉說給別人聽的,所以這討要說法的事除了她自個兒誰都指望不上,只能她自己來爭取!

  慧安如今擔心的不是婚事不成,只兩人已經定親,關元鶴移情別戀或是他要退婚另娶之類的事情慧安倒是不擔心。這人雖說死皮賴臉一些,但大事上還是有擔當的,慧安雖覺自己看走了眼,但對關元鶴這點信心還是有的。

  她所擔心的無非是關元鶴在娶她之前尋女人、養小妾,若那樣,這親事她是不願再應的,所以她現如今拋開心裡那些羞意矜持,無非就是怕自己沒了退路。

  方才兩人已經那般,自己這臉早叫自個兒給丟盡了,如今再來哭的死去活來、裝什麼清高烈性卻是矯情,倒不如豁開臉面為自己爭取一番,賴好將來也不會後悔!

  慧安想著這些,乾脆將心一橫,咬了咬牙,用手抹了把淚便推開了關元鶴。她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卻道:「你說什麼都依著我,可是真的?」

  關元鶴正想著勸說慧安的措辭,不想她突然便不哭了,接著竟盯著自己來了這麼一句。他愣了下,大鬆一口氣,卻是忙點頭道:「時辰不多了,我依著你便是。」

  慧安聽他說時辰不多了,便知他是怕自己再哭個不停,又見他目光溫柔中帶著安撫和疼惜,想著他好歹還算有點良心,這便心中又定了些,道:「那你說今日之事該如何,若然這婚事不成,我……我是沒臉見人了……」

  關元鶴聞言便愣住了,他就不明白這婚事怎麼可能不成?他不由蹙了眉,瞧向慧安,目光便有些陰沉,卻道:「你信不過爺?」

  慧安見他如此,反倒鬆了一口氣,接著便將臉板了起來,哽著聲音道:「世上哪裡有萬全之事?若然你過兩年又瞧上了別人呢?」

  關元鶴聽了慧安那話,當即神情便又嚴肅了一些,瞧著慧安的目光中卻也帶上了些審度和狐疑,接著他抬手便捏住了慧安的下巴,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眼睛,卻是沉聲道:「爺要做的事必會萬全!」

  他的話斬釘截鐵,倒是叫慧安抽了口冷氣。

  他言罷頓了一頓,這才瞇著眼睛,又道:「還是你心中存了他念?」

  他捏著下巴的力道著實不小,慧安被他嚇了一跳,只覺這人果真是個蹬鼻子上臉的,她這才剛剛退一步,他倒是先懷疑起她來了。

  慧安氣得結舌,眼眶就又是一紅,憤然道:「你吼什麼吼!我存什麼他念?我若心裡真還想著別人,方才就不會依著你!你……怎麼這麼混蛋!」

  慧安說著抬手便去扯打關元鶴,關雲鶴拉了她的手,卻道:「怎麼又惱了,爺只是想告訴你,只要爺活著,這婚事就沒有不成的。瞧上別人?你當隨便什麼人都能入爺的眼?」

  慧安聞言便止住了淚,當即便道:「那你去尋樂子,養女人呢?難不成我就等著被人瞧笑話,當笑料,還得乖乖嫁進府去受人欺辱?」

  關元鶴瞪大了眼睛,全然沒想到慧安會和自己討論這個話題,還這般理直氣壯,半分羞意都沒。

  他哪裡知道慧安早已橫了心,這會子正硬著頭皮裝硬氣。只他這會兒算也有些明白過來慧安在糾結什麼了,當即便有些哭笑不得。尋樂子,養女人,他倒還真沒想過這事。

  可見慧安瞪大了眼盯著自己,不由便嗤笑道:「你被欺辱?你連爺都敢打,還有誰能欺辱了你去?還尋樂子養女人,你就只當爺是個好色的吧!」

  慧安聽他這般說面上便臊紅了,卻乘勝追擊道:「你這意思是說不會去尋樂子養女人嗎?」

  關元鶴見她什麼都敢逼問,一時那俊面就有些發沉,只冷哼了一聲。

  慧安反正已豁出了臉面,這會子都是無論如何都要討個明白話的,於是便使勁扯了扯關元鶴的衣袖,急聲道:「你說話啊!」

  關元鶴這才瞧著她,咬牙切世地道:「爺若是有那心思,還能等到今日?」

  慧安聽罷就禁不住勾了勾唇,露了個隱約的笑來,接著才眨著晶亮的眼睛繼續道:「那你說話算數,須得給我立個字據來!」

  尋樂子的事關元鶴沒想過,養女人抬小妾,關元鶴卻是不會那般做。一來他本就不是離了女人不能活的,再來沒娶妻之前關元鶴也沒在屋中放女人的打算,對於未來的妻子這點臉面他還是願意給的,此事關係將來家事是否清寧,關係子嗣嫡庶,他還拎得清。

  更何況慧安還是他心儀的女子,在這事上他豈會委屈了她?在他想來,此事慧安就不該對他存疑心。

  只慧安連連逼問他,關元鶴心中便有些惱怒,也就是瞧著慧安心神不定,又正在氣頭上,這才耐著性子好聲好氣地回了這幾句。

  如今他聽慧安竟要他立字據,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愣了半晌,這才蹙眉道:「字據?」

  話已說到這份上卻再沒打退堂鼓的道理,慧安不由捏了捏手,卻肯定地點頭,道:「沒錯,你與我立個字據,就寫這兩年必定不出去尋樂子,會守身如玉,直到我過門!」

  關元鶴被慧安逼問這些,已是覺著失了顏面,如今慧安竟還要他立個字據,他當即便覺荒唐透頂,一張臉登時沉得青黑,瞧著慧安便道:「胡鬧!」

  慧安聞言便又掉起了淚`,一面哭一面可憐兮兮的道:「說什麼都依著我,卻原來又是騙我……你就是瞧著我好欺負。你既沒打算養女人為何不願寫張字據!我也就是想尋個安心,你卻連這點都不應允……嗚嗚,若是兩年後你連庶長子都帶了回來……嗚嗚,我可怎麼辦……」

  慧安越哭越厲害,眼見著就有往大哭不止的趨勢發展,關元鶴瞧著就是一陣頭疼,他眼見外面天已有些發白,不由撫了撫額,直拿慧安沒法子。

  想來想去就覺著這事慧安若是不提還罷,若是提了又哭了,自己還是不應,只怕反倒叫她多想,這若真想出事來只怕不妙。

  再來自己今日本就理虧,加之出征在外本就當嚴以律己,他還真沒想過尋樂子,以往沒女人不也照樣過來了,這事在他看來答應慧安也便答應了,沒什麼難的。

  關鍵是立字據太失臉面啊,他一時還真抹不開這個臉,這才黑了面,只如今慧安哭成這樣,他就又無奈地心疼了起來,半晌才發狠地抬手給了慧安一個爆粟,咬牙道:「依著你,爺給你便是!」

  慧安一聽便不哭了,那淚珠簡直跟放了閘門一般,說停就停,直瞧的關元鶴好氣又好笑。

  「這可是你說的,你可不能反悔!我去拿紙墨!」慧安這會子也頓不上羞澀了,說著便自床邊的條凳上拽了件外罩,胡亂裹住自己便往床下跳。

  關元鶴卻拉住了她,將棉被裹在她身上,把人抱起塞在床裡面,這才瞪著慧安惡狠狠的道:「坐好了!」

  他言罷就歎了一聲邁下了床,也沒穿靴子,大步便往外間去。

  慧安抱著膝蓋瞧著他,禁不住便彎著哭的有些刺疼的眼睛笑了起來,接著便有些臉紅。她今日算是半點臉都沒了,這會子一哭二鬧的,好在那人還存著憐惜應了下來,這說明他心中還是有她的……

  慧安正偷笑,關元鶴便大步回來,他在床邊生下,慧安討好地搶了那硯臺,研起墨來,那樣子似生恐關元鶴會半道兒改了主意一般。

  關元鶴瞧著她晶亮的眼睛,走動飛快的手腕,只覺人果真是不能理虧,若理虧了你還泛起心軟的毛病來,這還不得被拿捏的死死的。

  這事兒也就罷了,雖是有失顏面,但左右也算床第樂事,縱著便縱著吧。但以後慧安嫁進府裡,她這哭鬧的毛病卻是不能縱著的!

  關元鶴這邊想著,那邊慧安已研好了墨,將筆沾足了墨,又掀起一片褥子再將紙鋪在硬床板上,把筆遞給了關元鶴。

  關元鶴搖頭苦笑一下,這才接過那筆,卻不知如何落筆,他長這麼大還真沒寫過什麼字據!

  慧安見此,忙道:「你就寫,出征期間定會不近女色,守身如玉!」

  關元鶴聽她一個勁兒說什麼守身如玉,嘴角頓抽了抽,只這東西他也不怕慧安會拿給別人看,略抬了抬筆便按慧安的意思寫了那字據。

  慧安瞧了瞧又叫他落了款,這才美滋滋地如獲至寶般將紙吹乾,疊起來藏在了床頭多寶格的一個帶三把小鎖的印花琺瑯盒子。

  關元鶴本就覺著慧安硬逼著自己立這可笑的字據有些小孩性子,他既應下了便是不立字據也定會做到,如今瞧著慧安將那東西當寶貝般藏起來,他更是大搖其頭,見她笑了他便也放了心。

  見慧安跪在床上,傾身放好那盒子,他便趁她扭身之際又壓了過去,將慧安壓在身下,手指隔著她的單衣撫弄著她的腰肢,埋頭在她的胸前蹭了兩下,卻含糊著道:「你既覺著爺是個好色的,又逼著爺寫了字據,那爺也沒有平白擔你這份疑心的道理。欺爺好性卻是不能,索性爺今兒就將你給辦了!」

  他言罷就作勢要扯慧安衣服,慧安被嚇得身體一僵,忙道:「別……天都亮了,方才我問你的事兒你還沒回我呢……」

  關元鶴瞧她面色惶恐,只對著慧安那嫣紅的唇狠狠咬了一口,這才道:「你在侯府鬧了這麼一大出,再牽連起開棺一事,免不了要將侯府推到風口浪尖上去。你自己留在京城我也不敢心,既能跟著太后到東都去,索性離京避避也好。過兩日我叫人給你送兩個人來,你離京可以,只須得帶著她們。」

  慧安聽他應下已是笑了起來,聞言便點了點頭,又討好的瞧著他,眨巴著眼睛道:「那……定國夫人會不會不喜我出京?」

  關元鶴聞言倒是一愣,不想慧安會念著他的祖母,心中感動,笑著親了親她紅紅的眼睛,道:「這事兒你甭管了,我跟祖母去說,只你離京前去瞧瞧祖母便是。祖母是個隨和性子,定然不會為難你。」

  慧安眨動著睫毛笑了起來,關元鶴瞧她一雙眼睛水洗般清澈,那哭過的面頰笑起來越發惹人,不由對著慧安的小屁股使勁拍了兩下,又抓起一塊肉狠狠一擰,恨聲道:「真想現在就把你扒光了!」

  慧安見他目光中全是不甘,好似他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一般,又聽他那話不由就羞的紅了面,扭頭推了推他,糯聲道:「這被褥……我都不知怎麼辦呢……都沒臉見人了……」

  關元鶴聞言卻是悶聲笑了兩下,接著才湊近慧安,道:「你親爺個,再求求爺,爺幫你想個法子?」

  慧安登時便惱恨地推開他,裹著被子便滾到了床裡,瞧也不瞧他,悶聲道:「你快走吧,晚會兒真要出事了。」

  經這一番鬧騰,外頭天色早已微亮,關元鶴甚至能聽到遠處下人掃灑的聲音,瞧慧安趕人便也不再逗弄她,起身裹了大麾,又撿起那把掉在地上的匕首收進懷中,轉身便大步而去。

  慧安聽到腳步聲遠去,轉身過來屋中已沒了那人身影,她不想關元鶴竟真二話不說就這麼走了,乾脆俐落的像是心中壓根就沒半點不捨,一時慧安是又氣又惱,在被子中狠狠踢了兩下腳,這才蒙著臉發起怔來。

  天都亮了,慧安躺在床上也甭說睡了,一時想著那弄成一團的衣服和床褥一時又想著自己哭的紅腫的眼睛,這可怎麼掩飾的住。關元鶴倒是好,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弄的她頭疼犯難。

  慧安悶頭想了一會,見再不起來只怕冬兒幾個就要進來了,便起了身,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來個毀屍滅跡。她收拾了下自己,在床頭將滅掉的羊角燈點燃,接著苦笑一下就將那燈給推翻在了床上,登時那被褥便燃了起來,慧安見著的差不多,這才驚叫了起來,片刻冬兒幾個衝了進來,驚動小丫頭們忙打了水過來撲火。

  慧安被扶著坐在花廳中,掉著眼淚,低著頭埋在方嬤嬤懷裡不出來,只說是做了噩夢,起來時驚慌之下就撞到了那燈,這才弄的起了火。她見方嬤嬤狐疑的瞧著她,不由面上更紅。

  慧安又是羞慚又是尷尬,心中直把關元鶴又給罵了個夠,這才撫著額頭喊著頭疼。

  方嬤嬤便叫秋兒和夏兒扶她去休息,只瞧著慧安的背影卻是蹙緊了眉頭,一臉的擔憂。

  片刻待屋中收拾妥帖,方嬤嬤才叫了昨夜在廂房守夜的冬兒,令春兒守住門,詢問起冬兒昨夜之事來。

  休說慧安鮮少流淚,只她那滿臉緋紅、櫻唇紅腫的樣兒就叫方嬤嬤起了疑心,加之慧安穿著一件高領長褙子,言談間目光閃躲的,方嬤嬤豈會不知這中間必有貓膩。

  冬兒被方嬤嬤逼問,卻支支吾吾地回道:「夜裡也沒……聽到什麼動靜,就是……就是姑娘起來吃了回茶,許是碰倒了椅子,奴婢來瞧,姑娘……姑娘不叫奴婢進屋。」

  方嬤嬤聽罷臉色大變,又問了幾句,叮囑冬兒再別提起這事。這才直向慧安休息的暖閣而去,見慧安睡得極沉,方嬤嬤輕手輕腳地掀開被角,便見慧安躺著身上卻還穿著外衣,只那衣服散開一點,露出的脖頸上佈滿了紅紅紫紫的痕跡,瞧得方嬤嬤登時便倒抽一口冷氣。

  她又氣又惱,只恨那日上元節後,自己沒將慧安和關元鶴一道遊街的事兒放在心上,就只惦記被關元鶴尋回來的那些侯府銀錢了。這會子才弄得慧安不知輕重,竟由著關元鶴做出這種事來!

  慧安本已累得不行,只她睡著卻也感覺到了不對勁,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就見方嬤嬤用譴責而痛悔的目光瞧著她,慧安的臉一下子便紅了。

  方嬤嬤自是免不了逼問慧安一場,慧安只滿臉羞色含含糊糊地答了。

  方嬤嬤卻只當慧安太小,還不懂這事,當即也顧不上尷尬,只差沒拿本春宮圖過來逼問。慧安慧安羞慚不已,卻也知道方嬤嬤擔憂什麼,便硬著頭皮只道關元鶴就親了親她,別的什麼都沒做。

  方嬤嬤確定兩人真沒行到那一步,這才鬆了一口氣,只還是被氣得面色發綠,只恨自己瞧走了眼,心中已是將關元鶴的祖宗都揪出來給罵了個遍。

  她又數落慧安半晌,見慧安低著頭漲紅了臉一聲不吭,覺著她知道教訓了,這才伺候她脫了外罩躺下。

  慧安見方嬤嬤出去,倒是鬆了一口氣,知道這事算是揭過去了,閉上眼睛使勁揉了揉滾燙的兩頰,這才沉沉睡去。

  翌日,沈峰帶著一個反剪雙手的婆子進了榕梨院,這婆子卻是這次給孫熙祥提供毒藥的人,先前慧安算計孫熙群也是要用此計窺探當年侯府之事的端倪,看看能否尋到一些蛛游馬跡。

  因為不管是當年沈清和沈峰被設計一事,還是沈清被毒害一事,這其中都離不開個毒物。

  而這兩件事做的乾淨俐落,一點痕跡都沒留,更說明下手之人用的毒非同一般,這種毒卻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弄到的。

  更何況大輝藥鋪那些含毒的藥材,買賣時都要記案,若這兩件事都是孫熙祥所為,那他必定會有一個固定的途徑弄到這些藥物。

  自侯府宴客之後,慧安便叫人將孫熙祥著管了起來,之所以還沒有翻出沈清的案子,便是因這婆子精怪,竟從沈峰的手下溜掉了,如今她被沈峰抓到,沈峰和慧安逼問之下,那婆子卻招供說孫熙祥早年確實從她手中拿過一次藥,拿的卻是一種叫「沉眠」的毒。

  這種毒卻是一種慢性藥,用的時日短了不會出問題,若然用的時間長了就會叫人無聲無息死去,若非驗屍不會被人發覺端倪。

  慧安雖覺這和前世杜美珂的那些話有些出入,而且婆子招供孫熙祥拿藥的時間也和沈清死去的時間對不上,但到底有這婆子的供詞,開棺驗屍便就有了立案的由頭。

  沈峰和慧安商定了一番,當即慧安便往宮中遞了牌子,等著太后召見。

  而沈峰也叫人寫了摺子,預備直接進宮告御狀。



第一百十四章 辣手摧花關元鶴

  慧安往宮中遞了牌子,過了兩日卻都沒有得到太后的召見。

  這日用過午膳,慧安吩咐丫頭將美人榻挪到了廊下,躺在上面跟著冰月學打絡子。她瞧著冰月那一雙巧手靈巧的在絲絛間穿梭,偏自己就是學不會,不由就有些灰心。

  原想著針線活學的不好,這打絡子卻是沒那麼難,若能學好將來出嫁在婆家也不至於太被人笑話,如今瞧著她還真就不是這塊料。

  冬兒在邊上瞧著,見慧安那手中的線繞了繞去就是順溜不了,不由捂著嘴咯咯一笑,道:「姑娘跟著夏兒學著打算盤那會子卻是靈性十足,依奴婢看,姑娘這雙手啊,天生就是抓金抓銀的,也甭浪費在這幾根線上了,來日姑娘想要個扇套什麼的,還能少了人打不成。」

  方嬤嬤從屋中出來正巧聽到她這話,不由瞪了冬兒一眼,卻道:「姑娘家的,這些東西用不用的上都得學好了,你這死丫頭片子,自己不學無術,竟還攛掇起姑娘來了。」

  冬兒聞言卻也不怕,沖慧安吐了吐舌頭。

  慧安卻是乾脆扔掉手中的絲絛,笑著道:「咱冬兒將來是要嫁出去做少奶奶的,這以後想要個扇套什麼的還能少了人打不成,乳娘快別替這死丫頭片子擔著心了!」

  丫頭們聞言皆捂著嘴瞧著冬兒偷笑,冬兒聽慧安拿自己的話又來打趣自己,臉就漲的通紅跺了跺腳氣狠狠的道:「姑娘就欺負奴婢吧,奴婢這輩子還就不嫁了,就等跟著姑娘去做相府少奶奶身邊的第一的大丫頭呢。人家都說宰相府中七品官,奴婢這第一丫頭許是也不會缺了那扇套去。」

  慧安登時面頰一紅,卻於此時夏兒快步進來,滿臉含笑地道:「姑娘快進屋收拾收拾吧,宮裡來了小公公,太后傳召姑娘呢。喬管家已親自接了正在外院花廳吃茶呢。」

  慧安目光一亮,忙和方嬤嬤對視一眼,方嬤嬤已趕忙著叫冬兒和夏兒,冰月並寒月伺候慧安進屋穿衣梳妝,又吩咐秋兒快往西跨院去知會一聲。

  只兩盞茶功夫慧安就坐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往宮中賓士,慧安的心也跟著興奮起來,為這一刻她準備了太久了……

  到了太后宮中,卻是柳姑姑迎了出來,笑著上前拉住慧安的手,開口卻是紅了眼,有些憐惜地拍著慧安,歎息一聲,道:「好孩子,你受的委屈太后她老人家都知道了,姑娘且放心,有太后在,任誰都不能謀害了姑娘去!」

  鳳陽侯府的事鬧得紛紛揚揚,險些就蓋過上元節平王推淳王墜樓一事,這麼大的動靜太后只怕早就聽聞了。

  慧安聞言便紅了眼睛,哽咽道:「謝謝姑姑,我知道太后疼我,有太后她老人家在我誰都不怕!」

  柳姑姑便露了笑,點頭道:「有這份膽氣就好,是將門虎女!」

  慧安聞言目光就閃動了下,心中便是一安。侯府上演了那生父殘害親生女的大戲,她就往宮中遞了牌子,太后又豈會不知她為何而來?而柳姑姑一句任誰都不能欺,一句將門虎女,實則已將孫熙祥和慧安的關係撇清,告訴慧安這事定會為她做主。

  慧安這才詢問起太后的病情來,待到了殿外兩人才止了聲,恭敬地進了殿。太後坐在靠窗的暖炕上,見慧安上前叩拜,忙叫柳姑姑扶起她喚她到了近前。

  太后拉住她細細打量兩下,這才道:「倒是瘦了不少,只這精氣頭瞧著還不錯。府裡的事兒可都收拾妥當了?」

  慧安這些時日對外宣稱抱恙在家,如今太后這般說,慧安免不了面上一紅,道:「都收拾好了,安娘勞太后費心了……」

  太后聞言拍了拍慧安,歎聲道:「難為你這孩子了,小小年紀,哎,倒是比你那母親通透。」

  太后的話語中帶著憐惜和追念,慧安當即眼淚便落了下來,噗通一聲跪下,用力磕了個頭,道:「太后,母親當年身死實是遭奸人所害,還請太后憐小女孤苦,為小女做主!」

  太后面色不由微沉,瞇了瞇眼,叫柳姑姑扶起慧安,這才道:「莫哭了,我這老婆子是個沒福的,只得先帝一子還早早撒手而去。當年沈強跟著聖祖爺南征北戰,你母親年幼,偏沈強那口子也是個短命的,這便將清娘託付給了哀家。清娘和先帝爺一處長大,情同兄妹,哀家也是一直拿她當親生閨女來待,她若是枉死,哀家豈有不查之理?你且說說,這事從何說起?」

  慧安這才將孫熙祥從婆子那裡買毒,並沈峰和沈清被人算計之事也說了出來,太后聞言面色就冷峻了起來,沉吟一聲才吩咐柳姑姑去請賢康帝過來。

  慧安聞言忙跪下又磕了個頭,片刻賢康帝大步而來,和太后寒暄幾句,這才瞥了眼慧安,又瞧向太后,道:「兒子前兩日便瞧見了沈峰參奏此事的摺子,本就是要徹查此事的,只母后也知,年初朝堂事務繁忙,這便耽擱了下來。沈女侯是我大輝良臣,位列侯爵,若當真有人竟膽敢謀害與她,一經查出,絕不姑息。母后但請放心便是,兒子這就宣三司同審此案!」

  太后雖非賢康帝生母,但賢康帝一直自詡大輝第一孝子,在太后面前卻是自稱兒子的。

  慧安見賢康帝允諾此事,心中大定,忙上前跪拜謝恩。

  賢康帝允她起來,太后這才點頭,道:「皇帝也知,清娘是哀家瞧著長大的,此事哀家實難安心,不如皇帝指個皇子來做主審,來日哀家也好將他喚來也能知道這案情的進展。」

  賢康帝聞言笑著點頭,沉吟一下,卻道:「上元節時這沈家丫頭還曾救過老七,這事不如就交給老七去辦,也算是報恩了。母后覺著可好?」

  太后不由笑著點頭,道:「還是皇帝考慮的周到。」

  賢康帝又和太后說了幾句,這便離去。

  慧安陪著太后說了一會子話,又將竹名新搜羅的兩張藥膳方子留下,見太后神情已顯倦怠,便也告退。太后吩咐柳姑姑送慧安出宮,路上慧安才拉住柳姑姑問太后春上移駕東都的事,並委婉地表達了想跟隨太后在身邊伺候的意思。柳姑姑只道會問過太后,這便一直將慧安送出了宮門才回。

  慧安想著方才太后請皇帝指皇子協辦此案的事,和柳姑姑送她出宮門的事,便知上次在宮中她辭別太后被端寧為難之事只怕太后已知,這才會做此安排,慧安一時感動的微紅了眼眶。

  心裡想著若太后允她隨行東都,一定要好好伺候太后,也代母親盡盡孝道。

  馬車往鳳陽侯府賓士,在拐彎處速度微微減慢,慧安正和冬兒說話,便覺一陣風吹到面上,接著眼前光影一閃,她抬頭是便見寬敞的馬車中多了兩個人,冬兒登時大驚,正欲出手,那兩人已紛紛沖著慧安跪下,異口同聲地道:「屬下拜見姑娘。」

  慧安也被嚇了一跳,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兩人定然是關元鶴那夜所言要送給她的人。她安撫的拍了拍冬兒的手,這才瞧向兩人,道:「起來說話。」

  兩人聞言也不說話,便恭敬起身,慧安只覺得二人行為舉止都有些奇怪,細細打量之下卻見是兩個年紀相仿的姑娘,皆長相普通,毫無特點,從出現到現在她們面上的神情竟微絲不動,慧安抿了抿唇這才開口,道:「說說你們的名字,還有都會些什麼。」

  「屬下二人擅長潛伏,追蹤,殺人。主子將屬下二人送予姑娘,以後屬下的命就是姑娘的,還請姑娘賜名。」那站在東面的開口道。

  慧安聞言抽了口氣,這才道:「我姓沈,既你們已認我為主便也跟著我姓沈吧,以後你們一個便叫沈景,一個叫沈影,你們先下去吧,我想想再為你二人安排差事。」

  沈景和沈影跪下,謝了慧安賜名,這才閃身又消失在了馬車中。慧安敲了敲瞠目結舌的冬兒,面上也泛起了苦笑。

  依這兩人的行為舉止,只怕是所謂的影子死士!

  慧安雖知大輝的王族和世家豢養死士,但卻從未見過。鳳陽侯府雖是侯爵之家,但到底還是沒有根基,確實沒有能力豢養死士的。

  關元鶴先前說要送給她兩個人,慧安並沒多想,只當他怕她離京會缺少得用的人,便送她兩個丫頭,沒想著竟是這麼兩個武功詭異的影子死士。

  聽說培養一個死士不僅要耗費時間和心力,還要費大量銀錢,關元鶴送這二人給她,也算是有心了,慧安不由心中一觸,勾了勾唇角。

  慧安回到府中沒一會,沈峰便從衙署回來,聽慧安說皇上已下令徹查沈清一事,便笑著道:「有太后撐腰,這案子還不是想怎麼定就怎麼定案。待此事落定,舅舅也該離京了,到時候也能放心得下。」

  慧安笑著和沈峰閒話一陣,卻聞沈峰突然道:「今日早朝,皇上已允平王繼續徹查貪墨案,並令平王今日就啟程前往西山大營,明日一早代行祭旗子大禮,並送東征軍出征,只怕這會淳王正在府中跳腳呢。」

  自上元節後不利平王的傳言便流傳了開來,風水輪流轉,正月一過,參平王的奏本紛紛往上遞,淳王以病為由在府中修養,只怕聽到這個消息真能氣的吐血三升。

  淳王這次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他行苦肉計,無非是依仗著賢康帝對他的寵愛和縱容,可他怎不想想,賢康帝便是再愛重他,首先也是帝王接著才是他的父親,而且手心手背都是肉,眼見著他行事如此陰毒偏激,又豈會再縱容下去,平王冊立太子只怕真的不遠了……

  只這些事目前卻與慧安無礙,她如今只精心等待三司立案傳喚孫熙祥和杜美珂!她已迫不及待地想看兩人到時臉上驚慌失措的神情了,一定很是精彩,也許明日就能瞧到了呢。

  翌日,慧安尚未等到官府傳喚孫熙祥,到時先聽聞了一個關於端寧公主的消息。

  這日本就是東征軍出征的日子,平王前往軍營送軍,不想那端寧公主竟偷偷藏在了隊伍中,也不知怎麼回事,今日一早卻被人發現她衣衫不整地和淮國公府的二公子鄧玉從一個軍帳中滾了出來。

  那鄧玉是個跋扈性子,乃淮國公平妻韋氏所出,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紈絝子,自上年卻不知怎的又傳出他迷上了玩弄孌童,鬧得淮國公府烏煙瘴氣。

  淮國公被氣得不輕,管教之下偏兒子屢教不改,竟還敢沖老子咆哮,淮國公無法這才給他在兵部備了名,想著叫他隨軍出征,一來是歷練再來也改改他這性子,叫他好生吃點苦頭。

  慧安早先便曾聽說皇后有意叫端寧公主下嫁淮國公府,卻是要那淮國公府的長公子鄧梁尚公主的。

  淮國公府是功勳世家,掌著西北路的兵馬,端寧下嫁用意不言而喻。只如今發生這種事,那端寧公主身份高貴,便是壞了名聲淮國公府也不得不認命娶回去!

  只是這駙馬只怕要從原先的鄧大公子換成二公子了,淮國公當年因故,本就娶了兩位夫人,這兩個鄧公子都是嫡出,卻非同母。如今發生這種事情,這怕本就是出名熱鬧的國公府要更加熱鬧了!

  那鄧梁是個膿包軟蛋,端寧公主若是嫁他,只她的公主身份就定能將人拿捏的死死的。

  可這鄧玉卻是個跋扈的混人,他那生母韋氏也是個厲害角色,同是嫁入國公府,只怕這駙馬不同,端寧公主將來要過的日子卻也會截然不同。要知道一個好拿捏的膿包丈夫,和一個連父親都敢忤逆咆哮的紈絝,這管教起來可差別大了去了。

  慧安替端寧公主歎息一聲,但這事任誰也能瞧出其中蹊蹺來,想到那日在假山處,關元鶴一把將裝著竹花簪子的紅木盒子扔進湖中時面上的陰沉表情,慧安不由就挑了挑唇角。暗道,那人的小氣還真不是只針對自己。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48 PM

第一百十五章 開棺

  沈清的案子既然是賢康帝下旨,太后交待,由秦王主持,三司會審,那便沒有久拖的道理。沈峰將那賣藥的婆子親自移交刑部,立案後當日下午刑部便來了人傳喚孫熙祥前往問案。

  彼時孫熙祥還躺在床上發著高燒,要說他平日身體還算不錯,只這次大難臨頭,偏又被惠安死死看牢,猶如困獸一般只能幹著急,加之那日急火攻心吐了口血,送回春韻院的第二日,慧安便將整個春韻院的人都發落了出去,換上了她的人。

  慧安派來伺候他的人雖沒有缺他吃用,但卻冷嘲熱諷,看守嚴密,這使他休說養病,直接氣的茶飯不思,又時刻擔心被拘押問罪,那病情便更是一日比一日重。

  刑部的人一進侯府,春韻院便得了消息,孫熙祥直嚇得埋在被窩中抖了一抖,這才鎮定地叫下人扶起身準備著裝,只他還未下地,便聽院子裡傳來喧囂聲,接著門被粗野的打開,一群官兵便衝了進來。

  孫熙祥尚且不知那賣藥婆子被抓一事,他躺在床上想了又想,願以為便是沈清的案子被翻了出來,沒有人證和物證,休說是將他定罪,便是做疑犯收押都是不能的,他如今還是朝廷命官,撐死了將他傳去問訊,只要他一口咬定不知,任誰也不能將他怎麼樣。

  如今刑部來了人,在孫熙祥想來,這些小吏多半還是要給他這個五品官臉面的,大概會是喬管家在前頭花廳招待他們吃飯,派人過來通傳一聲,待他穿戴齊整了,自行到前面乘上轎子去刑部以供問詢。

  可他正準備著裝,這些人便衝了進來,一點的恭敬都沒,還個個佩戴兵器兇神惡煞,孫熙祥便一下子愣住了。

  而那打頭的推官只瞧了孫熙祥一眼,便敷衍地拱了拱手,道:「有勞孫大人隨朱某走一趟吧。」

  孫熙祥聽他言語中透著一股冷意,不由蹙眉,想著小小一個推官都敢如此無禮,自己如若忍下了倒是顯得心虛,孫熙祥想著便沉了面,卻道:「出去!容本大人沐浴更衣!」

  那朱推官當即便笑了起來,接著譏笑著從懷中摸出一張紙來往孫熙祥面前一送,道:「孫大人瞧清楚,朱某來可不是請您到刑部吃茶聊天的,這是刑部發出的拘押文書,上頭寫得清楚明白,你孫熙祥涉嫌毒害前鳳陽侯沈清,即令捉拿歸案,這紅戳可做不得假!帶走!」

  朱推官話語剛落,便有兩個小吏上來按住孫熙祥的肩頭,一擰一帶推著人便往外走。

  孫熙祥根本就沒料到事情己經到了這一步,待出了屋這才大喊大叫起來。

  他為官多年,當然知道若非刑部掌握了什麼證據,不可能直接來抓人,這下他只恐慧安和沈峰合謀造了假證,心中抓心抓肺的驚恐著,已是面無人色。

  這點孫熙祥倒還真是沒有想錯,是是是雖從那賣藥的婆子處弄了毒藥,但這卻不能和沈清之死聯繫在一處,孫熙祥會被直接拘捕,卻是在沈峰和慧安的脅迫下,那賣藥的婆子直接咬定沉眠是孫熙祥買來用在沈清身上的。

  而慧安早惦記著瞧孫熙祥被抓的一幕了,她聽聞刑部來人便坐著軟轎往春韻院來,到院門時正見孫熙祥那驚慌失措,又不得不如瘋狗般亂叫囂著以抵心中驚恐的樣子,她不由冷聲笑了起來。

  笑了兩聲,慧安這才整理面色下了轎,一臉悲痛和擔憂的行至孫熙祥跟前。

  孫熙祥見她這般直恨得面色發綠,慧安瞧著心中樂得不行,面上卻又驚惶又可憐地道:「父親切莫擔憂,官府就是傳喚父親過去問話,女兒相信父親定然和母親的死沒有半點干係,女兒在家中等著父親回來……」

  見孫熙祥咬牙切齒地瞪著自己,慧安只做未見,卻福了福身,對押著孫熙祥的兩個小吏道:「兩位大人可否容我父收拾齊整再行離府?耽擱不了多少時間的……」

  慧安是這鳳陽侯的主子,又得太后看重,將來更是相府的女主子,她的面子這些人豈敢不給?聞言,他們也不敢抬頭多瞧,當即便忙鬆開了孫熙祥,退到了遠處。

  孫熙祥被拉出來身上外裳穿的歪歪斜斜,慧安吩咐小廝上前給他整理了衣裝,待小廝退去,她才靠近孫熙祥笑著道:「父親大人慢走,安娘還真氦氣,您那沉眠的毒是用在了誰的身上呢,相信三司審案,這點小事定然是能查的水落石出的,父親說是不是?」

  自那日侯府宴客孫熙祥被慧安算計之後,他便再未見過慧安,這些日他被看守在春韻院中,早已將慧安恨得不行,如今瞧見她孫熙祥用了全部力氣這才克制住沒撲上去一把撕了她。

  如今聽了慧安的話,他一愣之下才明白慧安那計環環相扣,竟還有如此後招,直氣得兩眼冒血,登時抬腳便踢了過來,口中還謾駡道:「混帳!畜生!」

  休說孫熙祥現在身體狀況不好,便是他好著的時候想踢到慧安也是難。何況慧安本就是有心激怒他,孫熙祥的腳一踢過來,慧安便躲了開去,一下子躲在方嬤嬤懷裡,渾身顫抖著嚶嚶哭了起來。

  那些小吏忙過來壓制住孫熙祥,手中的力道卻是比方才更加重了。他們早就聽說了鳳陽侯府的事,對孫熙祥已是鄙視到了極點,如今見慧安事事恭敬,處處為父親著想,而孫熙祥卻敢當眾對嬌養的女兒動手,登時更是將那傳言信了個十足,下手豈能不重?

  孫熙祥被押走,慧安也上了軟轎,之那朱推官卻還在院子中指揮著令人搜查院子,慧安沖方嬤嬤瞧了一眼,方嬤嬤便進了院子。

  尋了那朱推官遞上了一個荷包,笑著道:「這大冷天的,還勞大人們跑一趟,實在辛苦。大人公事在身。侯府也不便多留,這些還請大人帶兄弟們打酒吃,暖暖身子。」

  那朱推官卻將荷包又推給了方嬤嬤,神情恭敬地道:「不敢不敢,在下來時秦王殿下專門喚了在下,親自交代不能擾了侯府清淨,嬤嬤客氣了。」

  方嬤嬤又推辭兩下,見那朱推官態度堅決,又見官兵搜查院落雖動作俐落,但對貴重器物卻也輕拿輕放,也不敢夾私攜帶,這便放下心來,只又說了兩句便出了院子。

  慧安聽方嬤嬤說李雲昶專門交代了那朱推官,不由便抿了抿唇,也未多想,回了榕梨院。

  孫熙祥這夜沒能回侯府,而翌日早上杜美珂也被帶走。

  慧安知道每日都有人給沈峰回報案情的進展,只沈峰和慧安早已就這案子所要結果商量過,沈峰覺得慧安畢竟是女子,心思再怎麼早熟但到底也還是個孩子,故而便未事事告之慧安。

  沈峰不說,慧安便也不多問。只杜美珂被帶走後沒一個時辰,孫心慈便大吵大鬧地非要來榕梨院見慧安。

  孫熙祥一離府,慧安便叫喬總管帶著下人到春韻院去清點院中器物,登記造冊,彼時喬總管來回過話剛走,慧安正坐在暖炕上瞧冊子,聽到孫心慈吵鬧著要見她,卻只是冷笑了一聲。

  此刻她卻是沒工夫搭理孫心慈的,只對秋兒抬了抬手,道:「你去秋蘭院瞧瞧,看二姑娘想幹什麼。」

  秋兒應聲而去,片刻便回來稟道:「奴婢過去時,二姑娘就是吵鬧非要見了姑娘才說,奴婢也沒閒心和她磨蹭,轉身便走,二姑娘見無望這才又喚住奴婢,說是明日是劉侍郎府的三少夫人生辰,她想過去賀辰,請奴婢代為轉告姑娘。」

  慧安聞言挑了挑眉,杜美珂被抓走,這會子孫心慈哭著鬧著要出府,慧安想著她多半是去走人脈,想救杜美珂出來。

  只拿劉侍郎府的三少夫人雖說是杜美珂的庶母妹妹,但聽聞以前也多受杜美珂欺負,這會子又豈會發善心和鳳陽侯府作對?何況這事後面可還站著太后呢,任她孫心慈求到誰頭上只怕也是無用。

  慧安雖是不怕孫心慈求出什麼事來,但這會子卻也不會放她出去,萬一她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鬧出麼蛾子來卻也不好,故而聽了秋兒的話只道:「你再尋兩個婆子,去秋蘭院將二姑娘看住了,也告訴孫心慈,案子不落定,她就甭想出府,叫她趁早死了心,別再瞎折騰了。」

  慧安見秋兒應聲出去,這才合上手中的冊子丟給春兒,道:「令人封了春韻院,孫熙祥沒福回來了!」

  是日夜,沈峰卻到了榕梨院,慧安見他身上沾著雪花,忙叫方嬤嬤端了碗熱湯,又吩咐夏兒奉上熱帕子。

  沈峰抹了把臉,用過湯,這才從懷中取出一疊紙張來,遞給慧安,道:「這是將才秦王派人送過來的,你先瞧瞧。」

  方嬤嬤吩咐春兒又掌了盞燈放在旁邊,慧安已將手中的宗卷大致瞧過,宗卷是關於案情進展的,裡面還收錄了這兩日審問孫熙祥和杜美珂得到的供詞。

  如慧安所料,孫熙祥死不認帳,倒是杜美珂竟一口咬定那沉眠就是孫熙祥用在沈清身上的,除此之外她還咬出了孫熙祥兩件醜事來。只孫熙祥是如何下藥,從犯是誰,她卻只道當年自己並未進府,一概不知。

  杜美珂如此,慧安倒是一點都不奇怪。前世時杜美珂能得孫熙祥扶正,自是瞧孫熙祥好,今世杜美珂被杜府厭棄,被父母兄弟拋棄,又弄的跛了腳,還被孫熙祥打罵,只怕她此刻心中對孫熙祥的恨比對她沈慧安更甚。

  如今已到生死存亡之刻,她自盡力將髒水往孫熙祥身上潑,自己摘得越乾淨越好。

  沈峰見慧安看完,便道:「秦王的意思,如今有吳婆子和杜美珂的指證,就只差開棺驗屍便能定案了,若我鳳陽侯府同意,明兒便可開棺。安娘啊,有秦王殿下做主,定罪孫熙祥和杜美珂二人並非難事,孫熙祥判個秋後問斬也是罪有應得,這事也算一下子辦的乾淨利索了。你又何必非要將人再放出來,再生事端呢。」

  慧安聞言抬頭,黑幽幽的目光瞧著沈峰,聲音有些尖銳地道:「舅舅,他害的我母親慘死,卻享受著侯府尊榮這麼些年,就叫他這麼乾乾脆脆的死掉我心意難平!我定要叫他嘗盡這人間悲苦,叫他們互相殘害,心生悔意,才能甘心。」

  沈峰見慧安堅持,不由歎息一聲,目露憐色,道:「是舅舅的錯,這些年叫你吃了太多苦頭……哎,你既堅持舅舅都聽你的便是。」

  慧安這才道:「明日開棺驗屍,舅舅早些回去歇著吧。」

  沈峰離開後,慧安卻傳了沈景和沈影來,悄聲交代了她們一件事,這才躺下。只她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著,乾脆又起了身,在方嬤嬤的陪伴下到小祠堂給沈清上了三炷香,又跪在蒲團上對著那黑漆漆的牌位說了一陣子話,這才回房歇下。

  慧安只瞇了一覺方嬤嬤便將她喚醒,慧安穿戴了麻衣便在方嬤嬤的攙扶下出了屋,府中已忙碌了起來,因今日要開棺驗屍,沈清的棺在開棺後卻是不能即刻再下葬的,須得抬回侯府停靈七日,請高僧回來唱經超度亡靈,做足七日法事。故而一早上侯府便掛滿了白綾,掛起了白燈籠,混著落雪,顯得一片蕭瑟。

  方嬤嬤見慧安看著雪景發呆,便歎了一聲道:「只怕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了,姑娘快進轎子吧,仔細傷了身子。」

  慧安聞言回過神來,點了點頭便上了轎子,出了府又換乘馬車。童氏一身素白已等候在車中,她見慧安進來,忙拍落了她肩頭沾上的雪片,道:」昨夜沒休息好吧?瞧著臉上蒼白的,這一會子你母親瞧見,不定怎麼心疼呢。「

慧安聞言目光一閃,鼻頭便有點酸,只苦澀地笑了下便坐在哪裡埋頭不語,童氏知她心裡不好受便也不再多言,只握著她的手敲了敲車廂板,馬車當即便吱呀呀的壓過雪地行了起來。

  沈家陵園在京郊翠雲山的西山上,今日開棺驗屍,侯府半數下人披麻戴孝跟隨,沈峰打前壓陣,沈小童和沈麼童也穿戴了麻衣行在前頭。

  到了墓地,刑部的人已恭候多時,慧安下了車卻見李雲昶竟也在,正和沈峰說著話,眼見她下車便走了過來。

  慧安愣了下,這才往後側了側身子避到了童氏身後。李雲昶眼見她那動作,不由心中微澀,只目光卻未移開。見慧安穿著麻衣,烏黑的頭髮挽了個丫髻,只在發側別了一朵白絹花,一張小臉蒼白無色,倒是顯得眼睛黑沉幾許。

  不知是清瘦的緣由,還是她又長高了,身量顯得高挑不少,盈盈腰身被白絹繫著仿佛他一隻手便能握住般,在雪幕中她那衣帶上的繫結隨風蕩起,映著那纖弱腰身叫人覺著如要折斷般脆弱。

  李雲昶瞧著,心裡便生出了一股酸疼來,連帶著目光就更移不開,面上也帶了幾分憐惜和動容。

  童氏也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愣了一下,這才忙錯身將慧安擋住,又上前一步匆忙著行了個禮。

  李雲昶的目光隔著雪幕有如實質般落在身上,慧安縱使低著頭也能清楚地感覺到,她有些奇怪,心中卻跟著他那目光凝滯而忐忑起來,待童氏行了禮,慧安才覺鬆了口氣,也忙福了福身。

  李雲昶這才回過神來,忙抬手虛扶童氏一把,溫和地道:「本王上次承蒙沈小姐想救,還沒能當面謝過小姐,這次父皇既令本王徹查沈女侯枉死一案,沈女侯是我大輝功臣,如今迫不得已要驚動她的亡靈,本王理應親自到場拜祭,夫人和沈小姐且莫多禮。」

  他言罷見慧安隨著童氏又福了福身,卻始終不願抬頭,不由又歎息一聲瞧著慧安,道:「沈小姐切莫傷心太過,損及身子只怕沈女侯在天之靈才真是難得安寧。」

  慧安聞聲又福了福身,只靜聲道:「多謝王爺提點關懷。」

  李雲昶見慧安打定主意避著自己,心中難受一陣,倒莫名有些雀躍起來,又瞅了慧安一眼,這才離去。

  慧安聽他腳步聲遠去,由不得抬頭看了他一眼,卻見李雲昶穿著一件素色斗篷,肩頭已落了不少雪,瞧著卻是到了有一陣子了,慧安想著他只怕是沖沈峰的面子而來,便也未再多想。

  為開棺驗屍,侯府已準備多日,待沈峰帶著慧安等人,並沈家的一眾下人行過祭拜大禮後,刑部的人才上前。

  慧安一直未曾落淚,只表情冷峻地跪在一旁,目光直直盯著那墓碑上的一行大字。

  李雲昶見刑部差官請示,又瞧了慧安一眼,這才沉聲下令。

  「挖棺!」

  童氏率先低聲啜泣起來,接著侯府下人也跟著大聲嗚咽,慧安聽著那刨土的聲音只覺心一直往下沉,有些喘息不過的難受。她目光自墓碑上移開,卻直直落向東面,那裡孫熙祥和杜美珂被官差看管著跪在地上,正面無人色地瞪著眼睛。

  兩人會被帶來是慧安專門要求的,這麼重要的一幕,豈能少了他二人?

  慧安目光如冰刃一般射過去,見杜美珂一張芙蓉臉早已沒了顏色,蠟黃的臉上顴骨高高凸起,一雙眼睛寫滿了驚恐,衣裳散亂脖頸下還沾滿了血跡,隱約露出兩道血痕來,慧安只一眼便知她在牢中只怕受了不少刑。

  再瞧孫熙祥,表面卻看不出什麼傷痕來,刑不上大夫,但慧安卻也知道有沈峰這段時間的關照,孫熙祥吃的苦頭不會比杜美珂少。

  慧安盯著孫熙祥二人看,他們怎麼可能沒有感覺,孫熙祥迎上慧安黑洞洞的目光當即便是一抖,只覺得隔著雪幕竟分不清那是慧安還是欲要尋他索命的沈清!

  他只瞧了一眼便一個哆嗦低了頭,身子不停顫抖著,而杜美珂壓根就不敢往慧安這邊看,只縮著身子如一條狗般喘息著。

  慧安卻沒那麼容易放過二人,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的掃。

  李雲昶瞧著慧安跪地不起,她小小的身影跪在那裡顯得那麼遺世獨立,目光中透出的仇恨是那麼清晰刻骨,他由不得揪心不已。瞧了片刻,見慧安本還殷紅的唇已變成了淡青色,不由蹙著眉向沈峰走去。

  慧安見孫熙祥被自己盯得竟抱頭困獸般嗚咽了起來,不由輕蔑地揚了揚唇,此時沈峰過來沖方嬤嬤道:「姑娘不懂事,嬤嬤怎也由著她!這冰天雪地的就由著她的性子,指定要跪出毛病來!這還得一會才能挖出棺木來,嬤嬤快扶姑娘到馬車中歇會吧。」

  方嬤嬤本也跪著垂淚,聞言才回過神來,忙吩咐冬兒幾人將慧安拖了起來,送進了馬車。那邊青屏也扶起童氏,童氏站在原地又哭了一陣,這才壓了壓淚進了馬車。

  兩個時辰後棺木才被吊了上來,慧安盯著那副黑沉沉的棺木,眼睛一眨不眨,只那眼神卻空洞洞的,叫人瞧著難受。

  棺槨被拖上來放在地上,壓在雪花上發出吱呀呀的響聲,越發襯得四下靜寂一片,李雲昶和沈峰對視了一眼,便下令開棺。

  棺木上的釘子被迅速起開,就在一眾官差推開棺木蓋的瞬間,突地就起了一陣陰風,接著一個飄忽的聲音鬼魅般蕩過墓地。

  「還我命來……」

  孫熙祥和杜美珂跪在那裡本就已經嚇得面無人色,眼見那棺木被推開,登時便感面前白影一晃,那陰惻測響起的恐怖喊聲就響在耳邊,登時便叫他們嚇得一陣尖叫。

  杜美珂慘叫一聲,跪在地上拼命磕頭,兩下便將頭給磕出了血來,口中更是瘋瘋癲癲地叫:「不是我!我錯了!不敢了!不,你找孫熙祥,是他!是他要我害你!啊!」

  說著竟兩眼一黑,軟倒在地,暈死了過去。

  而孫熙祥卻也好不到那裡去,嚇得渾身顫抖著匍匐在地上,磕著頭口中喊著:「夫人饒命!饒命!」

  喊了兩聲,竟覺下身一陣鬆弛,竟是大小便失禁,弄得一身污穢。

  那鬼魅般的聲音響起,便是沈峰和童氏也嚇了一跳,李雲昶亦是蹙了蹙眉,面上一陣狐疑瞧了慧安一眼,卻見慧安面帶嘲諷正瞧著孫熙祥二人。而那些推棺木的官差也是嚇得跪在地上不住磕頭,侯府下人齊齊變色,跟著叩頭。

  童氏也被那一聲驚悚的叫嚇了一跳,接著才猛地衝向杜美珂,卻是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便是一陣拳打腳踢。

  「賤女人,醒來!還我妹子命來!」

  童氏是有武功底子的,兩下便將暈死過去的杜美珂踢了醒來,慧安見杜美珂睜開眼睛驚恐的瞧著童氏,不由冷笑著也走了過去,抽出腰間的九節鞭一揮手變甩了過去,那九節鞭帶起一道閃電般的光,直逼杜美珂那張慘白的臉,九節鞭掃過帶得血肉飛濺,杜美珂右臉上已被劃了一道猙獰的大口,那血肉外翻著瞧得孫熙祥的心一陣陡縮,他只恐慧安也如此抽他,當即也跟著發出一聲驚恐的叫聲。

  杜美珂吃痛的慘叫一聲,受不住疼痛,再次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官差這才在李雲昶的吩咐下將兩人拖了下去。而李雲昶也走了過來,只瞧了瞧慧安握著九節鞭因太過用力而顯得骨節分明的手,接著蹙眉沖一旁的冬兒吩咐道:「去給姑娘取個手爐來。」

  冬兒這才瞧見慧安那手已有些紫青,忙忙往馬車那邊奔。

  李雲昶最厭粗野的女子,她今日這般何止粗野二字?只怕用殘忍狠辣來形容也是不冤枉她的,可李雲昶竟還如此關懷備至,這叫慧安心中生出幾分怪異來,由不得抬頭瞧他。

  慧安瞧去卻正撞見李雲昶轉過來的目光,那目光中分明帶著憐惜和心疼,他的唇角更是掛著溫柔的笑意,慧安瞧著不由一驚,忙又低了頭,福了福身便扶住童氏,道:「舅母莫再為無謂的人氣傷了身子,相信王爺必會還侯府一個公道的。」

  經這一場,墓地更加安靜無聲,仵作上前檢查了屍骨,取了一小節白骨,棺槨便被重新蓋上。

  仵作對沈清的屍骨做了檢查,經驗屍沈清所中,卻是豚毒!

  當日夜,沈峰在李雲昶的安排下進了刑部大牢,秦王連夜提審孫熙祥和杜美珂二人,這夜卻是上了大刑。許是白日兩日受了驚嚇,心防已垮,許是不堪刑罰,兩人均老實招供。

  在慧安和沈峰意料之中,當年慧安母親沈清確實是中了豚毒,這毒被下在桂花糕中由杜美珂親手調製孫熙祥親自帶回府中哄著沈清用下。

  而出乎慧安意料之外的是,當年沈峰和沈清被設計毀了清白之事孫熙祥竟然全然沒有參與。經孫熙祥招供,當年他初入侯府,對沈清雖說沒有愛,但卻也相敬如賓,夫妻和睦。他被迫入贅侯府,心中雖不甘,也有怨,但卻也從未想過要謀害沈清!

  只因當年沈峰和沈清偷情被他發現,他這才恨上了二人,在沈峰被趕出侯府之後,尤其不甘心。心中的不滿和恨意越釀越深,這才生出了謀奪侯府家產和害死沈峰的念頭來,因為他覺得這些都是侯府和沈峰欠下他的。

  而孫熙祥從藥婆那裡買來的沉眠正是準備用在沈峰身上的,他買沉眠的時候沈峰剛剛被趕出了侯府,孫熙祥本謀算在沈峰府中收買個下人偷偷接近沈峰的吃食給其下藥,只這人一時卻未曾尋到,後來隨著時間,他心中對著沈峰的恨意也便慢慢減淡了,這藥便再未使出。

  而沈峰依著孫熙祥的話也在春韻院中找到了那一包沉眠,而孫熙祥從藥婆那裡買藥的時間也和沈峰出府的時間相吻合。

  而杜美珂卻招認了當年之事,當時她剛剛成為孫熙祥外室,因沈清所阻她被太后訓斥不得進門,心中對沈清之恨已達極點。

  當時正逢沈峰回京述職,鳳陽侯府竟完全不避諱他是外男,令他住在後宅之中,杜美珂從孫熙祥處聽聞此事便起了算計的心思。

  她威逼加利誘之下早已收買了當時在孫熙祥身邊伺候的丫鬟攀枝,由攀枝的口中早已將沈清的生活習慣等摸了個清楚,也知道沈清的院中種著兩株夾竹桃樹。

  事發當日乃是沈強的生辰,杜美珂早已料定侯府的主子,下人們定然會吃酒,早一日她便準備了一個熏香球,裡面所裝香料無毒,但是卻會催發夾竹桃的毒性。

  這熏香球杜美珂一早便送到了攀枝手中,當日便由攀枝給孫熙祥掛在了身上,沈清本已用過酒,攀枝陪著孫熙祥回到院中時那熏香球中的香料便催發了窗外夾竹桃的毒性,致使沈清和屋中丫頭都中了毒卻不知。

  這毒本就不算厲害,要不了人命,只會叫人陷入昏迷,當夜大家又都吃了酒,這才會睡得死沉,但事後再查卻是什麼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而孫熙祥其實也中了毒,只他回到書房時攀枝卻在醒酒湯中兌瞭解藥給他,翌日更是攀枝支使了小丫頭早早喚醒孫熙祥前往「捉姦」的。

  而沈峰卻是被當時在他院中伺候的紅葉下了藥扶進沈清屋中的,這紅葉學過些江湖粗技,能用一根細鐵絲設置機關,自門外反鎖院門,當夜和沈峰發生關係的也是這個紅葉,而此女早在多年前已被杜美珂處理掉了。

  當日孫熙祥怎知沈清是被算計,他回到院中見沈清和沈峰那般躺在床上,而沈峰的衣衫上還有乾涸的白色污穢之物,又豈會不將沈清恨到骨子裡,即便當日婆子給沈清檢查了身體,證明沈清是清白的,孫熙祥也認定婆子們皆是侯府之人,是包庇沈清欺騙於他。

  而後來沈峰被趕出侯府,在孫熙祥看來也是不疼不癢,是沈強偏袒欺辱他,這才使得孫熙祥心中之恨在杜美珂時不時的的撩撥下越來越深,才有了他後來謀害沈清,謀奪侯府家產的執念。



第一百十六章 孫熙祥的下場

  慧安聽了沈峰的話,只是挑了挑眉,事恃發展成這般,母親沈清已然不能死而復生,所以就算是孫熙祥能為自己找到更加冠冕堂皇的脫罪理由,慧安也不會對他生出一絲的憐憫之心來。 

  只是慧安先前和沈峰商量過這個案子,因當年的人證物證早巳被孫熙祥銷毀,慧安琢磨著想要給孫熙祥定罪只怕是很難。

  而且她也不願孫熙祥就這麼被處斬,而沈峰的意思卻是孫熙祥進了大牢,便是偽造人證物證也要將他定罪處死,一來慰藉沈清在天之靈,再來也避免給慧安再惹麻煩。

  兩人意見相左,但因慧安堅持,沈峰便也未再多做手腳。只兩人都沒才想到,孫熙祥和杜美珂竟這麼不經嚇,慧安只是叫沈景和沈影在開棺時扮冤魂嚇了孫熙祥兩人一下,這兩人竟就垮了心防,就這麼招供了。

  如今當年的案子已被審清,只等三司定案好上報聖聽,卻沒有替孫熙祥兩人瞞下罪名的道理。慧安心中竟有些難受,蹙眉沉著臉不說話。

  沈峰見她如此只歎了一口氣,想著叫童氏多勸勸慧安,他將事情說清楚便起了身,道:「那攀枝舅舅要親手處置,安娘就不必再操心了!」

  慧安聞聲抬頭,正見沈峰瞇著眼睛,一臉的陰沉狠辣。當年沈峰被算計致使他受冤離府,背負了半生罵名,他心中豈能無恨,那個叫紅葉的婢女已被杜美珂處理掉,但攀枝卻也是幫兇,只怕沈峰的一腔恨意卻是要盡數算到攀枝的頭上了。

  先前杜美珂進府,攀枝攀附慧安和杜美珂作對,那時候杜美珂還未曾失寵,慧安原先還當攀枝是個聰明的,己看清了侯府形勢。

  如今看來非是攀枝聰明,而是她自持手中握才杜美珂的把柄,這才敢有恃無恐。對這種人慧安歷來沒才好感,何況她還曾算計母親沈清,毀母親清白!

  沈峰見慧安點頭,便大步而出,只帕是直殺碧水院而去。慧安瞧著他的身影消失,卻是發起楞來。

  明日三司便能定案,接著杜美珂和孫熙祥的供狀就會被送進宮由聖上定罪,謀害一品侯,按律當斬!

  想著這些,想著孫熙祥和杜美珂二人會被乾淨利落地一刀子處死,慧安心中就才些空落落的難受,就這麼饒過兩人,她心中到底是意難平。

  可若是叫秦王隱瞞下孫杜二人的罪行,且不說李雲昶未必會答應,只將來此事被皇帝得知,那便是欺君,再來慧安也不願欠李雲昶的情。

  方嬤嬤見慧安面色不停變幻,正欲勸說兩句,外面便傳來冬兒的聲音,接著門簾被挑開,童氏邁步而入。

  慧安忙起身迎她,童氏已拉了慧安的手,笑著道:「方才聽你舅舅說孫熙祥和杜美珂都己認罪了,這可是件大喜事,怎的你這孩子瞧著還不高興了?舅母這心裡可是樂著呢。」

  慧安聽童氏如此說,便知是沈峰擔心自己叫了童氏來勸,心中感動,面上就露了笑意,嗔怪道:「自是高興,這案子一落,舅母也能放心地扔下安娘回肅城去了,嫂嫂如今肚手裡懷著小侄子,那才是舅母的心尖人兒呢,安娘卻是要被舅母扔到腦後去了。」

  童氏聞言由不得抬手點了點慧安的小腦袋,這才將她拽入懷中揉弄兩下,道:「你這孩子倒還吃起你嫂子的味兒來了,那就叫方嬤嬤給你收拾下行李,來日跟著舅舅和舅母到肅城住去。趕巧舅母也能看著你,省的你偷懶,誤了繡嫁衣。」

  自定親,童氏每日都瞧著慧安繡嫁衣,籌備嫁妝的事她也一手攬了起來,每日方嬤嬤和趙媽媽都到西跨院去商議一個多時辰,這事便是來日童氏回去肅城也是要一直主持著的。

  慧安聽了童氏的話倒還真起的主意,她雖是想好要去柳城找尋那獸醫,但若用這理由卻是不行的。

  所以她才想到了太后移架東都的事,因柳城離東都興安只大半日的路程。可若然太后不允她隨行東都,那便只能借著去肅城的由頭離京了。

  慧安想著神情便寸些發怔,童氏以為她還在為孫熙祥和杜美珂的事難受,便歎息一聲,道:「你這孩子什麼都是,就是心思太重。這案子好不容易審青,惡人已然招供,來日受刑赴死也是罪才應當,因果報應。你母親在天之靈一定能得到安慰,偏你就放不下這仇恨,你便是瞧著那孫熙祥和杜美珂兩個受盡苦楚又能如何?你這心裡能高興了?瞧瞧,這些時日人都瘦了兩圈,一張小臉白的!只你這般記恨著,放不下,才是叫你母親難安。那孫熙祥和杜美珂都是畜生一樣混帳東西,就為這麼兩個人,值當你整日裡惦記著弄的不得安寧嗎?叫舅母看,一刀子下去,他們得了報應,你也盡了孝道,這以後也該寬寬心好好過日子了。」

  童氏見慧安目光閃動著,顯是聽進了自己的話,這才又道:「若按你的想法,那孫熙祥只要有一口氣在留在京城就是個禍害,早晚得折騰出事兒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的生身之父,若有心人想拿捏你,這可是杆再好不過的槍!」

  慧安聞聲心中一緊,童氏說的都很才道理。這些時日她雖說大仇得報。但卻一點也不開心,即便報復的當時覺著暢快,過後卻是無盡的哀傷和疲累,譏恨最是析磨人。為了孫熙祥和杜美珂這麼兩個畜生而整日不得安寧,確實不值當啊。

  孫熙祥是她的生身之父,這點永遠也抹不開,他一日留在世上,一日便會成隱患。

  便是無人利用他來對付自己,只孫熙祥找上門來她若不管不顧。只怕時日長了就會引來非議。倒不如叫他死個乾淨,自己也能早日清寧。

  慧安想著歎了一聲,仰起頭瞧向童氏,目光閃動兩下,終是點頭道:「安娘都聽舅母的。」

  童氏見她想通了,又聊了兩句便起了身,慧安送她出了榕梨院,瞧著軟轎行遠,這才回屋。方嬤嬤瞧著慧安面色好了許多,這才笑了起來,秋兒卻在此時進了屋,她卻是從秋蘭院回來的。

  她進了屋便回稟道:「女婢方才去秋蘭院,馬婆子說孫心慈今兒一天還算老實,只聽到姑娘不允她出府時發了一會子瘋,還摔了兩個花盆,後來便一直安安靜靜地待在屋中。馬婆子如王婆子留意了下,孫心慈今日一直心神不屬的,卻總是拿了首飾和衣裳往身上比劃,倒像是在謀劃什麼,並未見她如何為杜美珂焦急憂慮的樣手。」

  秋兒言罷見慧安和方嬤嬤這才瞧過來,不由猜測道:「姑娘,難道說孫心慈想著變賣首飾衣裳給杜美珂尋門路?」

  若是想著賣首飾,哪裡還才往身上比劃的心思,慧安蹙著眉想了一陣。也實想不出孫心慈這是想做什麼,倒是方嬤嬤突然冷笑一笑,卻道,「姑娘,孫心慈今日求姑娘放她出府,只怕並非想看到劉府為杜美珂求情,而是想著給自己尋出路呢!」

  慧安聞言一楞,才些迷茫地瞧著方嬤嬤,方嬤嬤這才道:「姑娘只想想上次杜美珂在西跨院挨板子,那孫心慈可是瞧見都能當沒瞧見呢。她可不是什麼孝順的,如今她只怕最關心的不是杜美珂的死活,而是自己個兒的出路。她便是傻的,這會子也知道杜美珂是難從大牢出來了,那孫熙祥就算能撿回命來也得成白身,姑娘又不可能為她著想,若等著案子了結,她只怕是要光著身子從侯府滾出去,以後想再進官宦人家的大門卻是難了。她這會子只怕是想趁著自己還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趕緊攀上一門親事!那劉侍郎府的三少夫人年前剛得了兒子,正是得意,明兒劉府設宴,聽說可還請了不少男客呢。」

  慧安聞言當真楞住了,她是真沒想到孫心慈此刻竟還能想著自己的親事,不過慧安細細想想孫心慈的為人,想想她今日拿首飾衣裳比劃的這行為。只怕十之八九是被方嬤嬤說中了。

  慧安由不得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己是有些隱忍不住,捂著肚手淚花手就溢出了眼眶。

  若是杜美珂得知她的寶貝閨女此刻竟拋開她的生死不論,正一門心手想著爬男人的床,卻不知她會作何感想。

  舅母說的是,如孫熙祥和杜美珂這般畜生,只他們自己釀成的禍就夠他們自己個兒吃的了,又何需她想著念著,弄的不得開顏!

  慧安早先還在想著孫心慈該如何處置,這般卻是省了她的算計了。孫心慈這會子去爬床,不管算計上誰,到頭也最多是一頂小轎從小門抬進府中。撐死也是賤妾。她一個失了依靠又失了清白的妾,進了府卻是連女主子身邊的奴婢抬的妾都不如,人家起碼在府中有著根基,孫心慈卻是什麼都沒有的。

  她這真是上趕著讓人作踐呢,孫心慈若是能想開,將來嫁個老實的莊稼人,將來那人瞧著她曾出身大戶的小姐,沒有不疼著愛著的,日子雖說過的不體面,但她若手中有銀子,卻也能過的舒坦。

  可孫心慈偏要自甘下賤,去給人做妾,這可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孫心慈怕是瞧著她那母親做人外室,前十多年也是體面的當家奶奶,這才覺著給人做妾也沒什麼難的。只她若真存了這想法,那可是註定要失望的。

  慧安想著由不得輕蔑一笑,抬眸瞧向秋兒,道:「你去趟秋蘭院,告訴孫心慈,就說我又想了想,那劉三少夫人到底是她的姨娘,我若阻她前往。怕被人非議,故而允她明日出門便是。」

  秋兒一愣,不由詫異地道:「姑娘既知道她有圖謀為何還成全她?若是她真攀上什麼好人家,將來又使了壞心謀算姑娘,那……。」

  慧安卻是冷笑,道:「她將來左不過成為人家的小妾,得寵不得寵且不說。只那劉三夫人不過是一個三品官家庶孫的夫人,她那男人連個正輕差事都沒有,明兒請的男客能有多金貴的?我還能怕了她不成,既孫心慈非要去撞那南牆,我又何必死乞白賴的攔著她,倒惹人生厭。」

  若是以前,孫心慈欲做此等醜事,慧安還要恐她累及自己的清譽。可如今事情發展成這般,眼見孫熙祥和杜美珂要被定罪,孫心慈現如今雖是還住在鳳陽侯府中,但她姓孫卻不姓沈,她的名聲此刻和慧安是半點也扯不上的。

  她做下什麼醜事,人們只會更加唾棄杜美珂和孫熙祥。對此慧安卻是一點都不擔心,故而此事既然孫心慈要自尋死路,慧安沒有不成全的道理。

  秋兒聞言一想,不由笑著道:「奴婢這就去。」

  言罷她便轉身興沖沖地出了屋手,慧安這才起身,往停放沈清棺槨的靈堂而去。

  翌日上午,慧安便接到了太后的傳召,她知太后定是已喚李雲昶問過話了,便忙往宮中趕。

  仍是柳姑姑迎了慧安進殿,如今真相大白,沈清果真是遭人毒害,太后又怎會不傷心難過。

  悲從中來便又想起了早逝的先帝,免不了抱著慧安垂了會淚,在慧安的勸慰下才漸漸緩過來,卻拍著慧安的手道,「哀家的意思,那杜美珂也就罷了,孫熙祥終歸是你的父親,眼見又到了萬壽節,不若就饒他一命,流放嶺南吧,這也算是全了你的孝心。」

  慧安聞言一愣,接著才心中一喜,忙跪下謝恩。那杜美珂可惡,但她終歸和慧安非親非故,慧安對她的恨卻還沒對孫熙祥來的激烈。

  孫熙祥是一切禍端的根源,若然他是個值得依靠的,又豈會發生這一幕幕悲劇,慧安本就覺著一刀砍了孫熙祥心意難平,如今太后懿旨饒他一命,一來在外人看來也是她沈慧安仁至義盡,全了孝心,再來流放卻是要活受罪的。

  太后見慧安明白自己的心意,便叫柳姑姑扶起慧安,道:「難為你還想著留在哀家身邊盡盡孝心,只要你不嫌隨駕東都會悶,哀家自是願意你在身邊添些樂氣的。」

  慧安聞言目光一亮,忙又跪下謝恩,卻道:「瞧太后說的,陪在太后身邊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福氣,安娘怎麼會嫌悶,太后對安娘的憐惜安娘心裡都明白。」她說著眼眶已有些濕潤,慧安這話卻不是說假,伺候在太后身邊無疑是給自己鍍金,是無上榮光,多少人做夢都沒這福氣呢。

  太后身邊哪裡會少人伺候,只慧安就從文景心那裡知道文三夫人早先便打算叫文景玉隨侍太后到東都去,只不過卻被太后婉言推辭了,那文景玉可是太后的血親。

  文景心還說若非她身子下好,只怕文二夫人也才心要爭這份榮光呢。如今太后卻單單應了她,這份愛重卻是叫慧安不敢忘記的。

  慧安從宮中回到府裡已是正午,用了午膳慧安便在冬兒的服侍下躺下。正睡的迷糊卻聞外頭響起說話聲,她喚了一聲,冬兒和秋兒便進了屋。

  秋兒已打先一步奔至了床邊,稟道:「姑娘,孫心慈被劉府的人送回來了!這個不要臉的竟真的是為了爬男人的床這才去的劉府,今兒在劉府的後園子裡,眾目睽睽的就見她和鴻臚寺卿馬大人家的那個混帳兒子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處。奴嬸方才守在秋蘭院還見到了孫心慈,她那脖下竟還被咬出了紅印子,做出這種沒臉事竟還一路笑著進了屋,怎就才這般不要臉皮的,真真和她那娘親一般德行。」

  「秋兒!說話沒個把門,沒得辱了姑娘的耳朵!」恰方嬤嬤進屋瞪了冬兒一眼,這才瞧向慧安。

  慧安睡眼惺松地一時還真沒反應過來,半晌寸瞧向秋兒,詫異她問道:「你方才說誰?馬鳴遠?」

  見秋兒點頭,慧安不由嗤笑。那馬府現在也算風光,馬鳴遠又是嫡子獨孫,慧安還真沒想到孫心慈能勾到馬鳴遠這隻大魚,也難怪孫心慈會得意的笑,在她瞧著只怕此刻能攀上馬鳴遠巳是極為好運了。

  只那馬鳴遠是什麼德行慧安卻是清楚的很,孫心慈以後的路啊……

  「馬府可派人來了?」

  慧安瞧向方嬤嬤,方嬤嬤卻是搖頭,答道,「未曾。」

  慧安聞言便笑了:「只怕孫心慈想入馬府也沒那麼容易呢,乳娘幫我看著她,若是馬府來了人也別多做為難,人允他抬走,只是除了孫心慈,屬於侯府的,便是一根繡花針她孫心慈也別想帶著出府!」

  兩日後,受京中百姓關注的鳳陽女侯被毒害一案最終定案,賢康帝在金鑾殿上龍顏大怒,親自下旨處決孫熙祥的妾室杜氏,因鳳陽侯府小主子為其生父求情,皇帝為全其孝道,特免孫熙祥死罪,革其官位,流放嶺南,其名下財產盡數歸入鳳陽侯府。

  與沈女侯被害案共同進行的另兩樁介墨案地在平王的主審下落終,李百年、高立本二人均以貪墨罪被判斬首,在審案過程中平王表現了其雷霆和公正的一面,得到了賢康帝的褒獎。

  宏德九年二月二十三日,十數名大臣聯名上書請封平王為太子,帝允。

  也是在同日,孫熙祥被押送前往嶺南,慧安當日並未去送行,只叫方嬤嬤包了一袋子白花花的銀子,當著押送的官兵和眾多犯人的面親自交到了孫熙祥的手中,以全「孝道」。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49 PM

第一百十七章 杜美珂的下場

  沈清的案子一結,慧安便安下心來每日守在沈清的靈堂之中。

  開棺驗屍不比人死下葬,在世人眼中是極為不吉利的一件大凶之事,故而京城之中這會子雖是人人都要拿鳳陽侯府的事議上兩句,感歎半晌,好奇心重的不行,但是沖著這大凶二字,多數人走路卻也都繞著侯府。

  只沈清終究是冤死,那些平日和侯府走的近的人家卻也免不了到侯府來祭拜,慧安守在靈堂之上,雖是有沈峰一家撐著場面,但到底瞧著人丁單薄,叫人心生唏噓,來探望的夫人小姐們皆免不了拉著慧安哭上一回。

  這日慧安正跪在蒲團上將紙錢往火盆中丟,卻聽外頭傳唱小廝喊道:「關府二夫人祭奠亡魂,樂起。」

  隨著這喊聲,悲樂揚起,慧安抬頭正見一個身姿微顯富態,著一身素服的夫人進了殿,她身後跟著一個身段還沒長開的小姑娘,也穿著素衣,頭上戴著一朵白絨絹花,正是關府二房的姑娘關禮珍。

  丫鬟點了三炷香送送給二夫人和關禮珍,二人拜過將香交由丫鬟插在香爐中,慧安便忙跪著回了禮。那二夫人便走了過來,扶起慧安拉著她的手,歎道:「好孩子,快起來,瞧著可是憔悴了不少。這人死不能復生,你也別太過悲痛,能叫冤情得昭,這已是你對母親的一份大孝了,該算一件大好事,該高興才是,沒得哭成這樣還得叫你那母親在那頭瞧著難過。」

  她說著瞧向慧安身後的方嬤嬤,道:「是方嬤嬤的吧?嬤嬤是府中老人,多勸著點,姑娘是個純孝的,但這大冷天的日日跪在地上可是不行。她是孩子不知這其中厲害,嬤嬤卻不能由著她傷身。」

  方嬤嬤聞言忙福了福身,慧安已忍不住又落了淚,也福身道謝,關二夫人便瞧向關禮珍,關禮珍這才上前扭捏了一下,嘟著嘴道:「你別難過了,哭多了對身子不好,還醜……」

  慧安知道這關禮珍和顧妤馨交好,上次到侯府赴宴就不待見自己。但瞧她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中也確實帶著幾分關切和同情,映著那還顯嬰兒肥的臉蛋,紅嘟嘟的嘴巴,和有些彆扭的神色,倒像個鬧脾氣的孩子,慧安心中便生出些喜愛來,沖著她一笑,道:「多謝妹妹關心。」

  關禮珍卻撇了撇嘴扭開了頭,倒是二夫人瞪了她一眼,又拉著慧安道:「她是個不懂事的,被我寵壞了,你別理她。你們年紀相差不大,來日你進了府,正該多親近親近。你是個懂事穩妥的,將來有你帶著她,也能叫她學學,早日明白事理,我也能少操點心。」

  二夫人說著便沖慧安溫和一笑,慧安聽她話語中沒將自己當外人,帶著一股子親昵之意,不由就紅了面頰,忙道不敢。

  倒是關禮珍瞧她面紅,鼻翼間發出一聲冷哼,抬眸瞪了慧安一眼。

  慧安反倒沖她笑了笑,又眨巴了兩下眼睛,直弄的關禮珍一張臉憋的漲紅,跺著腳卻說不出話來,二夫人瞧著卻是一笑。又拉著慧安交代了兩句,這便帶著關禮珍離開。

  倒是方嬤嬤瞧著二人走遠,笑著道:「這二夫人倒是個和善的,將來姑娘入了府起碼有個說話人。」

  四日後,七日停靈日滿,沈清落葬,接著慧安又送走了沈峰一家,偌大的鳳陽侯府一下子便冷清了下來。

  太后是三月中旬離京,如今禮部已在緊鑼密彭的準備著太后移駕東都的各種事宜,慧安的行裝方嬤嬤和趙媽媽兩人早已在打點。

  侯府發生這麼多的事情,如今慧安又趕著要離開,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

  那些孫熙祥名下的財產都要一一到官府落檔,被孫熙祥弄的亂七八糟的侯府產業也都需要處置,雖是有劉張兩位老掌櫃替慧安操持著這些店鋪,又有竹名早前買來的人手,但到底還是缺人。

  加之不少店鋪已嚴重虧空,慧安便索性將那些狀況差的鋪子盡數關了門,準備將鋪子先盤出去,等她有了好主意再重新做生意也是不遲。

  侯府中的事卻是很快就進入了正規,慧安將竹名一家也請了回來,她離京卻將方嬤嬤留在了府中,內院慧安交給方嬤嬤總管著,有竹名和趙媽媽一起幫襯著,必定是亂不了的。

  外院,慧安將竹名的男人馬成提了副管家,加之童氏也從肅城送了兩個本分靠得住的管事過來,幫著慧安料理侯府。

  喬萬全慧安雖不算十分的信不過,但他是個聰明人,如今侯府慧安已坐穩了位置,在這一段時間也展示了手段,壓住了喬萬全,慧安料想他不敢也不會做出什麼不規矩的事來。

  慧安忙完侯府的事便是最後的走親訪友,在慧安忙著沈清一案時,鼎北王府和永寧伯府聯姻。

  慧安只叫冬兒給聶霜霜送去了賀禮,永寧伯夫人和聶霜霜也來侯府祭拜過沈清,只是當時靈堂還有客人,慧安也沒能和聶霜霜說上體已話,如今卻是少不了要再往永寧伯去一趟的。

  拜帖已經送出,只方嬤嬤卻說一家家跑太過耽擱時間,倒不如在侯府辦個賞花宴,請了幾位小姐來作耍,也算是道別。

  慧安一聽也覺可行,這便忙著親自寫了帖子往各府去送。其實和慧安相熟的也就那麼幾位小姐,倒是不必大操大辦。只秦小雙卻是不適合一道請來的,慧安便叫方嬤嬤準備了些侯府自作的糕點,當日下午便親自帶著往雲裳齋而去。

  雲裳齋在京城最繁華的正德街上,離朝陽樓卻是極近,雲裳齋一共兩層樓,一樓大廳寬敞,有料子也有成衣,二樓多是雅間,供夫人小姐們坐在樓中細細品茶點,慢慢挑選布料花樣。

  雲裳齋建造的極為精美別致,在正德街上也算惹眼,鳳陽侯府的馬車停下已有小廝迎了過來,慧安下了馬車,扶著冬兒的手進了店,掌櫃的便迎了上來,慧安要了一間雅室,只說要做一件斗篷。

  鳳陽侯府也算是雲裳齋的老主顧,掌櫃的卻也認識慧安,許是秦小雙先前就給過交代,慧安倒覺著那掌櫃比尋常更熱情幾分,竟親自領了她進了雅室。

  慧安才到雅間,還沒吩咐去請秦小雙,外頭就傳來了秦小雙鶯歌般的笑聲,接著她便進了屋,揮手叫掌櫃下去,親自接過花樣冊子,拉了慧安的手坐在了椅子上,笑道:「我還說這兩日去府上拜訪呢,你倒先到我這裡來了。」

  秦小雙今日穿著一襲做工精緻的銀紅色小襖配著同色燈籠裙,她極為襯這紅色,瞧著真真人比花嬌,慧安見她笑的眉眼彎彎,自有一股風情,不由瞧的一怔,卻道:「幾日不見,怎瞧著姐姐又似漂亮了。」

  秦小雙見慧安打趣自己,由不得嗔的瞪她一眼,道:「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能越長越好看了?倒是你,哎,侯府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本想去瞧瞧你的,只……你也知道我這身份總歸是不合適,怕給你帶了非議,惹麻煩,便也耐著沒到府上去。本還擔心你難受,如今瞧著你這張嘴,卻是我白白替你擔心了。」

  慧安聞言一笑,握住秦小雙的手,道:「姐姐說的什麼話,安娘是真心和姐姐相交,姐姐去瞧我又怎會給我惹麻煩?!以後姐姐再如此說,安娘卻是要生氣的。」

  秦小雙忙笑著賠了不是。

  兩人又聊了一陣,卻聽秦小雙說:「如今你府中也清淨了,眼見著又要跟著太后到東都去,我卻也沒什麼好東西送你的。今兒你既要做件斗篷,又來了我這地界,可不得叫我做個東道。依我看那東都這會子只怕更是暖和,這斗篷也不選那笨重的料子,我這兒新來的冰絲料子,極是漂亮花色也多,就用這料子做件夾布的斗篷便成。既來了,索性再做兩套春裳,我瞧著你這臉色可是沒往日好,不若就做兩件紅色的,也趁的人喜慶點……」

  既秦小雙有這份心,慧安也不和她客氣,笑著道:「秦姐姐這卻是小氣了,不送我金啊玉啊也就罷了,只兩件衣裳就想把我打發了卻是不行。這衣裳上的繡線,卻是要給我用金絲銀線的,不然我可不依!」

  秦小雙聞言失笑,連連道:「金絲銀線卻是沒有,不如就在這斗篷上給你打個碗口大的赤金護心鏡鑲在上頭當裝飾,也顯得我大方不是。」

  慧安咯咯而笑,拍著手連聲道:「姐姐說話可是要算數,姐姐給打,我便穿的。」

  兩人說笑了一陣子,又選了衣裳的花樣用料,秦小雙卻提起韋圓來,「昨兒還到我這裡做了五套春裳,打扮的極為明豔,不住的沖我打聽歐陽府老太太和歐陽夫人的喜好,只怕真是又打上歐陽博士的主意了。這女子真是……豁達啊,這心也變的太快了點。」

  秦小雙說著由不得搖頭失笑,慧安聞言就愣住了。

  慧安先前想著促成韋圓和孫熙祥的好事,一來這對她好處極大,再來也是瞧著韋圓不討厭,若是真要有個繼母,她倒寧願這人是韋圓。只是她沒想到後來銀蓮會主動示好,她又輕易就設計孫熙祥成功,更是一下子扳倒了他,韋圓的這一步棋便落空了。

  只那日鳳陽侯府設宴,慧安也給韋圓發了帖子,但是韋圓沒有去,慧安先還奇怪,後來還想著韋圓聽了孫熙祥入獄的消息不定會到鳳陽侯府來,沒承想她竟像是消失般,一直再沒出現過。

  如今慧安聽了秦小雙的話才知,韋圓竟是移情別戀了,竟瞧上了翰林學士歐陽府的歐陽聞。

  那歐陽聞風度翩翩,年前結髮妻子仇氏又因病去了,歐陽聞卻是連個子嗣都沒留下的,和孫熙祥相比,這歐陽聞卻是樣樣都要高上一籌的。只那歐陽聞如今只有弱冠,卻是比韋圓要年輕的多啊!

  慧安結舌,半晌才張了張嘴,道:「她是挺叫人……佩服的……」

  秦小雙見慧安這般,卻是捂著嘴咯咯的笑了起來,打趣道:「你這個不通禮數的,和人家這遼州來的辣妹人相比確實要成真真正正的京城閨秀了。」

  慧安這會子才算真正回過勁兒來,由不得一笑,道:「我本來就是行止端莊的淑女!」

  她見秦小雙挑眉,自己也笑了,又免不了好奇地問:「韋氏怎會突然又瞧上了歐陽博士呢?說起來前段時日她倒是常往侯府去,她雖是不通禮數,但卻是個真正豪爽的,人單純,也沒什麼壞心。我本就覺著若是她做我繼母,卻是埋汰了,如今她能瞧向別人我卻是松了一口氣。只是她那性子終究不合適京城,只在遼州卻能過的自在,我倒不希望她在京城能尋到人家。」

  秦小雙聞言笑道:「只你盼著人家不成事,倒還成了好心了。聽說下大雪那日,韋氏和歐陽博士在京郊碰上過,恰那時歐陽博士在亭子中避雪,韋氏過去人家偏將亭子讓了出去,自己冒雪騎馬回了城,只後來在書香樓,韋氏似要買一方硯臺,那掌櫃欺她是外地的,拿了贗品抵好貨,剛巧又被歐陽博士給撞破。這一來二去的,韋氏便動了心思,這兩日一直纏著,天天往歐陽府跑呢。」

  秦小雙說著拈了一塊慧安帶來的糕點吃了一口,這才又道:「那歐陽府是書香世家,門風清貴,且不說韋氏和歐陽博士年歲就不相當,便是年歲合適歐陽府也不會允韋氏那般的……豪爽女子進門,這事韋氏只怕還是白忙活。」

  慧安聽了點頭,心中雖有些好笑,但卻對韋氏生出了幾分真正的欣賞之意來。韋圓雖在世人眼中粗野不通禮數了一些,也缺了女子該有的矜持,但是慧安卻覺著她對生活充滿了熱情。對愛情更是如此,她雖和離過兩次,但還是敢愛肯愛,對愛情還是抱著最初的那份純真的期待和渴望,敢於追求,敢於付出。

  而且韋圓並非傻子,慧安和她接觸期間發現她是個很精明的女子,她不可能不知道別人對她的非議和不恥,但她卻還是故我行事,是真的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她是真的灑脫隨性。對這樣的女子,慧安倒是真心希望她能找到幸福。

  慧安和秦小雙又聊了幾句,秦小雙卻突然面色一正,說起一件正事來,「我聽說你將侯府好幾處鋪子都盤出去,西坊黑角胡同裡的兩間鋪子也準備賣出去?」

  慧安聞言一愣,卻點頭道:「是,姐姐也知道,我是個不擅經營的,如今手中也缺人手。那些鋪子扔著也是可惜,黑角胡同的鋪子雖是大,但不在正街上,家母在世時一年就沒多少進項,如今更是虧的厲害,我就想著乾脆賣出去得了。」

  秦小雙聞言點頭,卻道:「我對那鋪子沒心思,是想若你手中現銀多,倒可以考慮件事。」

  她見慧安面露認真,這才道:「你定然也聽了,皇上已經重新頒佈了復馬令,更是將馬政列為往後咱大輝的國政重務。還從內閣抽調了芶大人任太僕寺卿,專門為了發展養馬,皇上還特增了塗陽,儀真等五牧監也是專管馬政,又要在州郡增設六牧師苑令,這可都是要為來日北征做準備呢。

  我大輝歷來少馬,這回皇上要在京郊馬場那邊開闢個大官馬場出來,天子六廄也要擴建,皇上還準備在邊郡開設三十六所官用大馬場。

  民間養馬更是可免賦稅,每戶但凡有馬一匹便可免一人兵役,這往後養馬可成全天下的大趨勢了。只大輝國庫歷來空虛,這些年賦稅非但沒增,反倒是連年減少,前年南邊又剛剛遭了災,皇上卻是不願為興馬政而增加百姓負擔的。這養馬開馬場卻是要用大量銀錢,如今天水、安定、北地三處大馬場,那大好的草場都劃了出來,但朝廷卻沒銀子。」

  慧安見秦小雙說的口乾,將茶盞遞給她,她輕啜了一下,這才又道:「關於這銀子的事兒久議不決,最後沒法子,皇上決定這三處馬場朝廷向百官放乾股,叫百官參股。這飼養的官馬雖不算營生,但待朝廷有了銀款,卻是會按乾股付銀,也算是從百官手中買馬。

  用著朝廷的地,到時候馬場朝廷也會派馬倌,到時候賣馬自是利少,可這利少抵不過馬多啊,更何況這可是個長久的營生,更是只賺不賠,卻是比銀子爛在手中要強的多。

  如今這事兒已叫靖北侯錢家攬了下來,只是這麼大一塊肉,雖那錢家富可敵國,可也沒有叫錢府獨佔的道理,我們王爺便想著要占上一股。我是想著你祖上便養馬,你又是個愛馬的,這事許是你會感興趣,你若是手中有現銀,倒是不妨尋思下這事。」

  慧安聞言目光閃亮了起來,經侯府這一鬧騰,她如今手中就現銀多,只上次關元鶴從孫熙祥那處追回來的就有二十多萬兩銀票,這回侯府一整頓,又餘出來不少現銀。

  她本還想著這些銀子放著怪浪費,想慢慢籌謀,多買些良田來,如今聽了秦小雙的話,慧安當即便動了心,問道:「這麼好的事,大輝那麼多皇親國戚,勳貴權臣,皇商富豪的,這還不搶破了頭,我怕……」

  寧王那是什麼身份,人家寧王想要參上一股也是尋常,只她一個孤女,這事怎麼著只怕也輪不到鳳陽侯府。

  慧安想著,秦小雙已搖頭笑道:「這倒未必,你想想,這事事關重大,那馬是六畜之首,關係軍備國力的。更何況這是為朝廷供養軍馬的大事,要不是朝廷實在沒有法子,也不可能叫下面人參合。這事卻不是什麼人皇上都能信得過的,有權有錢的是多,但也得皇上允他們參合此事才行。依我看,你這身份卻是正正合適,更何況你和太公主聽聞也有交情,這事若是再叫太后開了口……還有不成的道理?」

  慧安一想還真是這般,越是有權,只怕皇帝越是忌憚,她一個孤女卻是方便。慧安想著便目光一定,瞧向秦小雙,道:「這事我回去再尋思下,謝謝你小雙姐姐。」

  秦小雙見她面含感激,只笑了笑,撚起一塊點心來,道:「你府中的這松豆糕子卻比我這樓裡做的好,真真正正的鬆軟可口,豆香四溢。」

  慧安聞言便笑,忙道:「姐姐若是喜歡,回去我叫冬兒去廚上取了方子給姐姐送來便是。」

  慧安回到府中,又細細琢磨了下秦小雙說的事,便喚了喬萬全和馬成,並慧安信得過的幾個鋪子管事過來,將方才的事和他們細細討論了一下,最後決定試試,若能參股,便儘量買上幾千股。慧安叫喬萬全將侯府能挪用的現銀先列出來,理個單子出來。

  忙完這事,方嬤嬤才拿了後日慧安宴客的食單叫慧安定奪。

  慧安仔細瞧了瞧,笑道:「這乾鮮果品十六碟,倒是齊全的很,糕點酸甜鹹香倒也不錯。只這菜品鱠鮮魚不若換成蒸鮮魚,一來要宴請的客人多是景心生辰宴都去過,咱們府上的魚鱠卻是萬比不得鼎北王府的,也不要拿出來叫人貽笑大方了。另外,姑娘們也就是用些果酒,吃過兩巡酒後,再上新菜,第一道換成羊蒸卷,第二道還是這金銀豆腐湯,第三道換成雞脆芙蓉湯,其它都好,只這粉湯饅頭勞乳娘交待下廚上,做的小巧玲瓏一些,也討個好看。」

  方嬤嬤聞言卻笑,道:「姑娘跟著舅夫人學了一段時間管家,這操持家事的能耐卻是長了不少。乳娘這就將換過的食單送去給魏婆子,姑娘就放心吧。」

  這次侯府宴客慧安只請了和她相熟的幾家小姐,人本就不多,只文家姐妹,成國公府汪家姐妹,魯國公府羅家姐妹,再來就是聶霜霜,水輕靈,謝雲芝和殿中侍御史雲府的二姑娘雲珊瑚,滿打滿算也就一桌人。也不必怎麼麻煩著準備,兩日後便到了宴客的日子。

  如今已是陽春三月,雖是今年的冬季比較長,二月天還下了大雪,但這雪一融,太陽一出來春天就跟著來了,天氣更是一日暖過一日。

  慧安宴客設在花園中,這日陽光明媚,春光俏麗,侯府的園子中雖不能說姹紫嫣紅,但也開了不少花,綠柳映紅別有一番好風光。

  文家姐妹到時,慧安正陪著汪家姐妹並謝雲芝幾個說話,見方嬤嬤領著她們過來,忙迎出了九曲橋。

  「今兒你們姐妹可是來晚了。」慧安說著便上前挽了文景玉的胳膊將她們帶進了亭子,亭子中早已製備了席面,用清一色白瓷官窯蓮花如意碟子擺放著榛子、松子、乾葡萄、栗子、龍眼、蘋果、柳丁、核桃等乾鮮果品。

  今日慧安穿著一件粉紫色圓領繡海濱的小襖,襯得肌膚粉嫩嫩,如今笑起來更是眉色飛揚,人比花俏,文景玉瞧了她兩眼,便嘟著嘴道:「安娘可真是越長越出挑了,也難怪太姑姑不稀罕我呢。」

  文景玉口中的太姑姑指的自是太后她老人家,文景玉那話說的酸溜溜的,慧安聞言心裡咯噔一下,自知她是因隨行東都的事心中吃味,慧安忙笑著哄她道:「父母在不遠遊,太后她老人家也是怕礙了你做孝女,也就我這孤苦伶仃的無礙。」

  文景玉本來就因這事對慧安起了一絲嫉憤,聽她這般說卻是被堵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只笑了下便率先坐下,口中嚷嚷著:「我不管,今兒你可得叫我吃好玩好了,不然人家卻是不依。」

  「嘖嘖,玉姐姐這話說的,這若安娘是個男子只怕半邊骨頭都要被她磨酥了,還不什麼都依著她。」慧安尚未答話,倒是那邊羅易蝶接了一句,她一句打趣直臊的文景玉漲紅了臉,起身便去追打她。

  魯國公府本就和鼎北王府走的近,兩人一鬧起來,帶動的眾女都笑鬧了起來,一時亭中分外熱鬧。

  正鬧著,慧安卻瞧見聶霜霜和雲珊瑚一道在方嬤嬤的帶領下向這邊而來,她忙出了亭子迎了過去,沖聶霜霜一笑,這才拉了雲珊瑚的手,道:「你還知道回來啊!」

  說著已是紅了眼眶,聶霜霜見慧安神情激動,便奇怪地瞧了她和雲珊瑚一眼,打前一步進了亭子。慧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這雲珊瑚也是慧安前世的閨閣好友,孫熙祥第一次帶著孫心慈往國子監去,在府門處慧安所說約了雲小姐,指的就是這雲珊瑚。

  慧安和雲珊瑚的關係雖是沒有文景心那麼近,但她也算是慧安難得的閨蜜,和慧安性情頗有些相似。

  只她前世時嫁到了永州,一去便再未回來,慧安卻是再沒見過她。

  而慧安重生後,她又去了綿陽外祖家小住,一直都沒在京城。故而算起來,慧安已有七八年沒見過她,這便頗有些不能控制情緒。

  鳳陽侯府的事情傳的沸沸揚揚,雲珊瑚回到京城便聽說了,如今她見慧安紅了眼睛,卻以為她是因這些事情鬧心。她便也跟著紅了眼,握住慧安的手就道:「以前來府上瞧著你那父親倒是人模人樣的,卻不想竟是個道貌岸然的畜生!你要是為他鬧心可是不值當,我都替你不值。」

  雖人人都知道孫熙祥是個混帳東西,但到底這是鳳陽侯府的家事,他又是慧安的生父,倒是從沒人在慧安這裡如此直白的罵過孫熙祥。

  慧安聽聞雲珊瑚的話就有些發怔,半晌才笑了起來。心中只道這丫頭還和前世一般,是個直腸子,潑辣性,不覺拉著她的手,道:「是,是,好珊瑚快別說他了,我都好久沒見你了,今兒你可得多吃我幾杯酒。」說著便和她一起進了亭子。

  今日沒有長輩在,大家又都是尋常就總在一處玩鬧的,加之慧安馬上就要離京,這一去少說也要一年半載,說不定等她回來再相聚,到時候大家就都已出嫁為人妻,卻是再不得這般自在了。

  故而因大家都有心好好玩一場,沒一會便鬧了起來,亭中不時傳出歡聲笑語,酒也吃的多,待席散時羅易蝶和文景心兩個已是吃多了醉了過去。

  聶霜霜和慧安因是剛訂了親,故而自是免不了成了眾女灌酒的對象,兩人都吃的上了頭,倒是沒醉倒。

  待散席,慧安送走客人,卻將醉倒的文景心留在了府中,她送鼎北王府的幾個姑娘出去,文景華拉住慧安的手,由不得道:「老太君和嬸嬸若然知道三妹妹醉倒在你這裡,定然要生氣,我們回去就只說三妹妹捨不得你走,非要留在府中過夜和你說體己話,再請老太君示意,若然允了三妹妹在府中過夜,必會派人過來伺候,若然不允拖延一會兒三妹妹也該醒過勁兒來了,回去只說吃多了也是無礙只是三妹妹就得勞安娘你多照顧著了,今兒是我帶著妹妹們過來的,要是叫老太君知道三妹妹吃多了,只怕我也免不了挨罵。」

  慧安聞言忙應了,叫她放心,文景華和文景玉才登上馬車離開。

  慧安回到榕梨院,先去看過文景心,這才回到房中吃了醒酒湯。

  她躺著瞇了會兒,醒來時文景心也剛剛醒來,正在棉兒的伺候下吃醒酒湯,慧安坐在床邊瞧著,待她用過,這才揮退了丫頭,也脫了鞋子爬上床,拉了文景心說起話來:「我瞧著你今日心事重重的,沒吃幾杯果酒竟就醉了,可是你心裡裝著什麼事兒?」

  文景心聞言便紅了面頰,半晌才咬了咬下唇,道:「安娘,我娘最近正琢磨著給我說親呢,我心裡有些害怕。」

  慧安心中咯噔一下,忙緊了緊文景心的手,急聲問道:「你可知道都瞧的什麼人家,可看好定下了?」

  文景心便搖頭,回道:「沒有定下,我叫棉兒去打聽了,似是有三五家,最後母親只選了兩家,一家是忠義伯家的三公子,一家是督察院劉大人的嫡次子……」

  慧安的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文景心的話還沒說完,她便急聲打斷,「那劉鴻是個混人,萬萬不能嫁他!」

  文景心被慧安嚇了一跳,有些狐疑得瞧著她,慧安這才回過神來,忙道:「景心你不知道,那劉鴻我見過,真不是個什麼好的。」

  這事既已說開,文景心便少了那份羞澀,聞言便詫異地道:「聽說劉鴻去年剛中了舉,還是頭甲。人也老實,家中……家中也沒有小妾,就只有一個通房,還是早年就伺候在身邊的大丫頭,顏色也是一般。劉大人只位列四品,劉鴻家世一般,雖是嫡子,但卻非長。母親會中意他,也是瞧中了他的人品,你怎說他是個混人?」

  文景心說的這些慧安自是知道,文二夫人瞧上這劉鴻不但有文景心說的這些原因,更因為那劉鴻是次子,而劉家嫡長子已生養了四個嫡孫,文景心嫁過去在子嗣上面卻是壓力要小的多。

  她本就身體弱,文二夫人又只文景心這一個獨女,可謂用心良苦,可……可前世的文景心就是毀在了劉鴻這個混蛋手中,大婚前瞧著老實,誰知婚後卻一房房的妾室往府中抬。

  倒不是這劉鴻是個多好色的,只他是耳根子極軟,又是個憐香惜玉的,但凡個女的掉上兩淚,他便會動惻隱之心。那些小妾動動嘴皮子掉掉金豆子,他便被慫恿的沒了主意,這般男人卻是最要不得,只這些慧安卻一時不知怎麼和文景心說。

  想了會,慧安這才開口道:「我見過這劉鴻兩回,一次是在仙鶴樓,他本是去定雅間給父親賀壽辦酒宴,先是想定松鶴閣,可他那朋友卻說雙喜閣好,勸了兩句他便改了主意,那菜品也是,被小二哄得最後只餘下又貴又不實在的。第二次是在香墨樓,這劉鴻去買硯臺,也是先看中了一方,被他那朋友一勸最後卻買了另一方,我卻瞧著他後來買的那個不怎樣。」

  文景心原以為劉鴻做了什麼混帳事叫慧安撞破了,她這才會如此激動。可半晌卻聽慧安說了這麼尋常的兩件事,文景心從慧安的話中實在聽不出什麼不對來,她有些不明白慧安的意思,不明白怎麼這樣慧安就覺著劉鴻是個混的了。

  慧安見文景心不懂,心裡有些著急,只這話文景心沒過過日子,也沒什麼閱歷定是聽不明白的,可文二夫人卻定然明白。

  故而慧安便拉了文景心的手,瞧著她的眼睛鄭重的囑咐,道:「你回去只挑個時間將我這話原原本本的說給你母親聽便是,過兩日要是你母親棄了這劉公子你就給我捎個信兒。」

  文景心聽慧安那話中的意思,竟似確定了母親會放棄劉家這門親一般,她心中納悶,卻也是點了點頭。

  慧安這才拉著她又開解了一番,可她總瞧著文景心還藏著什麼心事兒一般,只問她,她卻裝不知。慧安見她不願說,便也未再多做探究。

  過了兩日,文景心果然又叫棉兒到侯府一趟,卻是她將那話帶給了文二夫人,文二夫人不知又怎麼試探了那劉鴻一番,後來卻是再也沒和文景心提起過劉府的事。慧安知道文二夫人這是打消了將文景心嫁劉鴻的心思,這才放下心來。

  而日子也到了三月中旬,離太后離京就剩下七日。

  馬府也終於來了人,用一頂青帷小轎將孫心慈從角門抬進了府。

  大輝建朝時,因以戰亂多年,本就人口不多,故而朝廷對罪臣家眷的處罰一直較為寬鬆,罪臣女眷情節嚴重的,其家人才會受到株連。一般判刑皆比官員輕上許多,或罰款,或為民,重的才會將女眷流放,或充做苦役和官奴,直到抄斬。

  如孫熙祥這樣,孫心慈卻是沒有受到重罰的,她只是從官宦之女變成了庶民而已。

  孫心慈到底還有姿色在,馬鳴遠只怕對她還有新鮮勁兒,之前馬府遲遲不接她過府,可能是怕惹來麻煩,如今沈清一案也算漸漸平靜下去,接她過府卻也在情理之中。

  慧安早已交待,侯府的東西一樣也不叫她帶走。孫心慈身邊原先伺候的丫頭婆子更是早已被慧安發賣,她走時那秋蘭院的東西愣是一樣也沒能帶走,自免不了哭鬧了一場,但是如今她無依無靠,哭鬧又不濟事,她也只能懷著不甘的心上了小轎。

  慧安早已去關府瞧過定國夫人,定國夫人只道在太后身邊伺候是件好事,囑咐慧安好好跟著太后學學,凡事用心,慧安滿口應下,揭過此事不提。

  如今孫心慈也離了府,慧安原想著這下什麼事都忙罷了,便只等著離京就好了,誰知在離京前又出了一茬子事兒。

  這日她正拿著方嬤嬤理出來的行李單子看有沒有漏帶的東西,冬兒卻快步進來,稟道:「姑娘,今兒奴婢在街上恍惚瞧見了一人,就覺著那身影頗像杜美珂,只奴婢追過去那人卻是沒了影子。」

  方嬤嬤聞言一愣,道:「定然是你瞧差了,那杜美珂如今正在刑部大牢裡關著等著問斬呢,怎麼可能在大街上瞎晃悠。」

  冬兒卻還是一臉糾結,半晌才道:「許是看差了吧……」

  慧安卻蹙了蹙眉,只因冬兒的眼力一向極好,瞧她那神情,卻似真見著了杜美珂一般。慧安雖當時沒說話,事後卻越想越心疑,就喚了沈景和沈影,叫二人想法子去確定一下杜美珂是否還在牢中。

  誰知翌日慧安得到的消息卻是,牢中確實還有一個杜美珂,但那卻是另外的一個死囚替身,真正的杜美珂竟是早已在兩日前就叫人掉包離開了刑部大牢。而那救出杜美珂的卻是杜尚書府的孫管家!

  慧安聽了這話險些以為自己身在夢中,半晌才找到神思。

  上次杜美珂借東姜人的手欲謀害慧安時,慧安便知那孫管家對杜美珂極為中心,如今他竟買通獄差辦下這等殺頭之事,想來對杜美珂只怕不光是忠心二字。

  慧安一點也不懷疑是杜尚書或杜夫人指使那孫管家去做的此事,只因這偷換死囚的事罪名太大了,杜廖和杜夫人不會這麼蠢。可即便這樣,只怕這事一經揭開杜廖也難逃罪責,那孫管事怎麼著都是他府中下人啊!

  方嬤嬤聽了這事,也是吃驚地捂了嘴,半晌才結舌道:「這……這也太大膽了吧。」

  沈景便道:「其實這兩年刑部也發生過偷換死囚犯的事,只要做的隱秘,那大牢裡的秘事多了去了。」

  方嬤嬤由不得又感歎了半晌,這才道:「姑娘,既這事咱們知道的,便捅出去,抓了杜美珂回來,這回不光杜美珂的命不保,還能順帶叫杜廖也吃上一壺!」

  慧安聞言卻沒有說話,她總覺這事蹊蹺,便是杜美珂真被偷換了出來,也沒有在街上走而又偏巧叫冬兒遇到的道理。

  這事倒像是誰早先就設計好,要引她入套的!刑部大牢偷換死囚的事,沒有上頭的首肯,那些小牢頭卻是沒有這麼大膽子的。而刑部尚書是太子的人……

  慧安想著這些,不由抿了抿唇,卻道:「沈影,你二人先私下找尋杜美珂的藏身之處。別的什麼也不用做,這事牽扯太大,我們先靜觀其變。我總覺著這事不簡單,像是誰刻意設計好的,把我們侯府當槍使,再瞧瞧吧,不定這事少了我們的攙和,也能被攪起來呢。」

  此事慧安撂下,每日該做什麼照樣做什麼,一副只等跟隨太后出京的模樣。果然,三日後,杜美珂和杜府管家孫一順在歷城被官府發現了蹤跡,兩人拒不受捕,被萬箭穿心而死!

  屍體被運送回京,掀起了大輝又一樁滔天大案!



第一百十八章 兩年

  宏德十一年,二月,位於煙雨江南的柳城已春暖花開,別樣旖旎。

  江南的雨水總是淅淅瀝瀝數日不乾淨,一場小雨纏纏繞繞地下了十多天,如今好不容易才算停下。

  陽光照在清晨的小巷中,巷子兩邊牆上的青磚被洗的發亮,小巷的青石板路一眼望去明堂堂的發著光,巷子尾一處人家,矮牆處從院子裡斜出一支茶花來,青磚紅花,綠葉藏嬌,尤為醒目。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緩緩駛入巷子,在巷子中停下,車門被推開,從裡頭跳下一個十八九歲模樣的小媳婦來。

  她長相俏麗,梳著十字髻,烏黑的頭髮上插著兩支雲蘭玉釵。耳朵上戴著一對翡翠耳鐺,一身藕荷色繡素蘭的襦裳,腰間打著橘色的如意結。

  這小媳婦面色白皙,一雙青蔥十指似從沒幹過活計一般白嫩嫩的,叫人一瞧就覺這定然是哪家的少奶奶,只這奶奶怎身邊也不跟著伺候的小丫頭,卻是叫人奇怪。

  小媳婦下了馬車,探頭瞧了瞧前頭那戶門板半開的人家,這才轉了身,抬起手,笑著沖車中道:「姑娘,劉老伯指定又出門看診去了,給姑娘留著門呢。」

  說話間一個身姿修長,身段窈窕的姑娘從馬車中彎腰而出。

  一只佈滿纏枝梅的煙柳色繡鞋先探出馬車,接著那水紅色遍繡銀紅海棠的八幅燈籠裙在空中一蕩,那姑娘便身姿輕盈地站在了車旁。

  她身上披著的柔粉色綠萼梅刺繡壓邊杭綢披風被輕風卷的一揚,越發顯得那身姿妖嬈動人,盈盈一握的柳腰楚楚曼妙。女子這通身的紅色,倒如那綠葉間雪藏的紅花,叫這清晨的小巷一下子生動了起來。

  這姑娘瞧著不過十五六,生的極為美豔。一張芙蓉面,鼻骨略高,眼窩似較之尋常人要深上一些,一雙明眸瞳孔顏色略顯淺淡,眼波流轉間卻是自帶一番嫵媚風情。襯著她那明媚的五官,粉嫩如透明般的肌膚,當真是人若朝霞,絢麗驚鴻。

  這姑娘下了馬車,也瞧向巷深處的小門,見那門板開著一條小縫,不由點了點頭,笑著道:「這俗語說酒香不怕巷子深,老伯這也算是藝高不怕藏得深了。」

  她這一笑,明媚如同陽光,雖是不帶一絲誘惑的本意卻是迷人心魂,水樣的清澈雙眸宛如璀璨的明珠,叫人瞧的直移不開眼。

  這女子卻正是宏德九年隨太后移駕東都的鳳陽侯府女主子沈慧安,當年她處理完侯府瑣事,眼見著就已經到了太后出京的日子。

  恰京城又因杜美珂逃獄之事掀起了軒然大波,而鳳陽侯府早先便因沈峰一家的重新歸宗、杜美珂母女鬧出的種種醜聞、慧安和關府的定親,沈清冤案的掀出而成了京城眾人的言論焦點,後又因孫熙祥和杜美珂的服罪而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慧安在杜美珂逃獄一事攪起軒然大波時恰好跟隨太后離開京城,這卻是正好避開了各種探究和算計的目光,叫自己置身事外了。

  在慧安看來,那杜尚書府的管家孫一順不過是個下人,便是再體面那也只局限在尚書府中,可他竟有能耐將杜美珂從死牢中偷換出來,這分明一早便是被人設計好的。

  而後來這事恰好又被鳳陽侯府得知,這也是有心人安排,欲將鳳陽侯府扯進朝堂的渾水中!當時慧安若非剛巧隨著太后離開了京城,誰能預料還有多少算計在後面等著她!

  孫熙祥剛剛被流放,算計緊跟著而來,彼時慧安才知道在沈清過世後的數年中,孫熙祥雖是霸著侯府當家人的位置,但對她卻也並非全無好處。

  起碼有他站在前頭,那些別有居心的人就不會將年幼的她算計在心。

  孫熙祥雖沒有慈父之心,但到底他的存在對她來說就是一種保障,若不然,她可能根本活不到成年。

  想著這些,慧安對孫熙祥的恨倒是稍減了一些,只是這恨意的消散也可能是隨著時間的過去,隨著孫熙祥的離世而消散的。

  是的,孫熙祥死了!死在了前往嶺南的路上,死於一場尋常的風寒,也死於慧安所贈的那一包銀子。

  慧安當年臨到孫熙祥出行卻叫方嬤嬤送了那一包銀子,倒不是完全起的壞心,畢竟那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慧安心中雖恨雖厭,但也存了一絲隱約的悲憫。

  她叫方嬤嬤送那包銀子,全賴孫熙祥能不能想的開,會不會利用了。那銀子若然孫熙祥懂得如何使用,想的通透,他便該在一早就主動拿出來賄賂了押送的官差,這樣起碼能叫他在流放途中過的好受一些,到了嶺南那些官差也會瞧在他識時務的份上替他多少安排一二。

  可若他想不開,還是誤在一個貪念上,那這一包銀子便是燙手的禍根!事實證明,孫熙祥到死都沒有悔悟。

  慧安得到的回報,許是孫熙祥知道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有那麼多白花花的銀子,故而流放的一路上他將那一包銀子守得死死的,連晚上睡覺都不敢閉眼。

  可那隨從一道流放嶺南的都是犯了重罪的亡命徒,而那些押送的官差更個個不是吃素的,這袋銀子孫熙祥怎麼可能守得住,官差只按耐著性子見孫熙祥只拿出兩錠來打發他們,這便起了厭惡之心。

  因為在他們看來,這包銀子本就該是他們的,孫熙祥這樣死死護著如同搶了他們的銀子,這一路他們豈能不往死裡整他。

  孫熙祥就這樣,沒走到肅州便已被折磨的皮包骨頭,一場春雨便染了風寒,那些官差休說是給他吃藥了,便是一口熱水也不給他喝,彼時他再拿出銀子卻是不能了。帶著病趕了兩日的路,當夜他便一病不起,燒的丟了命。

  當時慧安聽到這個信兒時,心中真是五味雜陳。孫熙祥雖不是死在她手,但卻禍起她送的那袋銀子,他的死慧安雖是覺得可悲,但卻不曾後悔半分。

  這一切都是孫熙祥咎由自取,更何況當年母親沈清被孫熙祥毒害,而且他還確實起了毀她清白,謀害她這個女兒性命的歹心,慧安對仇人歷來沒有多少悲憫之心。

  只是沒了孫熙祥,慧安一個孤女守著偌大的鳳陽侯府,這便如錦衣夜行,便若孩提手抱金元寶立於鬧市,任誰瞧見都會動那哄搶算計之心。

  雖有沈峰一家在,但到底他們不在京城,而她雖已和關元鶴主定親,但未曾成婚之前卻仍舊是隨時都能斷了牽扯的兩家人。所以說當年也全賴太后為慧安提供了一個堅固的港灣,這才叫她得以守住了侯府,也得以越過越好。

  太后只怕也是因這些原因才推拒了文景玉這樣的嫡親血脈,卻獨獨恩賜她隨行東都的。

  而這兩年來,慧安按著當年的思謀尋到了擅治馬病的劉老伯,每每離開東都到柳城來跟著劉老伯學習醫馬技藝,太后也從未多做過問,對她甚為包容。

  便在上個月,慧安在東都皇宮中舉行了及笄禮,太后更是請了東都兩個世家呂家和王家的兩位老太君進宮觀禮,又親自給她插了釵。

  太后這兩年對她的疼愛,和太后賞下的這份體面,叫慧安心中充滿了感動。只太后她老人家身份貴重,慧安便是有心卻也無力回報萬一。

  故而她除了對太后更加用心之外,也在心中暗自發誓,一定不叫太后失望,定要活的出息,將來但凡鼎北王府能用得著她的地方,定要竭力以報。

  這些略過不提,但說現下慧安推開劉老伯家的門板,瞧著樸素的小院,心中便升起一陣不捨來。

  這怕是她最後一次到這裡來了,年前京城關府便送來了信兒,慧安和關元鶴的婚期已定,正定在今年的六月十五。

  童氏早在婚期一定便進了京,坐鎮鳳陽侯府只為給慧安準備嫁妝,料理瑣事,如今才二月初,童氏已往東都送了幾次信兒,連連催著慧安回京。

  慧安雖留戀柳城的質樸清淨,悠閒自在,但到底抵不住童氏的連番催促,已回信兒說擇日便啟程,而這次卻是要和劉老伯辭別來了。

  想到這些慧安瞧著小院的面上不免就帶上了幾分不捨和傷感來,夏兒在一旁瞧著不由勸她道:「柳城離東都這般近,關府在東都又有別院,將來姑娘少不得要往東都來。想到柳城也就半天的功夫,定然是有機會的。」

  慧安聞言點頭,這才邁步進了院子,劉老伯這院子不大,他老伴兒早逝,三個兒子又各自成了家。

  劉老伯不願意往兒子家去,便自己還住在這老院子中,院子只四間瓦房,正房兩間是起居室,而院子東邊西邊各建著一幢瓦房,西邊的做了灶房,東面卻是一間堆放雜物的儲物房。門虛掩著,從外頭能瞧見堆放在牆角的一些水桶、扁擔、鐵鍬之類的東西。

  慧安徑直走過去,推開門瞧了瞧,便料理起裡面散亂的藥材來。夏兒在一邊搭了把手,還沒收拾齊整,便聞院子外傳來一聲吆喝:「可是老劉頭的家?救命啊!俺家的馬不知咋的了,快給俺看看吧。」那是個老漢的聲音,語調中帶著焦急,慧安聞言忙快步而出,卻見一個兩鬢斑白的老頭牽著匹毛色摻雜,體格矮小的成年馬正站在院子裡沖正房張望。

  見慧安和夏兒相繼而出,一下子愣在了那裡。

  「大爺,你這馬怎麼了,我來看看。」慧安說著已行了過去,唇邊帶著溫和的笑意。那老漢這才驚醒過來,狐疑的瞧了慧安兩眼,嘟囔一聲:「莫不是狐仙兒……」他那一聲雖是不大,但慧安和夏兒卻也是聽到了的。

  慧安見夏兒欲言,瞧了她一眼,這才沖老漢笑道:「大爺,這大白天的哪裡來的狐仙兒,我長這麼大可還沒瞧見過狐仙兒長什麼樣兒呢,也叫我瞧瞧?」

  夏兒見慧安不生氣,反倒笑了起來,瞧著慧安那一張因笑意而更顯明媚的臉,由不得暗念一聲,也難怪這老漢會作此想法。這小破屋中,偏就出來自己姑娘這麼個穿戴和長相皆不凡的,不亂想才是奇怪。

  慧安一言,那老漢才覺失了嘴,瞧著慧安忙做一笑,接著又詫異地瞧瞧了,道:「姑娘,這可是獸醫劉老漢的家?」

  劉老伯名喚劉三德,卻是這柳城方圓數百里醫治六畜的一把好手,他雖是沒有坐診的醫鋪,但尋常多有慕名過來尋他過去給家中生病的畜生瞧病的。

  當年慧安到柳城來尋人,還真就沒費多大工夫。

  這兩年慧安跟著劉老伯學習醫治馬病,也時常碰到有人領著病畜來看診的,故而這老漢牽著馬過來,那劉老伯又恰巧不在,慧安便直接迎了過來。

  她聽聞老漢的話卻是未答,只仔細瞧了瞧那牽著的那匹病馬。那馬瞧著確實不好,精神沉鬱,怏怏地高昂著頭,似不能站立,兩隻前蹄伸向前方,兩隻後肢伸入腹下呈蹲坐姿勢。

  慧安瞧了兩眼,便回身抽出夏兒腰間別著的馬鞭,對著那馬使勁抽了一鞭子。卻見那馬行動極其困難,步樣緊張,肌肉震顫。

  她這一鞭子下去倒是把那老漢給嚇了一跳,愣過之後當即就黑了臉,上前一步擋在身前,將那馬死死護在身後,兩目眼瞪著盯向慧安,憤怒著道:「你這丫頭怎麼回事!這馬可是我老漢的命,若然馬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和你沒完!」

  慧安卻是只作不見,笑著道:「大爺,您這馬是得了急性蹄葉炎,還有些輕微的傷料,沒啥大事。」

  老漢聞言一愣,接著才狐疑地瞧著慧安,一臉不相信的道:「小丫頭誆我老漢,你能會瞧馬病?」

  「大爺,我是劉老伯收的徒弟,自然會瞧馬病。您這馬只需放放血,我給它弄兩日藥,回去喂了就無事了。」慧安說著便吩咐夏兒去取她的醫箱。

  片刻,夏兒將小紅木箱子打開,取了薄片刀出來,那老伯卻是死活不叫慧安接近他的馬。

  慧安也不多言,只沖夏兒道:「取一錠金子來。」

  待夏兒從荷包中摸出一塊小金餅子來,慧安接過笑著沖那老漢道:「大爺,這馬我給您醫了,若然醫好了我分文不取,若是醫壞了,這金餅子便算賠償,您瞧如何?」

  老漢這輩子還真沒見過金餅子,聞言盯著慧安手中的金子瞧了又瞧,心裡盤算了起來。
  大輝的馬比較稀缺,故而賣的也貴,一匹老馬尚且能賣到三四十兩銀子,他的這匹馬雖不是老馬,但體格和毛色都不好,買著卻也是花了五十八兩銀子。而這金餅子瞧怎麼也有十兩的樣子,能換八十兩白銀,這八十兩白銀卻是能買一匹毛色好許多的馬了。

  老漢想著這生意是只賺不虧,這才道:「你說的可是當真?」

  慧安點頭,老漢這才讓開,慧安便取了根長約兩指的銀針對著馬兒的天門、伏兔二穴分別扎了兩針,那馬兒便腿一軟躺倒在了地上,慧安笑著瞧了眼一臉緊張的老漢,道:「這馬這兩日是不是食欲明顯減少,還呼吸變快,精神不濟?」

  老漢見慧安說對,不由心中微定,點了點頭,道:「這畜生是我全家的命根子,買它回來俺還欠了一身的債,自打買回來就沒敢叫牠幹重活,整日裡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卻還是生了病,這兩日啥都不願吃,急的俺這嘴都生了瘡。」

  慧安聞言一笑,卻道:「大爺家中幾個兒子啊?」

  老漢聽慧安這般問,便會心一笑,道:「就一個獨子,是俺老鄭家的命根子啊。今年剛二十四,還沒能說上媳婦呢!這不,朝廷對北邊用兵呢,要服兵役,只俺老鄭家主就這麼一根獨苗,便是砸鍋賣鐵也不能叫他去啊。這就咬了咬牙,東拼西湊地買了這匹馬回來,這可是俺們村頭一匹!自打俺家買了這馬,村裡頭的姑娘都活絡了,見天的往俺們家門口晃呢,那媒婆只差沒將俺家的門檻兒給踏折了呢。」

  夏兒聞言便笑了,捂著嘴道:「那大爺你娶著兒媳婦沒啊?」

  慧安見兩人聊了起來,老漢眉飛色舞地說著自己兒子多受歡迎,不由也跟著笑了。

  大輝本就缺馬,因和北胡開戰,這兩年軍馬就更是緊張。朝廷頒了複馬令,百姓之家凡是養有一匹馬的便能免一個壯丁的兵役,這老漢家的兒子如今不用再徵兵上戰場,村裡的姑娘們自是趕著要嫁進門的。

  老漢那邊說著,慧安已是用那薄刀片敲打了兩下馬蹄,馬兒吃疼低鳴了一聲,老漢立馬便瞧了過來。慧安便道:「沒事,大爺摸摸它的蹄子熱的很,這是疼痛腫脹的。」

  慧安說著便用刀刃將馬蹄劃開了道口子,登時血便流了出來,那老漢一驚,慧安卻道:「放血瀉了熱才好的快,大爺放心吧,您這馬放了血只會越長越精神。」

  她言罷沖夏兒道:「去取些棉布來,再端一盤子冷水來。」

  夏兒應聲而去,慧安便又沖老漢道:「大爺,您這馬是照料的太好了,養出來的病。這喂馬只喂精料卻是不行,不僅浪費,而且容易生這蹄葉炎,而且您總不叫它幹活,它活動不開,使役太少,這也容易生蹄葉炎。還有這馬要經常修蹄才好,修蹄很簡單的,瞧,就這樣……」

  慧安說著已快速地給那馬修了四蹄,老漢本見那血沿著馬蹄不停往外淌,心中揪的老緊,如今瞧著那馬果真精神的不少便信了慧安,忙認真瞧著不時問上兩句。

  慧安修罷四蹄夏兒也端著冷水回來,慧安接過棉布侵了冷水將馬的四蹄包好。這才起身,又沖老漢道:「大爺若是嫌修蹄麻煩,不若去安個鐵掌,花不了幾個錢兒的。」

  夏兒將慧安扶起了身,忙又打了溫水過來,慧安淨了手,這才道:「你這馬還有些傷料,不嚴重,等下我再給它扎兩針,回去少餵食,兩日就好了。另外,這蹄葉炎還得用些藥,不麻煩,我說大爺記下便好。來日它再這般,大爺就不必再跑這一趟了。」

  那老漢見馬兒竟已掙扎著要站起來,瞧著兩眼也有神了不少,忙沖慧安點頭,慧安這才緩聲說道:「這方子是,紅花、當歸、枳殼、厚樸、陳皮、神曲、山楂、麥芽、桔梗、黃藥子、白藥子、甘草各六錢,熬了,若是它的蹄子熱得很,便一日灌上三次,若是精神尚好,用這湯藥浸了棉布給包住蹄子便能見效。」

  老漢連連點頭,正說話門被推開,進來一個穿布衣瞧著六十來歲的老伯,卻是慧安的師傅劉老伯回來了,而他身後卻還跟著一人,那人穿著件寶藍色領口繡海水瑞獸紋的束腰長儒袍,腰繫一條松香色彈墨嵌玉腰帶,帶著金玉鏤空冠,一雙桃花眼瞧見慧安便笑成了彎月狀,卻是錢若卿。

  慧安瞧見他竟跟在劉老漢身後,由不得詫異地挑了挑眉,道:「你怎麼在這裡?」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50 PM

第一百十九章 破繭成蝶

  慧安瞧見錢若卿由不得詫異地挑起了眉,錢若卿卻是將一雙桃花眼笑的開了花,瞧著慧安眨巴了兩下眼睛,道:「我怎麼就不能在這裡?這柳城可真真是好地方,安安,你可不厚道啊,這麼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偏叫你說成是窮山溝的小鎮子,虧的我實心眼子還信了你的話!」

  錢若卿說著面上已帶了委屈,用他美麗小雙的桃花眼嗔惱地瞪了慧安一眼,波光流轉,端的是媚眼如絲,襯著他眉心那顆紅痣丫丫的,叫人瞧的直歎息。

  這麼一雙眼,這麼一張臉怎就生在了男人身上!

  夏兒見那鄭老漢和劉老伯瞧的都直了眼,由不得掩著嘴悶聲笑了兩聲。錢若卿便瞪向夏兒,沉著臉吼道:「再笑!再笑爺就叫你男人天天清馬糞去!」

  夏兒卻是揚唇,脆聲聲的接口道:「那敢情好啊,夏兒先謝謝爺了。」

  那年秦小雙給慧安提了朝廷賣馬場乾股的事情後,慧安便抱著試試的態度活動了起來,沒承想還真參上了股,這事竟還真叫她做成了。

  這馬場的乾股本就是錢家占了大份,總領著這差事。錢若卿又是個愛馬的,這事自是一手攪了下來,故而這兩年來因養馬之事,慧安和錢若卿也算熟識了起來。

  錢若卿身邊有四個長隨:錢金、錢銀、錢元和錢寶,這兩年春夏秋冬四個年紀也不小了,慧安早籌謀著她們四個的親事,因錢若卿和慧安越來越熟,夏兒幾個和他的長隨自是也常常一處,這一來二去的,倒是叫夏兒和錢寶看對了眼,年前慧安和錢若卿才吃了兩人的喜酒,為兩人主了婚。

  夏兒是個有主意的,人又長的俏,嫁了人自是將錢寶拿捏的死死的,只錢寶最近卻學會了藏私房銀子買酒喝,為這事兩人吵了一架。

  錢若卿自是也知道此事,如今聽夏兒這般說,由不得氣結,當即便瞧向慧安,耷拉著嘴,道:「你瞧瞧你這丫頭,尖牙利齒的!你們就瞧著我們主僕良善好欺吧。」

  他那語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幽怨,一個大男人偏就故作女兒態,卻因他長的人高馬大,又聲音渾厚倒也不叫人覺著彆扭,反倒生出幾分喜態來,慧安瞧著也是一笑,只瞪了他一眼。便迎了兩步,沖劉老伯福了福身。

  慧安來學醫兩年,劉老伯這卻是第一歡見她穿的這般華麗富貴,由不得多瞧了兩眼,這才點了點頭,眸中卻帶著孤疑。

  大夫本就是伺候人的營生,雖是在民間地位相對高點,但在貴族眼中卻是奴才的行當,是被人瞧不起的。更何況獸醫還是伺候畜生的,幹的都是又髒又噁心的活,想想就叫人不恥。

  在大夫中,醫治人的大夫卻是也要瞧不起獸醫的。

  在國子監,那些貴族小姐們皆遠遠的避開醫學科,只送府中的丫鬟前往學醫,若要叫她們知曉慧安來學獸醫,只怕大牙都能笑掉。

  慧安倒不是怕被人恥笑,只是她今世名聲剛剛好些,有了自己的交友圈子,她不想再叫自己立馬被再次隔絕出貴女圈子,交際再次受到影響。

  更何況,人人都知她是隨侍在太后身邊伺候的,若叫人知道她這兩年常常溜出行宮,帶著丫頭到這柳城來,不定要被編排出什麼混話來,對慧安的名聲也是無利。

  故而慧安雖是來此學醫兩年,但每次來都穿戴樸素,更刻意避開人群戴著惟帽,隱瞞身份。

  也因為這個劉老伯雖是知道慧安的身份但是卻也從未見過她如此打扮過.今兒慧安是最後一次來,這才穿戴了尋常的衣飾,倒是叫劉老伯覺著奇怪了。

  慧安見劉老伯瞧向自己的目光中帶著狐疑,面上便多了幾分不捨,接著才忙笑著道:「師父,這大爺的馬得了蹄葉炎,我已經給放了血,師父要不要瞧瞧徒兒的手法,指正一二?」

  劉老伯卻只瞟了眼那馬,道:「你已經能出師了,這蹄葉炎是小毛病沒啥可指正的。」

  那鄭老漢聽了便徹底放下心來,不是他不信慧安,實在是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姐,瞧著便沒法兒叫人相信她會治馬病,即便那馬己已好了許多,可鄭老漢這心裡還真沒完全放下來。

  這下聽了劉老伯的話,他才高興的笑著沖慧安道了謝,又問起診金的事兒。

  慧安便笑著道:「不必了,方才己經說好,若是治好我也分文不取的。大爺,您這馬己經無礙了,可以牽回去了。」

  鄭老漢聞言忙笑著謝過慧安,又謝了劉老伯,這才牽著馬往外走,臨了卻又瞧了錢若卿一眼,嘟囔一句:「真真一個賽一個的像那戲本裡的孤仙兒,老頭今兒算是開眼了……」

  錢若卿聞言一愣,接著那臉便黑了,夏兒已是捂著嘴咯咯的笑了起來。

  這狐仙兒說的好聽了是仙,說的難聽了那可不就是狐狸精嘛?說女子像狐狸精卻還好些,起碼說明人家長得媚啊,可這話用來說男人……

  慧安也由不得笑出了聲,見錢若卿怒目瞧來,這才收斂了笑意,忙問道「你不是往北疆送馬去了嗎?怎麼跑到我這裡來了!」

  錢若卿聞言這才肅正了面色,沉聲道:「咱們的馬生病了。」

  慧安見他面色沉重,由不得心中喀噔一下,面色也凝重了。

大輝極為缺馬,究其原因卻是大輝沒能佔據北方草場,一直就沒能一統北方,佔據北邊草場控制權的緣故。

  大輝的戰馬主要有三處來源,一是胡馬,先前未和北胡開戰時尤且有不少走私商販垂涎高額利潤,冒著殺頭的危險向大輝提供戰馬,但自從去年關元鶴平了東薑皇室餘孽,朝廷便徹底將征伐北胡列入了日程,又和北胡打了幾場大大小小的戰之後,北胡便對馬匹控制的極嚴,這條線卻是基本等同斷掉了。

  而大輝的另外兩條戰馬來源,一是西藩河曲馬,再來便是地方馬場飼養的軍甩戰馬,可那河曲馬屬於高原馬,在平原上存活率本就極低,而地方草場更是有限的很,所養馬匹也是極少。

  北方草場有限,又有北胡虎視眈眈,缺乏足夠的安全,朝廷便將目光盯向了南方,宏德九年朝廷便在明郡、柳州府兩處劃了兩塊大官馬場,農田荒避下來,辟為牧場,開始飼養軍馬。

  可南方的氣候卻是不適合養馬的,朝廷先在這兩處牧場各放進去一千匹馬,誰知沒三個月便陸續死了兩三百,朝廷以為是氣候緣由,險些就要放棄在南邊養馬的設想。

  慧安卻偏不信這邪,一門心思都撲到了柳州府的馬場上。這兩年來她真正在行宮待的時日卻是極少,多數時候不是在馬場,便是在劉老伯這裡。

  她在馬場一發現問題,這便前來請教劉老伯,得了指點,瞧了醫書,琢磨後再往馬場去醫治。

  有時候遇到那實在難醫的病症,便請了劉老伯到馬場去,兩人商量著醫治。這般用了小半年時間馬場的馬兒才算穩定生長起來,經過這兩年,馬場已各有一千五百多匹馬。

  而朝廷也令兩個馬場將第一批飼養的戰馬運往北疆,若然這些戰馬運送到北疆能夠投入戰場,這便說明南邊是可以大量飼養軍馬的。

  這批馬雖統共就只有一千匹,但是對大輝來說卻意義重大,只因若然這一批馬真投入戰場,大輝將徹底擺脫缺馬的問題,解決戰馬緊缺的弊病,那麼無疑會給北邊征戰北胡的最終勝利起到極大作用。

  可這以往皆是北方的馬往南邊送,還真沒見過南邊養馬大批量往北邊送的,所以這馬生在南方長在南方,再運送到北疆能不能成活這還真是誰都不知道。

  故而賢康帝對此事極為重視,還特意從太僕寺指派了牛監正和四個獸醫博士專門沿路跟隨照看這一千匹戰馬,另外更是令李雲昶總領了運送戰馬的事宜。

  這些戰馬能否投入,也關乎著錢家和慧安等幾戶人家的銀錢收益,慧安卻也異常重視。若然成為,倒非是銀錢的事兒,她必也能記上一功,不定對襲爵也是有幫助的。

  慧安本是有心也跟隨著一路送這些戰馬往北疆去的,可她到底是女子,一來不方便,再來她顧念著李雲昶也在,這便未曾前住。可如今錢若卿已然出發了五六日卻突然又跑了過來,又說那些馬生了病,慧安卻是不能不急的!

  她蹙眉瞧了錢若卿兩眼,這才回過神來,見劉老伯還站在一邊,這才忙道:「先進屋,慢慢說。」

  夏兒知道三人要議事,忙往灶火去燒開水,慧安三人已是進了屋。

  待坐下,錢若卿才道:「先還好好的,可行到同城卻突然生起病來,開始是幾匹瞧著不好。四個獸醫博士瞧過說水土的原因,只灌了藥,並未放在心上,可慢慢就有數十匹馬都染了病,染病極快,沒三兩日便病倒了四五百匹,已將病馬盡數隔了開來,只如此那些好馬還是每日都有病倒的,牛監正給用了藥,卻是不濟事,我這才慌忙著尋了過來。」

  慧安聞言便蹙了眉,急忙問道:「是什麼病症?」

  夏兒送來茶水,錢若卿端了茶,輕叩了下茶蓋,撇了撇浮茶沫子,這才道:「最初幾日是乾咳,漸漸就發展成了濕咳,病馬還發熱,摸著滾燙,那些嚴重的就流漿液的膿狀鼻漏,食欲也不好,結膜充血。」

  錢若卿言罷,慧安敲了兩下桌子,這才道:「牛監正給用的什麼藥啊? 」

  錢若卿抿了兩口茶,放下茶盞,道:「牛監正和四個獸醫博士瞧了,一致覺著是馬鼻肺腫,用了幾日藥卻不見效,染病的馬又不斷增加,秦王殿下已是發了兩次火。我瞧著實在不行,這才慌忙著奔了過來。」

  慧安聞言沉吟兩聲,蹙著眉瞧向劉三德,問道:「師父瞧著像是什麼病?」

  劉三德卻是搖頭,道:「瞧不見病馬,只這麼聽卻是不能斷定的,也可能就是馬鼻肺腫,許是用藥劑量不對,或是少上一味藥有時也會影響藥效。也有可能是胃腸病,或是肺水腫……不好說。」

  慧安聞言也是一歎,瞧向錢若卿,道:「可有病死的?」

  她見錢若卿搖頭,這才送來—口氣,道:「我隨你過去瞧瞧!只是還需回趟東都。」

  錢若卿便道:「這卻不必,我便是從行宮趕過來的,這事我也請示了太后,太后說即是朝廷的要事,你多費點心也是應該的。雖是女子,但事急從權,該盡力的時候也不能因那迂腐的俗禮弱了女子的威力,便是跟著去北境一趟也無礙。」

  慧安聞言目光微亮,心中卻是一觸,心知這是太后對她的寬容,只怕也是知道此事辦成能記功一件,這才如是說,將來便是有人拿此事作伐,有了太后這話卻是能堵住人嘴了。

  慧安抿了抿唇,又瞧向劉三德,道:「師父可要隨安娘一道……」

  劉三德卻是慌忙擺手,連聲道:「姑娘聰慧非常,這兩年已是青出於藍,姑娘早己能出師了,這事只怕老漢去了也沒啥幫助。再者,老漢這腿不中用,姑娘也是知道的。」

  這學治馬病卻和學治人病不同,學治人的醫術休說你只學上兩三年,便是學上十來年,那也不可能越過師父去。便是那在此道上天賦異常的,只怕也就是勉強能單獨行醫。

  可學治馬卻不同,一來治馬本來就比治人要容易的多,也隨意的多,再來這馬病來來回回也就那麼些樣兒。學兩年只要刻苦,卻是能學出師的。

  慧安這兩年專攻此術,她又有能力尋到許多劉三德一輩子見都不曾見過的孤本醫術琢磨,加之劉三德到底是六畜獸醫,各種畜生都瞧。而慧安卻只學治療馬病,她這兩年又在馬場忙碌,接觸的馬卻是比劉三德一輩子接觸的都要多。故而慧安治馬的能耐還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劉三德這話卻說的不是恭維。

  而劉三德有老寒腿,現在南方雖已經是暖春,但北邊就要冷的多,他這腿也確實會受不了。

  更何況,劉三德雖是會治馬,但他到底是個小城裡一個沒地位沒見過世面的卑賤獸醫,在慧安尋來之前他連個七品縣令那都是沒見過,更不敢想像能攀上關係的。他剛知道慧安身份那陣子簡直就是如履薄冰,如今雖經兩年,但和慧安相處卻仍是非常拘謹。

  這般老頭一輩子就沒出過百裡外,你叫他隻身離開家鄉去那麼遠的北方他還真就恐慌,不願意。

  這錢若卿是沒表明身份,若叫劉三德知道他是個侯爺,母親還是太公主這會子指不定他已哆嗦著暈了過去,哪裡能還坐在這裡說話。

  另外這一路定是要趕路的,劉三德已年過古稀,操勞了一輩子身子骨也不硬朗,這一路能不能受得住還是兩說。

  故而慧安聽他這般說,倒也不勸,又囑咐了劉三德一些事,非留下了不少銀票,這才辭別,跟著錢若卿急急忙忙出了小院,乘上馬車便直奔同城而去。

  因他們擔心那馬的病情,故而這一路卻是星夜馳騁,在半道便和春兒三個匯合,她們卻是從春都過來守在了路上,將慧安一路所用衣物等都帶了過來。

  兩日後的清晨慧安和錢若卿終於趕到了同城,馬隊並未進城,只在城外紮了營。如今時辰尚早,整個營地靜悄悄的一絲人聲都沒有,連馬匹也不叫嘶鳴。

  有錢若卿在前開道,馬車直接便馳進了營地。李雲昶己聽了小兵的傳報迎了過來,他出了營帳,正見錢若卿身子一翻,輕盈地從馬上跳了下來。

  李雲昶笑著行了兩大步,正欲上前招呼,目光卻陡然凝著,那臉上的笑意也微微停滯在了面頰上。

  錢若卿瞧他神情不對,沿著他灼灼的目光瞧過去正見後面馬車上慧安彎著身子步出來。

  她今日穿著一件煙紫色繡素色蘭花的綾羅小祆,下著月白色的棉紗月華裙,裙擺處若隱若現地露出大片盛開怒放的紅石榴花。

  修長的身姿,白玉一般的肌膚,一張明媚的小臉虹色靜染,也不知車下的秋兒說了句什麼,她只微微一笑,眼波流轉嗔了秋兒一眼,璀璨嫣然間竟是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勾魂奪魄的繾綣風情來,一陣微風吹過,她身上披著的那件煙柳色薄綢披風揚了揚,映著那美麗的面龐卻偏又叫人覺著雲一樣的悠遠迤邐,端的是衣祛飄逸,恍若仙子。

  錢若卿的心抖了抖,這才又扭頭瞧向李雲昶,見他仍目不轉晴地盯著慧安,他面上便浮現了一抹苦笑,接著才收拾神情走上前去。

  而那邊慧安已感受到了李雲昶的目光,只她刻意沒往這邊看罷了。可李雲昶的視線遲遲不收回去,慧安也只得瞧了過來,沖他頷首一笑。

  李雲昶只覺被她那一雙剪剪秋水一般的眼眸一望,整顆心都有些控制不住的跳動了起來,只欲發出一聲歎息才能平復那股由心而生的對美的感歎。

  其實人還是那個人,前世的慧安在京城雖也小有美名,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別人談起秦王妃來頂多會說一句,是個美人只可惜壞在了品行上。

  會如此品評,一來是因為前世她的名聲已壞,便是容貌再美也不會有人真心欣賞。再來前世的她實在也沒什麼可涵養,氣質上就打了折扣,又因為迎合李雲昶的喜好,她刻意瘦身,可她身量本就比一般女子高上許多,這過瘦了卻是顯得不美,她的容貌本就是明豔嫵媚居多,偏又弄的病弱可憐之態,這便又減了幾分美。

  而如今,她非但閱歷不同尋常女子,心境也早已不同,如今又出京兩年,眼界和涵養早已不可同日而語,加之在外的兩年她過的自由隨性,不知不覺人已靈動了起來,而這種靈動卻是京城拘在高門大院中的閨秀們所缺少的。

  這些都使得她便如浴火重生的鳳凰,將那本就有異尋常人的絕豔容貌更加凸顯了出來,竟是別樣的震動人心,明媚小雙。

  李雲昶又是看多了京城一板一眼的閨秀,如今一下子瞧見慧安,又怎能不瞧的失了態!

  只錢若卿走過去,卻是打斷了他的凝神,李雲昶的面上只掠過一絲尷尬便和錢若卿說起話來。

  慧安知道這趟不可避免會和李雲昶同行,但她以為李雲昶會住在同城的驛館中,全然沒想到他竟在這營地裡,方才又被他那般打量,還真提著一口氣,如今卻是松了氣,卻也打量起李雲昶來。

  他今日穿著件樣式簡單的藏青色蟒紋直綴,腰間繫著烏金絲絩,垂著白玉鏤空龍形佩,腳上蹬著一雙黑緞祥雲朝靴。烏黑的頭髮束起以一根碧玉簪固定,瞧著還是猶如記憶中豐神如玉。

  那種藏青色本就是清冷之色,若然著在關元鶴身上,定然叫他更冷冽幾分,會叫人直接不敢多瞧。可這顏色著在李雲昶身上,卻是顯出幾分儒雅的溫潤來,直叫人覺著風度翩翩,氣質溫和,絲亳瞧不出王室子弟的高傲來。

  慧安正瞧著李雲昶卻是也看了過來,慧安並沒有躲閃,反倒從從容容地微垂了眼眸,福了福身。

  那邊李雲昶已和錢若卿走了過來,笑著道:「一別兩年,沈妹妹一向可好?」

  慧安忙微笑著回道:「勞殿下記掛了,小女一切都好。」

  兩人又寒暄了兩句,李雲昶才道:「如今春寒料峭的,沈妹妹快先進營帳喝口熱湯暖暖身子。」

  慧安如今只惦記那些馬的病情,哪裡會去喝湯,聞言忙道:「不忙,我想先瞧瞧染病的馬,這兩日可是病馬更多了?」

  這南邊的兩個馬場全賴慧安才得以發展起來,這些李雲昶卻是到了南邊今日才知道的,對慧安會醫馬病的事他雖是頗為驚異,但如今確也不是探究的時候,他聞言見慧安面帶堅持,便叫小兵去喚牛監正等人,自行陪著慧安和錢若卿往病馬隔離的西邊營地走。

  一面答著慧安的話,道:「確實,如今染病的馬已多達六百來匹,按病重的程度,已分成三撥隔了開來。」

  說話間已來到了西邊的疫病區,用帳篷筒易搭起的馬廄中病馬集中圈養在一起,這麼多病馬在一起匹匹都精神不濟,病泱泱的躺著,瞧著卻是叫人心驚。

  加之病馬本就髒的很,這邊飄散著一股濃重的惡臭,慧安卻是毫無所覺一般,瞧了兩眼便取了秋兒遞上來的鹿皮手套,叫小兵推開柵欄,直接走進了馬廄,尋了兩匹瞧著病重的馬仔細探看了起來。

  李雲昶瞧的吃驚的張了張嘴,錢若卿這兩年卻是在馬場混慣了的,對此已是見慣不慣了。而牛監正和四個獸醫博士過來時,正瞧見慧安站在馬廄中蹲在地上探手進入一匹病馬的腹部探尋著,面上神情極為認真,倒是叫幾人瞧的一愣。

  那牛監正兩年前卻是在關府見過慧安的,也知道她對養馬很有一套,故而聽聞錢若卿要去東都尋慧安來解圍,心中雖有些不以為然,但到底還有幾分好奇和期許。但這四個獸醫博士卻在聽說錢若卿將希望放在了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身上,覺著異常荒謬,更覺著自己的尊嚴被他踐踏了,所以一門心思想著掰回一局。

  如今錢若卿果真拉來了一個小姑娘,他們一愣之後面色不一,那年紀中成,留著八字鬍的男子已是率先瞧著慧安,道:「這位就是沈小姐吧,不知沈小姐可瞧出這馬所患何症了?」

  慧安正瞧的認真,猛的聽了這話一愣之下便覺這語腔和話語中都帶著一股機鋒,她抬頭正瞧見那四個獸醫博士不認同的神情,尤其是那站在最前頭開口說話的,他那眼底分明就寫著不屑,那瞧著她的目光就好似她是來胡鬧攪局的孩童一般。

  慧安如今早已不是那不知人心的粗莽姑娘了,對這些人的心思豈能瞧不透,聞言她便站起了身,不答那獸醫博士的話,卻只瞧向牛監正福了福身,道:「牛大人瞧著和兩年前卻是無甚變化,身體一向可好?」

  牛監正沒想到慧安會沖白己恭敬的請安,要知道他雖是掛著官職,但這官卻是小的很,又是個給畜生看病的,在遍地貴人的京城還真沒幾個將他放在眼中,對他恭恭敬敬的。那些世家的公子貴女們更是不恥和他這種人家交往,平日見了他有些有素養的尤且要捂著鼻子避開。

  而他的那些孫子孫女更因這個緣由甚少結交朋友,參加什麼聚會。如今他瞧慧安不嫌髒汙的置身在那病馬中已是吃了一驚,又見她這般沖自己行禮,牛監正愣了下,這才笑著道:「老朽身體一向還好,倒是勞沈小姐記掛了。」

  慧安聞言笑了笑,這才道:「不知牛大人覺著這些馬是患了何病?」

  牛監正尚未開口,倒是先前說話的那人插口道:「小姑娘若是瞧不出來直言便是,你年紀小,瞧不出也是正常,誰還能笑話你不成?」

  他這話卻是諷刺意味十足了!且不說慧安是鳳陽侯府的主子,是太后身前的紅人,便是只沖著她是錢若卿這個侯爺特地請過來的,他這話便是甩錢若卿的臉。這裡要論位份最大那可不是秦王李雲昶,而是錢若卿這個小王叔!他一個小小的太僕寺獸醫,這般無狀卻是沒腦子的緊。

  只獸醫雖小,卻也是手藝人,在行當中清高自詡是每個手藝人都會有的心理。對這人的無禮慧安倒是沒太在意,只錢若卿卻冷哼了一聲,眼神危險地瞧了瞧那博士,而李雲昶卻微沉了面瞥了他一眼。

  氣氛凝滯,牛監正卻適時開口道:「這病馬發熱,結膜充血,而且水腫,流鼻液,先是乾咳後便濕咳不止,有些已伴發膿秸膜腫,我等斷定這發墊等症狀皆是鼻腔和肺潰爛引起的。故而一致覺著是鼻腔肺腫症,不知沈小姐可認同?」

  慧安聞言笑了笑,卻道:「牛大人說的這些症狀確實都是鼻腔肺腫的症狀,只是我倒覺著這病並非就是鼻腔肺腫之症!」

  她一言就否定了太僕寺幾個獸醫的診斷,非但那四個博士變了面色,便是牛監正神態也不好了起來,只覺慧安真真是個猖狂的!連李雲昶都狐疑地瞧了慧安一眼,倒是錢若卿目光一亮。

  「不是鼻腔肺腫之病,那你倒是說說它是什麼,小小姑娘好大的口氣,另一個瘦高的中年博士說道。

  慧安聞言沖他一笑,道:「先生莫急,我既說了這話,便不是信口開河,這《魏氏家藏方》中記有,鼻腔肺腫之症脖頸會明顯腫大,但是這些病馬卻並無此狀。又《百獸經》中記裁,鼻腔腫症若無繼發,七日便可痊癒,然若引發肺腫、腸爛、咽爛便可引起死亡。這些馬如今早已病過七日,痊癒的想來也是有的,但是有些病情嚴重的卻也未曾死去,這麼多匹馬若然真是鼻腔腫症,應是早該病及臟器,病去幾匹卻也是應該的。但小女方才已聽王爺說,馬兒並無病死一隻呢。」

  牛醫正聞言倒是面有所思,那方才第一個開口的博士卻譏笑一聲,道:「未曾病死也有可能是不到時候,或是我等施救及時,那湯藥灌下去起了作用。《獸書》上卻也講了,鼻腔腫症多發于幼齡馬,染病極快,你瞧瞧這些馬可不都是一到兩歲,這沒幾日就病了這麼些,而且馬的各種病症也和鼻腔腫症相吻合,這不是此症卻又是何?!」

  牛醫正點頭,也瞧向慧安,道:「用藥無效,許是藥量不對,或是這方子對這南方生養的馬匹有異,需琢磨改動一二,但這病症必是鼻腔腫症,除此外,老朽實想不出還會是別的什麼病。」

  錢若卿和李雲昶卻是不懂這些,只聽兩邊爭執不下,不由皆瞧向了慧安,慧安卻是含笑而立,並不因幾個獸醫博士的話而怯場,她只點了點頭,卻道:「大家許是忘了,還有兩種病也會引起這些狀況,一是腸胃潰爛之症,一是馬的傷寒之症!」

  牛監正幾人聞言一愣,接著其中一名博士便譏笑了一聲,道:「胃腸潰爛腹腔會脹痛腫大,這些馬卻是沒有此態的,這一瞧便不可能是此症,小姑娘說笑了吧?!至於這馬傷寒卻是聞所未聞,真真是無稽之談!」



第一百二十章 遇刺

  對那獸醫博士的暴怒慧安半點都不在意,這兩年來她的性子已磨礪的越發沉穩,何況攸關病症爭執兩句也是常理。

  雖說這幾個獸醫博士態度不好,但是慧安也是能瞭解的。一來獸醫想往上爬本就不易,他們這次被派往護送馬匹到北疆去,若然這些馬能夠真正投入戰場,那麼對他們的前程是才極大幫助的。

  再來在這此獸醫看來,她一個小姑娘會醫馬本就是怪事一件,是不叫人相信的。更何況她這趟來還是和人家搶功勞的。

  他們對她存著敵意,這倒是極容易理解的。獸醫憑藉手藝吃飯,意見不一,為一種病症爭的面紅耳赤,也是常事。

  慧安不生氣倒不代表錢若卿不生氣,這兩年錢若卿一直就待在南邊的兩個馬場。

  慧安忍受髒、累、苦一門心思地學習醫冶馬病,風雨無阻地到馬場忙碌,不辭辛苦地來回奔波在馬場和柳城的路上,從接觸一匹傷口潰爛發出腥臭味的病馬吐地天翻地覆,到如今置身在這一片惡臭的病馬中卻還能雲淡風輕,行至優雅,這對生在京城候門中,從小養尊處優長大的慧安來說是多麼難的一件事。

  這休說是侯門的嫡女,便是一個七品芝麻小官家的庶出姑娘,你把她拉來,這種地方她也未必能待上一息而不變色!

  這兩年慧安所付出的辛苦和努力錢若卿都看在眼中,他先還以為慧安愛馬之故,一時熱衷此道,但瞧見她吃了那麼的多苦,卻是非要學成這門技藝,錢若卿便知她這般定然有因。

  他思來想去倒是也想到了襲爵一事,另外還曾懷疑慧安這般是為了在出征北疆的關元鶴。但此番前往送馬,慧安卻推辭了他同往的建議,錢若卿便有些訝異了。

  只是這些想不明白沒關係,這都不妨礙他對慧安的欣賞,不妨礙他對她的心疼。

  如今瞧著她被這幾個不識時務的獸醫發難欺負,還是當著他的面,錢若卿早已忍受夠了。

  「這也不對,那也不對,你若是對的這馬怎就都爬不起來了!爺將這些馬帶出馬場時可個個都活蹦亂跳的!治壞了爺的馬還敢瞎嚷嚷,欺爺好性怎麼的?」

錢若卿吼罷,竟是抬起一腳直接便踹在了那臨近他的獸醫博士身上。

  可憐那人一句話說完還沒等到慧安作答便被他一腳踹飛,身子一個踉蹌直接撲向東面的柵欄,那柵欄就是一根橫木,被他一撞當即掉了下來,那人便摔了進去,竟是一頭紮進了一堆馬糞中!

  「噯……」

  慧安是知道錢若卿那脾氣的,這人平時對誰都嬉皮笑臉的,瞧著倒是好性子隨和的緊。便是你惹他生氣了,他多半也笑得歡,只笑著笑著就會冷不防捅你一刀,是個真正的笑面虎。可你若惹他惱急了,他變臉也快,要是等他變臉,那就只等著倒楣吧。

  方才慧安見錢若卿發火心裡便知不妙,只她一句話還沒叫出來,那獸醫博士已被踹的飛了出去。

  慧安登時話音彌散在口中,瞧著那獸醫博士從馬糞中抬起頭,一臉的髒穢之物,不由傻了眼,一臉的哭笑不得。

  偏那獸醫爬起來瞧著錢若卿又不敢吭聲,只那馬糞許是進入眼睛了一些,弄的他淚水長流,混著那亂七八糟的臉瞧著甚是淒慘。

  眾人皆愣住,倒是李雲昶挑了挑唇,咳嗽了兩聲,道:「快扶丁博士下去休息,侯爺這也是著急的。不知沈妹妹覺著這些馬是得了何症?也好早日用藥,莫再耽擱了病情。」

  經過錢若卿這麼一鬧,誰還敢多說半個宇,當即連帶著牛監正在內的幾個獸醫皆不說話了,尤其方才對慧安不敬的那個方臉獸醫直接縮在了後面打著抖。

  慧安本還想著據理力爭呢,這下不得不承認武力比嘴皮子管事的多,見李雲昶詢問,慧安瞪了錢若卿一眼這才道:「許是這兩日天氣變化的緣由,這些馬不過是得了馬傷寒,和人吃了冷風會風寒是一個道理。只是馬的體格強健,輕易不會傷寒罷了。可若是得了此症馬和馬之間染病卻是極快的,染病後不能使役,嚴重的便如這般連站都站不起來。只這種病一般是不會致命的,倒也無甚大礙。」

  她說著又瞧向那牛監正,道:「這病症狀和鼻腔腫卻是很相像,只鼻腔腫一般都會引發胃腸病症,使得個別病馬會出現腹瀉、腹疼的毛病。方才我已查看過,這些馬並未如是,故而才斷言並非鼻腔病症。只我這斷言倒也未必就對,不若牛監正和三位博士與我一起先選一隻重症馬來行一組針,瞧瞧效果如何?」

  慧安所言行針自是指針灸之術,大輝人醫行針很是常見,但是給畜生行針都是獨門技藝,會的人甚少。如太僕寺,人才濟濟,下設府十七,史二十四,獸醫三百人,獸醫博士六人,學生百人。便只有區區四人會這針灸之術,而這其中便有牛監正。

  故而牛監正四人聽到慧安要行針,登時面色各有變化,那邊慧安已笑著吩咐小兵牽了一匹病馬出來,她自己也提著裙子邁步出了馬廄。

  夏兒將慧安的藥箱拿來打開以後裡面竟是放滿了各種刀具和針具 慧安從其中選出一套三菱針頭寬柄的銀針來。

  牛監正等人在一邊看著,卻見慧安靠近那匹病馬,左手拇指尖切押馬頭,迅速而熟練地在馬頭頂到鼻子的大風、龍會、通堂三穴施了針。

  那針竟下半指,而那馬卻是乖乖站著!

  用針根據大夫的能耐,一般下針越多說明醫者越有把握,若不然也不敢將這麼長的針刺入穴道啊。

  如牛監正平日下針也不過只敢刺入指蓋長短,如今他見慧安竟下針半指,也由不得張大了嘴一臉吃驚。

  而慧安的行針手法,時而揉撚時而提拉,竟是對她下針的部位和動作毫不掩飾。這手法和穴位也算是各人的獨門絕技了,若是旁人只怕行針時卻是用手在一邊擋住別人視線的。

  牛監正平日給馬施針便是如此,故而那三個獸醫博士雖是見過牛監正和太僕寺其它獸醫為馬針灸,但是卻未曾真正瞧見他們都紮的是馬的哪個部位。如今見慧安竟然不避諱他們的觀察,自是瞪大了眼連睫毛都不眨動一下,生怕漏看了一絲半點。

  慧安倒不是刻意賣弄,只是她非是要靠這門手藝過活的,故而對此自然就不在意,也沒那行事躲躲藏藏見不得人般的習慣,根本就沒想著應該用手擋住。

  她一套針法下去,那病馬竟然果真瞧著輕便了許多,在原地撒歡地跳了兩下,嘶鳴了一聲,那叫聲卻是能聽出輕快之意的。

  慧安當即便摸了摸那馬兒的頭,牛監正四人面上閃過尷尬,那三個博士當即便閉緊了嘴,垂著頭縮著肩膀裝起空氣來。牛監正卻是擼著鬍鬚,笑道:「沈姑娘真是好本事,叫老朽慚愧了。看來這馬真是得了此症,卻不知這病症要如何用藥?」

  慧安謙虛幾句,這才笑道:「其實用尋常人吃的傷寒散和千金散便可。

  牛監正聞言睜了睜眼睛詫異道:「人的方子這馬也用得?」

  慧安卻是笑著點頭,道:「怎會用不得。這藥材難道還分人分馬不成?既是藥材和藥性都不分人和牲畜,方子自然也是可以通用的,只是還需將這藥方的劑量加大便可。」

  牛監正倒是笑了,搖頭道:「是,倒是老朽拘泥不知變通了。只是這傷寒散的方子卻是極多。依典籍不同,方子也有差異。如《宣明論方》中的傷寒散便是側重了腦熱滲下之症,依老朽看這病馬皆是鼻淵嚴重,不若就用了《魏氏家藏方》中的方子?」

  慧安笑著點頭,這便直接吩咐看顧病馬的馬倌,道:「厚朴四兩去皮,陳皮二兩去白,甘草二兩,槁本二兩,獨活三兩,防風三兩去蘆,桔梗三兩去皮,倉術入木臼內略杵去皮,入布袋內打,淨稱二兩。碾為細末,每匹馬服三錢熬沸,加生薑三片,煎七分,給馬溫水灌下。先灌上三次,明日且再瞧瞧。」

  慧安說話時目光晶亮,一張小臉上滿是認真和專注,神情卻是自信而從容,這種由內而外煥發出的神采,叫她美的驚心,美的讓人移不開眼。

  李雲昶瞧著這樣的她,沒來由地腦中便再次閃過那年上元節在朝陽樓下她擋在自己身前的模樣,那時常出現在夢中的小人不知何時竟已出落成這般的曼妙少女,竟是叫人瞧著眩目的美麗。

  李雲昶想著這些,瞧著慧安那張發光的面孔,便又想到了她的那樁親事,想到了那年自己的求而不得,他的心中不由為之升起一股澀意來。

  這澀意隨著腦子中關元鶴那張冰冷俊顏的出現而釀成一股嫉妒,直叫他握緊了手,狠狠捏了兩下,這才壓制下面上幾欲浮起的燥動。

  錢若聊卻並沒注意到身邊李雲昶的情緒變化,他只瞧著慧安,見她吩咐完,便上前兩步,道:「既已查出了病症,用藥便是。這此事下頭人都能辦好,昨夜為了趕路都沒休息好,我叫人送你進城休息吧。」

  慧安點頭,也沖錢若卿道:「我昨夜在車中眯了一陣的,倒是你未曾合眼,也快去休息吧,瞧著臉色不大好。」

  錢若卿見她關心自己,自是受用的很,連連笑著點頭眨眼。

  李雲昶見二人說話熟稔的很,而慧安對錢若卿也不似對自己那般疏離淡漠,而是自有一番親近之態,心中便有些吃味,上前道:「同城驛館早已準備妥當,沈妹妹快些去休息吧。」

  慧安謝過李雲昶,轉身往馬車那邊走,只行了兩步卻又突然想起一事來,忙又回頭瞧向李雲昶,道:「王爺叫人給那些好馬也灌上此藥湯,一日一次便好。還有,可否讓人將那些好馬和病馬盡數都雌雄分開圈養,這樣不容易再染病症。」

  李雲昶聞言一詫,心中奇怪,又被慧安盈盈的雙眸瞧著,便本能地問道:「雌雄分開?何以如此?」

  這馬得了傷寒,體格好的不過五六日便可自行痊癒,可這病過而自行痊癒的馬,其雄馬的元精中卻是含有病源的,若然它和雌馬交配便能令雌馬染病,只這話慧安如何能和李雲昶直言。

  見他一雙漆黑的眼眸盯著自己,慧安想著這些由不得面頰唰的一下便紅了,神情也再不如方才的從容靜雅,已見扭捏之態。她眨動了兩下纖長的睫毛,便慌忙著道:「王爺莫問了,我自有道理便是。」

  她言罷也不敢再瞧李雲昶,扭頭便鑽進了馬車中,一把扯下了幔帳,遮擋住了外頭的兩道目光。

  李雲昶雖是不知慧安為何會突然這般,但她那少女的嬌羞之態卻是取悅了他,當即他便抑制不住勾起了唇。倒是錢若卿奇怪地瞧了兩眼那馬車,這才甩了甩手瞟了李雲昶一眼自往營帳而去。

  慧安等人又在同城耽擱了四五日功夫,那些病馬已漸漸好了起來,待觀察了一日再無染病的馬,隊伍才再次啟程。

  自宏德十年,大輝徹底平定了東姜,和北胡的戰爭便正式打響。賢康帝任了淮國公鄧慶豐為主帥。鄧慶豐是大輝第一猛將,有勇有謀,自宏德十年至今和北胡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只勝仗雖有,卻也不多。這一方面是北胡人本就驍勇善戰,再來也是大輝的軍馬實在比不過胡馬。

  去年冬季關元鶴安置好東姜軍事回到京城,沒半個月便也被調往北疆做了鄧慶豐的副帥,如今正在邊城雁城。而慧安和李雲昶一行便是送馬到雁城去的,故而這一路行的飛快,慧安的心卻也是有些忐忑和期許,緊張和甜蜜。

  那張關元鶴臨走時寫的字據還被她裝在小荷包中貼身帶著,想著很快便能見到他,也不知他現在是何模樣,不知他見到自己會不會高興,不知他會是何種表情,慧安想著這些這心裡便有些七上八下,面頰升熱。

  她由不得歎息一聲,推開車窗叫冷風吹了進來,吹散了面頰的緋紅。

  肩頭一暖,回頭瞧卻是秋兒給她披上了一件狐狸毛的棉絨斗篷,坐在她身邊笑著道:「這才到肅州,怎就這般冷了。這兩年跟著姑娘住在了南方,倒是有些不適應這北方的寒冷了,怎麼風刮在面上跟下刀子一樣啊。姑娘仔細些,別再生了病。這一路趕的,若然再生了病卻是要受罪了。」

  隨著北上天氣也越來越冷,慧安這會子早已穿上了棉衣,馬車中更是生起了炭盆。她聽秋兒這般說,不由笑著道:「姑娘我眼瞧著便要回京了,你這丫頭卻不願意再受這北邊的冷天,這可如何是好,不若姑娘我在柳城尋個人家,將我的秋兒嫁到南方如何?」

  這兩年隨著秋兒幾個年齡愈大,慧安總尋思幾人的婚事。夏兒卻是嫁了人,只秋兒三個卻個個都是有想法的,一般人也瞧不上眼。隨意給她們找人配了,慧安又心疼,問她們自己的意思,三個偏都堅持不嫁人,說是要守在她身邊。

  慧安無法,這兩年卻是越發愛拿此事打趣幾個,指望著能說動她們。故而秋兒聽了慧安的話壓根臉不紅心不跳,只白了她一眼,都道:「姑娘再說這話,奴婢便自梳了頭,這輩子都不嫁人了。

  慧安聞言無奈,又去瞧外頭的風景。如今馬車正奔馳在原野上,太陽極好,照的田間地頭已冒出了綠色,道路兩邊有綠茸茸的小草,迎著風在陽光下極為可愛。

  慧安瞧著便勾起了唇,秋兒便道:「姑娘快關上窗戶收拾一下吧,方才候爺不是說正午便能進城嗎?眼見太陽都升到頭頂了,只怕馬上就到太奉了,不定聶小姐這會子已在城門處等著姑娘了。」

  慧安聞言點頭,關上了窗戶,笑著道:「如今卻是不能再稱聶小姐了,可得喊世子妃了。」

  秋兒笑著將慧安隨意梳著的頭髮散開,用梳蓖梳通了,梳理著,笑道:「這叫的習慣了,一時半刻還真改不過來。姑娘今兒就綰個墜馬髻吧?奴婢記得世子妃說過,她就喜歡瞧姑娘挽墜馬髻,瞧著慵慵懶懶的最是好看了。」

  慧安點頭,秋兒便利索地挽起了髮。兩人口中的世子妃自指的是聶霜霜,去年她已嫁入了鼎北王府。文思存前年高中後便放了外任,正在這太奉任了從六品的州同。

  去年聶霜霜大婚時慧安並未回京,算起來已經有兩年沒見到她,如今她跟著文思存在太奉任上,慧安又恰要經過這裡,自是免不了要提前派人去支會一聲,也好見上一面的。

  說話間秋兒已給慧安挽好了髮髻,又從馬車最後頭的多寶格裡取了個三層匣子的紫檀雕繪藤草鳥蟲花樣的珍寶盒,打開選了支珊瑚紅寶石鑲嵌的八寶簪,那豆大的紅寶石在透窗的陽光下反射出流光溢彩,華美非常,她正要給慧安簪上去,卻被慧安抬手攔了下:「用那串銀絲纏翠蝴蝶頭簪吧。」

  秋兒一愣,瞧向那珍寶盒,便見慧安所說的那支銀絲纏翠的彩色琉璃蝴蝶頭簪靜靜地躺在最下一格的抽匣裡。她笑著道:「還是姑娘眼光好,這支流蘇頭簪本是一對,結果偏丟了一支這卻是不能用了。如今姑娘梳著偏髻,卻是正巧能用此簪的。」

  她說著拿起那釵給慧安插上,見那栩栩如生的蝴蝶翅膀下珠翠流蘇搖搖晃晃,發出五色光彩,不由歎道:「姑娘既喜歡這釵,拿去鋪子,再叫人比照著打上一隻豈不好?」

  慧安卻是道:「打了也不是原先那只了,這般就挺好。」

  說著便兀自笑了起來,秋兒卻未曾注意到,只將珍寶盒放回原處,口中說著:「姑娘說的也是。真是的,也不知丟在了什麼地方,奴婢記得這釵是宏德九年的上元節上失了的,不定被什麼醃臢人撿去了。幸好這釵上沒印記,也算不得私物。」

  慧安聞言正欲喝茶,險此被嗆到。這釵正是那年上元節她和關元鶴逛燈市時帶的那釵,本是一對,只在那賣元宵的小鋪子她取下一只用來抵飯錢兒,剛好關元鶴出現替她付了銀子,卻是隨手將那釵給順了去,再沒還給她。

  若是秋兒知道她口中的醃臢人便是她日日掛在嘴上,用來打趣自己的未來姑爺,不知她會作何表情。

  慧安正想著,外頭傳來錢若卿的聲音:「安安,到太奉了。瞧著城門口停了幾輛馬車,許是鼎北王府的世子妃迎你來了。」

  慧安聞言忙推開了車窗,探頭去瞧果然見城門口停著數輛馬車,一瞧便是給女眷用的精巧之物,車旁還站著幾個穿戴講究的丫鬟。

  隨著馬車越來越奔近城門,慧安見那邊一輛馬車被推開,下來一個丫頭,接著扶下一個貴夫人來。

  那夫人身量纖和有致,穿著一身水藍色鑲銀絲暗刻大朵海棠花的小襖並同色孺裙,沒穿斗篷,只肩頭披著一件做工精細的兩層八片垂云云肩,上繡橘黃色花鳥草蟲。

  夫人一身裝扮華美又淡雅,映的本就白哲的面頰紅潤雅致,正是嫁為人妻的聶霜霜。慧安見她瞧過來,忙甩了甩帕子,笑了起來。

  錢若卿騎馬跟隨在側,瞧她笑得眉眼彎彎,一張臉明媚的猶如春陽一般,不由就撇了撇嘴,嘟囔一聲,道:「也不見你哪次對我這般笑……」

  慧安卻是沒聽到他的嘟囔,馬車一停下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幾步行至聶霜霜跟前,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地將她打量了一個遍,笑道:「不都四個月了嗎,怎還不顯懷呢?」

  這兩年慧安和聶霜霜幾個都是時常通信的,她早知聶霜霜有孕,如今算著日子卻是已經有四個月了。

  聶霜霜聞言便笑,道:「冬天穿的厚,瞧不出來。倒是你,怎兩年就又躥了兩頭高,瞧著我都成矮胖子了!」

  慧安由不得咯咯一笑,瞧著聶霜霜有些發福的圓臉蛋兒道:「確實圓潤了些,不過你這般瞧著才是真好看呢。」

  聶霜霜長相本就大氣端方,如今圓潤了瞧著更顯貴氣逼人。

  「就你嘴巴甜,胖了倒成好事了,不過我們爺倒也這般說。」

  慧安聞言笑了,她見聶霜霜氣色極好便知文思存定然待她不錯,如今聽了這話算是放下心來,兩人又說了一陣子話,錢若卿才過來催行。

  聶霜霜要拉著慧安去她府上住,慧安卻是拒了,只道翌日一早便又要趕路,還是住驛館和大家一處方便。聶霜霜見她態度堅決,便也不再堅持,只拉了慧安上了馬車要一起到驛館去,好好和她說說話。

  兩人聊了一路,待到了驛館,慧安先下了馬車,回身要去扶聶霜霜,身邊卻猛然多了一人,也向馬車抬了手。

  慧安扭頭,卻見是一個穿桃紅色高腰曳地裙梳流雲髻的女子,頭上插著八寶玲瓏縷空的赤金牡丹釵,削肩細腰,粉面桃腮。見她瞧過去,猶自沖慧安福了福身。

  聶霜霜從馬車中探出身來,瞧見這一幕,沖那女子道:「行了,我這裡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女子這才尷尬的收回了手,又沖聶霜霜福了福身,這才退了下去,而錦兒卻瞪了她一眼,目光鄙夷。

  慧安瞧著,心裡不由就緊了緊,她伸手扶聶霜霜下了車,兩人拉著手往驛館中走,便聽聶霜霜道:「是我給我們爺買的通房,沒見過世面,倒是叫你笑話了。」

  慧安聞言瞧著聶霜霜含笑的臉,由不得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張了張嘴終是問道:「他待你不好嗎?」

  聶霜霜聞言一愣,接著有些詫異地瞧著慧安,道:「你也知道,我懷了身孕……卻是不能……我身邊的幾個丫頭終究是捨不得給他。這才從外頭買了這麼個,只是個通房罷了,待日後再賣掉就是,左不過就是個玩意。我進門前我們爺是有個叫從寒的丫頭的,姿色也是不錯,只我進門前便被他發賣了。後來也沒收用過,府中只我一個,平日待我卻是極好的,你甭替我擔心,我們爺心中還是有我的。」

  慧安見聶霜霜雖是這麼說,但她的手卻有些發涼,臉上的笑容也叫人瞧著有些苦澀,慧安的心中不由也難受了起來,方才在馬車中想到關元鶴而升起的那一絲甜蜜不知怎的也就一下子隨著這股難受而釀成了澀意。

  聶霜霜說的對,女人有了身子給夫君安排個通房也是正常事,是免不了的。再來這個通房是個沒根基的,將來聶霜霜生養了嫡長子,還不是任由處置,再發賣了便是,不過是個玩意……

  可是將來……將來若是這事輪到自己的頭上,自己也能如此去做嗎?

  慧安迫使自己這般想著,卻不知怎麼的偏又忍不住還這麼問著自己,嘴上也管不住的便又衝口問道:「她受寵嗎?」

  她的話一出口便自知失語,這話和拿把刀子去捅聶霜霜的心又有何異?慧安還來不及再說些什麼,聶霜霜便微微一笑,卻道:「不算受寵,只每月他也會去上一次的……」

  慧安聞言心就楚痛了起來,只覺握著的聶霜霜的手在微微發顫,可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勸慰她。因為那什麼玩意之類的話都是虛話,都是女人自個兒欺哄自己的話,慧安知道,聶霜霜也知道。

  慧安不說話,聶霜霜一時卻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也不說話,兩人一路沉默進了屋。

  待丫頭送了茶,聶霜霜才笑著道:「你倒是主意大,怎就去學那醫馬,不過這若是能用上戰場,倒是一件功德。」

  馬場的生意聶霜霜的娘家永寧侯府卻是參了乾股的,故而那南邊兩處馬場全賴慧安的功勞才能穩住,這事別人不知道,聶霜霜卻是知情。

  慧安聽了她的話只笑了笑,道:「你也知道,我就是個愛馬的。這馬已送到了此處,一路雖是生了些小病,但是也瞧不出什麼不妥。如今王爺隨著大隊都駐在城外山腳,明兒一早就出發,想來再趕五天路便能到雁城了,這事定然能成。」

  聶霜霜聽慧安這般說倒是拍手笑了起來,道:「這若是成了,朝廷明年得在南邊開闢多少馬場出來,得養多少馬啊,早知如此當年我就該把壓箱底的脂粉錢兒也拿了出來,也參上一股去,只怕用不了兩年也能賺一間脂粉鋪子回來。」

  慧安聞言便捂著嘴笑,倒是秋兒在旁插話道:「瞧夫人說的,倒似文大人少了夫人的脂粉一般。」

  經這麼一鬧,氣氛自又活絡了起來。慧安和聶霜霜久別重逢,自是說不完的話,兩人這一聊就是一個下午,正說的起勁錦兒進來說文恩存接聶霜霜來了,正和錢若卿在前頭吃茶說話。

  慧安二人這才發現天色已近不早,聶霜霜是有身子的人,慧安也不敢留她用膳,只扶著她起了身。

  待慧安送了聶霜霜出院,見垂花門在望正欲止步,聶霜霜卻拉著她的手不放,道:「我們爺你又不是不認識,怎的還害羞不成!沒那避而不見的道理,你大婚我定然是瞧不見了的,今兒你不把我送到驛館門口,瞧著我上了馬車,我卻是不依!」

  慧安這才笑:「再渾說,仔細我撕爛你的嘴,別以為你如今貴為王府世子妃便能橫著走了。」

  兩人說說笑笑到了前頭花廳,見二人進來,文思存便瞧了過來,目光觸及慧安那張明媚的面容,不由一怔,身子僵了下,這才忙慌著站了起來。他站在那裡身影似頓了頓,這才快步上前扶住了聶霜霜的手,笑著道:「我來接你回去。」

  這兩年文思存歷練的越發沉穩,聶霜霜自嫁給他便沒見過他如此失態。她心中有些刺痛,但慧安那張臉便是女子瞧著都移不開眼睛,更何況文思存本來心中就有慧安,這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嗎?

  聶霜霜知道他是來接自己的,絕不會是因想見慧安故意尋的這托詞,但他方才刻意說了這話,卻是叫聶霜霜心中生出楚痛來,她低下頭咬了下唇,這才笑著道:「夫君也兩年沒見安娘了,你快瞧瞧,這丫頭是不是愈發出落了?瞧著我都直嫉妒呢。」

  文思存其實真就是來接聶霜霜的,他心中雖也有一絲想見慧安的希望,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可他方才不想聶霜霜會和慧安一道進來,猛的瞧見慧安心中就一下子翻起了巨浪。

  不知怎地就想起當年被拒絕的一幕幕,想起那時候他的失意,想起年少輕狂的借酒澆愁,也想起聽聞母親給慧安做了全喜夫人時自己心中的痛苦不堪和怨怒。

  這些情緒翻攪著竟是將這兩年來他和聶霜霜的琴瑟和鳴給盡數流了下去,這才使得他一下子失了態,如今瞧見聶霜霜為自己解圍,文思存心中感激又愧疚,心疼又不安,面頰上便浮現了一層紅暈,瞧向慧安有些不自在地道:「一別兩年,沈妹妹是變化挺大,也長成大姑娘了。」

  錢若卿一直坐在一邊悠閒的吃著茶,只方才的那一幕他也瞧在了眼中,不由挑著眉瞅了瞅慧安。

  慧安將聶霜霜送上馬車,文思存卻也沒有騎馬,和錢若卿及慧安道了別,也跟著上了馬車。他在聶霜霜身邊坐下,聶霜霜便探手握住了他放在膝頭上的手,文思存五指分開和她十指交纏。

  兩人卻都沒有說話,半晌文思存才瞧向聶霜霜,道:「抱歉……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

  聶霜霜卻眉眼彎起,抬手便壓在了他的唇上,只道:「別說抱歉,我都知道。」說著依進他的懷中,想著兩人洞房花燭夜在她徐徐誘導下他的坦白,想起他們那夜並肩躺在床上的談心,想起臨近天明他突然拉著她的手說抱歉,想起他談到慧安情動時的眼淚……

  想起那徒有虛名卻什麼都沒發生的大婚之夜,聶霜霜心中有甜也有酸,但卻獨獨無悔,她只靠著他,聽著他的心跳,又輕聲道:「你還願意說出來,這便好……我從不後悔,也一直在等,等你心中只才我,有我們的孩子,也知道那日不會太遠了……」

  文思存聞言心中一觸,緊了緊懷抱,對妻子的寬宏、豁達和善解人意他一直很是感激,不由從心底發出一聲歎息來。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這日旁晚時李雲昶也從城外趕到了驛館,他們在太奉的驛館中住了一夜,翌日天還沒亮便又啟程趕路。馬隊又走了兩日,這夜卻到了延州的青廬山。

  慧安推開車窗往外瞧,但見山巒疊障,在夜幕下黑沉沉的,望亡便叫人心生畏懼,感歎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山風微涼,吹拂在面上卻是已不覺著刺骨,倒是叫慧安清爽了不少。

  春兒在車中伺候,見慧安依在車窗上向外瞧不由道:「姑娘瞧了一日的書,若是白日倒還能瞧瞧外頭的山景舒緩下眼睛,這黑咕隆咚的卻是什麼也看不見,不若閉著眼睛叫奴婢給姑娘按按。」

  春兒瞧慧安的眼睛不知是看書看的,還是在燈光下映的有些發紅,不由說著。心裡卻想,這兩年姑娘為了學治馬也太下苦功了,這看醫書,一看就是一天都不動彈,這樣可是不行。還是快些到六月的好,到時候姑娘嫁了人,好賴也有姑爺管著姑娘了。

  慧安窩在馬車上不知不覺就看了一日的書,如今身子還真就覺得很乏,聞言便道:「你也別給我揉了,索性我出去騎會馬吧,也活動活動筋骨,還真有些難受。」

  她說著便敲了敲車廂板。今日是沒有館驛落腳了,春兒想著只怕一會馬隊也該安營了,便也不攔著慧安,只給她加了一件斗篷。

  慧安下了馬車,騎在馬上,沐著冬夜的山風,雖是有些冷,但卻覺著格外的神清氣爽。前頭李雲昶正和一起負責送馬匹北上的太僕寺少卿劉雲定說著話,似瞧見了慧安,扭頭向這邊看了一眼,接著便和劉雲定說了聲什麼,調轉馬頭馳了過來。

  這一路,慧安總有意無意地避著李雲昶。其實兩人雖同在馬隊,但因馬隊的人極多,李雲昶要負責的事也是不少,每到城州又要接見各地官員等,也忙的不行。便是慧安不避著,兩人碰面的機會也是不多。

  只有時候難免遇上通常也有錢若卿在一旁攪合著,可這次錢若聊卻不在身邊。慧安知道他在馬隊後面壓陣,見李雲昶過來由不得就回頭瞧了一眼,只夜色已深,她卻只能看到黑壓壓的馬群。

  這會子再下馬去馬車上卻是太過刻意了,慧安不由怨自己今日莽撞,但想著李雲昶便是過來,也不過是說兩句話罷了。她便也放下心來。

  只瞧著他打馬往這邊來,可誰知卻在此時突然發生了變故,慧安都沒能看清,便只聽李雲昶身下坐騎嘶鳴一聲,接著竟是突然一頭栽下,不知那裡的火把一耀,慧安就見那馬兒的頭部赫然插著一根白翎箭!

  「不好!有刺客護駕護駕!」隨著李雲昶摔倒在她,當即便有人喊了起來,只是那流箭都不知從暗夜的那裡飛來,竟如密雨一般!

  後面的馬群也遭了襲擊,當即便有死傷。那馬登時便驚了,嘶鳴著往前沖,根本就控制不住。片刻還安安靜靜,井然有序的馬隊便亂了套。

  「姑娘!」慧安聽到春兒的喊聲,回頭卻見春兒趴在馬車上沖她大喊,只那馬車卻被失控沖過來的馬群給阻擋,擠著往山道旁的亂石堆中沖去,而慧安也被馬群沖的不得不離馬車越來越遠。

  「殿下!熄滅火把!熄滅!」大喊聲傳來,慧安回頭正見李雲昶顯已成了暗處人瞄準的靶子,流箭不住往他那邊飛,他身影狼狽地躲避著,好幾次都堪堪被射中。

  而他身邊護駕的侍衛片刻功夫已死傷了好幾個,前頭的侍衛大喊著偏被馬群沖的一時擠不過來,李雲昶已是險象環生!

  慧安正驚恐地瞧著,只覺耳邊有響聲飛快而來,她本能爬在正嘶鳴著踢騰的馬背上,便感一隻利箭從耳邊掠過頭髮飛了過去!接著眼前一黑,卻是前頭侍衛們熄滅了火把。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52 PM

第一百二十一章 嫁我

  火把就這麼瞬間熄滅,慧安只覺著天地間漆黑一片,只能聽到四處而起的驚慌的喊聲,馬蹄四濺的聲音,她坐下馬兒受了驚嘶鳴著亂踢亂跳起來。

  慧安用了大力扯住馬韁,左躲右閃,這才勉強穩住不叫自己掉下馬背。她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夜,借著月光卻瞧見不遠處李雲昶的情況更加糟糕了。

  那些侍衛已倒下了一片,只餘三兩個人守在他身邊,侍衛想將他扶上馬背,偏那箭雨還在不停的下,而從一旁的黑暗處竟冒出不少黑影來,分明也是沖李雲昶而來!慧安瞧著不由心驚,今日這顯然是有人想致李雲昶於死地!是誰?!

  力主平王為太子的刑部尚書因此案被賢康帝以貪瀆罪罷了官,而太子妃姜紅玉的外公杜廖也因家中管家孫一順的罪行,被御史參奏受了牽連,被降官一等。

  太子剛剛登上儲君寶座便在朝堂上連失兩個尚書,使得風光登時不再,人心也不穩起來。

  那些本要依附太子的朝臣登時便又如牆頭草一般動搖起來,而淳王一黨本是已經落敗,如今眼湊著淳王威風依舊,這便又見到了希望。加之因恐太子登基會性命不保,卻是更加緊的擰成了一股繩,和太子對峙起來。

  不得不說淳王這一局勝的極漂亮,勝的也非常及時,一個天牢換囚案卻是叫朝堂兩年來風雲不斷,兩黨相互拆臺,相互攀咬。太子儲君之位不穩,去年卻是冊立了兩位側妃,鞏固地位。

  其中的葉側妃,便是雁州知府葉伯昌的嫡長女。而李雲昶這兩年在朝堂中隨著兩黨爭強鬥狠,也不得不攀附了太子,雖親王府正側妃位空置,但他卻納了一位侍妾,此女乃是太子側妃劉氏的庶妹。

  而如今在雁州葉伯昌的地界上李雲昶若然遇刺身亡,那麼葉伯昌便不可能撇開關係,太子是勢必也要受到波及的,損失一個知府無礙,但是難保太子不會壞了名聲,形勢更加不好。這麼看,此事卻是處處對太子不利,絕非太子所為的。

  可朝堂之上沒一個是傻子,也難保太子不會以此事反咬是淳王陷害,若然再在現場發現什麼能坐實淳王設計東宮的證據,此事倒也不是不可為的。

  畢竟淳王先前在西郊馬場害平王落馬,後來又在朝陽樓上設計平王,這些皆被賢康帝識破,若然此番太子指正淳王陷害東宮,謀殺秦王,這事多半賢康帝會先入為主信以為真。

  太子最多失去一個知府,可卻能自此坐穩東宮,此事卻也划算的很!再來,這畢竟是葉伯昌的地界,如今又並非是亂世,這麼大的動靜,難道葉伯昌真的就能一點不知情?這卻是有些說不過去的!

  慧安想著這些,一時間還真弄不清楚這是何人所為。

  只是有一點她心裡清楚,那便是李雲昶身為皇子,若然他死在隊伍中,那麼他們這些人必定要是要受到牽連的。而且這些人連李雲昶都敢殺,他們還有什麼是不敢做的,李雲昶若死,為了滅口他們這些人可能一個都活不了!只怕那時她也別想著襲爵了,直接就得給李雲昶做了陪葬。

  故而慧安由不得睜大了眼瞪著李雲昶那邊,時刻關注著那邊的動靜。

  卻見前頭的侍衛早被馬群給沖的不知去向,而後面更是只能瞧見驚亂著奔躥而來的馬群,李雲昶被困在那裡,侍衛死的只剩下一人,眼見著黑衣人衝了過來,他欲要上馬卻又被一箭射中了身下的馬匹,那馬吃疼之下猛的嘶鳴著甩起身子來,登時便將李雲昶給甩下了地。

  他踉蹌著在地上退了兩步,一手抬起險險擋住黑衣人的刀,卻差點被後面衝去的驚馬給踏上後背。

  慧安瞧著不由咬了咬牙,一抖馬韁使勁往李雲昶那邊衝。慧安本就離他極近,如今又是順著馬群的方向往那邊奔,倒是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

  李雲昶為了減少攻擊面,已經主動退守到了山牆邊兒。

  山道上全是奔躥的驚馬,慧安根本靠近不了,只她的手中卻早已握緊了九節鞭,一面往前衝,一面一鞭子甩出便刺穿了沖李雲昶下盤砍的那黑衣人的肩頭,九節鞭抽出,那人受力之下被帶的踉蹌了兩三步,這才一屁股坐在了山壁邊的亂石堆上,還未能爬起身來便被兩匹驚馬踏過身體,頭一歪當即便垂下了頭,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暈了。

  「王爺上馬!」慧安大喊一聲,那九節鞭就若靈動的遊蛇一般纏繞在了李雲昶的右臂上,李雲昶倒不是笨的,立刻就反應了過來,也不顧九節鞭的鋒銳使勁抓住,慧安一用力,他便也自行使了勁。

  頓時身體便騰空而起,在慧安的帶力下,連著踏過三匹背馳的馬兒,穩穩落在了慧安的馬背上!

  慧安感覺背後一暖,當即便將馬韁狠命的抖動了起來,而身後李雲昶也不知做了什麼動作,那馬吃痛的驚叫一聲,便沒命地往前衝去,頓時四下盡是急促的馬蹄聲!

  這些刺客是早已埋伏在附近的,如今馬隊的侍衛被馬群沖的七零八落,若是李雲昶繼續留在這裡必死無疑,故而兩人的想法都是,快些離開!

  那馬被馬群擠在中間,本就是要向前奔馳的,如今慧安二人共同驅趕,它沖的更快,沒一會兒慧安耳邊便再不聞喧囂的人聲了。

  她這才稍稍鬆了緊提的心,忍不住往後瞧了一眼,這卻瞧見幾個黑影竟是緊追不捨的在身後跟著!

  慧安一驚,便感身後半摟著她的李雲昶突然身子一僵。

  慧安本能的覺著,他受傷了!只她還沒能來得及詢問,便聽李雲昶道:「無妨,轉過彎道往坡上衝。」

  慧安聽他聲音沉穩,這便松了口氣,只道是自己多想了。可對李雲昶的吩咐她心中卻是猶豫著,兩人現如今同乘一匹馬已是於理不合,但事有從權,她若救了皇子,也沒人敢多言什麼。

  本來馬隊前面的侍衛因驚馬不得不隨著馬群的方向被沖到了前頭,她二人若是這般隨著馬群一直奔必定是能和馬隊前隊匯合的,到時候她也算功德圓滿了。

  可若按李雲昶所言,轉過彎道離開官道往坡上衝,那她二人可就離隊了啊!和李雲昶二人獨自在這黑夜的大山裡面待上休說一夜,便是一個時辰,她這閨譽也便徹底沒了!可若是不這麼做,後頭的黑衣人追上,殺個人不過是手起刀落一眨眼的事情,興許還沒能來得及趕上前隊,他們已雙雙死在了這裡。

  慧安心中掙扎著,李雲昶卻似知道她的猶豫一般,沉聲道:「先保住命再談其他的吧。」

  慧安便咬了咬牙,使勁驅趕著馬兒轉過山道,接著便一拽馬韁,策馬離開官道向一落千丈邊的密林山坡衝去。

  這山坡上本就長滿了樹木,如今雖是沒有長葉子,但卻也黑沉沉一片,二人一馬很快便隱匿了行蹤。

  慧安回頭去瞧,卻見官道那邊明晃晃閃過幾片亮光,應是黑衣人手中刀片反射的光。

  見那亮光沒往這邊追,慧安提著的心才算稍稍鬆下。身下驚馬一時難以控制,山坡又佈滿嶙峋碎石,極不平穩,這情況別說是跳馬了,便是一個抓不穩也可能摔下去弄斷脖子。

  慧安只覺著五臟六腑都似要顛的翻轉打結起來,耳邊只能聽到呼呼的風聲,還有李雲昶微微沉重的呼吸聲。她心中裝著事便也一聲不吭,只努力在馬上穩固身子。

  馬兒馱著兩人一路衝下山坡,又奔了大約小半個時辰這才算是力竭緩緩停了下來。

  慧安動了動身子這才感覺不對,身後的李雲昶竟不知何時緊緊貼在了她背上,似整個人都在靠著她支撐著。

  慧安一驚,忙欲回頭去瞧,李雲昶便動了下身子,低聲道:「傷在肩上,無礙,先停了馬。」他的聲音已是顯出了失血的虛弱,慧安卻將提起的心沉了沉,如今她只求他能活著。

  她勒了馬,李雲昶便滑下馬背,慧安動了動僵硬的四肢也跳下馬背,回頭卻見李雲昶依著一棵樹一腿屈起坐在地上,正喘息不止,而他肩頭上果然外露著一支白翎箭。

  不光如此,他那右腿上也有半支箭,箭入血肉,染紅了褲管,可外頭的箭羽卻被他折斷,那半支箭卻是插在馬的屁股上。

  慧安蹙了蹙眉,在李雲昶身邊跪下,見他面蒼白著,額頭浮現大顆汗珠,閉著眼睛,眼瞼不住顫抖。不由心中一緊,便慌忙著道:「你怎麼樣啊?到底是誰這般欲取你命?」

  李雲昶聞言卻睜開眼睛,見月光下慧安的小臉便在面前,那臉上掛著分明的緊張和焦急,盈盈的目光中浸著關切,李雲昶便勾了下唇,卻道:「怎麼不躲我了?」

  慧安完全沒想到他在此刻還能說出這種話來,聞言一愣,片刻竟都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待腦子轉過勁兒來登時便氣的豁地一下站起身來,沉身道:「王爺果然並非凡人,既還有精力和小女開玩笑,想來是無礙了。」

  李雲昶早已失血過多,身體極度虛弱,他也是血肉之軀,受的這兩處箭傷雖是皆不在要害,但也疼痛難當。方才是見慧安擔憂自己,心中一蕩,這才說了那麼一句,也是想緩和下傷痛之感。

  如今他瞧慧安生了氣,便也不再調笑,只動了動身子悶哼了一聲,蹙著眉道:「先給我把箭頭取出來。」

  慧安聞言便瞪大了眼睛,吼道:「你瘋了!拔了箭還不流血流死!」

  更何況男女授受不親,弄成這般已經夠糟糕了,哪裡有她給他拔箭的道理?!慧安鼓著腮幫子瞪大了眼盯著李雲昶,李雲昶卻也抬了抬眼皮瞧向她,只道:「你不是會醫嗎?」

  慧安見他說的輕巧,還一臉的理直氣壯,本該如此的模樣,一點都不考慮自己的閨譽,這便被氣的結舌,半晌才譏諷道:「我會的是獸醫!敢問王爺是馬還是牛?」

  他那傷口並不在要害之處,慧安既會醫馬給人拔個箭卻是應能勝任的。

  李雲昶自知她是不願和自己有肌膚之親,只覺這種被厭棄的感覺異常叫人難受,他沉著臉便要起身,只這一動那箭頭便又往肉中鑽了鑽,只疼的他牙齒打顫。腿一抖,便又坐在了那裡。慧安見他這般,倒是有些軟了下來,悶聲道:「我們就在這裡等著,如今朗朗乾坤,你又是堂堂皇子,出了這種事應該很快就有官府前來救援,你的那些侍衛應該也會很快尋過來的。」

  李雲昶卻自鼻翼間發出一聲悶哼,道:「怕只怕先趕來的是刺客。」

  慧安心裡咯噔一下,望向李雲昶,卻見他俊美無匹的臉沉浸在月色下,樹影斑駁落在面上,那光影蓋住了半邊臉,只他眉宇間的冷意和厲色卻一覽無遺。

  慧安知道李雲昶是個骨子裡極為冰冷的人,但李雲昶也從未在她面前展現過他真實的一面,故而慧安從未見過這樣的李雲昶。

  如今她瞧著不再溫潤,甚至變得冰冷充滿機鋒的李雲昶,卻是被他那樣子給驚了下,不知為何她心中竟突然覺得從未認識過這個人。他是那麼的陌生,叫她恍惚覺著前世的自己嫁的不是眼前之人!

  李雲昶見慧安不說話,只是盯著自己發愣,不由歎了一聲,道:「是我強人所難了……」

  慧安這才醒過神來,想想他方才的話,一顆心便不停地往下沉。

  李雲昶方才那話分明是在懷疑太子害他!若然真是太子動的手,那官府又怎麼可能會前來相救?休說是等到李雲昶的侍衛了,只怕這會子他們已經盡數死在了刀下!

  而他們等來等去,等來的也只會是刺客!而李雲昶的傷若是不能及時處理,一會子刺客追來他這樣子根本就走不了多遠,便是不被刺客殺死,也得失血而死。

  更何況慧安見他褲腿濕了半邊,顯然那箭已經貫穿了大血管,若然來回晃動,只怕失血更多,這樣的他根本就無法行走。而且這箭傷創口面太小,又太深,很容易引發高燒,而高燒不下是最致命的!

  慧安想著,已是蹙緊了眉頭,咬牙道:「我去找些柴和再尋尋能不能找到些止血的草藥來!」

  她說罷便欲轉身,李雲昶卻詫異地抬眸瞧了她一下,已知她是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不由感歎慧安的聰慧,接著他唇角揚了揚,道:「不必了,我還能受得住。你過來。」

  慧安聞言站定,身影僵了一下才快步過去,再次在李雲昶身邊蹲下,便聽李雲昶道:「我懷中有金瘡藥,還有一把小匕首。」

  李雲昶說著便勾了勾下巴,示意慧安從他懷中取,慧安聽聞有金瘡藥心中一喜,握了握拳頭,這才探手摸進他的懷中,果真摸到了東西。

  她取出那東西來,瞧著李雲昶,又道:「還是生些火吧,我也能瞧的清楚些。」

  若是拔箭,免不了要將衣服脫去,李雲昶本就失血過多,這天雖已過了數九寒冬,但到底北方的山林還冷的叫人發顫,慧安只怕他受不住。

  李雲昶聞言面色緩和了不少,目光如水滑過慧安的面頰,笑道:「心疼我?」

  慧安知他怕引來刺客,可又恨他出言無狀,當即手起刀落,刺啦一聲劃開了李雲昶的褲管,手指有意無意擦過那斷掉的箭支,直疼的李雲昶倒抽一口冷氣。而慧安的臉也因瞧見他暴露在外的修長小腿而紅了紅,只如今已經沒別的選擇。

  慧安按捺下心跳,迅速從李雲昶的衣擺處扯了些乾淨的布條,又將金瘡藥的瓶口拽開,將藥倒了一大半在布帶子上,將其放在身旁觸手可及之處。

  她這才用匕首在他的箭傷處劃了個十字形口子,吸了口氣將他的腿放平,一手按上,一手握住那在外的斷箭,蹙著眉瞧向李雲昶。

  李雲昶的眼角睨了慧安一眼,被汗水浸的有些模糊的臉上依舊掛著從容,只點了點頭,道:「拔吧。」

  慧安便咬了下唇,回過頭盯著那傷口處,一個狠心,用力拔出了箭頭。那處果然傷及了大血管,登時血噴如注,濺了慧安一臉,慧安也顧不上這些,丟了箭頭便拿起地上撒了藥的布帶,將那藥按在他的傷口處,壓了一陣,待血流緩慢了,這才用布帶將傷口細細紮好。

  整個過程她心跳如鼓,但是雙手卻不曾顫抖半分,動作極為流暢,待紮好布結,她才抹了一把汗瞧向李雲昶。

  李雲昶大概是疼的狠了,大力的喘息著,胸膛起伏不已,他緊緊的咬著牙,臉微微側著,因牙關緊咬,那原來柔和的面部曲線倒是拉出剛毅的弧線來,薄薄的雙唇抿成了一條線,高挺的鼻子使得他原本微顯柔和的五官異常深刻分明。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睫毛顫抖著瞧了過來,一雙眸子如翰海波濤,翻卷波詭,又如靜謐深潭,不起波瀾。

  慧安從不知李雲昶是這樣堅強倔強的人,想著他身為皇子,養尊處優卻還能如此忍受傷痛卻是不易,由不得便輕聲道:「你若疼的厲害,喊上兩聲,我也不會笑話你的。」

  李雲昶聞言瞧向慧安,月光從樹梢落下流瀉在她姣好的面頰上,為她鍍上一層銀光,那如瓷一般的肌膚上落了點點血,映著她美麗的面龐顯得極為妖冶,她長長的睫毛上似沾了汗水,星星點點的,眸子中卻寫著一絲心疼。

  李雲昶的心便漏跳了一拍,接著眼中似有笑紋,但是卻是嗯了地一聲,並未多言。

  慧安想著他怕是疼的厲害,便也沒再開口。又緩了一陣,待他動了動腿,側了身子,慧安才在他背後跪下,又去拔他肩頭的箭。

  因肩上的傷未曾傷及大血管,處理起來卻是比腿上要容易一些,起碼瞧著沒有那般駭人。只慧安拔出箭,上了藥,又包紮好,還沒等給李雲昶拉起落在半肩頭的衣裳,他便再也支援不住身體向後倒來。

  慧安由不得驚呼一聲,將他扶住,見他緊閉著眼睛,像是暈死了過去,慧安心一緊,忙拍打著他的臉,急聲道:「王爺!王爺!你現在還不能睡啊,不然刺客真來了我可背不動你啊!」

  慧安知道人若是陷入深度暈迷便沒那麼容易喚醒,故而下手便有些狠,巴掌拍在李雲昶的面上在靜夜中發出「啪啪」的聲音。

  李雲昶本就沒有真正暈迷過去,只是疼痛失血之下頭腦有些迷糊,身上也力竭這才靠在了慧安身上,閉著眼睛歇氣。

  只他昏昏沉沉之下也能感覺的出來頭下枕著的兩團綿軟。也不知是疼的暈了頭,還是苦中作樂的心態作祟,他竟在想,這裡真軟,真好,她發育的可真好,真想就這麼靠著不起來,就這麼暈死在上面也不錯……

  只他正做著美夢,慧安毫不客氣的巴掌就落了在面上,李雲昶只覺右頰火辣辣的疼,耳邊響起慧安的咆哮聲,他哭笑不得地牽了牽唇角,眨動著睫毛睜開眼來。

  慧安見他醒過來,目光頓時一喜,將他扶起讓他沒有受傷的肩膀靠著樹幹,這便起了身,道:「你坐著歇息下,我去找找那馬跑哪裡去了。」

  李雲昶見慧安將自己扔下,閃地遠遠的,心裡便有些空落落。背靠著硬邦邦的樹幹,他目光不自主地瞧了眼慧安胸前的傲人鼓起,面上一紅別開了臉。

  慧安懶得理他,方才她沒功夫看著那馬,馬兒卻是不知跑到了什麼地方,若是叫刺客發現了那馬也會循跡尋來,再來將馬找回來一會子萬一真有危險,興許還能派上用場。故而慧安言罷見李雲昶不吭聲,便轉頭尋馬去了。

  那馬馱著兩人跑了這許遠早已力竭,就在不遠的林子裡溜達,慧安沒片刻就尋了它牽了回來,卻見李雲昶還是一樣的動作靠著樹,見她過來這才扶著樹站了起來。

  慧安沒有過去摻扶,見他站起來,這才將馬牽過去,道:「我們現在怎麼辦?」

  李雲昶瞧了慧安一眼,便道:「往東邊走,只要挨到天亮便無礙了。」

  往東?往東去是出青屏山回雁州府的路,還是方才那個問題。

  若害李雲昶的人是淳王,那這會子東邊雁州府應該已接到消息,派兵往這邊救援了,他們往那邊正好能和官兵匯合。

  可若是害他的人是平王,那這麼著無疑是羊入虎口,可官兵畢竟人多嘴雜,謀害皇子是誅九族的大罪,那葉知府便是在雁州經營地再根深蒂固,到底這也是大輝的天下,他也不可能一手遮天。未必敢真的對李雲昶動手,總比等在這裡,等到被刺客無聲無息,毫無顧忌的殺掉的好。

  慧安想著便點了點頭,道:「你上馬吧,我牽著你。」

  李雲昶聞言嘴角抽了抽,但是淪落到如此地步,也顧不得什麼男兒硬氣了,他也實在沒有力氣多行,這便依言艱難的爬上了馬背。只他坐在馬上累了一頭大汗,慧安卻眼看著連幫把手都不曾,這叫李雲昶多少有些難受,便沉著臉不說話了。

  他不說話,慧安還樂的清淨,只牽著馬悶頭就往東面走。

  兩人就這麼走了有一個多時辰,天氣已漸漸發白,慧安心下微定,提著的一口氣一鬆便覺著渾身疼痛難當。

  她若非整日在馬場折騰,只怕經過這一夜的驚險,早就累趴下了,如今心神一鬆,就覺著雙腿發軟,腳步也踉蹌了兩下。

  李雲昶瞧在眼中,終是開口道:「歇息一會兒吧,天都亮了,應該是無礙了。」

  慧安聞言回頭瞧了李雲昶一眼,點了點頭將馬停在一堆大石旁,李雲昶踩著石頭下了馬,慧安才鬆開馬韁,慢步走到一邊的石堆旁也不顧什麼形象舉止了,一屁股坐下揉起腿來。

  如今天色已灰濛濛,李雲昶可以清楚的看到慧安臉上身上的血污,見她滿身疲倦,頭髮也散落了不少下來,揉著腿沉默不語,心中便心疼了起來。只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不由就瞧著慧安發起怔來。

  慧安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但這會子她心裡亂的很,根本無暇打理他,也不願多理他。

  想著這一夜,慧安就喘不過氣來。一方面她覺著發生這種事自己對不住關元鶴,一方面又覺著這事意外,事急從權,她不應該內疚自恥。

  接著她便又開始擔心前路,若是叫人發現自己這麼和李雲昶呆了一夜,便是關元鶴再喜歡她,也是不會娶她的了。她只有一條路走,那就是嫁給李雲昶!

  若是以往,她還會擔心以自己的身份沒資格坐上正妃之位,但現在卻是不會了,就沖她救了李雲昶的命,便是李雲昶不願,賢康帝也不會叫兒子背上忘恩負義的罪名,這個秦王妃她是一定能當上的。

  可是,她實在對這秦王妃半點興趣都沒有啊,而且想到要再和李雲昶過一輩子,慧安這心中就難受的不行。

  休說她已和關元鶴髮生了那種事,便是未曾,她今世心中也只有一個關元鶴,對李雲昶是躲都躲不急的。

  若是背負著對關元鶴的心,帶著這已經不清白的身子再嫁給李雲昶……慧安想著便幾欲一頭撞死,壓抑地直想跳起來大叫一場。

  「擔心他不要你?」頭頂突然響起一個微沉的聲音,慧安一驚,抬頭就見李雲昶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前,正俯身瞧著自己,一雙眼睛黑黑沉沉的卻瞧不出他在想什麼。

  想著自己弄成這般都是因為眼前之人,而他此刻竟還冷嘲熱諷,慧安心裡躥起一旺火苗來,騰的一下站起身來,瞪著李雲昶便欲發火。

  卻在此時,李雲昶卻突然又開了口,竟道:「他不要,我卻想要你!」

  他說的斬釘截鐵,一字一頓,咬字異常清楚,慧安什麼都聽見了,可頭腦偏就覺著轉不過彎兒來,瞪著李雲昶便似他在說什麼獸語一般。

  半晌慧安才眨了眨眼,有些欲氣欲笑地瞧著他,問道:「你方才說什麼?」

  李雲昶卻再次道:「我想要你,想的一顆心都疼了!沈慧安,嫁我李雲昶為妃吧!」

  慧安聞言怒極反笑,真真就覺著聽到了非常好笑的笑話一般,她瞧著李雲昶那張俊顏,瞧著他認真的神態,那笑意便越發壓制不住,笑著笑著便彎了腰,笑著笑著眼淚便流了出來。

  她甚至弄不明白自己為何要笑,為何要笑的整個人都癲狂了起來,更弄不明白此刻自己心裡到底是生氣,是哀傷,是楚痛,還是有些復仇後的喜悅和暢快,抑或只是單純的覺著世事可笑。

  前世求而不得的,今世他竟在此種情況下說出這般話來。她救了他的命,他卻反過來算計她的清白,她是該覺著榮幸,還是該覺得可悲。

  只有一點慧安卻清楚,李雲昶今世能夠求娶與她,絕對不單單是一個動心二字。

  若然沒有她把持住鳳陽侯府在先,若然沒有沈峰一家的歸宗,沒有太后的厚愛,甚至沒有她在南方馬場的表現,單單靠她沈慧安三個字,只怕一輩子休想叫李雲昶說出這種話來。

  慧安這兩年想的清楚,對前世的事情也看的愈發明白。

  李雲昶身為皇子,難道對那至高無上的寶座就真無野心?若有,那麼在前世他娶了她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孤女,又是個名聲不好的,不光是恥辱的問題,而是阻拌,是累贅,是阻他前路的絆腳石,也難怪他厭她。

  前世她是在平王入主東宮,李雲昶名聲微顯時嫁進秦王府的,只怕那時賢康帝已定下了要平王繼承大統之心。

  彼時李雲昶的胞弟八皇子李雲祥眼見就要成年開府建制,而佟妃年近四十卻再度受孕。

  賢康帝要穩固朝堂,要一心將朝堂重心轉到北征之上,便只會幫平王坐穩東宮,而淳王是其愛子,賢康帝對他多有袒護。

  可李雲昶卻不是,佟妃若再次生育皇子,便是大輝唯一育有三子的貴妃!這是隆寵,而李雲昶只怕也會子憑母貴,在朝臣心中不一樣起來。

  一個淳王便叫朝廷分化兩堂,賢康帝又豈會再容另一個淳王勢起?故而她,沈慧安,一個父親能力一般,家中兄弟無繼,又失去了家族,失去了勢力的女子,便被賜婚給了李雲昶。

  也就是說她本就是賢康帝用來對付、打壓李雲昶的棋子,試問李雲昶又怎會對這樣的她動情?便是前世的她不刁蠻,不任性,識大體,解風情,只怕也是早已註定要失寵的。

  慧安先還以為是自己的算計才惹了李雲昶的厭惡,而今世想來,便覺前世自己的身份嫁做秦王正妃確實有些高攀,尤其是後來她進宮阻皇帝給李雲昶賜封側妃,皇帝竟就答應了。

  之後李雲昶回京曾大發一場脾氣,如個慧安想來,李雲昶非是個戀美色之人,對面子也不是死抹不開的。他會那般大怒,只怕當時那道賜封側妃的旨意會是李雲昶費了心思求來的,卻偏就叫自己又給扯了後腿,他又豈能不氣?

  天下之兵盡皆歸於天子,剝不剝爵只在皇帝的一句話!沈家兵的兵權和鳳陽侯府的爵位本就都是皇帝之物,她卻用此換來了秦王妃的名階,這生意皇帝也太虧了。

  所以根本不是她沈慧安算計的好,而是皇帝順手推舟,原就有意壓制李雲昶!而她就恰好做了那棋子,做了埋在李雲昶心頭時時提醒他父親對其薄涼的毒針!

  想通這些慧安心中既悲又苦,對李雲昶早已再無執念。可如今李雲昶卻又說出娶她的話來,娶她?今世他的這話,又有多少的真心在其中?

  慧安漸漸停下笑來,心裡的苦澀越來越多,只覺前世自己和李雲昶少了緣分,若說有緣,也只是孽緣,而今世又何嘗不是如此。

  她早已對他生了抵觸,休說他著求娶之心不純,便是他真心中愛幕與她,這顆心也已無法生愛了……

  李雲昶見慧安那般笑,只蹙眉瞧著她,心中卻是說不出的難受。他握緊了手,面頰已是鐵青一片。

  慧安抬頭瞧他,開口卻道:「王爺別忘了,小女定過親了。」

  李雲昶見她平靜下來,從她的面上竟是一點也瞧不出她心中作何想,他聽慧安如此說,便急聲道:「今日發生這種事,是誰都沒能預料到的,本王壞了你的清謄,又豈能不負責任。這是天意,任誰也說不出個不對來,定了親還可以退親,想來關元鶴是能理解的。怪只怪你和他緣分不夠,何況那年本就是我求父皇賜婚在前,你本就該是本王的!」

  慧安聽他這般說登時愣住,她從不知李雲昶竟是進宮求皇帝賜婚過,可是為何她最後還是和關元鶴定了親?

  慧安想著,李雲昶卻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她低聲道:「慧安,和我在一起吧,做我的妻……」

  求你了!他在心中默念著,抱著慧安的手臂也不知是因失力,還是激動,竟有些微微顫抖。那聲音帶著一絲請求,一絲隱忍的脆弱,似極為害怕會聽到拒絕的話一般。

  他心中確實是害怕的,自從再次重逢,慧安的美、她的好一點點在心中紮根,尤其經過今夜他更堅定了要她的心。可他也知她已定親,甚至即將成婚。

  她是屬於另一個男人的!這樣的想法自重逢後便一直折磨著他的心,叫他覺著慧安離他是那麼的遠,可今日她就在這裡融手可及!只要叫人瞧見他們在一起,她便只能嫁給他,任誰都說不出一個不對來。便是關府,便是關元鶴也只能認栽!

  這叫李雲昶簡直覺著喜從天降,是蒼天有眼,緣分天定,將慧安送到了他的身邊來。他又豈會再次放手?

  故而他細細聆聽著,蠱惑著,希望能聽到慧安答應的聲音,甚至他俊美的面孔上流露出害怕拒絕的不安,因為他很清楚,今日若是不成,他只怕再無機會按近她了!

  慧安一時不查,被他抱個正著,耳邊響起他溫柔到乞求的話語,若她心中還裝著李雲昶只怕此刻腦子早己失了理智,再不能分辨什麼。

  可慧安偏此刻心中已沒了他,故而李雲昶的話,他的蠱惑,在慧安耳中都是一種諷刺。

  他這是要處心積慮地誘哄她,誘騙她失了閨譽,無路可退,只可能從了他!若然他心中真有她,真為她作想,難道不該多為她考慮,努力彌補今夜的過錯,努力叫事情回到原先的軌道上去嗎?他說這麼多,做這麼多,為的還是他的一己之私,為的還是他自己的欲望罷了!

  慧安心中清明,面上只冷冷一笑,慢慢扯開李雲昶環抱著的雙臂,盯著他,卻是一字一字地冷聲道:「秦王殿下您聽請楚,對你,我無法生愛,不論如何,我不會和你在一起!」

  言罷,她雙眼微微瞇起,抬手便一掌劈在了李雲昶的脖後。李雲昶還來不及分辨慧安的話,就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她砍暈了李雲昶便迅速地將他拖到了一邊的亂石堆後,尋了些枯枝遮擋住,只瞧了他一眼便跳出亂石堆,爬上馬背往東面奔。

  方才慧安被李雲昶一攪,卻是思緒清明了起來。若然此刻還危機重重,李雲昶又怎麼才心思和她談情說愛?

  如今天色已經大亮,一夜都沒能被那些刺客追到,只能說明事情有變,那些刺客八成已被拿下。

  而尋找李雲昶的人應該已快到了,此刻她萬萬不能再和李雲昶在一起了!只要不叫人瞧見她和李雲昶在一起,這事就還有轉機,便是最後有些不明不白的,傳出什麼流言蜚語來,但只要關元鶴相信她,只要沒被人拿到實質性的把柄,她的閨譽便還有救!

  得快些回到大隊中才行,春兒幾個都不是莽撞的,也許她們能替她遮掩著呢。何況昨夜情況那般危急,又是黑燈瞎火的,也未必有人看到她和李雲昶一起離開。李雲昶醒來,只要她不在跟前,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沈影和沈景兩個一早便跟在大隊中做了粗使丫頭,昨夜應是被阻在了後隊,她們發現自己不見了,應該也正在尋她。隊伍若是脫險,一準會被護送著去雁州府,所以往東面跑是不會有錯的。慧安這般想著,便愈發加快了馬速。

  只她跑了沒一陣子,便聞前頭傳來人聲,慧安一驚,嚇得忙勒了馬,跑下馬便尋了個暗處躲了起來。

  沒一會便見有身著官兵服飾的人影在前頭晃動,慧安生怕被他們發現蹤跡,正急的滿頭大汗欲尋地方躲藏,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壓低的喊聲: 「主子!」

  慧安猛的回頭,正見沈景飛奔而來,一晃便到了近前,便道:「快!帶我藏起來!」

  慧安言罷,沈景便環住她的腰身,不知從那裡甩出一個帶鉤子的鎖鏈來,往山壁上一扔,帶死死抓住,便帶著慧安飛縱而上,沿著山壁攀附在了半山腰上,她找了支點,又如是攀附了兩下,兩人這便吊在了半壁上。

  慧安低頭卻見那些官兵已搜尋到了這邊,發現了那匹馬,查看一番,迅速叫嚷著往李雲昶藏身那方向奔了過去。

  慧安見那領頭之人分明是李雲昶的侍衛李明,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一陣後怕。

  只差一點……

  待人群遠去,她才瞧向沈景,還沒開口詢問,沈景便道:「屬下和沈影尋到秦王時主子已經離開了,屬下追了過來,沈影留在秦王那邊了,主子放心,她不會叫人瞧見的。」

  慧安聞言便道:「瞧見也無妨,你快先帶我回大隊,再晚只怕來不及了!」

  沈景也知慧安擔憂什麼,點了頭便帶著她跳下山壁,拉著慧安跑了一陣,這才兩指入嘴發出一聲尖鳴,片刻她那馬兒便奔了過來。

  馬隊果然如慧安所料,已被護送著去了雁州府,慧安被沈景送回城中,到了雁州府衙,避開人群一路往馬隊落腳的後院而去。

  如今雖是天色已經大亮,但好在出了大事,州府的兵馬早已出動去尋李雲昶,這州府中雖也派了兵勇把守,但似乎昨夜馬隊多有傷亡,又是剛剛被護送著進了府衙,故而府衙有些混亂,人來人往,慌亂的很。

  沈景帶著慧安接近了後院,兩人隱在暗處觀察了一陣,這才尋到春兒等人的蹤跡。

  靠近了那小院,慧安就聽院中春兒正對人說著話:「我們姑娘在閣樓上,這才剛剛睡下,昨夜受了驚,這會子卻是無礙了。你這醫官也太倡狂,哪裡有非給人瞧病的道理?葉夫人,按說您來瞧我們姑娘,我們是不該攔著,可昨夜我們姑娘實在受了驚嚇,這會子才剛剛歇下,您看是不是……」

  慧安聞言便知春兒幾個果然生了心眼,瞞去了她失蹤的事情!她心中登時一定,喜悅的彎了彎眉眼,沖沈景使了個眼色。

  沈景便帶著她繞過院牆,來到了閣樓的後面,她正欲送慧安上樓,慧安卻接過她手中的鎖鏈,道:「我自己上去,你快去前頭給春兒打個招呼,別再叫人起了疑心。」

  沈景聞言點了頭,這便又往前院跑,慧安將鎖鏈摔上窗櫺,掩著後牆身姿輕捷地爬了上去,待趴住了窗櫺,不由心中一喜,一手推開窗戶,正欲往裡探看,便聽裡面響起一聲驚呼:「姑娘?」那聲音正是夏兒!

  慧安這下樂了,也不再瞧那屋中,只低著頭將掛在窗櫺上的鎖鏈拽起往屋中扔,一面一手趴著窗櫺,一手伸出,道:「快拉我上去!別叫人瞧見了!」

  她言罷,便覺伸出的手被人大力握住,接著一個向上帶的力量傳來,她被輕輕鬆松拉了上去,腰身一緊,直接被拽進了屋,身後呯地一聲響,卻是推開的窗戶被帶上了。

  慧安心中暗喜,只道夏兒果真機靈,到底是學過武的,力氣也大動作也敏捷,不由咯咯一笑,道:「別怕,我回來了!」

  誰知接著頭頂便傳來一聲低沉冷笑,慧安盈盈的眸子抬起,當即笑靨便僵在了臉上。只見關元鶴沉著一張臉,目光正冷峻如刀般落在她面上,整個人都似帶著一股凜冽張揚的磅礡威壓死死盯著自己。而他的大掌還停在她的腰身間,似有越握越緊的趨勢。

  一旁窗戶邊,夏兒白著一張臉,正哆哆嗦嗦的也瞧著她,顫著聲音喊了句:「姑……姑娘……」



第一百二十二章 被戲弄的關元鶴

  慧安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瞧見關元鶴,登時便愣住了,瞧了瞧站在窗口邊上嚇得面色慘白的夏兒,便又回頭愣愣地瞧著關元鶴。

  她兀自眨巴了兩下眼睛,還是不能消化一下子瞧見他的事實,回想一下隻覺從昨夜到今晨的事都像做夢一樣!

  直到關元鶴驟然收了收撫在慧安腰間的手,慧安才吃疼之下猛然回過神來,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此人的突然出現和他此刻的暴怒。只這回過神卻是叫她當即便面色微白,被關元鶴摟住的身子也跟著抖動了一下。

  慧安被他陰沉的目光盯著,只覺面皮迅速地升了溫,有些不敢直視他的目光,這便本能地低了頭,餘光卻瞧見腳邊躺著地上的繩索,只覺得那東西礙眼的緊,仿似它就是為了躺在那提醒她方才的爬窗之舉。

  一個大家閨秀,在外面呆了一夜,天亮還爬牆回來,丫頭們還幫著打掩護。天知道她這一輩子也就幹了這一回,可關元鶴不會就覺著這事她是駕輕就熟,這兩年不定總是做吧?

  這事說出去也算是驚世駭俗了,更何況她做下此事,竟還叫關元鶴這未來的夫君給撞個正著,這可是房漏偏遭陰雨天啊!只這裡雖說是臨時的安置處,但也算的上是她如今的閨房了,關元鶴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啊?

  慧安頭皮發麻,腰身被關元鶴一雙大掌勒的生疼,卻也不敢開口呼喊,只低著頭瞧著腳尖,心中發急。

  關元鶴見她一直低著頭不說話,猛然便拽住了她身上的外裳,那領口處還沾著血跡。

  他的眼睛就又眯了眯,因面色沉冷而顯得越發如刀劍般橫著的眉梢高高揚起。慧安被他拽住襟口完全不知道他想幹什麼,直嚇得一哆嗦,匆忙著抬頭用一雙盈盈眼眸可憐兮兮地瞧著關元鶴,可那人卻視而不見,慧安只聞斯拉一聲,她身上的外衣便被關元鶴扯了開去,漏出裡面的中衣和一大片肌膚來。

  脖頸處一涼,慧安驚的睜大了眼睛,抬手便拽住了關元鶴的衣襟,聲音細弱的道:「夏兒……還在呢。」

  慧安是想著自己爬牆被當場逮住,算是硬氣不來了,但關元鶴私闖她的閨房,這卻也是於理不合啊,自己沒法子發火,但是夏兒你身為姑娘我的貼身服侍,你應該跳出來維護姑娘我才對啊。

  故而她才這麼喊了一句,可誰知她話音剛落,關元鶴就冷著臉盯著了夏兒一眼,沉聲道:「出去!」

  夏兒本在床上躺著戰戰兢兢地裝慧安,可誰知下一刻屋中就多了一人,竟直接掀開了她的被子,瞧見是關元鶴,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差點沒叫出聲來。

  而關元鶴見床上躺著的竟是她,當即那臉沉的夏兒想想都覺著怕。她當時嚇得爬下床,正不知該如何交代,慧安偏就這會子和關元鶴幾乎前後腳的從窗戶爬了進來。

  這兩年夏兒幾人早知慧安對關元鶴的那點心思,加之兩人又定了親,故而她們早拿關元鶴當主子看了,加之她也算半個軍人,當初的軍營那陣子,關元鶴已闖出了名聲,她們對關元鶴的敬仰之情實際上早已在那時候紮了根。

  故而此刻關元鶴一盯來,開口下令,夏兒別說想著維護慧安了,還著就沒想著應該留下,當即她就如蒙大赦從床邊的春凳上拽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撒腿就往外跑。

  慧安瞧見夏兒竟這般不濟事,當即便氣的直想跺腳。

  只她這會子才發現,夏兒方才竟只穿了一件裡衣,而這屋中的床鋪卻是展著的,只怕方才夏兒在床上躺著裝她,可不想關元鶴竟闖了進來。

  那他也是從窗戶跳進來的?可是因為擔心她出了事,這才專門過來一探?慧安想著這些,心中又是一陣跳動,蜜蜜的漾起一絲甜蜜來。

  夏兒出了屋,待房門吱呀一聲關上,慧安便抖了抖身子,縮著小肩膀低著頭不吭聲了。

  關元鶴卻將手一揮,直接將慧安身上那件染血的外裳給撕成了兩片,目光銳利的盯著她,見裡面未曾染血,這才冷哼了一聲。

  慧安便諾諾地道:「不是我的血……你莫擔心,我……」只她的話沒有說完,抬頭便見關元鶴一臉沉肅的模樣,她那話便斷了音兒,有些拿不定他到底是在擔心自己呢還是在查探懷疑什麼!

  慧安不說話,屋中的氣氛便有些沉悶,只這沉悶未曾持續多久便被外面春兒的聲音打斷:「夏兒,葉夫人來瞧姑娘了,姑娘還睡著嗎?」

  出了這種事情,又是在葉伯昌的地界上,葉夫人于情于理都得來看慧安,這也是禮數,而慧安若是拒而不見卻是托大,是失禮了,更何況先前春兒還擋了來請脈的大夫。

  這事如今不會怎樣,最多那葉夫人對慧安生出些微議罷了,但來日若是有風言風語傳去,再被聯想到她拒而不見葉夫人的事,卻是要壞事的。

  所以慧安這會子是一定要出去轉上一圈的,也得叫人瞧見她是在這屋子裡的,不然以後真不定會被人編排什麼話。

  所以慧安聽到外頭春兒的聲音便乞求的瞧向關元鶴,關元鶴見她還知道著急,便鬆了手大步行至床邊坐了下去。目光卻是盯著慧安,慧安被他瞧的不自在,面頰紅透。

  只關元鶴這態度,也分明是允她出去的意思,他還願意護著她,這便說明他還是要娶自己的!

  慧安心下稍定,在關元鶴有如實質的目光下,緩緩脫下被扯裂的外裳,又走至櫥櫃胡亂取了一套衣裳,這便喚了春兒,道:「請葉夫人先到花廳稍候。」

  春兒應了一聲下了樓,夏兒又推門進來屋,伺候慧安進了淨房,收拾了一番,這才低著頭跟著慧安出了屋,房門被帶上,慧安只覺大鬆了一口氣,那股一直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才稍稍放下。

  她一面往樓下走,一面聽夏兒低著聲音道;「當時情況太亂,奴婢們被馬群一沖再尋姑娘時,姑娘卻已不見了。後來恰好遇到郕王的侍衛隊,有他們幫忙,那夥刺客氣勢才算弱了,待馬隊安置下來,官兵也就趕到了。奴婢們遍尋姑娘不到,春兒說似乎聽到姑娘喚了聲王爺一聲,奴婢們心想興許姑娘和王爺在一起,就不敢聲張姑娘失蹤了。

  這便商量了一番,沈景和沈影去尋姑娘,奴婢們仍舊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就偽裝成姑娘還在的樣子。奴婢在車中換了姑娘的衣裳又挽了發,待被護送著進了這院子,就裝著受了驚嚇腿腳發軟,埋著頭被春兒和秋兒扶進了屋,應是沒人瞧出端倪來。後來關將軍便來了,奴婢還沒能交代姑娘的去向,姑娘便回來了。」

  慧安卻是腳步一頓,郕王恰好在青屏山,關元鶴又突然出現在這裡,他並不是兒女情長之人,不可能是專門趕過來瞧她的……方才他那樣子,倒似擔憂她,這才來此相探,擔憂她?難道他早先就知道昨夜會出事?

  慧安想著,便又瞧向夏兒:「你說馬隊後來恰好碰上了郕王的侍衛隊?」

  夏兒點頭,道:「是啊,好在如此,要不然那些刺客還沒那麼容易就撤退呢。」

  慧安便又追問道:「郕王為何會在青屏山啊? 」

  夏兒笑道:「姑娘也知道,這位老王爺是皇上的嫡親皇叔,過慣了閑雲野鶴的生活,終年都在大輝各處遊山玩水,通常連皇上都尋不到他。老王爺又極愛鷹梟之物,這回來青屏山卻是聽說這裡有一種鷹,身形巨大,極為不凡,這才親自獵鷹來了。」

  慧安聞言心中一緊,目光閃了閃卻沒再說話,只點了點頭,便快步下了樓。

  那葉夫人只是來進禮數,帶了不少壓驚的補品,慧安陪著她吃了一盞茶,她便笑著告了辭。沐浴的熱水早已備好,慧安上樓匆匆洗漱了一番,叫夏兒給她絞幹了頭髮又挽了個篆兒,這才穿戴整齊回了屋。

  這一來一回已是過了小半個時辰,而屋中關元鶴卻還是那樣四平八穩地坐在床榻上,見她進來也未說話,只又用他那一雙銳利的目光盯著她。

  慧安方才已想的清楚,為今只有他問什麼自己就坦言什麼,再施些溫柔攻勢方是上策,這事被他湊巧撞上也不全是壞事。

  此事瞞的住倒還罷,若然將來有個什麼風言風語再傳到了關元鶴的耳朵中,卻是要出大事的,倒不如如今被他撞破,說了清除明白的好,反正她是問心無愧的。而且這事也不會怨她,他難道就沒一點錯嗎?

  慧安這般想著,便迎上關元鶴的目光,緩步過去,在他身邊站定,目光溫柔又細密地落在他面上,糯著聲音道:「你怎黑了這麼多,這兩年很辛苦吧?」

  慧安這一瞧目光中還真滿含心疼,關元鶴瞧著和兩年前變了許多,原先如玉的肌膚或許是因為北邊的風沙的緣由呈現一種古銅色,但是膚質還是極好,細膩而平滑。

  只這古銅色的肌膚卻將他原本就剛棱有力的輪廓顯得更加棱角分明,寬闊的額頭,高聳的鼻樑,堅毅的下巴,緊抿的嘴唇,嘴角的線條堅硬無比,好像是被定格住一般,顯示著他此刻的不為所動。

  發現自己的溫柔攻勢完全沒用,慧安心中就有些洩氣。

  只關元鶴怎麼可能全然不受影響,兩年未見,如慧安這個年紀的女子是變化最大的。

  如今的她已非兩年前的模樣,面龐赫然長開了許多,身體更是猶如吸收了充足陽光雨露的花朵一般,由花骨朵一下子盛放開來,方才將她從窗櫺上抱下來,那玲瓏的腰身和胸前的曲線已經叫關元鶴極為吃驚,察覺到了這種變化。

  如今瞧著她那張猶自還帶著水汽,緋紅如同熟透的紅果般美麗面龐,這樣的感覺便更加強烈,瞧著她沖自己笑,瞧著她用溫柔的目光看著自己,說著關切的話,他只覺得那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帶著訴之不清的風姿,說不上有什麼特別,但就是直直抓住他的心,叫他有些狂躁起來,只想將她摟進懷中狠狠的吻她。

  只他終究還記得自己此刻還在暴怒之中,竭力揭制住將慧安拉入懷中的衝動,使得他渾身的肌肉都倏然緊繃了起來。只瞧著慧安眸光中閃過一絲失落,他那一張冷臉卻到底有些繃不住了,沉著聲音道:「是你自己交代,還是我喚沈景來問?」

  慧安本以為他不會開口了,正無措,聞言她猛地抬頭瞧著關元鶴臉上便帶上了愉悅的笑容,只要他開口便好。

  若然他真要喚沈景問話,方才幹什麼去了,還能等到現在?

  慧安心知他是刻意板著臉,只怕心中已消了些氣,一喜之下,也不敢笑出來,只拼命忍著,急切地道:「你也知道昨夜在青屏上了出了事,當時馬群一驚便將整個馬隊徹底沖散了,我和夏兒幾個也被隔了開來,當時我離秦王殿下很近,所以……」

  後來她給李雲昶處理了傷口,還和他待了一夜,這些話慧安卻是不能親口說出來的,她不說關元鶴也自是會知道。

  慧安不是傻子,也知兩個人在一起什麼話可以說,什麼話心知肚明便好,說出來卻會成刺,故而她很果斷的停了話,咬了咬下唇,便忐忑的瞧著關元鶴,眼眶紅紅的道:「你會不會不要我了……」

  關元鶴瞧慧安因自己的一個神情忽喜忽愁,心中便受用的緊,那氣便又消了一些,瞧著慧安眼眶紅紅的說出這話,當即那心就跳了跳,險些真繃不住臉敗下陣來。

  只想著自己擔憂她,特意爬窗進來瞧她,結果卻看到躺在床上裝病的夏兒,再想到慧安和李雲昶待在一起一整夜,關元鶴心裡就抓心抓肺的難受,那氣就又湧上來了。

  慧安見他神情分明鬆動了一下接著卻目光比先前更冷,一雙眼睛更是翻騰著凜冽的巨浪鎖著自己,她便生了些怯意,心只想著方才自己稍稍軟一些,他便明顯氣弱了。

  慧安心中還是湧起了一絲得意和甜蜜來,這便乾脆淚珠子一滾,哭著道:「你嫌棄我了?真不願娶我了嗎?」

  關元鶴見她嚶嚶的哭了起來肩頭不停抖動,便想起兩年前的那個夜晚來。那夜他當時沒覺著怎麼,後來每每想起那夜卻是心癢難耐又愧疚感動。

  一方面感動慧安對他的縱容,也越發知道她對自己的愛意和信任,另一方而卻也因自己那夜的孟浪而感到愧疚,尤其是那夜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他卻又離了京,留她一個想來也是擔驚受怕的。

  慧安現在如此問他,是不是這兩年來心中一直擔心自己會不要她了?

  這個想法一經出現,關元鶴的心便隱隱作疼了起來。瞧著慧安越哭越傷心,腦中便不期然閃過那夜他吻去她臉上淚珠兒的場景。

  那淚澀澀苦苦的卻又甜甜的,還有那小腰……那白玉一樣的胸部,那麼神奇的又綿軟又緊挺,還有那下頭更好,裹著他的手指又濕又熱……

  關元鶴這一想,便有些一發不可收拾,整個人都端坐不了,有些難受地挪動了一下,乾脆探手便將慧安猛地拽進了懷中,令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摟住方才就有些捨不得鬆手的曼妙腰身。

  慧安驚呼了一聲,眼淚便不再流了,有些傻傻地瞧向關元鶴,心中想著他這是不是不生氣了?

  關元鶴似乎不滿意她的走神,手臂一緊,慧安便幾乎整個上身緊貼在了他的胸膛上。
  柔軟含香的曼妙身軀較之兩年前更加突兀有致,已充滿了女人的妖媚氣息。那股股幽香刺激著關元鶴的神經,叫他瞧著慧安的目光幽深起來,問出的聲音也愈加的低沉沙啞:「知道錯了?」

  他問著她開口的同時卻也靠近她,鼻尖幾乎觸碰到慧安的。

  慧安感受他的目光炙熱起來,面頰便唰的紅透,顫抖著點了點頭。

  關元鶴瞧她緋紅了臉,這才挑眉微微挪開面頰,盯著慧安冷聲又道:「錯在哪裡?」

  慧安咬了下唇,這才道:「我不該強出頭,被人算計了還不自知……可你早該知道我是個蠢的……你為什麼不早來!你為什麼不早來啊!嗚嗚,你可知道昨晚我有多害怕!我怕我就那麼死掉,死在亂馬下,或是死在流箭下。後來保住了命卻是更怕,我怕閨譽被壞掉,怕被人瞧見我和他在一處,怕你誤會我,怕你不要我了。我嫁不成你怎麼辦!我連死都想到了,你卻現在才來,還如此凶我!」

  慧安一開始只是想說些好聽話哄哄關元鶴,可說到最後,卻真的想到了這一夜的驚險,想到了那時候心中的無限驚恐來,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抱著關元鶴便哭泣著捶打起來。

  若然此刻她還不知自己被耍了,那便真成了傻子了!

  且不說郕王會恰好出觀在青屏山這事就極為不對,只此處離雁城還有兩日的路程,關元鶴卻在青屏山一出事便到了這裡,這就不對勁。他方才的各種神情分明都說明他早就知道這夜會出事。

  聽夏兒的話還有一點極為不對,那些官兵去的太快了,郕王剛剛現身穩定住局面官兵便到了。是葉伯昌能力太強還是他早先便有準備?

  還有昨夜李雲昶懷裡放著的上等金瘡藥和那把似乎專門為了處理傷口用的匕首 !當時她沒覺著有什麼不對,可如今想著卻是異常。

  李雲昶可不像關元鶴,關元鶴身上習慣帶著傷藥那是因為他帶年帶兵,是極容易受傷的人,而李雲昶堂堂王爺又生在京師,別說是常受傷了,就是磕著碰著都是少的,而昨夜他身上卻備了藥!

  這次只不管事實如何,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李雲昶早就知道有人要害他,還將計就計地演了一出苦肉計,那郕王十之八九就是他早先引至此處的。

  而她卻被傻乎乎地戲弄了一晚,還差點就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清譽。這該怪李雲昶戲演得太假還是該怪自己太蠢?

  慧安想著關元鶴早知這事但卻任由她跟著大隊受著驚嚇,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若然他早先就告訴她這夜會生變,她又怎會想岔了而做出傻事來。

  關元鶴被慧安質問,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能想通其中關節,再被她一逼問,心裡還真有些愧疚,有些不知該如何作答。此事本就隱秘,他沒有行事前洩密的習慣,更何況這是朝堂之事,是外事就沒有告訴女子的道理。

  在他想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只要慧安老老實實呆在馬車裡,春兒幾個都是會武功的,那流箭也不會傷到她。片刻郕王就能現身,那些刺客失了先機,事情不成官兵馬上就會趕到,慧安又怎麼可能出事呢?

  可他後來終究是放心不下,生恐慧安受到驚嚇,這才在事情一了就潛進了她的落腳處。可誰知慧安當時竟不在馬車裡,還那麼大膽妄為,非但不躲著危險還將自己置身危險之中。她便那麼放不下李雲昶,擔心他的安全?

  這個想法在他心中浮現,便翻攪出巨浪來,叫他片刻也不得安寧,故而剛剛才會氣得面色鐵青。倒並非他不相信慧安,而是從兩年前他便覺出慧安對李雲昶的不同來了,如今又碰此事,怎能不叫他多想!

  可後來他想著,慧安費勁爬窗進來還生恐清譽壞掉忙著補救,瞧著她為他的一個神情而急喜忽憂,他那些心思便被壓了下去。如今慧安如此一哭一質問,他的氣勢就徹底沒了,心中倒是升起一陣後怕來。

  只怪自己先前行事太過拘泥也太過小心,這事早先他就該知會沈景和沈影一聲,起碼也叫她們多留意一些。是他行事稍欠穩妥了,想來慧安當時也是怕極了,擔心李雲昶真出了事會被牽連,這才弄成了這般。

  關元鶴想著這些,聽著慧安垂屈的哭聲,便愛憐地撫了撫慧安冰冷而掛著淚珠的臉蛋,將她抱起放在床上,欺身壓上去,吻了吻她的面頰,哄道:「莫哭了,以後我什麼事都不瞞你便是。」

  慧安只覺男人雄性的氣息猛然襲來,幾乎瞬間便侵略地把她包圍。睜開眼睛,她就瞧見了關元鶴黑沉沉的目光,這目光何其熟悉,和那夜一模一樣!甚至燒得更加炙熱,鎖著她似要將她吞噬!

  屬於他的獨有的味道肆無忌憚地往她鼻間沖,低啞的聲音,溫柔的語調,慧安覺著被他觸碰的臉頰迅速升溫,想著那夜的種種,心跳也快了起來,身子有些燥熱難耐,便不安地扭了扭。

  她不動還好,一扭之下關元鶴登時便感受到了身下的綿軟和那動人的曲線,當即就忍不住了,一口咬了下去,堵住慧安張口欲呼的小嘴。

  他的舌也強勢地擠開她微啟的唇齒衝了進去,用靈巧的舌尖細細描繪著慧安那嬌嫩而性感的豐潤唇瓣,舔弄啃咬,或輕或重的引逗。

  慧安因一夜未歸開始只覺著是自己的理虧,便委曲求全地哄著關元鶴,不住地示軟討好。可這會子關元鶴消了氣,慧安心裡那點委屈、傷心以及對他的不滿也就抬了頭。

  想著他一消氣便又動手動腳起來,登時那股羞怯和躁動便齊齊都化成了不甘和惱恨來。

  有了兩年前二人的肌膚之親,慧安也知這會子不叫他得逞,他定然不會放過自己,故而也不阻止,只腦子一根筋擰不過來,就想著待反欺過來!不能每每都叫這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事事都操控在手!所以慧安想著當即便恨恨地抱住關元鶴,用力回吻起他來。

  關元鶴哪裡想到慧安敢如此大膽,當即便睜開了眼,眸光如狼般盯了慧安一眼,接著便兩手齊下,一手插在慧安發間揉搓著她的髮,一手沿著胸線去摸那團綿軟,下身更是死死夾住慧安的雙腿,難耐地動了兩下。

  雙唇交接,呼吸交纏,他的吻也變得更加炙熱急迫,卷掃著慧安口中每一寸地方。她想咬他卻被他反纏住舌頭,吸吮著拉進他的嘴裡細品慢嘗。

  如今的慧安早不似兩年前,那腰身和發育得更加壯觀的胸部,修長的美腿無處不散發著絕美的女牲特徵,無處不是極致的誘惑。

  何況關元鶴正是血氣方剛,又忍了這兩年,被她一挑逗當即便動了情,小腹疼的難受,急切地去尋慧安腰間的繫帶。

  慧安感覺到他下身的腫脹,心裡卻是又氣又恨,身子也疲累不堪,她當即便發了狠,猛地用兩腿纏住關元鶴,環住他的脖頸,用力起身柳腰一擰,腿一跨便半掛在他身上抬起了身。

  接著在關元鶴詫異而瞪大的目光,慧安翻身而起,抬手推上關元鶴的肩頭用力一壓便將他壓在了床上,他還沒反應過來,慧安便撲了上去,跨坐在他小腹上,探手扯開他的衣襟,埋下了頭,發狠地親吻了兩下關元鶴的唇,接著便去吻他的脖頸,他被她扯開而露出來半個胸膛,那小嘴落下,身子還扭動了兩下。

  關元鶴一愣之下,只覺得全身都被點了火。

  瞧著慧安埋頭在他胸膛上,撕咬著他胸前的紅果,感受著她綿軟的胸有一下沒一下地磨蹭著他的胸膛,她修長的美腿夾著他的腰,還有她不停扭動的身子,當即他就渾身顫抖,意志力簡直瞬間瓦解。他只覺著再叫慧安這麼四下點火,他是真忍不住了,今日就非要辦了她不可!當即他便顫抖著去推慧安,幾乎咬牙切齒地咆哮:「快停下!」

  慧安卻一把抓住他推開自己的手,使勁拽住壓在他的頭頂,埋首就又在他的脖頸處拱了起來,關元鶴只覺她每動一下,每一下吸吮和咬噬都讓他情不自禁地輕顫,讓他渴求更多,讓他無力反抗,下身疼痛難忍……

  他喘息著,呼吸也越來越沉重,正欲掙開慧安抓著自己的手,將她壓在身下扯光衣服,叫她知道如此挑逗自己的後果,可卻在此時,慧安突然壓在他身上,趴在他胸前一動不動了。

  關元鶴只覺著鬆了口氣,同時心裡也空落落的難受,身子更是因她的突然停止而叫囂著不滿,他當即便用身下的帳篷使勁頂了頂慧安,可身上的慧安竟半點反應都沒有。

  關元鶴這才覺出不對來,猛的掙大了眼睛,微微抬頭卻見胸口處慧安露出半張小臉來,纖長而濃密的睫毛安安靜靜地躺在粉嫩的面頰上,櫻紅的小嘴微微嘟著,竟是緊閉著眼睛睡著了!

  慧安能不睡著嗎?她本就是坐了一天的馬車,在車中瞧了一日的書,瞧的還是費腦的醫書。待到夜裡本該休息了,誰知又發生了刺客的事情。這一夜來不光是身體上受不住,精神上更是繃得緊緊的。

  這下關元鶴明顯不再生氣,慧安心神一鬆,那疲倦早就像是潮水一般襲了過來,身體被關元鶴推上床的那一刻就無處不在叫囂著疲累。

  而她這一睡倒叫關元鶴一陣愕然,半晌他才知道自己被慧安給戲弄了!

  當即真是哭笑不得,半晌才扯了扯嘴角,慢慢掙開被慧安抓著的手腕,用右手拇指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粉粉的面頰。撫弄了兩下感覺身下緊脹稍微好些,這才歎息一聲,也不將慧安推開,只撿了床上一張被子蓋在了兩人身上,抬手摟著慧安便凝眸瞧著頭頂微微晃動的帳幔想起事情來。

  又過了一陣他才收回目光,側了側身子,將身上的慧安輕輕放在床裡,又瞧了她一陣,瞇著眼從她微微散開的襟口瞅了瞅那胸前的鼓起,卻是喃喃道:「也不知吃的什麼,竟長了這麼些……」

  說著吞了下口水,又抬手向慧安那裡探,到底只是觸上了她的衣襟便收了手,歎了一聲掀開被子下了床,理了理衣衫,這才大步向窗口而去。

  夏兒哪裡敢將關元鶴在慧安屋中的事到處嚷嚷,便是春兒幾個她也沒告訴,一直就守在門口。

  聽到窗戶開啟又關上的聲音,又過了片刻她才推門進來,瞧見慧安好生生地躺在床上睡覺,夏兒便拍了拍心口,嘟囔一聲:「還穿著衣裳呢,哪裡能解乏……」

  但她到底心疼慧安,不忍將慧安叫醒。這便又瞧了兩眼,轉身住房門走。走了兩步卻又頓住,回身跑到窗前將窗戶落了栓,這才放下心來,出門而去。

  關元鶴離開慧安的屋子卻沒有出官驛,而是直接避開人進了一處把守森嚴的小院。那裡李明早等著接應他了,瞧見他現身忙迎了上來,道:「將軍可來了,我們王爺等您半天了。」

  關元鶴沉著臉點了下頭,李明先一步去打點過後,這才帶著關元鶴進了院子,一路直接進了李雲昶被安置的房間。

  屋中彌漫著一股藥味,李雲昶平躺在床上,面色顯得有些蒼白。見他進來目光閃個下,抬了抬身子,吩咐李明在他身後墊了個軟墊,半躺在了床上。

  而關元鶴已自行在那邊的太師椅上落座,瞧著李雲昶挑了挑眉卻道:「傷到哪兒了?」

  李雲昶聽他口氣譏諷,不由抿了抿唇,過了片刻才道:「你那是什麼口氣!」

  關元鶴冷哼一聲,才道:「怎麼被東宮察覺的?先前太子不是半點疑心都沒嗎?」

  這次刺殺卻正是太子所設!而李雲昶卻是在不久前才得知了雁州的陷阱,他將此事火速傳給了關元鶴。關元鶴因知道郕老王爺在遂城逗留,故而便設計將人引誘到了青屏山,叫他見證了昨夜的刺殺。

  而郕王臨時出現,這才打亂了葉伯昌的陣腳,令葉伯昌不得不放棄了原先計畫,轉而指揮官兵過去救援,以求洗脫嫌疑,也儘快將那些刺客處理乾淨。

  若是李雲昶早先沒有得到消息,若是他沒有防範在先,那昨日的結局可以料想。東宮一方是必定要將罪名推到淳王的身上的,很有可能會留下某個潛逃的刺容活口,將來在嚴刑逼供之下供出淳王來。

  想著這些,李雲昶的面孔便陰冷了下來,沉聲道:「先前他是未曾懷疑,只上次他曾開口欲令我娶李氏為妃,被我拒後便似起了疑心。只怕淳王也動了手腳,加之先前我們安在東宮的棋子被拔出來,雖我們處理得及時,他什麼都沒查到,但難免有些蛛絲馬跡留下。石敬這個蠢貨,本王再一令他行事穩妥為上,他竟還是中了圈套,被試探個正著!」

  關元鶴聞言便沉了沉面,半晌沒再開口。李雲昶陰曆的臉色變幻了片刻,這才蹙著眉道:「只怕這次回京,本王的處境要難了。太子已能斷定我在他身邊放了人,必有異心。」

  關元鶴卻揚了揚眉道:「倒也未必。皇上不定會以為那郕王是淳王殿下刻意引來的呢?這事真真假假,且看如何安排了。」

  李雲昶聞言目光一亮,接著但笑了起來,道:「文軒所言極是。郕王雖老但卻也不糊塗,這事只怕已瞧出了端倪。只要他肯查,咱們就將線索往淳王那裡引,就叫他以為此事是淳王刻意誘他來看戲,那本王卻是可以摘個乾淨了。本王如今臥病在床,就勞累文軒了。」

  關元鶴點了點頭,卻是瞧著李雲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兩眼,道:「既是苦肉計,你這般卻是不行。皇上只怕不日便會派太醫過來,還是浸些冷水的好。不然露了馬腳卻是要白忙一場了。」

  他言罷也不再瞧李雲昶,轉身便大步住外走。

  李雲昶卻氣得沉了沉臉,見他出去這才緩緩平復了起伏不停的胸膛,只覺關元鶴這分明就是公報私仇,是在告誡他離慧安遠些!

  昨夜他本是不必拖累慧安的,可當時瞧她不明所以地過來相救,他心中就突然生了念頭。當時關元鶴明明知道他進宮求旨賜婚,卻還是搶走了慧安,這在李雲昶心中也生出了不滿來,故而昨夜一來他甚為要娶到慧安,再來也想扳回一局,這才發生了後面的事。

  而那些暗處的隱侍衛見他無礙又得了他的暗示,自然不會再出現。可他沒想到自己如此算計,寧肯多受一些苦也要拖著慧安和自己一起,還用秦王妃的頭銜相留,真情相誘,最後慧安竟還是不為所動,更是突然出其不意地一掌劈暈了他。這叫李雲昶想著就心中澀然生疼。

  而現在關元鶴雖是半點沒提昨夜之事,但是態度卻是極為冷淡,方才那話更是話中帶刺。

  李雲昶又怎會不知他是為何?想著兩人自小掐架,長大後竟還喜歡上了同一個女人,李雲昶不由苦笑一下。只關元鶴說的卻也沒錯,既然這箭傷都受得,索性就該叫這傷勢更重一些,這苦肉計若然失了水分卻是極容易叫人識破的。

  李雲昶歎息一聲,終是瞧向李明,吩咐道:「去備冷水!」

  李明聞言卻心疼自己王爺,只覺關將軍真是多嘴,都傷的這麼重了,不定一會子就要發起燒來,若然再泡了冷水這還不得燒死!他猶豫著瞧向李雲昶,勸道:「不若屬下就拿冰塊給王爺擦擦身子吧,總比浸冷水好受些……」

  李雲昶瞧了他一眼,卻是道:「去準備吧,無礙的,本王浸下醒醒腦也是好的……」

  李明覺著他的話怪怪的,卻也不敢再多勸,應了一聲退了出去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58 PM

第一百二十三章 慣犯關元鶴

  慧安這一覺睡的極沉,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已是傍晚時分。

  她茫然地瞧了瞧安靜的屋子,見外頭黑沉沉似還有落雨之聲,不由又攏了攏被子翻了個身,埋在了枕頭中。

  只閉著眼睛卻猛然覺著不對勁,腦子中回想起睡著前的事情,登時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瞧了瞧身上還穿著外裳,而屋中哪裡還有關元鶴的人影。

  慧安眨巴了兩下眼睛,想著自己戲弄關元鶴後趴在他身上睡著的事情。登時便抿著嘴笑了起來,一雙眼睛晶晶亮亮的放著光芒。她笑了一陣,便又躺下,彎著唇瞧了一會幔帳這才起了身。

  外頭秋兒守著,似聽到了動靜推門進來,見慧安正準備下床,忙喚了春兒一起進來伺候。

  兩人自昨夜出事後就沒能單獨和慧安待過,後來夏兒更是以慧安勞累了什麼事都等她醒來為由將她們趕到了樓下,只夏兒在身邊伺候著,這會子秋兒兩個免不了要細細關問過慧安。

  慧安一一答了她們的話,待洗漱好又吃的飽飽的,這才回到內室坐在軟榻上令秋兒給她揉捏著有些發酸的兩腿。片刻沈景被帶進來,慧安這才問起她今晨在青屏山的事情。

  沈影卻道:「屬下二人遁跡尋到了秦王殿下,可姑娘卻已離開,屬下二人不知發生了何事,心中驚慌。商量後便由沈景去追姑娘,屬下留在原處守著殿下。屬下開始沒察覺,後來倒真覺出那附近藏著人,只怕功夫在屬下之上。屬下先還以為是追殺秦王之人,只這些人卻一直未有所動,屬下才明白過來,故而並未等到官府到來屬下便自行離開了。」

  慧安聞言,徹底確定了心中的那些想法,登時恨的雙拳緊握。

  昨夜若非她懷疑是太子欲要謀害李雲昶嫁禍淳王,她也不會那麼擔心驚慌。因此處畢竟是葉伯昌的地界,俗語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是有道理的。

  那李雲昶在京城便是身份再高貴,到了雁州也未必不會被設計個正著,加之昨夜李雲昶的那戲演得太真了,這才將她欺哄住!如今看來,她還真是小瞧了李雲昶!

  還有關元鶴,那次在宮中她落水一事,關元鶴能得知消息還適時救了她,後來他設計孫熙祥放印子錢一事,這些都牽連起了朝廷平王和淳王之爭,當時她便覺著關元鶴定然涉足了朝廷的黨爭,不然他不會湊巧地知道這些密事,也不會將時機控制的那般好。

  她曾懷疑過他是平王的人,只是又覺著有些地方說不通,如今這還有什麼不能明白!設計孫熙祥放印子錢的事倒還罷了,只是那落水之事……若沒有她在宮中落水險些丟了命,舅舅便不會下了狠手挖出李百年一案來。

  關元鶴那日適時趕到救了她,到底是湊巧還是連那個時機都是他特意掐算好的?或者這事根本就是他和李雲昶設計的,拿了鳳陽侯府當槍使?

  慧安想著這些,握著的拳頭的手緊了又緊,面色不停變幻著,半晌她才舒了一口氣,瞧向沈影道:「昨夜辛苦你和沈景了,退下吧。」

  沈景下去春兒便推門進來,道:「姑娘,侯爺瞧您來了,正在下頭花廳吃茶呢。」

  慧安聞言起了身,出屋卻瞧見不知何時外面已飄起了雨,似不純粹,還夾帶著一些雪花,冷風一灌,涼颼颼的。

  慧安這兩年一直待在南方,還真不習慣著陰冷的天氣,由不得就打了個冷顫,春兒忙將衣裳給她攏了攏。

  慧安下了樓,便見明堂裡錢若卿正笑著和冬兒說話,見她進來這才停了話語,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戲謔著道:「你平日不是蠻大膽的?我只當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沒想到昨兒那小打小鬧就把你嚇著了。可是好些了?」

  慧安聞言一愣,倒是冬兒笑著道:「侯爺這話說的,我們姑娘比那些京城的閨秀可強多了!昨兒可是死了不少人的,若是別個兒早就嚇得暈過去了。我們姑娘也就是叫奴婢們扶著回了房,哪裡就當得侯爺連番取笑了!」

  錢若卿本就是個沒啥架子的,這兩年和冬兒幾個也混的熟,故而冬兒如此無狀的插話已是稀鬆平常。

  慧安聽了冬兒的話這才恍然,心道只怕早上夏兒裝她被扶著上樓叫錢若卿瞧見了,便也歎息著,笑著道:「哎,別的姑娘嚇的花容失色卻是會惹人憐香惜玉的,怎到了我這裡偏就惹人笑話了呢,真真是命苦。」

  錢若卿見慧安微微笑著,明眸流轉的嗔了自己一眼,眉梢眼角竟是風情,偏那語氣又逗趣中透著一股子刻意裝點的寥落,心雖知她這話沒別的意思,錢若卿的心卻也跟著一緊,不知怎的瞧著慧安便是一怔,接著卻是脫口道:「我倒是想憐你這香,惜你這玉,只你可願意叫我憐惜?」

  慧安被他的話嚇了一跳,抬眸見他一雙桃花眼灼灼的盯著自己,一時還真不知他是說真話還是玩笑話。只這話不論真假都是過了的,慧安忙故作一笑,對著冬兒便道:「給我撕了他的嘴,叫他渾說!」

  冬兒忙作勢上前,錢若卿這才回過神來,忙討饒兩句。

  冬兒豈敢真對他動手,又笑鬧兩句,自退了下去。

  錢若卿便捧起茶盞,抿了口茶也順帶擋住了嘴角的一抹苦意。

  慧安見他和冬兒混鬧,神情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兒,只道是自己多想,便也撩了此事。

  待了錢若卿用了口茶,兩人便說起馬兒的事。錢若卿道:「死了有十三匹,有一百來匹都受了或輕或重的傷,都已經處理過了。知道你怕是放心不下,我才特意跑這一趟,你若非要瞧了才安心,今日天色也晚了,便等明兒吧。牛監正處理創傷,挫傷。他也是一把好手,你也不用擔心。」

  慧安聞言心疼不已,但情況已是不錯了。她點了點頭,便道:「我知道了,今日又變了天,馬廄那邊要注意保暖啊。」

  錢若卿笑道:「早吩咐過了,如今馬已經送到了,這裡我瞧著精神都還好的很。想來這一趟我們是能功德圓滿的,也不枉費你這兩年辛苦這一番。」

  兩人又說了一陣話,錢若卿才告辭而去了。

  因早上關元鶴還在屋中等著,故而慧安只是稍稍清洗了下自己,如今總覺著身上有股血腥味,她回到樓上便又叫丫頭準備了熱水,好好地泡了一陣,這才起了身,絞乾頭髮挽了個鬆鬆的髮髻倚在床頭捧著醫書看。

  慧安本以為白日睡了那一覺晚上定然難以早入睡。誰知道只瞧了一會兒書,頭腦便遲鈍了,眼皮一直打架。

  春兒見慧安如此,便過來取了她手中的書,道:「姑娘累了就睡吧,明兒還要去馬廄,興許又要忙上一日呢。」

  慧安也不多言,點了點頭便在春兒的伺候下躺下,片刻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待瞧她睡的踏實了,春兒才吹滅了屋中的大燈,只留下一盞床頭燈,和夏兒退了出去,她瞧著夏兒道:「總歸是在外頭,不比府上,晚上興許姑娘會餓,我便在外間打個鋪守上一夜吧。」

  夏兒聞言想著今兒瞞著她們關元鶴來過的事,就道:「還是我守著吧,明兒一早你們再替我。」

  夏兒自嫁了人,慧安便叫她總領著幾個丫頭,春兒聞言也未再多言,點了頭便退了出去。夏兒鋪了床,躲進被窩中。

  要說今日關元鶴能爬窗來探看慧安,夏兒雖覺著于理不合倒,到底說明未來姑爺是疼愛她們家姑娘的,夏兒心裡還是蠻高興的。她現下留下守夜。倒也不是要防著關元鶴,而是覺著這屋子不安全,留下來她才能安心。

  夏兒哪裡知道這守夜也是個技術活,若是遇到那有能耐的,處心積慮的,你就是守在這裡也是白搭。

  夜色漸沉,屋中光影一閃,已有個高大的身影坐在了床上,凝眸瞧著床榻上安安靜靜睡著的人兒。

  這人目光灼灼如賊,可不正是早上被慧安戲弄欲求不滿的關元鶴。如今他瞧著美人在臥,玉體浮香,便心頭難耐,唇角微勾。

  見慧安的一截皓腕露在被外,瑩白的肌膚,纖細的手腕在燈光下似泛著瑩潤的光芒,他便心神一蕩,探手觸了觸慧安,見她毫無反應,這便握住了她的手腕,細細撫弄兩下。正詫異那肌膚的滑膩,便見慧安睡夢中迷迷糊糊地嘟囔兩句:「什麼狗屁英雄!關元鶴,大混蛋!」

  慧安說的含含糊糊,關元鶴卻是聽清楚了,當即瞪向慧安,卻見她眼睛還緊閉著,呼吸舒緩,竟似睡的極沉。

  關元鶴便傻眼了,想著慧安竟連夢中都在罵他,一時還真有些哭笑不得,只他瞬間便覺不對勁。細細一瞧,卻見慧安櫻唇之畔果然微微露著一抹笑紋。

  關元鶴當即便壞笑一下,俯身便擒住了慧安的小嘴,心裡想著我叫你使壞,整日戲弄爺!

  慧安被他瞧著,又被他抓了手,哪裡還能睡的著。

  她一早也隱隱約約覺著關元鶴只怕晚上還會過來,誰知他竟還真來了。想著這人的得寸進尺,專做這偷香竊玉的事,慧安心中就又氣又惱。

  只到底這人是稀罕自己才會這般,慧安也能感覺到他的喜愛之情,能感受到他非是不尊重她,而是本就隨性,又不太將禮法亦在眼中,這才會如此,慧安心中便又升起一絲甜意,和相愛男女行那偷情之事的雀躍和興奮之感來。

  只她沒想到關元鶴竟會突然吻她,當即便睜開了眼睛,卻正撞上他近在咫尺的黑眸。那眸中帶著笑意,如一汪潭水深不見底,黑洞洞地卻又清晰地映出她的面孔來。

  慧安只覺頭腦一陣空白,嚶嚀了一聲忙去推關元鶴。

  關元鶴又狠狠地咬了她一口,這便抬起了頭放過了慧安,棱角分明的嘴唇輕輕勾起,伸出舌頭舔了下嘴,這才道:「甜的」。

  他含笑的眼睛就盯著自己,那樣子充滿了蠱惑和渴望,慧安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糯聲道:「你怎麼又來了?」

 關元鶴聞言便不樂意了,當即俯身下來,撐著兩個手臂半壓在慧安身上,沉聲道:「不想我來?」

  慧安被他灼熱的呼吸一撫,忍不住動了動,眨巴著眼睛道:「不是,可我們還沒有成親,哎,這般不合禮數,你別……啊……」

  慧安的話還沒說完,誰知關元鶴卻突然兩手一撤,接著他整個人便死死壓了下來,龐大的身軀重重落在慧安身上,直壓得慧安驚呼一聲,胸口吃力地起伏著,大口喘息起來,只覺著胸膛上的骨頭都被他震的有些發疼。

  關元鶴卻禁不住悶聲一笑,這麼一下慧安喘息著,他也胸膛震動的。

  慧安的每一次起伏便和身上壓著的他更加貼合,這種感覺叫慧安登時每一個毛孔都似要炸開了,渾身也熱了起來。

  她忙抬手去推關元鶴,可他卻固住了她的手,兩腿一動隔著被子和她緊密地貼合著。那被子早就掉到了腰間,慧安的上身只著一層單衣,當即便感受到了他皮膚散發出來的熱度。

  慧安忽而覺著好渴,不由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唇,關元鶴瞧見卻悶聲一笑,輕啄了下她的唇角揚眉道:「什麼不合禮數,你是爺的人,爺說行就行!」

  慧安看著他,被他壓的渾身都綿軟無力,聲音也糯糯的道:「你先下來,我身上都被你弄濕了。」

  外頭還下著雨,關元鶴的大麾水淋淋扔在床榻邊的地上,他身上的衣裳雖是沒濕但卻極潮。

  慧安被他貼著,只覺那薄薄的單衣一浸水更加不濟事,而關元鶴身上偏就穿了薄薄一層,兩人這和肌膚相親似無多大差別。

  慧安暗罵這人怎沒被這陰寒的天氣凍死,大冬天穿這麼單薄作何,面上卻紅成了蒸蝦。

  關元鶴被慧安那甜得滴水的聲音弄的喉嚨發緊,目光死死糾纏著她,埋在她頸窩間,道:「嗯,濕了會著涼的,我幫你脫下它……」

  他的聲音暗啞的不像話,言罷也不顧她的反應就低下頭封住了她的嘴巴,炙熱的吻帶著無盡的渴求和誘惑,滾燙的身子更是就勢滾進了被中,潮濕的身子挨著慧安綿軟玲瓏的曲線,不由舒服地哼了一聲。

  慧安腦子一片空白,他的氣息排山倒海襲來,那舌攪動著好似要將她拆分入腹。他的體溫和擁抱都刺激著慧安的神經,叫她的身體瞬間便顫抖了起來,一股無法言語的躁動襲上來。

  慧安只覺得害怕,猛的掙扎起來,關元鶴卻更加強制的禁錮住她,唇下也更激烈地索取。

  慧安抵不住他,頭腦有些昏沉起來。

  她閉上眼睛,感受到關元鶴的手在她的身子上四處遊走,每觸一下就引得她的意志不停瓦解,讓她的身子更加綿軟無力,如水一般癱軟在他火熱的身下。

  然後他的手指便靈巧的翻飛了起來,慧安睜開眼,眼睜睜地瞧著他修長的手解開了腰間的繫帶,單衣散開露出瑩白的肌膚,慧安不由自主地顫慄著。

  那單衣已散開,慧安腦前便僅剩下一件蔥綠肚兜,鬆鬆散散的遮不住多少春光,關元鶴瞧著那胸前豐盈的起伏,當即便將手往肚兜下摸。

  慧安漲紅了臉抓住他的手,在他灼熱的目光下如一條蹦出河岸的魚艱難地喘息著,斷斷續續喊道:「別……別……」那話卻是說不全,只他此刻身上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讓她害怕得不行。

  關元鶴剩下的那點冷靜早在瞧見她胸前風光時已被消磨盡了,他晚上來本是想和她說說話,勸她早些回京的,可誰知每次見著她總會發展成這樣。身體完全不聽腦子的指控,興許這床上本也不是說話的地兒。

  如今見慧安睜著迷迷濛濛的眼睛瞧著自己,若溺水之人一般小手抓著自己,關元鶴反倒心中抓心抓肺的難受,當即便將慧安翻了過去,壓在她身上,道:「你別看,乖乖的,讓我好好瞧瞧你……」

  他說著便抬手拔了慧安頭上的髮簪,那一頭篷鬆的烏黑大波浪散了一床,映著她瑩白的後頸,嬌小白潤的背脊,妖治的驚人。

  關元鶴倒抽一口冷氣,手指一挑便解開了她頸後的繩結,手指順著慧安背部優美的玉骨一路往下撫,滑到那盈盈一握的腰間,那微鬆的中褲露出一點鼓起,挺翹的兩片玉弧夾著一道神秘的幽谷。

  關元鶴呼吸一沉,抬手就去拉慧安的中褲,想看的更多更清。

  慧安渾身發抖,在他的指尖下肌膚迅速升溫。她將漲紅的臉埋在枕頭裡,一動不敢動,只覺著背上關元鶴的目光似要將她穿透。直到他的手扯上單褲,慧安才猛地醒過神來,拽住他的手便撐起身子欲要翻身阻攔。

  可這一動她卻全然忘記了已被解開繫帶的肚兜,當即那肚兜便滑了下去,那胸前的風光再也無甚阻擋,一覽無餘地展現在關元鶴的視線中。

  她如今半撐著身子,那本就豐盈的胸部因垂落著顯得更加壯觀,白瑩瑩兩團玉峰形狀優美,夾起一道深深的美溝,那波動著的曲線頂端綴著兩枚紅果,恰那燈影凝聚在了那裡,似會發光的兩顆粉珍珠一般誘惑著人摘取,關元鶴當即便一陣眩目,恨不能一口撲上去咬掉那誘人的珠果,這才能稍稍平復心中早已壓得憋悶的難耐。



第一百二十四章 躺著說說話

  慧安被他一瞧,見他神情有些傻愣愣的,低頭一看這才驚覺發生了什麼,當即 「啊」的驚呼一聲,忙就胡亂抓起落下的肚兜去擋。

  關元鶴一時瞧的呆住,竟沒能阻擋的了。待他從呆愣中回過神時,慧安已若受驚的小兔子一般護著胸前風光,然後迅速地扯了被子在其中一滾,滑出了一臂遠,直滾到了床邊用被子死死將自己纏在了裡頭,只餘下小腦袋在外面,用一雙水漾的眸子盈盈的瞧著他。

  慧安這一系列動作極快,眨眼間就脫離了關元鶴的掌控。只蜷縮著身子,苦巴巴的道:「你別……我們好久沒見了,我有話同你說,我們…… 我們說說話,好不好?」

  關元鶴見她一臉乞求地仰著臉瞧著自己,只恨自己沒出息,竟一個愣神叫到嘴的小白免飛了,他覺著自己長了二十來年還真就沒做過比這更蠢的事兒,當即便沉了沉臉,盯著慧安瞧了兩下,見她顯要哭了,這才揚了揚眉道:「說話?也行。」

  言罷便在慧安身邊躺下,一臉希夷地瞧著她,卻道:「你怎生的這般好,這般白,酥香白膩,都晃花了爺的眼。」他說罷還意猶未盡地瞧了瞧慧安裹成蟲繭一般的身子。

  慧安聞言結舌,接著臉上的火熱便迅速躥到了耳朵上,她將漲紅的臉埋在枕頭裡拱了拱,這才又重新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瞪著關元鶴道:「你再亂來我就喊了!」言罷她見關元鶴挑著眉滿臉戲謔地瞧著自己,那樣子仿似在說你喊吧,爺還怕你不成。

  慧安當即也覺著這話沒有一點威懼力,由不得哀求地瞧著他,道:「我們好好說話不行嗎?別……別每次都這樣……」

  關元鶴瞧她真要急的哭出來了,這才歎了一聲,勉強壓下心中的躁動,在她身邊躺下,道:「想說什麼?」

  慧安見他平靜下來這才鬆了口氣,緊緊拽著被子的手鬆了鬆,胡亂拉了個話題便道:「你跟我說說北胡的事吧。我聽人說北胡如今的皇帝只有十八歲,是個傀儡。北胡實則已經發生內亂,根本不足為懼,便是我大輝不出兵北胡,北胡也會消亡,這是真的嗎?」

  關元鶴見慧安一雙明睛明亮有神,一臉好奇,知道她是心中害怕故作此態。

  雖是身子難受的要命,卻還是心底告誡自己不能急,別嚇著她。他翻身拉了慧安一縷長髮把玩著,這才開口,道:「此話是那些迂腐狂妄的書生之言,不足為信。北胡本就不若我大輝,實是四個部族組成,從未真正一統過,只是四個部族誰強誰弱的問題,又何談內亂?」

  他說著見慧安對他的防備少了許多,這便硬扯了被子鑽進去,靠近慧安,摟住她又接著道:「如今北胡四個部族中以丁寒部落實力最強,欽察大汗也就是現在北胡皇帝厄爾倫的父親為政時,因其部族佔據了肥沃的額爾古納草原,欽察大汗又是個素有野心之人,這便發展壯大了起來。其它三個部族攝其威勢,雖不能說臣服但卻奉欽察大汗為首,草原靖平,北胡這才連連侵犯我大輝。如今北胡皇帝厄爾倫雖說年少但卻絕非傀儡,我敢斷言,不出五年其必將雄霸草原,功績只會比其父更大了。」

  慧安還從未聽關元鶴用如此認真嚴肅的話來稱讚一個人,聞言不由就生了好奇之心,靠近他一些瞧著他,問:「這個北胡皇帝當真如此厲害?」

  關元鶴撫了撫她的肩頭,眸光閃過暗光,道:「便是雄鷹之王也是從幼膺成長起來的。厄爾倫是欽察大汗的長子,原已被欽察大汗立為太子。但其六歲時生母離世後,欽察大汗欲廢太子,立所寵閼氏之子為太子,便將厄爾倫派往東胡為質,隨即又發兵攻打東胡。東胡惱怒,欲殺厄爾倫。厄爾倫當時年僅十歲,卻逃回了北胡。只他逃回北胡時欽察大汗已宣佈了他的死訊另立了太子。厄爾倫在閼氏和新太子的算計下卻還是長大成人,後來更是殺掉了閼氏和弟弟,這才當上了北胡皇帝。這麼一個人又怎麼可能甘願成傀儡?這個人年齡雖小,但卻不乏智謀和野心,又能屈能伸。皇上也是生恐幼雛有一日會長成雄鷹,這才焦急對北胡開戰的。只是依我看,怕是要適得其反,叫厄爾倫抓住契機將北胡四部擰成一股繩了。只要他能領著四部抵住我大輝北征,這皇帝之位便算是徹底坐穩了。」

  慧安雖是知道北胡和大輝總是有摩擦,但多的卻也不知。一來是這時代消息傳遞本就極慢,北邊發生的事傳到南邊什麼都變了味。

  再來也是她身為女子,無人和她說起這些。故而聽著關萬鶴的話倒是真用了心,一時間卻沒注意到他已將她納入了懷中,正用他的大掌在她光潔的肩頭撫弄。

  慧安想著關元鶴的話,只覺他聲音中透著一股暗啞,以為是如今前方形勢不妙,想著前世時北胡的屠城和入侵,由不得緊張的問道:「如今形勢不好嗎?我聽說這兩年鄧將軍打了好幾次勝仗呢!我大輝泱泱大國為何還被北胡欺辱?北胡的人似是極少呢!」

  關元鶴一面將手往慧安的臂彎兒滑一面道:「北胡人三歲能開弓,五歲能上馬。打仗還不就是開弓和上馬這兩件事嗎?胡人小孩兒尤且能彎弓射大雕,我大輝雖人多,尋常人家卻是一輩子都摸不著馬的。我雖學騎射較早,卻也是五歲方請了武師父……」

  手下是細膩的肌膚,鼻翼間充斥著少女的幽香,身子裡窩著的是一具玲瓏有致的玉體,關元鶴的聲音已是越來越暗啞難言,他說著便有些心不在焉,側了便頭碰了碰慧安的額頭,然後才道:「和北胡開戰,步兵又怎能抗得過騎兵。北胡人來去如風,快如閃電,而且打仗從不需要軍備、軍資。每個騎兵三匹馬,一匹戰馬,一匹走馬,一匹馱馬……」

  他說著將頭埋在慧安肩窩,深深吸了口氣接著便用舌尖勾了勾慧安巧的耳垂,那停在慧安臂彎的手也猛的往前一伸,用指腹擦了擦慧安右邊的豐盈,那觸感當即便叫他眸光深幽起來。

  慧安被他一碰一吻渾身便顫慄了起來,這才覺出不對來,正欲掙扎,關元鶴卻握住了她的胸,在她耳邊悶笑兩聲,接著道:「別動!再亂動真不放過你了。」

  慧安聽出他話中的認真來,便一動不敢動了。關元鶴這才氣息不穩的接著道:「胡人行軍,平時騎走馬,行軍的時候馱馬是馱物資的,戰馬只有衝鋒時才會騎,平時卻是捨不得騎的。休說是那戰馬,便是北胡的馱馬,我大輝都比不得。北胡一出兵說多少人便是多少騎兵,但我大輝出兵二十萬人,便需起碼八萬人做軍備押送之事,而且糧草一斷這仗卻是沒法打了。」

  他說著那手卻是不住地撫弄著慧安的胸,慧安被他這般撫摸著揉捏著整個人都燥熱起來。

  關元鶴言罷腦子就有些空白,只覺著話已說盡了再沒什麼能將他的注意力從手下的瑩潤轉移開,他翻身壓上慧安。但見美人眼波若水,櫻唇半張,脖頸枕著身下散開的青絲越發顯得白皙優美,嬌軀橫陳,真真是美得動人心魄。

  望著慧安他就覺著下身又疼了起來,心胸間急促跳動的脈動翻湧起一股勢在必得來。只他面上卻有了一絲疼惜和滿足之情,他盯著這樣安安靜靜瞧著自己的慧安,禁不住感歎道:「慧安你真美……」

  慧安被他瞧著心跳如鼓,見他素來冷峻的面上如今滿是溫柔和憐惜,那眸光中的感歎和他的話語無不叫她張惶,羞紅了臉無法言語了。

  關元鶴的吻便落在了慧安羞澀而無助的顫抖的眼眸上,在那裡落下一吻,他便小心翼翼地又去吻她的脖頸、肩窩,一路濕吻而下,急促的喘息中他總算一把扯開了那礙眼的被子。

  慧安白的晃眼如同美玉般的肌膚便露了出來,那精緻的鎖骨,小巧而圓潤的肚臍,還有那中間只瞧一眼便叫人暈眩的美景!

  關元鶴頻頻地吞咽口水,低著頭一瞬不瞬地欣賞著,眸光火熱而幽深,似要將慧安生生吞噬。

  慧安對他的每每急色完全沒有一點法子,只羞意便將她整個掩埋,更糟的是每每在他的目光下,在他的撫摸下她的身子都會很快地起了反應,根本就控制不住那股自體內湧動而出的躁動。

  關元鶴見慧安在他的目光下嬌軀顫抖,不由發出一聲愉悅的笑。笑聲中他俯身在慧安耳邊,在她的顫抖中細細描繪著她的耳垂,啃噬舔吻起來,一邊吻著,手指卻一邊揉弄著慧安的腦。

  慧安整個人已軟成一灘水,耳朵背就是她的敏感處,如今她完全失了理智,腦中一片空白,壓抑不住著扭動著身子發出低吟聲。

  關元鶴見她動情,這才將頭往下移,細細地盯著她胸前兩團雪嫩瞧,只覺那頂尖的嫣紅是那般惹入愛憐,美的他的心都疼了起來。他不由自胸腔發出一聲嘶吼,接著頭一低猛然便含住了一邊,另一隻手卻也不閑著,揉弄起另一邊來。

  慧安被他的突然動作惹的嬌軀顫抖,垂眸見關元鶴將臉埋在她的雪白玉挺之上不時探出舌尖挑逗著用牙齒含著輕輕扯弄,那樣子淫靡難言,瞧一眼就叫她羞澀的幾欲作死,只能伸手扯住關元鶴的衣襟,無力的喊著:「停下……別……求你了……別……」

  關元鶴聽她聲音中分明含著情動,不由就笑了兩聲,同時扯住她的一邊嫣紅便擰了一下,接著用他粗糙的指腹使勁撥弄了兩下。

  一瞬間慧安只覺全身酥麻被一股難言的燥熱空虛席捲,從喉間發出一聲無力的嬌吟來,身子也更加綿軟。

  見她這般,關不鶴的呼吸也明顯急促了幾分,對她的胸簡直怎麼愛都不行,埋首進去便又是一陣撫弄,俊美的臉上已全然都是情欲。

  慧安的手還抓著他的衣襟,可這完全沒有用。她的理智已完全消失,不知不覺間就改而伸手摟住了關元鶴的脖頸,微微弓起身子,將自己的玉挺更深的送入他的口中。

  一股股異常的酥麻從雙腿間湧出,叫她雙腿也開始難受的扭動。這樣的她簡直叫關元鶴瞬間失了心魂,他再也忍不住狠狠吸吮了慧安一口,從喉間發出一聲低吼來,猛的抬起臉瞧向慧安。

  只見慧安閉著眼眸長長的睫毛卻不停顫抖,她兩頰緋紅感受到他的目光微微睜開眼睛,那眸光氤氳若水,櫻唇顫抖著,似哀求地無助瞧著自己。

  她的身子還在無意識的扭動著,那動作是那麼自然又是那麼妖冶卻撩人心骨。他不由輕聲著道:「慧安,我定會好好待你,信我……」言罷就有些急切的抬了身,翻身壓在慧安身上,埋首去舔慧安的耳垂。

  慧安難受的扭動著雙腿,便免不了和他那處磨蹭了兩下,接著她便感覺關元鶴渾身一震,目光黑沉沉的盯著自己,然後就用下身的火熱狠狠地頂了她兩下,縱使隔著衣裳,慧安也感受到了那裡的炙燙和他勢要刺入的決心。關元鶴感受到慧安顫抖,一面喘息一面去扯自己的腰帶。

  慧安被他那一刺嚇了一跳,雙腿間清晰地感受到那灼熱的昂然大物。她猛然睜開眼睛,正瞧見關元鶴面色潮紅撕扯腰帶的動作,然後看到自己露在空氣中佈滿吻痕的身體,剎那間身體被關元鶴引發的本能欲火退去,理智逐漸復蘇。

  慧安抬手便抓住了關元鶴拉扯腰帶的手,有些艱難的道:「不行……這樣……不行。」

  關元鶴只覺她那一抓極為用力,抬眸和慧安對視,卻見她目光中閃著一絲柔弱的乞求和堅定,他尚未言語慧安便有些哭意的道:「這樣……這樣我大婚時真就說不清了……別……」

  關元鶴一愣,有些不明白的瞧著慧安。

  慧安見他俊面潮紅氣息不穩,由不得急聲道:「元帕……」慧安言罷便漲紅了臉,避開了關元鶴的視線。關元鶴這才明白她說的什麼,登時便蹙起了眉。

  他生母早孕,生養大哥時便險些血崩而亡,故而知道女子過早有孕實對身子不利。雖他年紀已大,已極渴望有子嗣,但想著慧安年歲到底還小,早就想好兩人成婚後也不會叫慧安小小年紀受孕,總是要養到十七,叫府中的嬤嬤先將她的身子調養好才成。

  故而他壓根就沒擔心兩人如今行了房,事情會因慧安受孕鬧大,這才敢如此放肆。可如今聽了慧安的話他才發覺漏想了一事。那元帕,府中有經驗的嬤嬤卻是能瞧出端倪來的,這若真因元帕而鬧出事兒來,卻是麻煩。

  想著這些關元鶴身子一僵,骨節卻被他握的咯咯作響,他又瞧了慧安兩眼才將臉伏在慧安的頸側,一動不動地喘著粗氣。接著才猛然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盯著慧安,壓著聲音暴喝一聲:「你明兒便收拾行裝給爺回京去!」

  那聲音有些殺氣騰騰,說話間他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接著他卻猛然撤離了慧安的身旁,重重地躺在了床上,閉著眼睛,瞧也不瞧慧安了。

  慧安沒想到他這麼容易這麼乾脆就放過了自己,一時還真有些傻眼,接著才反應過來,慌忙著又似生恐他會反悔般,快速地將單衣又拽上,用被子裹住了身體。

  做完這些她扭頭瞧著關元鶴一張黑臉,只覺著這樣閉著眼睛生悶氣的他甚是可愛,就像是被突然奪去了玩具和大人鬧彆扭的小孩一般。慧安想著就覺極為好笑,先是抿著唇笑著,接著就有些控制不住地咯咯笑出了聲。只她生恐別人聽到,便翻了個身,撲在枕頭上悶聲大笑了起來。

  關元鶴這下更惱了。倒不是他就那麼有魄力,一下子就收放自如的控制住了身體的欲望。實際上這會兒他那下面還抖動著叫囂著不滿。

  可他想著慧安的話,想著不能就此要了她,就再不敢多在她身體停留。兩年前的慧安,他還有自信控制住不衝破那層膜,可如今……

  關元鶴心裡有些發悶,發苦,明明是自己的女人,偏就還要忍著這叫什麼事兒啊。

  他活了二十來年,還真他娘的沒這麼憋屈過!他見慧安笑的不行,這便一把抓開被子,對著她挺挺翹翹的屁股便使勁的拍了幾下。

  慧安吃疼,這才咬著牙慢慢停了笑,只側眼瞧見關元鶴那張黑面,還是有些忍不住的想笑,她忙扭開頭,過了一會兒這才漸漸平息下來了。

  兩人半天都沒再說話。又過了一陣慧安才翻過身來,瞧著關元鶴道:「明天就回京卻是不行的。我的那些馬還不知怎麼樣呢。如今雖是將它們好生生的送到了北方,但這一路卻也沒少生病。我起碼要在這裡待上幾日,瞧見它們適應了,這才能放心的走。」

  關元鶴聞言盯了慧安一眼,卻揚眉道:「你若不怕以後沒法交代,盡可留著,爺沒意見。」

  慧安又笑。她本是想待上十多日的,如今瞧著兩人這樣,也實在不敢留在這裡了,這才想著待上幾日便走,誰知關元鶴還是說出這樣的話來。

  慧安越發覺著他像鬧脾氣的小孩了,知道這個話題不宜再多說,便道:「你方才說北胡有四個部族嗎?我倒是知道其中一個部族叫東鄂部族的,好像是聚集在草原東南西喇河流域的,我說的可對?如今和大輝開戰的是他們部族嗎? 」

  關元鶴見慧安似對北胡的事極感興趣,便瞧了她一眼,有些沉鬱的道:「沒錯,這個部族因水源不足,草地並不肥美,但人卻個個兇殘驍勇,馬卻是養的最好的。淩風便出自東鄂部的拉穆仁草原。」

  慧安聞言點頭笑著道:「這個部族驍勇我卻是不知道的,我知道這個部族是因為他們的舞馬技藝。這些年大輝慢慢盛行起舞馬來,京城貴族尤為喜愛此戲。可據我所知,大輝的舞馬多數是從北胡的東鄂部引進的呢。聽說東鄂人人都會訓馬,幾乎東鄂馬兒匹匹都能隨鼓跳舞呢。那年孫熙祥就費盡心思養了兩匹舞馬來,我瞧過,那舞馬果真有趣的緊。只那兩匹馬卻也是拉穆仁草原生長的,一匹價值千金呢。」

  關元鶴本聽的漫不經心,突然腦中卻靈光一閃,猛的坐起身來盯著慧安使勁瞧。慧安不知他要作何,被瞧的渾身發麻,關元鶴卻突然俯身重重的在她唇上一咬哈哈的笑了起來。

  慧安被他弄得莫名其妙,關元鶴卻是揉了揉她的髮絲道:「允你多待五日,五日後我叫人送你回京。」言罷便下了床一面穿鞋,一面道:「我要走了,這兩日沒事別到處亂逛,尤其是那松鶴院,你給我離的遠遠的!」

  慧安見他說要走竟是一刻也等不得,有些傻眼地瞧他穿上鞋站起身來,眼見他又瞧了自己一眼就要轉身,忙拉住了他的衣襟,起身半跪在了床上。關元鶴卻揚起眉挑著眼角笑了,撫摸著慧安的面頰,道:「捨不得爺走?」

  慧安瞪他一眼,甩了甩頭掙脫他的撫弄,終是問道:「那次在宮中我落水的事,你是早就知曉,還是那事從頭到尾你都參與其中了?」

  關元鶴被她清洌洌的眼眸盯著,心咯噔一下面上的笑意便凝了一下,目光微微發沉。接著俯下身來摩挲著她的頭髮,肅聲道:「我只是知道,卻還不屑去設計一個女子。那時並不知曉會生出娶你之心,我去晚了,抱歉。」

  慧安聞言身子便僵了下,他這話便說明那日他早知有人要設計她,但是卻生生的看著她掙扎。雖是後來他來了,但那時機卻是被掐算好的。慧安由不得想,若是當時自己死去效果更好,他會不會就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去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09:59 PM

第一百二十五章 氣氣關元鶴

  慧安想著這些,身子便不由僵硬了起來,她之前只是懷疑關元鶴知道,但心中卻還存在著一點希夷,希塑他只是湊巧當時得到了消息,這才救了她,可如今聽關元鶴的話,他竟是早先就知道那事的。

  這叫慧安心中著實有些不能接受,她瞧著關元鶴的目光登時變得有此飄忽起來。拉著他手臂的手也慚慚收了回來,屋中籠著汪汪的炭火,她這會子竟覺著有些渾身發冷。

  關元鶴瞧她這般,心就縮成了一團,莫名竟有些不知所措,他蹙眉瞧著她,想著那日的事。

  其實之前他是知道此事,但也只限于知道淳王要算計慧安,可對具體的他卻是不知的。而李百年貪墨一事做的相當乾淨,又事隔幾年,想要拿到直接的證據彈幼李百年,這並不容易。所以他當時也需要沈峰站出來,攪起渾水。

  一來這事他沒有阻著的理由,對他只有好處,他樂的坐收漁翁之利,再來當時他也實在沒有喜歡慧安的覺悟。

  更有,他歷來就不喜歡嬌嬌弱弱的女子,在他瞧著慧安若是輕輕易易就叫人算計了,那在京城她無父母庇護,無兄弟依持,這般的處境,也是早早晚晚都會出事的。

  自他一識得慧安,便覺著這個小丫頭片子極有趣,不管是行事,還是心計都不太似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不知怎的他就注意上了她,瞧著她在艱難中掙扎著,摩挲著,滾爬著不停改善自己的處境。

  他當時瞧著那樣的慧安甚至是懷著一種看戲的心態,覺得有趣便看上兩眼,戲到動情處,觸動了他,也會隨口喝聲彩,偶爾提點慧安兩句,或是拉她一把,逗弄她兩下,也不過是隨手而巳,談不上費心思。

  但誰也不會因看戲而耽擱了正經事,故而當時,他還真沒想著應該阻止這事,也沒想著要護著慧安。

  他甚至冷眼旁觀,想瞧她會如何行事,能不能躲開這次危機。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好心的人,對別人狠,必要的時候對自己也狠,這性子更不會在遇到慧安時就有所改變。

  只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看戲的自己竟不知不覺會入戲太深,最後連帶著把自己個兒也給搭了進去。直至生出娶慧安之心來,他還沒鬧明白怎麼會對一個沒長開的小姑娘動了心思。

  那日在宮中因他事先就關注了慧安的事,故而在知道有人落水,又得知姓宋的在那島上時他便覺出事情不對來了,他沒想到淳王會那麼卑鄙,竟去算計一個小丫頭的清譽。

  所以他才會匆匆趕到,只他沒才想到瞧見的會是那麼叫他震憾的一幕,那般堅強和倔強,堅毅而剛烈的慧安。

  天知道當時瞧見慧安死死攀在宋光亭身上,滿是髒汙,背部血肉模糊地和宋光亭一起倒下,瞧見她那般對著自己淒然一笑,他心中是怎樣的震動,怎樣的憤怒和心疼。

  那時似乎整顆心都縮成了一團,他從未有那般的感受,也是在那一刻他方知道,對慧安,他遠遠不是看戲那般簡單。

  更是之後,他抱起凍僵的慧安,瞧著已累至極限,但卻還努力清醒著的她,他生出了想將這小姑娘納在羽翼下護著的念頭,直至後來他開始主動插手她的事。

  可這些關元鶴卻不知該如何與慧安說,也覺著沒必要告訴慧安,而且那次不管如何,他確實是準備袖手旁觀的,事實如此,也沒什麼好解釋的。

  只他見慧安面色微白,心便沉了沉,有些悶悶的難受,半晌才吐出一句:「以後不會了。」

  慧安聞言瞧向他,見他目光中含著認真,不由便笑了,點了點頭輕聲道 :「我會記住你這話的。」

  關元鶴見她如此,雖不知她為何會突然不怪他了,但卻鬆了一口氣,眉宇舒展開來。

  慧安笑了,關元鶴心中那些想法卻是更易脫口些,他上前又將慧安摟在懷中,緊了緊臂彎,道:「那時候沒想著會娶你,以後不會那般了,你莫亂想。」

  慧安靠著他溫暖的胸懷,感受著他有力的心跳,輕輕點了下頭,道:「我知道了。」

  關元鶴又抱了她一陣,這才大步而去,慧安瞧見他消失,面色的淺笑卻也慚漸消失,她睜著眼睛瞧向微微跳動的燭火。

  這個世上沒有規定誰必須保護誰,當時她和關元鶴之間只有那麼幾次接觸,雖是有一絲朦朦朧朧的情愫,但到底非親非故,關元鶴並沒有必須守護她的責任。那時他冷眼旁觀是正常,而救她,她卻是該感恩的。更何況,最後他還是去了,還是幫她處理了後事,並料理了那個宋光亭。

  慧安想著這些道理,雖是心中清明,但到底是意難平,半晌她才閉上了眼睛,輕聲歎了一下。

  這夜慧安只覺著瞇了一下眼,便被夏兒喚醒,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便聽夏兒道:「姑娘,不能再睡了,早膳都溫了兩次了,姑娘自昨兒夜裡睡著,這都過去六個時辰了,再不起來今夜要睡不著了。」

  她說著便將床幔掛在了銅鉤上,慧安瞧瞧外面,只覺陽光刺眼的緊,眼睛一陣生疼,她偏開頭,過了一會子才又睜開眼睛,心中將關元鶴給罵了個透。

  待穿戴好,夏兒才道:「奴婢本想著守在外頭,夜裡姑娘必是要起來用些粥的。誰知奴婢昨夜竟也睡的沉,一睜眼竟就天亮了,好在姑娘睡的實。」

  慧安正端著一盞茶,剛呷了一口準備咽下,聽到夏兒這話當即便咳了起來,半晌才順過氣來瞧向夏兒,問道:「你昨兒在外屋守夜?」

  她見夏兒點頭,想到昨夜和關元鶴躺在這裡廝磨,夏兒竟就在外頭,雖是她什麼都不知道,但慧安這心裡還是覺著怪怪的。

  其實一般人家主子房總是有丫頭守夜的,行房時自也不會避開,因主子忙完事總是要丫頭進來伺候的,可這事慧安卻不知為何極為抵觸,一點都不願丫頭守在房外聽牆角。

  聽到夏兒昨夜就在外屋,當即慧安那臉便唰的一下漲紅了,她生恐夏兒察覺出端倪,忙起了身,道:「我去馬廄瞧瞧。」

  慧安言罷便快步出了房,那些馬匹如今已盡數安置在了城外,慧安下了馬車,就瞧見那邊錢若卿正和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小將軍在營帳那邊站著說話,慧安見他沒往這邊瞧,正想自行去馬廄,誰知他卻突然看了過來,沖那穿盔甲的小將軍說了兩句便和他一起往慧安這邊來。

  慧安便停了步子,兩人走進,慧安詫異地瞧向那小將軍,卻見那人生的眉目俊朗,鳳目含笑,正瞧著她,卻竟是成國公府的汪楊松。

  慧安不想會在此見到他,見他比之兩年前健壯了一此,眉宇間多了幾分英氣,神情氣質都帶上了經戰揚磨礪後的銳利沉穩,越發顯得外表出眾,不由就愣了一下,這才忙福了福身,笑道:「汪公子一向可好?」

  這兩年她和汪家的小姐卻也通過一次信,如今見了汪楊松倒也生出幾分他鄉遇故知的親近感來,汪楊松也似極為高興,忙回了禮笑著和慧安寒喧,對她的態度竟親切中帶著一股敬重。

  錢若卿瞧慧安笑的燦爛,又見汪楊松如是,由不得挑眉,道:「我倒忘了你們兩家還是舊識,這小子是鄧大將軍聽聞馬隊出事,專門派來接應的。我正說要帶他去馬廄瞧瞧馬,可巧你也過來了,就一起過去吧。」

  慧安點了頭,三人才一道往馬廄去,傷馬早已被單獨圈養了起來,有那中了箭傷的也被格外照料。那些擁擠中受了挫傷,創傷的慧安只瞧了瞧便未再多言,著重瞧了那些受箭傷的馬兒。

  牛監正和幾個獸醫博士見慧安來了,便也忙行了過來,時不時商議幾句。錢若卿還好,倒是汪楊松在一旁瞧的瞪了眼,他先前也知道慧安隨馬隊北上的事,說是奉了太后的命專門隨行的。

  汪楊松先還奇怪,太后怎會突然派個女子來,如今瞧著牛監正幾個圍著慧安商議事情,明眼人一瞧他們幾個便是以慧安為主,多在請教嘛,這還真叫汪楊松有些難以相信。

  這一路一走便是一個月,路上馬兒也多有生病,慧安早證明了自己的能力,牛監正幾個也已不再將她當小姑娘瞧,遇事倒是多願意聽聽慧安的意見。

  錢若卿見汪楊松吃驚的瞪著眼睛,瞧著淡然而笑的慧安,心中不知為何竟生出一股驕傲來,他又瞧了瞧慧安,這才拍了汪楊松一掌,道,「行了,別瞧了,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

  汪楊松這才回過身來,吃驚的瞧著錢若卿,道:「沈姑娘竟會醫馬?」

  錢若卿便笑,一臉習以為常的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這兩年若非她南方可養不成這馬!」

  兩人正說著話,那邊慧安已和牛監正出了馬廄,笑著道:「牛大人的方子也很好,只是我知道一個更好的方子,叫去腐生肌散,是專治馬創傷的,乃是輕粉、乳香、沒藥、兒茶名五錢,龍骨三錢煎蒸後做成藥稿子與傷口冷敷使用,牛大人下次換藥倒不妨選一匹馬先拭拭效用。」

  牛監正聞言倒是笑了,道:「既姑娘說有用便定然比我這方子好,老朽這就叫人去準備藥膏,希塑這些馬還能救的回來。」

  慧安點頭,幾人又說了幾句,錢若卿這才道:「既然他來了,咱們也甭往雁城去了,那地方荒蠻的很,也無甚看頭,你去也不合適。咱們就在這裡待上幾日,待馬群適應了,便回京去。我聽錢寶說沈夫人連來了三封家書,催你回去了。」

  自慧安往鳳陽侯府送了信兒,童氏的家書便一封封的來催,她的婚期定在六月,這會子已是四月,也難怪童氏會如此焦急。

  慧安昨夜已答應關元鶴五日後啟程,聽了錢若卿的話便點了點頭。又瞧向汪楊松,道:「汪公子可有什麼東西要捎回國公府?」

  汪楊松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著道:「倒是才兩樣之前買給妹妹和小弟的小物件,回頭我叫人給姑娘送過去,就勞煩姑娘一次了。」

  慧安忙笑著點頭,又交代了夏兒留意此事,這才上了馬車往城中回。

  慧安又在雁州府待了五日,每日只往馬廄瞧上一次,別的時間都窩在屋中甚少外出,倒是那葉伯昌的夫人來瞧過她三回,還邀請她參加花宴,慧安心知葉伯昌是太子的人,葉夫人此番只怕也是受了葉伯昌的指示,多半沖的是關元鶴,自不會前往,婉言謝拒了。

  她每日只窩在屋中看書,和丫頭玩鬧,日子倒也過的極快。

  眼見五日之期已到,這日旁晚關元鶴還真派了一小隊兵馬過來,說是要護送錢若聊回京的,錢若卿自知關元鶴這沖的是慧安,派人問過慧安的意思,慧安便就勢答應了下來,吩咐夏兒幾個開始收拾行裝。

  當夜,臨近就寢,慧安卻突然拉了夏兒來,沖她嘀咕了兩聲,夏兒怪異的瞧了慧安兩眼,見慧安嘟著嘴一臉作弄人的狡黯,便笑著點了點頭快步出了屋。

  夜色慚濃,慧安閨房的窗又被人輕輕推開,接著人影一晃,關元鶴便駕輕就熟地落在了屋中,他見外間沒人守夜,而裡屋卻隱約透出昏黃而溫馨的燈光由不得就勾了勾唇。

  關上窗戶,和以往一般抖了抖衣衫,待從外頭帶進來的寒意散去,這才大步進了屋。

  屋中水紅色的床幔散著,床榻下放著一雙小巧精美的繡花鞋,關元鶴行至床邊,這便小心翼翼地將床幔掛在了兩邊的銅勾上,脫了靴子盤著腿坐到床上。

  見床上慧安縮在被子裡,只露出一點黑髮出來,他由不得挑了挑眉,嘟囔道:「也不怕悶著……」

  言罷便拽了拽被子,這一拽卻是沒能拽開,只拽下了一截,露出床上女子一小段紫緞繡花的禙子來,關元鶴見慧安睡覺竟還穿著外裳,一愣之下,以為她是在等自己,唇角就飛揚了起來,掀開被子便欲往被窩中鑽,一手更是探進了被中欲將慧安摟住。

  誰知卻與此時,她好似被驚醒了,發出一聲迷糊的嘟囔,接著轉過身來! 關元鶴瞧去,登時面上的笑容便凝結住了,眼睛瞪的老大,險些驚嚇地叫出聲來,身子一僵便猶如避瘟疫一般從床上彈跳而起,瞬間就閃身到了床下,一臉呆愣地盯著床上。

  只見那床上女子半撐起身來,頭髮雞窩一樣亂糟糟的頂在臉上,一張大餅臉,黑肌呲牙,塌鼻小眼,嘴巴厚而紅還有些歪著,嘴角掛著一道口水,正睜著布滿眼屎的眼睛盯著自己,迷糊了一下,突然睜大眼睛盯著他嚷道,「仙女姐姐說睡一覺就有好看的哥哥給傻丫燒雞吃,你真好看,傻丫的燒雞呢?」

  關元鶴當即俊面就不受控制的抽搐了起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碰到的事情,見那傻春竟似要撲下床,他黑著臉瞪了她一眼,渾身凜冽,借著傻丫驚嚇之際,已提上靴子鐵青著臉出了屋。

  而此時,慧安正沉浸在甜美的夢中,抱著被子掛著淺笑。

  翌日,天睛氣爽,慧安舒服地靠著大引枕坐在南下的馬車上,瞧著外頭已見明媚春光的田野笑的一臉愜意,夏兒見慧安這般由不得搖頭,道:「姑娘這般作弄將軍,也不怕真惹惱了。今兒早上奴婢給傻丫拿燒雞,哄了半晌傻丫才敢吃,只怕是昨夜將軍發了火,也不知做了什麼竟把傻丫嚇成那般,連雞肉都不敢吃了。」

  慧安鬧言不由又笑了起來,抹著眼淚瞧向夏兒,道:「他越氣我才越是高興呢誰叫他行事沒規沒距的!」

  夏兒在家中也算是說一不二了,一般錢寶都會寵著她,起碼家中的銀錢之類還是會交給她把持著的,可便是這樣她也不敢挑戰男人的威嚴,心知女子到底是要溫柔著些的好,該給男人留的顏面卻是不能不顧及的。

  那關將軍可是年少有成,心氣高著呢,夏兒想想關元鶴那一張冰臉,還有那凜例的眼神就渾身發抖。

  可自家姑娘竟敢如此作弄他,這……這也餒是大膽了點,只夏兒瞧著慧安實在高興,便也不再多言,只搖頭而笑。

  慧安那日心中不舒服,後來幾日就有些提不起精神來,她知關元鶴事多,不可能夜夜來瞧她,故而前幾日倒是沒有擔心,只昨日關元鶴派的人來要護送她回京,想著關元鶴那德行,慧安便猜他晚上只怕會來,這才動了些作弄他的小心思。

  如今她反正是要回京了,那人就算再氣又不可能追過來打她,她才不怕呢。再者說了,她悶了幾日,今日好不容易才得開顏,哪裡還能不好好樂樂,才不要去想著他生氣不生氣呢。

  一路無事,馬車進京時巳是二十來天以後,慧安回到鳳陽侯府,方嬤嬤已早早迎在了府門,慧安撩起車簾,瞧著熟悉的府門,那高高掛在門匾上纖塵不染的匾額,那金光閃閃的「鳳陽侯府」四宇,不由笑了起來。

  回家了啊……

  馬車停下,方嬤嬤已奔至了車邊,慧安令夏兒將她扶上了馬車,喬總管令下人拆下了門檻,馬車直接從正門駛進了府。

喬總管見夏兒幾個簇擁著馬車走遠,這才笑著揮手道:「行了,主子回來了,府中定會熱鬧一陣子,都長著眼色點,別丟了咱侯府的顏面,哪個出了錯,爺扒了他的皮!」

  小廄們忙連聲應是,喬總管這才背著手往府中走。

  馬車中,方嬤嬤拉著慧安的手,用帕子揩著眼角的淚,笑著道:「姑娘長成大姑娘了,真真出落的好看,比夫人年輕時還俊上幾分,瞧著乳娘這心裡……高興啊。」

  慧安也握緊了方嬤嬤的手,見她又蒼老了幾分,不由心疼的道:「這兩年我在外頭瘋著,卻叫乳娘在府中為我操勞,受累,如今我回來了,乳娘該好好歇歇才是。不然,安娘可是要心疼的。」

  說著便依偎進了方嬤嬤的懷中,蹭了蹭,道:「安娘長的多大也都是乳娘的姑娘,乳娘~」

  方嬤嬤聽慧安糯著聲音喊自己,只覺著一顆心都化了,眼角又淌出淚來,卻是拍撫著慧安的手,笑道:「姑娘別這麼說,這兩年姑娘辛苦乳娘心裡都知道。這孩子快起來,多大的人了,一會子別叫文小姐瞧了笑話。」

  慧安鬧言騰地坐起身來,目光晶亮的瞧著方嬤嬤道:「景心來了?」

  方嬤嬤便道:「文小姐自打知道今兒姑娘就能進京,一早就跑來了,這會子正陪著舅夫人和大舅奶奶說話呢。都等著姑娘了!」

  慧安便笑了,沒一會馬車進了夙沐院,慧安還沒下車,車簾便被自外掀開,文景心笑著探過頭來,瞧著慧安便道:「死丫頭還知道回來!」

  慧安當即便眨巴了眨巴眼睛,回道:「自是要回來的,不然還不得想壞了景心小美人兒。」

  文景心便嗔了慧安一眼,這才閃開身,方嬤嬤先下了馬車,慧安才被扶下。她落了地這才細細打量起文景心來,兩年不見,文景心也長開了不少。

  但見她一張略施粉黛的小臉素淨怡人,眉眼長開了,越發透出一股溫婉來,穿著一件天青色暗紋薔蔽織錦的小襖,腰間繫著海藍色的主腰,一襲月白色落地燈籠裙,下擺繡著華麗的牡丹穿蝶圖,頭上挽了個簡單的流雲髻,插著鑲紅珊瑚的梅花簪。整個人清麗瑞方,秀美婉約。

  慧安瞧著就笑了起來,比劃了兩下,道:「景心,你怎好像沒長個子啊。」

  文景心見慧安故意抬了抬胸,個頭竟比自己高出一大截來,登時便氣結,跺了跺腳,道:「哼,早就知你是個沒良心的,就不該大早上來瞧你!」

  說著竟是轉身就走,慧安忙趕上前兩步拉住她,兩人這才說笑著往正屋走,到了簷下,青屏便迎了下面,福了福身道:「姑娘可算是回來了!」

  慧安和她寒暄著,已有丫鬟笑著打起了簾子沖裡頭喊道:「夫人,姑娘到了。」

  慧安進了屋,童氏便迎了出來,一陣風般竟是上來就拍了慧安兩掌,接著便有些咬牙切齒的道:「你這混丫頭,真真叫舅母沒法說你!」

  慧安心知大婚前還在外頭逛游的只怕全京城也就她這一個,想著童氏早先便丟下舅舅來了京城,坐鎮侯府中就為忙她的嫁妝看事宜,而自己這會子才回來,心中也有些感動和歉疚,老老實實的任由童氏打了兩下,這才拉住她的胳膊,討好賣乖地瞪大了眼睛,瞧著童氏道。

  「呀,兩年沒見著舅母,舅母怎越發年輕了,舅母可莫生氣,若是氣壞了身子,安娘卻是要被舅舅責罵的。」

  「早聽爺說妹妹是個巧嘴的,今兒算是見著了,不光這嘴巧,人也長的水靈,直瞧的我都移不開眼了。也難怪母親疼的不行,母親日日念叨著妹妹,如今妹妹回了府母親就瞧著她這陪小意兒的份上,快些露個笑臉兒吧。」

  童氏身邊一個模樣秀麗的婦人笑著道,她穿著水藍色的綾羅紗裙,罩著藕色小襖,頭上只簡簡單單簪著一支鎏金釵,一笑起來兩頰兩個笑窩,瞧著甚為親切。

  慧安心知這定然是沈大童的妻室許氏,忙笑著福了福身,道:「謝嫂子為安娘說話,嫂子真好,難怪大哥哥整日裡都將嫂子掛在嘴上。」

  許氏被慧安一個小輩打趣,登時笑也不是,惱也不是,便面頰一紅,哭笑不得地瞧向了童氏。

  童氏這才一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點了點慧安的額頭,道:「你這丫頭,真真是叫人愛恨不能。」

  眾人進了屋,慧安又重新上前給童氏和許氏見了禮,許氏是第一回見慧安免不了要給個見面禮,慧安接了,見一旁的嬤嬤抱著個一歲多的孩子,那孩子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正好奇的瞧著慧安,慧安便忙笑著過去,道:「這是雲哥兒吧,長的真真好看,倒肖舅母呢。」慧安說著便逗起那粉雕玉琢的小男娃來。

  許氏便道:「雲哥兒長的像父親,我們爺卻是最肖母親的。」

  童氏聽慧安說孫子長的像自己,自是高興的很,呵呵笑著叫嬤嬤將雲哥兒抱到她身邊的炕上玩。雲哥兒雖已有一歲多但卻還不會張口喊人,只說什麼他卻能懂,慧安逗了一陣,他便笑的開了,嫣然已和慧安熟絡了起來。

  慧安是長輩,叫夏兒將早已準備好的見面禮拿給雲哥兒,許氏代為收了,眾人這才坐下來說起話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備嫁

  慧安和童氏、許氏說了一會子話,童氏見文景心還在座,又想著慧安剛回來需要休息,便也不再留她,吩咐青屏送慧安回榕梨院。慧安便拉著文景心行了禮告退出來,兩人直接坐上馬車向榕梨院而去。

  慧安和文景心久不得見,自是免不了在車中一番笑鬧。

  待到了院中下了車,慧安見小丫頭們正將行李往屋中和庫房歸整,便想著汪楊松託付她帶回來的東西,吩咐夏兒道:「你親自走一趟,將汪公子托我帶回來的東西送去國公府,就說我來日再過去給國公夫人請安。」

  夏兒聞言忙福了福身,應了一聲,快步而去。

  慧安這才攜著文景心的手進了屋,兩人坐下,文景心卻道:「你方才所說可是成國公府的汪二公子?」

  慧安聽她提這事,想著先前成國公在世時成國公府和鼎北王府倒是有往來,便笑道:「可不就是他嘛,我這回在雁州碰上了,都說這好男兒就得上戰場呢,真是變了許多,瞧著倒是比京城時候歷練了。要我說,成國公府倒也不定有再興旺的一日呢。」

  文景心聞言便偏開目光,接著才道:「是啊,世事哪裡能是任誰都能料到的。那年成國公府發生那等慘事,族裡的旁支個個都來鬧著要分家,平日裡走的近的也都少了些親熱。汪大姑娘那年剛巧及笄,眼瞧著都到了迎娶的日子,誰知卻突然出了端門之事。國公夫人本是想著女兒耽誤不得,親自去的安濟伯府,欲讓大姑娘趁著熱孝嫁過去,誰知安濟伯府卻推三阻四。待汪二公子剛剛參軍離開,沒兩個月這婚事卻是被退,汪大姑娘平日裡瞧著是個嬌弱的,沒承想遇事兒卻也是個剛硬的,被退了親竟是不哭不鬧,翌日卻是親自帶著下人開了庫房將當初安濟伯府的聘禮盡數都抬了回去,就堵在了伯府門口,然後二話沒說揚長而去,倒是叫安濟伯羞得老臉沒地兒放。只這事卻也叫國公夫人在床上躺了小半年聽說還刻意的瞞著汪二公子,也是生怕他在前頭聽了信兒,這再上戰場不要命的拼。如今汪大姑娘眼瞧著也都快十八了,這親事卻還是拖著……」

  文景心說著歎息一聲搖了搖頭,便沒再吭聲。

  慧安和汪家小姐通信兒倒是並未聽過此事,聞言不由一愣,接著才蹙了眉,也是半晌無語。便見文景心抬頭,瞧著慧安笑著道:「好在我有祖母和父親母親護著,你呢,也要嫁給如意郎君了。安娘,快和我說說,你這回到雁州難道就沒有偷偷見見我那什麼都好的未來姐夫?」

  大輝的姑娘一經定婚期,男女兩人按習俗是不能再見面的。

  慧安想著在雁州的事情又被文景心用調侃的目光盯著,面頰就紅了起來。兩人免不了又笑鬧了一場。

  接著文景心才從懷中摸出一個鼓鼓的荷包來,推給慧安,道:「這是我二哥哥離京時候拿給我的,叫我在你出嫁時給了添妝的。」

  慧安一愣,猶豫了一下這才拿了那荷包,裡面竟放著少說三四千兩的銀票,慧安一愣便蹙了眉,文景心就就道:「二哥哥的意思是叫我瞞著你,只說是我拿給你添妝的,可我想著這事還是告訴你的好。」

  慧安這才抿了抿唇瞧向文景心,問道:「這是?」

  「是上回國子監和太學比試時二哥哥贏的那些……二哥哥將他當日押的那些底銀兒已扣,這些卻是淨贏的。你拿著便是,這銀子留在他那裡也是燙手。」

  慧安聽文景心說的直白,不由面上一尷尬,接著才問:「這事聶姐姐知道嗎?」

  文景心便點頭,道:「你放心吧,二哥哥什麼都不瞞二嫂的,當年那賭局的事兒二嫂也是知道的,這也是二嫂的意思。」

  慧安聞言便又是一愣,捏著那荷包苦笑一下,這才收了起來,文景心又問了問慧安這兩年在外頭的事兒,也便沒在多留,只笑著叫她來日去尋自己,這便離開了。

  慧安一路折騰,泡了個浴,睡了一覺,又和童氏、許氏一道用了膳,移進暖閣說話。

  童氏道:「這一應傢俱擺設現成又貴用料又不好,也沒能那麼巧就買到那合心意的,所以一早就想著是要定做的。關府那邊一收拾了新房,喬管家便親自帶著人去量了尺寸,只這兩年好木頭緊缺的很。一早我和方嬤嬤商量著時間不夠,所有傢俱都用雞翅木給打,也顯得整齊,省了麻煩。只仔細些做工,式樣,多花心思也能顯出身份來。但是那日一瞧關府的嫁妝單子,卻是改了主意。這千工床、房前桌、紅櫥、梳粧檯之類放在內室的內房傢伙準備 全尋了紫檀木,那些畫桌、八山桌、圈椅等外房傢伙,還有床前櫥、衣架之類稍次要些的內房傢俱只怕尋不到那麼多紫檀木,就用了黃花梨,至於春凳、馬桶、子孫桶這樣的小物件也沒必要太好,用雞翅木便成。一應的物件全都尋好木頭,叫木和軒的夥計現打,式樣都是那邊拿了畫冊子,舅母和方嬤嬤一道選的,改明兒叫人再來一起,你都過過目,瞧哪個不和心意了,看來得及的就趕緊的改了。」

  慧安聽著面頰就紅了,忙道:「不用,舅母和乳娘的眼光安娘還能信不過?再說,再說這事也……按規矩也輪不上安娘說話嘛,舅母快別取笑安娘了。」

  童氏見她這般便笑了,接著吃了一口茶,這才道:「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什麼好害羞回避的,這東西都是往後你常用的,若是日日瞧著不喜歡,用著不趁手那不是遭罪嘛,你聽舅母的,咱家不興那規矩。」

  她見慧安點了頭,這才又道:「本是想著這鳳陽侯府都是你的,將來嫁了人,還不都是要陪過去的。這嫁妝也就是走個過場,意思下也就是了,沒必要太認真。舅母和方嬤嬤便按著一般的給置辦了起來,沒承想關府送的聘禮單子倒是將舅母唬了一跳,舅母叫喬管家大致核算了一下,竟是少說也有八萬兩銀子,只桂圓大的滾圓東珠就有三大盒子,更別說那些珍貴瓷器,古董,字畫的。這嫁妝都是按著男方的聘禮是否豐厚來定的,這麼一來舅母和方嬤嬤先前給你準備的那些卻是不能用了,又開了小庫房一應的擺件,古玩,首飾,頭面……又加了整二十四抬,這再加上那些大件兒擺設,才算差不多了。」

  童氏說著沖方嬤嬤瞧了一眼,方嬤嬤便遞給了慧安一個冊子,慧安看了,只瞧見上面分列著四季衣裳,古玩字畫,珍寶擺件兒,床被鋪蓋等竟厚厚的翻不完,慧安便張了張嘴,半晌才一臉心疼的道:「這還不得給侯府搬空了去!」

  青屏便捂著嘴笑,道:「瞧姑娘說的,好像只侯府是姑娘的家,這嫁妝搬去了關府,就落到別人兒手中了一般。」

  童氏便也笑,「侯府家底厚,哪能就搬空了,再者這東西也就是換個庫房放著罷了,還不都是你的物件,瞧你那沒出息的!」

  慧安便嘟著嘴,合了那單子,悶聲道:「既是都一樣,何必再搬來搬去的還麻煩。」童氏瞪了慧安一眼,這才道:「還有衣衫單子,方嬤嬤快拿給這丫頭。」

  慧安被這單子,那單子弄的兩眼發暈,童氏已說了起來,「這一應的衣裳都要請了雲裳齋來做,如今你回來了,這事就拖不得了,今兒便算了,明兒舅母就叫人去雲裳齋拿了花樣冊子過來,繡娘也從她們那裡請,這眼見著沒多少日了,十來個只怕是不夠,乾脆就請個二十整,頭面式樣怕也是要再選一選的……」

  慧安瞧著厚厚的衣裳單子一陣頭懵,見童氏還要說下去,忙苦笑著打斷她的話道:「我如今正長個子呢,做這麼多的衣裳幹什麼。再者說了這京城一年一個樣兒,今年的衣裳花式明年就又穿不得了,還不如放著銀子等需要了再做,還能少了我衣裳穿不成。依我看,這一應衣裳都做兩套便行了,多的我也穿不了。」

  童氏聞言還沒說話,方嬤嬤便先搖頭道:「這陪嫁衣裳哪能只做兩套,沒見過這樣的。咱們鳳陽侯府又不是沒銀子。姑娘到底年紀小,這衣裳做了本就不是為了穿的,是為給人看的。若是做的少了,沒得叫人小看了去,這事卻不能由著姑娘性子來。」

  童氏倒是笑了,道:「安娘說的也是,我眼瞅著她這個子實在是長的快。來日嫁過去,有鳳陽侯府在哪個還敢小瞧了她去!倒不用弄這些虛的,不若春裳、秋裳、吉服就只做六套,夏裳多做些,弄個十二套。一應的鞋襪也按季節先做八雙,裡衣就由院子裡的丫頭們做了,按料子季節也多做些,這卻是少不了的。衣裳少了多添補些好料子也就是了。」

  童氏說著一拍手,瞪著慧安道:「還有這嫁衣!早先就叫你繡,你推推拖拖的就是犯懶,你那繡活也是見不得人,舅母也不難為你。只這枕套卻是定要自己繡的,你這兩日便別四處逛蕩了,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待在榕梨院繡枕套,繡不好就甭想著出門!還有回禮用的男子衣裳,雖是叫丫頭們給你做好,但多少你也得縫上兩針。」

  童氏言罷,見慧安許是連日趕路,面色有些不好,便蹙眉道:「這身子也得儘快的調理,瞧著臉和手都糙了!方嬤嬤留意著,一日早晚兩次牛乳給她潤著,別想省了!除了繡花這手好好護著,啥都別叫她碰。各類的補品,留意著換著樣兒的給她做,廚上少了什麼食材就叫人緊趕著去採買,前兒不是剛得了兩個養顏方子?我瞧著就極好,方嬤嬤仔細經營著……」

  童氏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慧安這邊已是頭腦發懵神思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待她回過神來時,屋中竟已只剩下了童氏。

  慧安一詫,童氏已拍了拍身邊,慧安過去坐下。她便從枕頭的多寶格取了個盒子打開推給慧安,道:「這裡頭是三萬兩的銀票,是關將軍叫人送來的,舅母沒用,你都收起來吧,也是他的一番心意。」

  慧安聞言就愣了,半晌才瞧向童氏,道:「他何時指人送來的?」

  童氏便笑著道:「有大半年了,許是怕侯府現銀不夠。因這銀票是關府的外院總管送來的,我先還以為是府裡的意思,後來瞧了那聘禮便知這事關府定然是不知道的,一準是關元鶴自己拿的私房銀子。那關府如今是崔氏把著中饋,關元鶴又早年就離了家,如今雖是出息,但朝廷的俸祿銀子又能有多少!像你大哥哥一家就四口人,平日裡就還得家裡補貼著日子才能過的去。關九鶴那些俸祿銀子只怕也是緊巴巴。朝廷雖多有封賞,但那些都換不來銀子,能送來這麼些也是看中你,難為他能想的周全。」

  慧安聞言瞧著那匣子面上就紅了,心也跳動的有些快。想來關元鶴是知道她將銀子都投到了馬場的幹股上,這才送了這些銀票來,只前些日子見他也沒聽他說起銀子的事兒啊。

  童氏見慧安低著頭不說話,便道:「你是個有福氣的,將來嫁過去好好過日子,別動不動就使性子,這男人都是靠哄的,只要心裡裝著你,用點心思日子沒有過不好的理兒。只是話雖這麼說,但女子嫁了人,到底和做姑娘時不能比,該忍該讓的地方也多。人家說百煉鋼繞指柔,女子太硬氣了,吃虧也多。有什麼莫要非擰著,說開了也就好了,左不過低個頭的事,若是實在甩不開那個臉,你多掉幾個金豆子也就過去了,這要是兩人都擰著,早晚得傷了感情……」

  慧安聞言心中先是升起一絲甜蜜,緊跟著卻也有一絲彷徨和恍惚。

  她見童氏盯著自己便忙點了點頭,沒再吭聲。童氏見慧安低著頭不說話,以為是含羞便只笑了笑,又說了幾句就吩咐慧安趕緊回去休息。

  接下來的日子慧安便被童氏拘在了府中,日日的繡花養膘。天氣一日日轉熱,婚期也一天天的逼近。

  這日慧安剛用過早膳,如以往一般盤腿坐在美人榻上繡那方紅蓋頭,便聽外頭傳來一陣的喧囂聲。

  接著春兒和冬兒便打簾前後腳的進來,笑著道:「姑娘快去瞧瞧吧!木和軒將新打好的內室傢俱都送過來了,奴婢們將看了,真是漂亮做工沒的說,線條流暢有力,精雕細琢的,花式也好,上頭是卷篷頂,下麵是踏步,前頭是雕托柱架、掛落、倚簷花罩的廊廡……那雕花精美著呢,姑娘快瞧瞧去吧,指定瞧的移不開眼。」

  慧安聞言便笑,道:「你們都說了,我還有什麼好瞧的,只想著也知道了。」她說著將針住繡繃上一別,伸了伸手腳,想著關元鶴如今人還在北邊,該做什麼做什麼的,自在逍遙,心中就不是滋味,歎聲道:「這女子出嫁可真是個力氣活!累人!還是男子好,只迎親時披個大紅綢往馬上一爬,可不什麼都齊了!來世怎麼著我也要托生個男兒身才行,不然我就憋在肚子裡悶著,也不要下生受苦。」

  她話說得惡狠狠,剛說完冬兒兩個一愣,接著便哈哈的笑了起來。童氏卻也於此刻進了屋,自也聽到了慧安那話,由不得也笑,擰了擰慧安的小臉兒,瞪著眼睛道:「又滿嘴胡話!」

  慧安見童氏來了忙爬起身來,就跪在床上給她福了福身。

  童氏瞧著好笑,又愛憐地撫了撫她的頭髮,道:「那男子娶妻雖說沒女子這般受罪,但也不像你說的就啥也不做,那也是要焚香祭祖,好些日前府中就擺開了席面,來賀賓客也都是要招呼的,光每日的陪笑臉,這日子就好過不了。」

  慧安聞言便低著頭嘟囔了一句,童氏先是沒聽清,接著才醒悟過來,慧安是說關元鶴還不是如今都還呆在雁城沒回來,童氏這便笑了,打趣的道:「怎麼,著急了?還怕他回不來不成?」

  慧安面色當即就唰的一下子紅了,童氏笑了兩聲這才道:「剛才收到你二哥哥著人送回來的家書,說是北邊又打了勝仗,如今他們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你就放心吧,只快些將這物件給繡好了才是正經。不日,你舅舅也該到京了,只等著送你出嫁呢。」慧安聞言只低著頭不言語,夏兒卻詫異的道:「北邊打勝仗了?怎沒聽到動靜呢!」

  童氏才道:「捷報應該已在路上了,老二也是怕家裡著急,早早的就叫人送了信兒回來。要說去年冬北胡異常寒凍死了不少牛羊,今年春上戰事就吃緊的很。聽說那胡人跟瘋了一樣,淨想著來我大輝搶掠,搶了就撤,往往我大輝的騎兵趕到連個影兒都抓不到。有時堵上了,咱們的騎兵又不濟人家,便是人多占了上風,人家瞧著打不過就跑,我大輝卻是追都追不上的,這大半年憋著火呢。這次卻是我大輝想了個奇招,才能打了這揚勝杖,聽說光馬匹就俘獲了三千多匹,雖是只殲滅了兩千來人但到底鼓舞了士氣,那東鄂部的單于聽聞只帶了三百衛隊狼狽逃走。」

  慧安聞言便抬了頭,冬兒幾個也都高興的笑了,問道:「不知想的什麼招兒,這般頂用?舅夫人快別賣關子了,趕緊的跟奴婢們說說。」

  童氏便道:「說來這招也是簡單,就是在衝鋒時令我大輝軍士一起瞧號令大力敲擊護心鏡,那北胡的戰馬聽說多數都會聞樂起舞,我大輝兵士一起按胡樂敲擊護心鏡,這樂聲一響,北胡那邊的騎兵陣就有些亂了套。這騎兵打仗就靠個沖勢,亂了陣腳豈能不吃敗仗!你說這麼簡單的法子,以往怎就沒人想到呢!」

  冬兒幾人一愣,接著也笑著覆議了起來,倒是慧安眨巴了眨巴眼睛,勾著嘴笑了。

  這法子雖是簡單但大草原上打仗一般都是兩隊遭遇了,呼喝著就往上衝。加之草原空蕩,那戰鼓聲也傳不出多遠,早就被馬蹄聲吶喊聲給掩埋了,那北胡的馬自是受不到影響,誰又能想到用這法子對付馬匹。

  但敲擊護心鏡卻是不同,兩軍越衝越近,只要所有騎兵皆瞧號令敲出樂點,那聲音卻是不小的,北胡的馬又怎會聽不到,聽到了便會有馬兒受影響,衝鋒之中一匹馬亂了陣腳猶且會鬧出亂子來,更何況多匹馬都不聽指揮呢。

  童氏本是為這事而來,她將關元鶴已在回京路上的信兒告之慧安這便又出了榕梨院去忙碌了。

  幾個丫頭又就著方才的事兒聊了幾句,方嬤嬤才喝令她們快趕活計去。

  待人散了,方嬤嬤才瞧著捏著針線,對著繡繃苦笑的慧安道:「姑娘快繡吧,這眼見著婚期就到了,再兩日還得好些事忙呢。如今老奴一身骨頭也硬了,腦子也不中用,好在有舅夫人給姑娘操心著,什麼事兒都為姑娘想的周全,姑娘這已經是輕乏的了。」

  慧安聞言便連聲稱是,這才捏著繡針繡起那毫無新意的鴛鴦戲水圖來。方嬤嬤瞧她定下心來這才出去,片刻卻又捧著一碗熱湯藥進來,勸著慧安用。

  慧安一日日被湯湯水水的灌著,過油的不讓吃,過辣過鹹的不叫用,嘴裡早已沒了味兒,偏還日日被灌著湯藥,當即便苦了臉,可憐兮兮的瞧著方嬤嬤,滿臉乞求地雙手合十作揖道:「乳娘饒過安娘吧,如今已被養的面色再好不過了,這東西能不能不吃了?」

  方嬤嬤見慧安面色紅潤,肌膚瑩潤的比水磨的豆腐都要白嫩,還發著盈盈光亮美得叫人移不開眼,由不得笑著道:「姑娘這面色算是養回來了,只是這身體卻還是需要調理,這湯藥卻還是要用。哪家姑娘出嫁前不得調理個一年半載的!湯藥灌著是少不了的。姑娘雖是已經及笄了,但到底年歲還小,老奴怕姑娘到時候受不住……」

  慧安本以為那湯藥是養顏的方子,如今一聽還有什麼不明白,當即面色就唰的一下通紅了,生怕多言惹得方嬤嬤再說出什麼叫人羞臊的話來,當即也不說話了,一把奪了那藥碗悶著頭便兩口灌下,將藥碗往方嬤嬤手中一塞,只巴望著方嬤嬤趕緊閉了嘴離開,好叫她能散散臉上的熱氣。

  當日下午北邊的捷報就到了京,賢康帝龍顏大開,當即便派了官員快馬宣賞,又在宮中設宴群臣。慧安聽聞秋兒說街頭巷尾不少放鞭相慶的,只做一笑。

  翌日,太后卻從東都令楊公公親自送了六抬的珠寶綢緞來,給慧安添妝。

  這兩年在東都行宮,慧安說是陪伴伺候太后但見到太后的時間卻也不多。只她每日不管早晚、勞累,不管能不能得太后召見,都會去太后宮中晨昏定省,一次也未落下,只怕也是因此,太后才願意賞她這個臉面。

  慧安感念太后恩典,當日便沖著南面磕了頭,楊公公扶起她,又笑著寒喧幾句,也沒歇腳便又回東都覆命去了。

  一晃離大婚便只剩七八日,天也有了燥熱之意。

  這日慧安剛用了午膳,沐浴後散了汗,童氏便來了,卻是為了陪嫁丫頭的事。冬兒四個自是要跟著慧安過去的。

  原先慧安的幾個二等,一等丫頭,因她離府皆留在了榕梨院,兩年來方嬤嬤操心著倒是也嫁了幾個,如今慧安要出嫁,少不得要再買些丫鬟來。這事兒早先童氏便替慧安買了人,已交給趙媽媽調教了兩個月。

  今兒卻是叫慧安見見人的,慧安感念童氏操勞,忙將她扶著坐下親自捧了茶,這才在下首坐了,童氏便道:「一共有三十個丫頭,倒也不用全帶到關府去,選十四個也便夠了,剩下的便補了這榕梨院的缺兒。」

  慧安點頭,趙媽媽便把人領了進來。

  慧安打眼一瞧見個個面色恭敬。低眉順眼的也不敢抬頭,這便笑了笑。又見第一排中間的四個丫頭格外出眾,雖也恭順,但粉妝玉琢,如花似玉,身段也妖嬈的緊,心中不由緊了緊。睫毛眨動了兩下,這才笑著看向趙媽媽,道:「有勞媽媽了,媽媽親自調教的豈有不好的?依我看,就這前頭兩排剛好十四個就挺好。媽媽先帶下去吧,回頭我再叫夏兒安置她們。」

  趙媽媽將人領出去,童氏將慧安的神情瞧在眼中,沉默了一會兒,這才道:「你也別怪舅母多事,這事是免不了的,那四個丫頭也就是給你備著。用不用的上還是兩話。將來若是有用,她們的賣身契都拿捏在你手中也是助力,比別人硬塞到你屋裡的卻是要強的多。這四個都是老實本分的,舅母瞧了多日,你且放心便是。若是姑爺沒有那意思,自是再好不過,那她們放著便是,左右就是多兩張嘴吃飯,倒也無礙……舅母知你心中不舒服,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只舅母瞧著那關元鶴不是個混的,你也甭將這事太放在心上。」

  慧安聞言便笑著沖童氏點了點頭,拉著她的手道:「舅母對安娘好,安娘心裡都知道,也都明白……」

  童氏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想著那四個丫頭嬌俏的臉蛋兒,慧安心中卻有些隱隱發澀,目光閃動幾下,卻是又清明了起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01 P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嫁

  沈大童因任著翰林院的差事,故而這兩年一直就住在京城,如今慧安出嫁,童氏一人也忙不過來,許氏便也每日往侯府跑,天不亮就來天黑了還要趕著回去照顧沈大童。

  慧安瞧著感激,也有心和這位表嫂親近,加之許氏是個溫軟性子,沒兩日也便和慧安熟了起來。

  這日下午沈峰便帶著沈小童和沈麼童到了,侯府中自免不了又是忙亂一場,晚上在府中擺了席面,一家人聚了一場,卻是只差了沈童一人。

  童氏由不得念叨了兩句,又說起沈童的婚事,只道這次沈童回來說什麼也不能再將人放走。

  誰知翌日清晨沈童便到了,慧安心知他和關元鶴是一道回京的,聽他進了府,由不得心跳就有些快,只她也知道兩人婚期慚近,只怕關元鶴回府也是忙亂,加之沒幾日便要大婚,想來他也不會再做那愉香竊玉的事兒,這便捂著又甜蜜又忐忑的心靜候大婚到來。

  日子一晃便過,嫁人的頭天晚上,經過這兩個月的折騰,慧安早就被拘的發了慌,更被折騰的散了架,如今一切都準備妥當了,童氏和方嬤嬤才算發了好心,攆著叫慧安休息,慧安這才算能歇口氣了。

  早早地她便躺在了床上,使勁伸展了下身體,在床上滾了兩滾才覺疲乏勁兒舒緩了些。

  只這一滾動便覺床裡的被子中好似有東西,她伸手一摸觸到那硬物便拽了出來,卻是一個用腥紅布包著的小包袱。

  挑了桃眉,慧安將那包袱解開,卻見裡麵包著一本畫冊,慧安瞧了一眼便被羞得滿臉通紅,將畫冊合上扔了回去,接著便將臉埋在枕頭裡使勁蹭著。

  秋兒進來正瞧見此景,不由笑著道:「姑娘這是做什麼呢,若是睡不著奴婢給點些香吧?不若明兒這一日的累卻是受不住。

  慧安聞聲怕被秋兒瞧見面上紅色,也不抬頭,只悶聲道:「不用了,我就睡。」

  言罷卻想起一事來,又抬頭道:「對了,那日秦姐姐送的東西呢,拿來我瞧。」

  秦小雙除了給慧安幾匹上好布料,和衣裳添妝外,那日來還給了她一個兩尺見方的紅木印花盒子,也不知裝的什麼,都是神神秘秘的叫她出嫁前一夜再打開瞧。

  慧安如今才想起這事,秋兒聞言也一拍腦門,笑著取了盒子,慧安抱著坐起身,只打開瞧了一眼,兩眼便瞪的老大,接著啪地一聲便合上了那盒子,兩頰紅成了火燒雲。

  秋兒瞧著奇怪,不由問了一句,慧安便揮手道:「沒什麼,你趕緊休息去吧,我也要睡了。」

  說著卻是把那盒子放在了床裡,再也不叫秋兒碰了。待秋兒出去,慧安忙將那盒子又踢了踢,直踢到床腳,這才躺著翻起身來。只她閉上眼睛,就老想著那盒子裡的物件。

  那一套陶瓷的小人偶,那光裸著的男偶和女人偶姿態奇怪地扭抱在一起…… 慧安想著這些,再想到關元鶴那張俊美的容顏和他挺拔的身姿,黑洞洞的眼眸,想到明日便要嫁給那人,渾身滾燙燙的難受。

  她在床上使勁翻了一個身將臉埋在床裡燒紅了臉,心裡一陣嬌羞,不由也暗罵秦小雙送什麼不好,怎就送了那麼一套讓人臉紅心跳的小人隅,回頭卻是叫她藏都沒地方藏去!

  慧安捂在床上悶了半天,卻又紅著臉坐了起來,爬起身又將那套人偶取了回來,蒙著被子借著外面微弱的光紅著臉研看了起來。

  這夜慧安只覺剛瞇了一會子眼,便被方嬤嬤叫了起來,丫頭們早已備好了沐浴的熱湯,慧安被推進浴室,但見浴桶中灑滿了青翠的綠竹葉。

  想到關元鶴慣常用的竹香熏香,慧安便知這定是方嬤嬤特意留意過才給自己準備的,為的是讓她能更快地抓住夫君的心。

  她心中又是感動又是羞澀,坐在沿桶中聞著清新的清香,慧安只覺渾身筋骨都舒展開了,人也恢復了清明。

  泡了大概才小半個時辰,方嬤嬤便帶著冬兒和夏兒進來將慧安扶出了浴桶,擦拭乾淨,服侍她穿了一件單薄的褻衣便扶著出了房。

  慧安剛坐下片刻,鳳陽侯府請的全福夫人便到了。

  全福夫人必須得是父母皆在,兒女雙全,家事和睦的長輩方能做得,童氏給慧安請的全福夫人卻是鼎北王妃。

  今日她一早便到了府中,被方嬤嬤帶進屋,瞧見慧安,便笑了起來,道 :「今兒這喜氣兒我確實要沾全了!」

  慧安忙起身沖她福了福身,童氏也忙迎了上去,笑著沖鼎北王妃道謝,鼎北王妃見慧安上前沖自己行禮忙將她扶起來。

  童氏忙指揮著丫頭將慧安按在了梳妝鏡前,給她絞乾頭髮,這才請了鼎北王妃給慧安疏髮,一面梳,一面便有喜婆在一旁喊著。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慧安聽著那喊聲,面頰便有些微微發熱,待通了髮,鼎北王妃才接過丫頭手中的細線準備給慧安開臉。

  此時一行人笑著進了屋,卻是文景心、謝雲芝、雲珊瑚幾個。

  慧安瞧過去,對她們一笑,便被童氏按住了肩頭,道:「別亂動,若是絞到了眼睫毛可做不成美嬌娘的。

  景心幾個聞言便笑,慧安吐了吐舌頭,卻是不敢動了。

  文景心站在一邊由不得將慧安上上下下打量個遍,見她臉頰紅潤,目含氤氳,顯是昨夜睡的極好,就笑著道:「不錯,安娘今兒定能做的成美嬌娘呢。」

  鼎北王妃笑了笑,這便仔細拿粉給慧安抹在了臉上,接過丫頭手中的紅細線給慧安絞起臉來,那細線在她兩手間一捻密密地在慧安臉蛋兒上刮過,刺刺的疼。

  一邊婆子喊著:「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小姐胎胎產麒麟。」

  文景心在一旁聽著由不得捂著嘴沖慧安笑,待慧安使勁瞪了她兩眼,這才收斂了笑意,瞧著慧安道:「雲芝出嫁也是我王妃嬸子給開的臉,說是一點都不疼呢,你老實坐著,一會子就能變成美嬌娘。」

  慧安只覺被那細線捻的難受的緊,鬧言瞧了眼一邊的謝雲芝,謝雲芝卻是沖她眨巴了眨巴眼睛,慧安便笑了。

  開過臉的自是知道便是手藝再好,那也是疼的,鼎北王妃便瞧了眼二人,笑著道:「這女子出嫁,開臉是大事,疼了,嫁了,婆家才會疼著,夫君也會疼愛,這疼也是甜呢。」

  眾人鬧言便笑,待開過臉慧安已是出了一身的汗,而外頭的太陽也早已過了中天。

  童氏招呼著鼎北王妃和文景心她們去歇息,慧安便被扶著又進了浴間,這六月的天已是極熱,她泡在水中好一陣子,這才穿上吉服被扶了出來。

  又坐著被丫頭搗鼓著絞乾頭髮,梳理好,鼎北王妃和文景心幾個才被迎了進來。

  這兩個月來慧安本就在方嬤嬤的監督下日日用牛乳敷面,又整日喝那些養顏的湯水,肌膚本就養的猶如新生嬰兒般嬌嫩白皙,如今這一絞臉更是臉蛋兒嫣紅的如同天際的彩霞。

  鼎北王妃瞧慧安這般,不由嘖嘖的誇讚了好幾聲,笑道,「這倒是連胭脂都省了,真是白瞎了這老全記的上等胭脂,竟是用不著了。」

  文景心也瞧著點頭,一臉豔羨的道:「如此才好呢,這大熱天的,若是再抹了厚厚的脂粉,胭脂,那得多難受啊!」

  鼎北王妃笑著便又拿梳子給慧安盤起了頭,插上珠釵,再拿著眉筆細細給她描眉畫眼,畫了個精緻的桃花妝。

  慧安本就長的嫵媚動人,這桃花妝更是將那一張美人臉映的光彩奪目,竟讓女子也移不開眼,煞為好看。

  鼎北王妃瞧了一陣,這才沖童氏道:「這麼一張美人臉,你今兒不叫我做這全福夫人,不叫我畫這妝,那才是折磨人呢。」

  言罷,鼎北王妃又瞧向慧安,道:「這滿京城的閨秀夫人,倒是真沒見過比你更趁這桃花妝的,真真就像是從那花叢裡走出的仙子。」

  謝雲芝也在一邊兒笑,點頭道:「我那時心裡也覺自己是美的,如今這一比,哎!卻是連安娘半分都及不上了。」

  雲珊瑚鬧言便笑著拍了謝雲芝一下,打趣著道:「新娘子都是最好看的,誰不知道你是個受寵的,這會子倒來說這酸話。」

  謝雲芝臉便一紅,眾人正笑鬧,門簾被打起,慧安見文景心笑容凝滯.回頭一瞧卻見一個身姿消瘦穿暗紅上襦,月白裙的女子進了屋,後頭跟著臉色鐵青的夏兒。

  慧安一愣,仔細瞧了一眼才認出那女子竟是孫心慈!

  只見她一張臉極為消瘦,下巴尖削,模樣雖是長開了不少,也瞧著明麗了,只那臉上覆著厚厚的脂粉卻也難掩面色的蒼白,和眉宇間的沉鬱之色,她瞧見慧安身子分明僵硬了一下,目光閃動著,接著才笑了起來,竟道:「大姐姐,你可真美!」

  她一進來這屋裡的氣氛便凝滯了,童氏蹙著眉瞪了夏兒一眼,夏兒卻委屈地低了頭,狠狠地瞪了一眼孫心慈,慧安臉上的笑也微微凝結,只覺一早上的好心情都沒了。

  自孫心慈放抬進馬府,慧安先還留意了下,叫方嬤嬤在馬府中收買了兩個馬鳴遠的通房,不時給孫心慈製造點麻煩什麼的,只後來她發現孫心慈的日子過的實在不怎樣。

  她進府時已經壞了名聲,而且正是她那父母聲名狼藉之時,那時候她進馬府,馬鳴遠又是那般德行,又豈能得寵?

  先開始馬鳴遠瞧她有些顏色,加之到底原先也是國子監的同窗,她又是太子妃的姨表妹,這便還得了兩日寵,只後來府裡人瞧出來孫心慈已完全被姜紅玉和威欽侯府拋棄,孫心慈的日子就越來越難熬,且不說馬鳴遠對她膩了,單單馬夫人就覺著她勾引了自家兒子,日日的尋她麻煩,更別說馬鳴遠的那些通房們了。

  馬鳴遠那院子早被他染指了一個遍,孫心惹雖是從府外抬進去的,但卻連個妾的名分都沒有,置身在一堆的通房丫頭中過的實在苦不堪言。

  慧安發現即便沒有自己的攪和,孫心慈已是生活在了地獄中,這便沒再關注她,後來她又忙起馬場的事情,這便更沒功夫搭理孫心慈了。

  今日猛然見到她,還著實愣了一下,接著便覺恍然隔世一般。

  她倒是不怕孫心慈會是來尋麻煩的,如今兩人身份在那裡放著,孫心慈除非是瘋了,或是不想活了,不然她就萬不敢造次半分!

  而且非是慧安瞧不起孫心慈,實在依慧安對孫心慈的瞭解,她也沒有那尋死,或是玉石俱焚,和自己同歸於盡的狠勁。

  所以慧安瞧見童氏上前一步擋在了自己的面前,就笑著拉了拉她,道:「 這位大嬸許是認錯門了,只今日來者是客,夏兒,打賞。」

  孫心慈那年被抬出鳳陽侯府,身上卻是半點銀兩都沒能帶出的,到了馬府日子越過越拮據,她今日身上的一套衣裳卻是從府中黃姨娘那裡得來的,式樣老,面料也不,加之她面色不好,人也消瘦,又抹著厚厚的脂粉,打眼一瞧還真顯老,雖不至於就成了大嬸,但瞧著卻不像十多歲的花樣兒姑娘。 如今慧安一言,眾人皆笑,孫心慈面上的笑就僵住了!

  她心中也知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慧安只怕萬不會給她好臉色,但這趟她哪怕是做給人看,哪怕是自取其辱也必須得來,因為如今她能借的勢實在太少,日子實在過的艱難。

  孫心慈臉色青白,還沒從眾人嘲笑的目光下回過神來,便才婆子打起簾子,笑著道:「關府的司禮婆子來了。」

  童氏便忙招呼著鼎北王妃,和文景心等人出去歇息,一時間屋中亂成一團,丫鬟忙碌間卻是將僵直站著的孫心慈給擠到了角落,待眾人出去,關府的司禮婆子便笑著進了屋,準備給慧安說教。

  婚前禮儀早就有嬤嬤交待過,如今卻也只是走個過場,那婆子尚未說上兩句,前頭就傳來了鑼鼓聲,竟已是到了酉正。

  童氏一聽迎親的到了,慌忙著就回頭上上下下的查看,道:「快快,給姑娘檢查下,看還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沒!」

  丫頭們呼呼啦啦的忙活,接著外頭便有小丫頭奔了進來,急急地報著,「迎親的隊伍到了,姑爺已行過了奠雁禮,趕緊扶姑娘出門了!」

  慧安鬧言心一慌,瞧向童氏,童氏見她目光盈盈,隱有水光,拉了她的手,眼眶就紅了,勉強著笑道:「別耽擱了吉時。」

  慧安給童氏磕了個頭,這才被蒙上了紅蓋頭,手中又塞了個蘋果,接著外頭便傳來喜婆的喊聲。

  「吉時到了,新娘子出閣咯!」

  慧安被童氏扶著出了屋,外頭沈童已經候著了,見人出來忙笑著過來,俯身就蹲在了慧安的身前,慧安一笑,伏在了他的背上,低聲道:「有勞二哥哥。」

  沈童嘿嘿一笑,背著慧安便往榕梨院外走,一路人聲吵雜,鞭炮聲,恭喜聲不斷。

  孫心慈一直僵直著站在屋中,如今慧安出了屋,她才邁著僵硬的腳步跟著到了外頭,卻是站在人群後,瞧著慧安那身影消失。

  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是握緊了拳頭,指甲都掐進了手心中,生疼生疼!她的眼中亦滿是嫉妒和不甘,她如何能不嫉妒,且不說慧安那美到驚人的容貌,只她身上那件大紅的喜服便叫孫心慈嫉到心疼。

  童氏見慧安一行出了院子這才瞥了眼後頭的孫心慈,又瞧向夏兒,夏兒便委屈的小聲道:「她一路蠻闖,府中人多眼雜,奴婢也不好硬攔著。」

  童氏知道這事也怨不了她,這便道:「趕緊趕走,沒的辱了客人的眼!」

  慧安這會子卻是沒心思想那孫心慈了,她被沈童背著過了二門,只覺迎親的鑼鼓聲越發響亮了,歡慶的氣氛倒是沖散了她心頭方才湧現的惆悵,心跳加快,兩頰也紅了起來。

  想到關元鶴這會兒就候在府門口,等著迎她,慧安心中便泛起了絲絲的甜意,她現在聽著這喜樂聲,多日來心中的彷徨和害怕卻是少了,有的是對未來的憧憬和期持,對關元鶴的信任和勢在必得!

  沈童背著慧安剛步入視線,關元鶴自盯了過來,瞧著一身嫁衣被沈童背著往這邊來的慧安,臉上難得的露了笑模樣。

  沈童將慧安背出大門,這邊喧天的鑼鼓聲便又大了幾個音震的慧安耳朵都疼了起來,接著便是劈裡啪啦的炮竹聲,夾著散喜錢,和圍觀人群紛搶喜錢的呼喊聲。

  慧安還沒迷糊過來,便聽沈童道:「妹妹出嫁後不比在家中,可莫再任性了。」

  慧安聞言知道沈童是不放心自己的性子,也是關心才會如此交待,心中一暖,點了點頭,沈童這才將她放下,交由門口早候著的送喜婆子摻扶著。

  從門口到花轎這幾步路用上好的紅絨地毯鋪著,卻是要新娘自行走過去的,表示娘家已將姑娘送出了門、以後卻是要屬於夫家的人了。

  慧安扶著喜婆子的手垂著眸往前走,聽著耳邊的各種歡慶之聲,心跳如鼓。

  關元鶴端坐在馬上,日光卻瞬也不瞬的盯著慧安。如今正是日落時分,晚霞滿天便浮觀在慧安的身後,夕陽落在她身上,將她一身紅衣照的更加豔麗如火。

  她款步而來,大紅的衣擺在身後拖了一地,寬寬的衣袖走動間隨著步伐起伏,其上繁瑣的花紋像是要蕩起來一般,腰間束著寬腰帶將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勒的超發纖細。

  也更顯得身姿苗條,雙腿修長,體態纖盈,關元鶴瞧著,只覺那夕陽仿似在她身後鍍上了一層豔光,她自光影流離處走來,即便不露面容,只那身姿已是動人心魄的美。

  待慧安被扶著到了轎邊,一直忙著在外院招呼客人的沈峰這才走了過去,瞧著慧安目光閃動,半晌才道:「若是誰敢給你氣受就回來告訴舅舅!」

  關元鶴見慧安到了轎前,終究是忍不住下了馬,大步行了過去,正聽到沈峰這話,不由便沉聲道:「我定會待她好的,舅父且放心。」

  慧安聽了沈峰的話眼眶便是一紅,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倒是猛的聽到了關元鶴的聲音。她一驚之下,只覺那人就站在身邊,他熟悉的氣息似還吹的喜帕輕動,有股溫潤的熱度伴著他沉肅而肯定的話語透過喜帕留戀在她的耳邊。

  慧安心一觸,雙頰便惹的霞飛滿頰,心情也在羞喜中沉澱了濃濃的安定。

  沈峰迎上關元鶴的目光,兩人對視兩眼,他才哈哈一笑,道:「小子,交給你了!少了一根頭髮絲我沈家也不會繞過你!」

  關元鶴未再多言,喜婆便將慧安塞進了花轎。

  待坐好,慧安只覺頭上項著的新娘頭冠壓的脖頸發硬,腦袋昏沉,花轎一起,更是恍恍惚惚,她由不得靠著車壁長舒了一口氣。

  一路喜樂高唱,慧安被蓋著紅蓋頭,面前只一片的紅,卻是什麼也瞧不見,只覺著顛簸的身子越發虛軟了起來。

  她先還有些緊張,腦中閃過和關元鶴相識相處的名種畫面,心思也跟著轎子的起落忽上忽下的揪著,只沒一會心神便鬆了,加之她被折騰了一日,又困又乏,坐在轎中被一晃就更覺腦子混沌不清。

  也不知走到了那裡,又行了多少路,她便迷迷糊糊閉上了眼睛,轎子忽而一顛她的手一鬆便感手中的蘋果脫了手,慧安一驚,忙眼疾手快地去抓,卻因這動作身子一斜,蘋果是抓住了,只慧安卻也撞在了轎壁上,一手扒著轎窗這才穩住身形。

  誰知她剛鬆一口氣,準備將手收回來,那手腕卻被人自外面一把抓住,狠狠地捏了一下,慧安嚇得差點沒尖叫出來,再將手裡的蘋果脫手扔出去。手一僵,便聽外頭傳來一聲低沉的笑。

  慧安瞧去.正見自己的手放一隻修韌的大掌緊緊攥著,聽著外頭的喜樂聲,圍觀百姓的笑鬧聲,慧安的面頰一下子便紅了,使勁拽了拽手腕,只沒想到關元鶴竟是抓著不放。

  慧安簡直急出了汗,登時心中將關元鶴給罵了個透,怎麼都不明白他怎麼會沒在轎子前頭,卻是在轎子邊兒上跟著。她生恐被人瞧見兩人的動作,越發用力去拽,可外頭關元鶴卻似故意讓她著急驚慌,偏就不放手!

  慧安一氣,將蘋果往兩腿中一夾,空著的手扯住轎帷,手腕一用力將關元鶴的手往里拉了拉,接著埋頭對著他的手便是狠狠的一咬。

  關元鶴哪裡想到她敢如此大膽,當即又是吃驚又是吃疼,便鬆開了手,慧安便咯咯的笑了起來。接著外頭就傳來關元鶴低沉的聲音,道:「看來你是不累。」

  言罷,慧安便聽他大聲道:「花轎繞東城再行一圈再回府!」

  慧安聞言登時便傻眼了,倒是關元鶴爽朗一笑,打馬行到了前頭。而那些驕夫們卻是高興地大聲吆喝一聲,腳步越發輕快了!

  迎親的丫鬟,僕婦們也是歡笑連連,百姓聽到他那話更是歡呼聲一片,只因多繞城一圈,他們的賞錢卻是要多出一倍來的,而且迎親隊伍一路上也是要不停散那喜錢的。

  一般人家迎娶高門女,為了表示歡喜這才會多繞行,關元鶴這般卻是叫慧安哭笑不得,只不知他這是給自己做臉呢,還是故意懲治自己的!

  這般也不知顛簸了多久,轎子總算是停了下來,片刻寧靜後,慧安便聽有迎親婆子在外頭唱著:「新郎踢轎門啦。」

  接著便是又一陣喜樂聲,圍觀的人群也喧鬧了起來,慧安剛直起身子,便感一聲悶響,轎身晃動了下,新郎踢轎門卻是表示以後不會懼內的。而新娘反踢轎子,也是以後不會什麼都被婆家壓制的一種表示。

  只大輝到底是夫家為天,女子一般為了表示溫婉柔順不會使勁反踢回去.慧安因惱怒關元鶴方才的使壞,卻是用盡力氣狠命踢了下轎子,登時那轎子便是一陣晃蕩,接著外頭一靜,便響起了一陣的哄笑聲。

  慧安聽著有人在打趣關元鶴,正想著他這會兒也不知是在笑,還是黑著一張臉,轎簾便被掀開,接著便有一個媳婦彎著身探進來扶住了她,一手將紅綢塞進慧安手中,一手扶著她下了轎子。

  耳邊是不斷喧鬧的人群,透著紅蓋頭,慧安只能瞧見各式各樣的鞋子在眼前跑過,只那繩子的另一端卻始終又一個堅定的力量拉扯著,引著她不停往裡走。

  大件的嫁妝擺設早在前兩日便抬進了關府中,如今只剩珍寶古玩等小件嫁妝,便是這樣,這邊新娘子已經進了府門,那邊鳳陽侯府中嫁妝隊伍卻是還沒能出完,當真稱得上是十里紅妝。

  慧安牽著紅綢往關府中走,一路尤且還有婆子不停唱著進門歌,進廳歌,進房歌。關元鶴將慧安送進洞房,牽著她到了床邊,這便叫喜婆子扶著她端坐在了床上。

  慧安只覺渾身僵硬,感覺關元鶴就在身邊,隔著紅蓋頭又覺著滿屋子都是人,不由面頰緋紅。

  如今正是熱天,雖是外頭夜色已彌漫上來,但是白天大地的熱氣還沒有消去,這屋子裡更是點著紅燭,擠滿了人,雖是有冰塊震涼,但慧安裡三層外三層的罩著喜服,實在是又熱又悶,又餓又累,難受的不行。

  再加上心中又是期盼,又是不安,又是緊張,又是羞喜的,慧安的手心,頸上便都出了汗,潮潮濕濕的,越發加劇了心頭的萬千情緒。

  只關元鶴站在屋中都是遲遲沒動靜,慧安能感受到他落在身上的目光,知道他是故意的,由不得就恨的咬牙。

  「瞧瞧,這新娘子太美了,新郎官卻是瞧的呆了!」

  不知是哪個女眷先起了哄,登時眾人便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新郎官快揭蓋頭,叫咱們也都瞧瞧這美嬌娘!」

  「早聽說是個美人,今兒卻是要睜大了眼好好瞧瞧的。」

  慧安聽著這些哄鬧聲,登時心一提,身子便更加僵直著不敢動了,接著屋中便響起了沉穩的腳步聲。

  慧安顫抖著睫毛,待那腳步聲停下,她這才抬了抬眸子,卻見身前一雙皂青靴子,大紅的衣擺穩然如山,帶著迫人的壓力,只叫她覺著一陣心慌。

  關元鶴緩緩走向慧安,步伐邁的極大,卻也極慢,瞧見她端坐在大紅帳下,安安靜靜的等著自己、他的唇角便不自覺勾了起來。

  他在慧安身邊站定,目光落在她壓在膝蓋上卻有些指節分明的手,唇角的笑意便又勝了幾分。

  關元鶴一動,屋中那些喧鬧聲便停了,皆睜大了眼睛要瞧新娘子呢,關元鶴接過婆子手中的挑杆兒,卻是又頓了一下。

  慧安察覺到關元鶴落在頭項的目光,只覺著心跳如鼓,偏他動作遲緩的要命,慧安恨不能一把掀開蓋頭,瞧瞧這人到底在幹什麼,非得這般的折磨人。

  只她正咬牙切齒,卻是眼前突然一亮,慧安一詫,面上略帶奇怪的神情便暴露在了關元鶴的眼中。

  慧安迎上他黑沉沉又分明帶著笑意的眼眸,登時臉頰便更紅,嗔惱地嘟著嘴瞪了關元鶴一眼。

  只她卻不知道,那眼波流轉,媚眼如絲的模樣卻是瞧著叫人心臟陡縮。

  關元鶴只覺紅燭微動,燈下美人似帶著流光四射的美,化作一縷幽香撫上他的心頭,叫眼前的一切都浮光若影般有些恍惚。

  金釵鳳冠的華麗,都及不上那張動人的臉,更及不上她那一眼嗔意所展現出的華彩炫目。

  關元鶴瞧著慧安那寶石般灼爍著,其間波光粼粼中帶著點點羞澀,自微顫的長睫下瞧向他的眸子,只覺從未領略過如此帶有侵略性的美麗,只叫他手心都浸出了汗,心口更是猶如被她那輕鴻一般的睫毛掃過,酥麻難耐。

  他這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慧安瞧,那邊夫人們卻也才反應過來,紛紛稱讚。

  「嘖嘖,新郎官有福氣,娶得如此美嬌娘!」

  「恭喜恭喜!」

  女眷們又笑鬧幾句,喜婆這才說著吉利話,令慧安與關元鶴行了拜禮,慧安這才被扶著又坐在了寬大的喜床上。

  一邊的喜娘用托盤捧著喜酒送到身旁,關元鶴目光不移,伸手取過成雙的鴛鴦白玉杯,慧安便也取了另一隻。

  一道紅絲綰著同心結,卻是纏著兩隻玉杯的杯腳,纖細如縷,卻牢牢牽扯,慧安由不得瞧向關元鶴,觸及他炙熱的眼眸又忙避了開來,睫毛便顫抖的更加厲害。

  關元鶴似是發出了一絲愉悅的笑聲,接著才湊近她,兩人交頸而飲,慧安面頰發燙,紅唇微啟,那溫潤而清冽的瓊漿便潤入口中,她感受到關元鶴落在面上的目光,恍惚想著那年在鼎北王府兩人因酒令而共飲交頸酒,由不得感歎世事之奇妙。

  想著這些,卻是玩心一起,手臂微微一動,登時關元鶴唇邊的酒水便濺了出來,直灑了他一下巴,慧安不由抿唇而笑,目光中落滿了狡囂和戲謔。

  那次在鼎北王府,慧安也用此招欲令他吃癟,卻是沒能得逞,如今瞧那酒水濺了關元鶴一臉,慧安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愉悅,如花的笑靨便綻放在了關元鶴的目光下。

  關元鶴只覺酒未沾唇人已醺,目光直勾勾盯著慧安,只覺她那笑靨令的一顆心千回百轉,已是心神俱醉。

  他雙眼瞇了瞇,便伸出舌頭舔去了唇角的酒液,瞧著慧安的目光卻是頗具意味。

  慧安被他這曖昧的舉動鬧得面色大紅,登時那笑就掛不住,撲扇著睫毛低了頭。

  兩人因吃酒靠的極近,又有喜娘在一邊站著擋住了眾人的視線,故而這一番小動作卻是無人瞧見。

  眾人見關元鶴和慧安皆吃了酒,便哄笑著說起了吉祥話。喜娘卻將那合衾酒杯往床後一扔,然後笑著唱道,「一俯一仰,大吉大利!」

  眾人這才笑著離開,喜娘也道:「爺該到前頭待客了,新娘子也得沐浴更衣。」

  關元鶴點了頭,又瞧了慧安一眼,這才大步出了房往前院去了。

  慧安大出一口氣,這才拖著僵硬的身體被秋兒和春兒扶著挪到了梳粧檯前,由著幾個丫頭給她去掉頭髮的鳳冠髮釵,散了頭髮又一層層脫擊了外頭的大衣服,這才覺著渾身上下都舒暢了一些,連帶著呼吸也順暢了。

  一邊的婆子見慧安脫了衣裳,便笑著上前,道:「熱水早就準備妥當了,少奶奶先洗下,這身上就能鬆乏了。」

  慧安點頭,被扶著進了淨房。淨房極大,轉過屏風,放著寬大的酸枝木浴桶,裡面已放滿了溫水,慧安被春兒伺候著脫了貼身褻衣,便舒服地泡進了水裡,痛快地大出一口長氣。

  她泡了一陣子,覺著身上的酸楚消散的差不多,這才起了身,由著秋兒幾個給擦拭了身上,又換了件紅色繡金絲忍冬花的百褶裙和交祛襦衣,顏色明豔,舒適有度。而那儒衣卻是廣袖低領,露出優美的脖頸和一段如藕般的手腕來。

  秋兒給慧安絞乾了頭髮又挽了個鬆鬆的彎月髻,只插了一隻鑲紅寶石流蘇的鳳頭釵,這便將慧安扶到床邊坐下。

  外面已送了湯水點心來,擺在了東廂的桌子上。慧安剛坐下,便聽外頭傳來丫頭悅耳的說話聲。

  「少奶奶可梳洗完了?」

  「綠蕊姑娘來請少奶奶用膳吧,已經梳洗好了。」

  外頭響起婆子殷勤的答話,慧安由不得瞧向門口,門簾挑起,便進來兩個穿戴極為富貴精緻的丫鬟,兩人進了屋,先是低著頭沖慧安福了福身,那前頭的丫鬟才抬起頭來,瞧向慧安愣了一下,才忙笑著道:「少奶奶可要用膳?已在暖閣擺好了。」

  這丫鬟穿著藍綠色小襖,一條同色的百褶裙,十五六歲的年紀,白淨的臉龐,細眉麗眼,瓊鼻櫻口,神色間帶著一絲溫婉,慧安瞧著卻沒有說話。

  那後面的丫鬟便也福了福身,卻沒敢抬頭打量,只低著聲音道:「奴婢紅鸞見過少奶奶,少奶奶大吉。」

  慧安瞧去,卻見紅鸞穿著一件薑黃夏襖,一條藕荷色裙子,面容瞧不見,只那身段卻極為纖細玲瓏。

  紅鸞一說話,那前頭的丫鬟面上便閃過了尷尬,也忙福了福身,道:「奴婢綠蕊見過少奶奶。」

  慧安還是未曾說話,只拿目光打量著兩人,一旁伺候的婆子這才忙道:「這兩個都是原先伺候在棋鳳院的,是爺這院子裡的大丫頭。」

  慧安這才笑了,吩咐夏兒拿了兩個荷包來,打賞二人,待兩人跪下謝恩,慧安這才道:「還確實餓了。」

  說著便起了身,那綠蕊想上來攙扶著,卻被秋兒搶了先,慧安往外走,一面道:「綠蕊,我這幾個丫頭也一日沒吃東西了,勞煩你帶她們下去墊墊肚子。」

  綠蕊一喜,忙是福身應了,慧安到了暖閣但見桌上擺著幾樣精緻而清淡的菜色,並兩個湯品,慧安用了小半碗小米湯這才覺著舒服了。

  關府早已是華燈異彩,彩綢遍地,關元鶴直出二門,正殿和前頭搭起的喜棚處早已喧嘩勸酒聲不斷,關元鶴直接便進了正殿。

  殿中正桌關白澤和一眾親朋正笑鬧著,主位一人高冠黃衣,卻正是太子李雲談,下面還依次坐著幾個皇子,李雲昶和錢若卿都也赫然在坐,見關元鶴進來錢若卿卻是最先鬧了起來,端著酒杯就欲灌他三杯,太子等人也紛紛起哄。

  關元鶴吃了兩杯,李雲昶這才笑著斷了茶盞,道:「本王傷勢未愈,便以茶代酒,只今兒可是你的好日子,卻是要連飲三杯才對得住本王帶傷前來慶賀的這份心意,大家說是不是?」

  李雲昶自從在雁州遇刺後,便高燒不退,賢康帝得知此信兒,幾乎派了半數的太醫前住雁州為其診治,這才算是救回一條命了,在雁州修養了一個來月才被護送進京,直接便安置在了宮中,三日前才算出宮回府。

  對李雲昶遇刺一事賢康帝龍顏大怒,令徹查嚴辦賊子,只此事查了兩個月,鬧得滿城風雨,最後卻是重拿輕放,竟全然沒有了動靜,倒是叫人猜不透賢康帝到底是何用意。

  可各種補品,賞賜卻是源源不斷的自宮中往秦王府抬,這卻是叫眾臣工也嗅到了一絲不對來。

  李雲昶一開口,淳王等人便紛紛附和,關元鶴卻只瞧著李雲昶道:「殿下可還沒大婚呢,這酒早晚可都是要還的。」

  魯國公世子在一旁聽了便笑,「這洞房花燭夜都是耽誤不得的,我可聽聞咱們這位嫂嫂是個厲害的,一腳踢在轎子上倒是叫關大哥這張肅面也露了笑模樣,這若是喝的進不了洞房,只怕卻是要吃嫂嫂掛落咯。」

  眾人哄堂大笑,又鬧了一陣,關元鶴卻也只吃了兩杯,關白澤便笑著道:「今日賓客多,難免有照顧不周的地方,你是新郎官快去招呼一下,我關府有失禮的地方也代為父賠禮一二。」

  關元鶴這才應聲,難得地沖關白澤躬了躬身,這便大步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正殿。

  錢若卿只瞧他在兩處偏廳繞了一繞,又在喜棚間一轉,應付了一下,這便瞅了空甩脫纏拌急匆匆往後宅去了。

  錢若腳唇角勾了勾,卻是昂首猛灌了一口酒,辣酒入腸,攪的胃中微微泛起了酸澀。

  慧安用了吃食剛回到內室坐下,便聽外頭傳來了沉穩的腳步聲,接著就響起了關元鶴低沉的聲音。

  「備水。」

  慧安心一跳,瞧向門口,就見他大步而入,瞧見她目光閃了閃,慧安沒有避開他的視線,落落大方的一笑,倒是惹的他挑了挑眉。

  待他走過來,那喜婆也是知趣,二話沒說,忙將兩人的頭髮各剪去一小縷,裝在鴛鴦戲水的荷包裡,笑著道,「結髮百年,恭喜爺,恭喜少奶奶。」

  這繁複的儀式算是徹底結束了,喜婆帶著人退下,一時間屋中便只剩下了靜謐和微微跳動著火苗的紅色花燭,慧安瞧著被褥上的各種喜慶圖案,一片的紅,不由面頰生熱,一抬頭就撞上了關元鶴幽沉深籃的眸子。

  慧安瞧著面上紅暈更勝,說起來她還從未見過關元鶴穿這樣的豔色,大紅的喜服和花燭柔化了他剛毅的外表,瞧著那臉部線條卻是柔和了不少,少了清冷,卻是多了幾分叫人眼紅心跳的妖魅。

  尤其是他那一雙眼睛,像是一汪深不可見的潭,其間波光流動,似要將她整個吸入眼底一般,慧安心跳加快,卻是迫使自己倔強的和他對視,唇角勾起了一抹安寧而滿足的笑。

  屋中紅燭映照,四處都是喜慶而旖旎的紅色,燈下瞧美人本就是要媚上幾分的,更何況是這般的美色天成。

  關元鶴盯著慧安,見她笑的甜美,只覺一顆心都醉了,抬手輕撫著她唇邊的醉人,目光和慧安交纏著,只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房中彌漫開來。

  半晌他才輕笑著撫了撫慧安的發,道:「以後都要這般笑。」

  慧安便含羞帶惱地嗔了關元鶴一眼,想著在花轎上他拽著自己不放,害的她險些急的背過勁兒去,不由抬手便往關元鶴臉上揮卻道:「真霸道!」

  關元鶴卻是沒避開她的手,慧安怎會真打,那手軟綿棉落在他面頰上倒似撫摸,當即便叫關元鶴一把抓住,將她的指尖輪流的湊至嘴中輕啄細舔。

  關元鶴那唇經過酒水浸染紅潤而菱角分明,半張著用他靈活的舌頭不斷裹著自己蔥白的纖細的指尖,慧安瞧著只覺心神震盪,身子便是一抖,關元鶴就笑了,又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這才道:「我喜歡你那般笑,很美。」

  言罷卻是猛然將慧安一帶,拉入懷中,俯身就吻上了她的唇。溫熱的鼻息撲面而來,慧安來不及驚呼,已被關元鶴火熱的唇舌堵上了嘴,酒氣連帶著極熟悉的屬於關元鶴的氣息瞬間便將慧安包裹。

  他的唇是火熱霸道,在她唇舌間一陣翻攪,惹火的姿意品嘗著甜美,慧安只覺那男性氣息如潮水般將她掩埋,呼吸間,全是他的氣息,直接她心跳的似要衝出胸腔,迷迷糊糊關元鶴的大掌便移到了她的腰背,沿著腰線往下滑,直滑到她的臀下,托住她挺翹的小屁股便是緊緊一箍,慧安被他的使力帶的只能整個人都撲在了他懷中,上身和他緊密相貼。

  感受到關元鶴身上火熱的溫度,慧安微微閉著的眼眸便不住抖動了起來,唇齒相依,關元鶴不停攪動吸允著慧安口中欲躲欲顫的丁香小舌,那吻實在談不上溫柔,甚至充滿了掠奪性,迫使慧安退無可退地和他兩舌糾纏,似是幾欲叫慧安記住他的味道,也幾欲完全佔有她的甜美。

  慧安被他托住臀瓣又堵住唇舌,固在懷裡只覺整個人都燒了起來,她閉上滿是羞澀的眼睛,但卻也能實實在在的感受到眼前的紅光,感受到花燭燃燒的溫度和旖旎的光影。

  想著這是兩人的洞房花燭夜,一切都那麼的美好又理所當然,慧安就放開了心懷.緩緩抬手摟住了關元鶴的脖頸,被他糾纏著的舌也開始試著回應他,關元鶴吸允著她的動作為之一頓,接著卻是將放在她臀上的手移到了腰間,改而擁著她,那吻也變得溫柔纏綿了起來,總算有了幾許憐惜。

  不知過了多久,慧安只覺都要溺死在他綿長的吻中,他才將她放倒在床上,壓了上來,離開她的唇,瞧著被自己撫弄的嫣紅微腫的唇瓣,吻了吻她的眼睛,啞著聲音道:「我去沐浴,等我,恩?」

  他近在嘴角的低啞聲音,和他含著調侃的黑色眼眸登時便叫慧安別了別臉,這才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關元鶴便笑了,起身往淨房去。

  許是外頭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卻有一個丫頭打簾進來,慧安瞧去卻正是那之前進屋伺候的綠蕊。

  她見關元鶴站在屏風處扯腰帶,面色一紅便忙碎步過去,正欲伸手,關元鶴卻抬頭盯了她一眼,銳利的目光帶著一絲不悅,綠蕊嚇了一跳,手就僵在了那裡。

  慧安瞧在眼中,沒想到自己的洞房夜便有丫頭敢這麼當著她的面給自己難堪,唇角便勾了一抹冷笑,只她卻沒呵吭聲。心裡卻想著這綠蕊是關元鶴的大丫頭,她這般作為到底是蠢呢,還是背後有什麼依持,亦或是覺得她沈慧安是個好欺的?

  慧安正想著,那邊關元鶴卻是沉聲道:「下去吧,這裡不用伺候。」

  綠蕊這才鬆了一口氣,匆忙著垂著頭又退出了內室。

  慧安從不知道關元鶴的怒氣竟這麼容易壓下,聞言便抬眸又瞧了那綠蕊一眼,心中一動。

  難道這綠蕊敢如此是平日關元鶴的縱容?這個想法一出現,慧安便直覺搖頭否定,他對自己的喜歡慧安還是能感覺出來的,他對她尤且不會沒原則的縱容,更何況是這麼一個丫頭。

  慧安這邊想著,那邊關元鶴已自行脫了衣裳,扔在一邊的春凳上,只穿著單衣便朝屏風後走去。

  慧安見他也不喚人進來伺候,詫異了一下,心想他是否在等著自己親自去伺候呢?女子嫁人伺候夫君沐浴卻是應當的,慧安猶豫了一下終是站起身來,只她走了兩步到底抹不開那羞意,又停下了步子,只瞧著屏風後傳來動靜,便猶猶豫豫地墊著腳尖往那邊瞧。

  可這一看,便見屏風上映出一個高大的身影來,寬厚的肩膀,窄韌的腰身,平坦的小腹,如同玉雕一般直挺而強健的大腿,此刻關元鶴正往浴桶中進,長腿邁開,動作間身子被拉展出柔韌的線條來,充滿了陽剛之美,還有那雙腿中間的男性象徵,此刻正清晰的映在屏風上顫巍巔的晃動著。

  慧安只瞧了一眼便瞪大了眼,接著兩頰迅速升溫,這才猛地意識到自己瞧見了什麼,豁然轉身撲到了床上,將頭埋在鴛鴦戲水的枕頭裡再也不抬起來了。

  關元鶴平日起居都是小廝和長隨伺候,如今屋中慧安,這院子裡有了主母,自是規矩又都變了,他又不習慣叫丫鬟伺候,加之以往在軍營中自己動手也是慣了的,這便摒退了下人自己進了沿室。心中也多少想著,興許慧安會有自覺.進來伺候自己也未可知。

  只他聽屋中傳來慧安的腳步聲,唇角就揚了起來,誰知剛竊喜,就聽慧安又衝床邊撲去,他當即便抿了抿嘴。只想著慧安到底還小,又是兩人初夜,今日又勞累了一日,他生恐驚到了她,便也沒開口叫她。

  他隨意泡了下,這便起了身,拿布擦拭了身子,裹了件單衣,就出了淨房,這才吩咐下人進來收拾。自己卻是躺在了窗邊的美人榻上,見慧安端坐在床中被床幔遮著臉,不由沖她道:「過來給我絞頭髮。」

  慧安這才摸了摸發燙的臉,磨磨蹭蹭下了床,行至他身邊,接過丫頭手中棉帕撫上了關元鶴的黑髮,他的髮長的極好,被水一浸又黑又韌,又滑又柔,慧安撫了兩下這才用帕子裹上揉弄起來,只她從來沒幹過這活,難免扯到關元鶴,關元鶴卻也不語,只閉著眼睛,唇角含笑。

  慧安想著方才的一幕,心跳就有些不受控制,卻又忍不住目光往關元鶴身上飄。

  他坐在那裡,單衣只繫了下帶,露出赤身精壯的上身,從慧安這處正能瞧見那完美的身軀,結實而又平滑的肌肉,還有還帶著水意泛著紅潤的肌膚,胸膛上隱約的兩點凸起……

  慧安只覺屋中燥熱的難受,她尚未挪開目光,關元鶴卻突然睜開了眼睛,微微仰頭那目光便和慧安的觸了個正著。

  慧安只覺著被他一瞧便似觸電一般,慌忙著就錯開了頭,面上一陣嬌羞難掩,關元鶴瞧著她那模樣,那紅紅的臉頰,閃動的睫毛,茶色又波光流轉的眼眸,只覺心悸不已。

  腰身一轉,便摟住了慧安的腰,將人橫抱了起來,大步就往床邊走。

  慧安驚呼一聲,由不得叫道:「頭髮還沒乾呢……」 關元鶴卻笑,「那不重要……」

  慧安聞言瞧著他似沉澱了萬千渴望的眼眸,身子便有些發軟,一手抓著他的衣襟,滿臉嬌羞的道:「屋裡……屋裡還有人呢……」

  關元鶴被她嬌羞的嗔了一眼,只覺那一眼便扯動了他的心,也喚醒了身子裡的躁動,那股再熟悉不過的欲望襲來,一波一波衝擊著他,叫他砰地一聲便將慧安扔進了床上,接著便壓了上去,眼睛閃閃發亮地望著慧安。

  慧安被他一瞧,那心就一陣悸動,微微地顫慄了一下,關元鶴這才笑道 :「哪裡還有別人。」

  慧安顧目四望,這才發現屋中早就只剩下他們二人,喜燭閃爍著紅光,散了一室的躁動紅光。

  慧安心一跳,抓著關元鶴衣襟的手就使勁揪了楸。關元鶴瞧著她骨節分明的手,輕笑著道:「害怕了?」

  慧安被他這麼一問,便想起兩人的前兩次荒唐來,這會子只覺那種酥麻的難耐又欺上了心頭,想著如今她已是他的妻,那羞澀便慢慢退去,多了幾分和他一般的期待和興奮來,方才還閃躲著的目光卻是瞧向了關元鶴,媚眼如絲的笑著用本揪著他衣襟的手,滑向他的心房處撩了一下。

  關元鶴倒抽一口冷氣,瞇著眼就咬住了慧安的唇,幾近纏綿,濃情烈意從兩人越來越熾熱的呼吸中迸出花火,男人女人身子中最原始的情感被喚起一發不可收拾。

  他吻了一陣,便轉移了陣地,在慧安的臉頰上,脖頸間落下一個個濕熱的吻,火熱的手掌也微顫著抽去慧安頭髮的髮簪,五指分開伸入她柔滑的頭髮中揉弄著。

  慧安只覺著關元鶴的吻有些狂暴,落在身上滾燙著像是要將那處的肌膚給點燃一般,猶如暴風驟雨瞬間就裘到了她的前胸,鋪天蓋地從脖頸處往襟口中蔓延。

  慧安腦中一片空白,隨著他的狂暴有些害怕,又有些期盼,睜著迷濛的眼睛,只覺屋中的火光似躥進了心頭,將一顆心都點燃了,躁的她難耐。

  關元鶴的吻到了襟口卻是猛的又停了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又抬起頭,瞧著目光氤氳的慧安輕喚:「慧安……總算等到了……」

  慧安被他那似感歎,又似歎息的喚聲一叫,只覺身子癱軟無力,關元鶴的手就隔著衣服撫摸在了她的胸上,捏了下卻是挑起了眉毛,有些吃驚地抬頭。

  「怎生又大了!」

  慧安這兩個月一直被方嬤嬤監督著吃補品,自己倒沒覺著那處又長了,只關元鶴這麼一說她就羞惱的扭了下身子。那團豐盈也跟著在關元鶴掌中被揉弄了兩下,關元鶴當即便是一陣壞笑,湊近慧安,在她耳邊低聲道:「等不及了?」

  慧安被他臊的乾脆將手一攀,就探進了他的單衣,撫在了他寬厚的肩頭上,關元鶴一口咬住慧安的耳垂,卻是輕輕地舔弄起來。

  慧安被他這一緊一慢弄的心一上一下,激的周身熱力不禁又升了一些,有些虛軟地偏了偏臉,頭腦暈沉沉的。

  關元鶴大掌隔著衣裳捏起慧安胸前的小珍珠揉捏著,火熱的唇舌也隨之往下移,另一隻手尋到慧安身上小襖的盤扣便欲解開,慧安這才迷濛著推了推他,糯聲道。

  「別,幔帳……」

  慧安腋下那盤扣太小,偏他手指又大,關元鶴解了兩下竟是都解不開,又聞慧安那話,就俯身隔著衣裳舔了舔慧安胸前已被他揉捏地高高挺起的小珍珠,口中嘟囔一聲:「沒人進來……怎就選了這麼一件衣裳。」

  說著竟是兩手扯住慧安衣襟撕拉一聲將那小襖給撕裂了開來,雪白的肌膚露出來,慧安面色通紅,抬身便要去拽那勾著的幔帳,關元鶴瞧她抬身卻也不攔著,卻就勢將撕裂的小襖從身後給慧安剝掉,登時她線條優美的整個玉背便暴露在了眼前。

  冰晶玉肌,細膩光滑的猶如一件上好的瓷器,關元鶴目光一沉,抬臂就從身後將人撈了回來,壓在床上。

  慧安剛碰到銅勾就被他拉了回來,直氣的無語,剛要再言,關元鶴大手一揮那幔帳就落了下來,接著慧安就覺胸口一陣濡熱,卻是他撲到了胸上。

  靈巧的舌頭卷住她右胸前豐盈頂端被撥弄的綻放開來的小花吸吮,撕扯著。溫熱的唇舌隔著一層肚兜,有著異常的觸感,竟是比直接的親吻更令慧安難受。

  身體裡情欲完全被激發出來,酥麻麻翻滾著一波一波將她淹沒,慧安止不住輕顫,抬眸見關元鶴還穿著單衣,便喘息著抬手去扯他衣裳。

  關元鶴笑了一聲,由著慧安扯掉他鬆鬆垮垮的上衣,也飛快地解開了慧安身下的長裙,褪了下去。

  慧安兩條修長異常的美腿便露了出來,關元鶴動作一頓,目光驚歎地瞧了兩眼,這才一手摸索著探向褻褲內裡……

  慧安登時便有些受不住的吟了一聲,聲音響起只覺羞得渾身打顫,忙咬緊嘴唇,關元鶴抬頭瞧她,目光更加幽深,伏在她身邊輕咬她紅通通猶如燒起來一般的耳垂,舌尖在她耳蝸中一舔,用啞的有些艱澀的聲音,道:「乖,叫出來…… 別怕……」

  接著那手便又使壞地撥弄了兩下慧安兩腿勝出的幽谷,尋到那深藏在花朵中的蕊,探手進去,慧安當即就輕吟了一聲。

  關元鶴整個面龐一亮,一把扯了慧安胸前那肚兜,手握住她的豐盈重重揉捏了兩下,似不能解渴一般,埋首在那柔軟中一陣輕咬舔弄。

  他滾燙的手,濕熱的唇舌當即就叫慧安身子顫抖不已,更何況他那只手還在她身體裡攪動著,慧安溢出一聲聲嬌吟,喘息不止,本因羞怯已抓緊床單的兩手便又攀了關元鶴的肩脖。

  「大聲叫出來……我喜歡,外頭沒人……」

  慧安被關元鶴蠱惑著,聽著他低喘著在胸前呢喃,只覺那聲音像是勾引她步入未知領域的惡庵,偏她完全沒有能力抗拒,當即便媚眼如絲,扭動著身子喚了一聲。

  「夫君……」

  這一聲喚直叫關元鶴渾身一顫,飛快扯掉慧安身下最後那件褻褲,又快速褪去自己身下的褲子,登時兩人便赤身相對,再無一絲阻絆。

  慧安就覺著身上被他滾燙的肌膚熨燙著,睜開眼睛去瞧,這便看到他蜜色的肌肉上滑動的顆顆汗珠,似在花燭下綻放著琉璃溢彩一般,叫慧安腦子轟然一炸。那目光只敢停留在他的上身,再不敢往下瞧了。

  慧安瞧著關元鶴,關元鶴卻亦在瞧著她,那嬌美的身體就綻放在眼前,散發著少女的芳香,直如最濃烈的酒,只嗅上一下,瞧上一眼便一陣暈眩。

  關元鶴最後一絲理智也消失蕩然,再也無法抑制體內奔騰叫囂的欲望,渾身的血液就凝聚在了一處,使得那裡脹疼的不停抖動。

  他目光專注,神情膜拜地盯著慧安上上下下瞧了半晌,這才艱難地移開,瞧向慧安那盛開在黑色波狼長髮中的豔麗小臉,見她目光氤氳瞧著自己,明明羞怯的難言,便又帶著一股倔強的爭鋒。

  他的心一觸,這才找到一絲清明,沒有當即撲上,一口吞掉身下的小人。

  只耐著性子告訴自己,她已經被自己娶了回來,今夜註定要成為他的人,不必急。若然嚇壞了她,卻是得不償失……

  關元鶴告誡著自己,放在慧安身下的手便又在那花心中動了動,也不知觸到了哪裡,慧安只覺全身酥麻起來,整個腳趾都捲曲了起來,身體中激起一股抑制不住的渴塑和空虛來。便迷亂地搖著頭,口中胡亂哀求著:「別……好難受……別碰那裡……」

  關元鶴見她這般,目光閃動了下,那邪惡的手卻又在方才碰觸過的地方尋了尋,揉弄兩下,慧安果然整個身子都顫慄了起來,弓起身子,情不自禁地哽咽出聲。

  關元鶴只覺掌心越發濕漉,低笑一聲:「原來是這裡……」

  言罷卻將手自慧安身下取出,瞧著上面的潤色輕笑,接著竟將那手指放在唇邊舔了下,慧安感受到他拿出手指,便難耐地扭了扭身子,一陣空虛叫她由不得有些哀怨地睜開眼睛去瞧關元鶴,卻不想正瞧見他將手指放入口中品嘗的一幕,慧安不由瞪大了眼睛,接著只覺整個人都燒著了,猛的偏開頭閉著眼睛再不敢看了。

  關元鶴呵呵一笑,兩手棒住慧安胸前的豐盈,將臉龐埋了進去,火熱的唇舌再次去含住她胸前的櫻紅,似是兩顆都不願放過地來回啃噬舔弄,慧安被身體的熱浪躁的險此尖叫出聲,那一波波的酥麻感頂著她向上,似要跌進雲端,腦子也越來越不清明,只能本能得發出細碎的嬌吟聲,抬手抱住關元鶴的頭,將身子抬起求的更多。身子也難耐的扭動,弓起下身想迎合他。

  關元鶴本就早已忍的難受,慧安如此簡直就是自尋死路,當即他便嘶吼一聲抬起頭來,接著迅速壓在慧安身上,便將分身擠在了慧安兩腿之間。慧安渾身骨頭似已被他燙成了灰燼,早癱軟成一汪赤水,如今感受到他的灼熱欲望,本能地扭動著身子,做出最真實的回應。

  目光迷離著瞧去,入目是關元鶴汗滴如雨的隱忍,和他黑沉閃亮的目光,慧安睫毛顫抖著呢喃一聲:「夫君……」

  關元鶴被她甜膩的聲音一喚,只覺再不要了她,自己便會欲火焚身而死,當即便扶著分身尋求解脫。慧安心一緊,閉上了眼,只關元鶴也不知是情急還是怎麼,竟半晌也沒沖進那蜜穀之中,發出一聲惱怒的悶哼。

  慧安早己被他撩撥的不行,等不到想要的,由不得便扭動著身子發出一聲細碎的低吟,關元鶴眉頭皺起,又用手在慧安那處探了探尋到那深谷,這才挺身,只這一下卻還是未能成功。

  慧安難受的弓起身子,空虛令她生出了膽色,探手摸到兩人那貼合處,扶住了那火熱,關元鶴當即便悶哼一聲,發出低沉又暗啞的聲音,似痛苦卻又似舒解。

  那一聲哼和手下粗熱的融感驚動了慧安,慧安當即渾身發紅,手觸電一般想要逃開,關元鶴卻猛地抓住了她那手,帶著壓迫和不容她逃避的堅決,在她耳邊輕聲道:「小乖乖,幫我進去……嗯?」

  他的聲音就在耳邊,慧安臉上迅速升溫,想抽出手,偏又沒有力氣,被他禁錮著手腕手指抖動著才又握住那火熱,偏那手下的碩大似有生命般的在她指下抖動著。

  慧安羞得只欲作死,關元鶴卻撥開她散亂的髮絲,望著她水潤迷濛的雙眼,啞聲道:「慧安,幫我進去……」

  那聲音充滿誘惑,慧安瞧著他那炙熱的眼眸,手便顫抖著將他扶到了那花心盛放之處,關元鶴挑眉,「是這裡?」

  慧安早已臊的想死,聽他竟還尋自己確認,只恨不能一口咬在他的脖頸上,聞言便抬眸嗔惱地瞪向關元鶴,誰知卻在她對上他黑沉的眼眸時,他的腰猛然一沉!

  異物的衝入,那股難忍的痛楚當即便叫慧安身子一僵,放在關元鶴背上的手深深掐入他緊繃的肩頭。

  關元鶴也是渾身一震,那濕潤滑膩,又緊致收縮吸吮著他分身的花谷直叫他體內血脈賁張,欲望非但沒有紓解,反倒是更加腫脹難言了,悸動在他體內橫衝直撞,只頓了一下,便再控制不住自己,發出低聲嘶吼,在慧安的體內放縱了起來。

  「停下,別……」慧安倒吸一口冷氣,疼的腦子瞬間就清醒了起來,忙去推身上的關元鶴。可她發現他根本就不為所動,依舊沒一絲憐香惜玉的衝撞著。

  慧安只覺眼前發黑,悲哀的發現關元鶴似是太激動了,竟是像著了魔,她哭喊不行,便儘量放鬆自己,只下身還是一陣陣的刺痛。

  「慧安,寶貝,再忍忍……」關元鶴髮出粗狂的喘息聲,俯身親吻著慧安的眼角、面頰,聲音卻有些混沌不明,動作也越發狂野。

  慧安無力抗拒他的橫衝直撞,只得動了動雙腿希望能找到一個稍稍舒服點的位置,只這樣卻叫關元鶴一把攬起她,將她禁錮在懷中,更加兇猛地衝擊起來。

  他此刻顯然已經無法控制自己,身體只叫囂著想探的更深,尋求更炙熱的所在。

  慧安趴在他肩頭,猶如冬季吊在樹幹上欲落的樹葉,咬著牙垂泣著,關元鶴聽到那壓抑的哭泣聲,心裡也知自己動作太過了,這到底是第一次……

  可這水乳交融的感覺實在太叫人貪戀,淋漓盡致的叫人想要吼叫出聲,他全然停止不住動作,只能不停拍撫著慧安的背脊,氣息不穩的道:「乖,很快了,就好……」

  慧安也知再喊再哭也是無用,只能閉上眼睛乞求他快些,好在這種疼痛並未持續多久,關元鶴便猛地將她壓在床上,一口咬住她胸前的豐盈,使勁吸吮兩下,接著激烈地喘息著抱著慧安抽搐起來。

  慧安大鬆一口氣,抬眸瞧向滴了一桌蠟淚的花燭苦笑了起來,只道這叫什麼事兒啊,早知道方才就……就叫他自己悶頭摸索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遲了一步的憐惜

  慧安沒動,只瞧著花燭生悶氣,關元鶴卻也半晌沒動,屋中靜得只聞他尚顯微亂的喘息聲,只那聲音卻叫慧安又紅了臉。

  床邊兒雖是鎮著兩大冰盤的冰,但床上還是顯得又悶又熱,叫人透不過氣來。

  慧安身上雖早已大汗淋漓,也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關元鶴的。偏那關元鶴還停在她身體中不出來,他壓在身上,又沉又熱,慧安面頰緋紅卻不好意思推他,只能閉著眼睛咬著唇哼了兩聲。

  關元鶴聞聲這才回過神來,忙抬頭去瞧慧安,見她面色紅透,映在燈影下,越發顯得春色嫵媚,心就一蕩。

  只是她的眼睛卻緊閉著,眉頭也微蹙著,神情顯得極為難過,關元鶴只當慧安難受,便有些捨不得地將濕濡的分身從她體內抽出來,翻身伏在了她身側凝眸又瞧了一眼,便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下,目光閃動著道:「很疼?」

  他翻身下去,慧安才覺呼吸順暢了,隻身上少了一具火熱的軀體,肌膚接觸空氣卻有些涼絲絲的,提醒著慧安此刻兩人的赤身情景,慧安面色更紅,也不睜眼探手摸了摸觸到被角,便拽住那百子被扯過來掩在了身上,順了一口氣,這才滿腹委屈地睜開眼睛扭頭嗔了關元鶴一眼。

  見關元鶴一臉饜足後的容光煥發樣兒,慧安想著他方才的毫不憐惜,眼眶就跟著一紅,越發委屈起來。

  關元鶴瞧她目光盈盈點點,櫻紅的唇微微腫著,露在被子外頭的脖頸上散開了一頸項的嫣紅吻痕,猶如盛開的花朵……他的身子便又有些蠢蠢欲動,不敢再瞧,偏了偏視線,這才拉起慧安的一縷長髮親吻著,有些心疼地道:「我……就是太想了,做夢都想,都睡不安穩了……」

  言罷,他見慧安一聲不吭地嘟著嘴巴,便一手支起身子,伏在她身前輕吻著她的嘴唇,道,「疼得厲害?我去叫燕喜嬤嬤給你瞧瞧。」言罷他扯了一條單衣披在身上便欲下床。

  慧安聽他微啞的聲音在耳邊說著,滿含憐惜,心中羞得不行,可她又氣恨他方才的粗野,這會子就閉著眼睛心想著叫他著急著急。誰知關元鶴竟要去喚人,慧安卻被嚇了一跳,忙睜開眼睛拽住他,急聲道:「別!也……也沒太疼……」

  如今正值夏日,屋中經過這麼一場風月,彌漫著濃濃的淫糜氣息,自己又是這般模樣,慧安想著這般被人瞧見就欲死去,哪裡會允他去尋人?

  關元鶴瞧慧安隱忍著,面頰羞得通紅,卻還是有些擔憂,湊近慧安道:「要不我瞧瞧?」

  他說著掀起慧安身上壓著的被子就要向慧安身下探,慧安大驚,忙拽緊了被子推他一下,又滾了滾便將自己裹得死死的,一臉戒備地盯著關元鶴,堅決地道:「不要!」

  關元鶴見慧安氣鼓鼓地嘟著腮幫子,將自己裹得和個蠶繭一般密不透風,就像個使性子的孩子,不覺好笑。又想著她既然還有力氣推自己,想來是沒事的,這般想著身體裡的躁動便又湧了上來。

  他只覺那被子礙事得緊,這麼大熱的天,真不知在這床上放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作何。

  眼前又晃過慧安那又白又嫩的肌膚,那軟綿又緊挺的胸,還有那修長無暇的腿,那密穀……他就有些窒息,身子熱得難受,血脈噴湧著,渾身不自在,不由就瞧著慧安道:「我不瞧便是,你先把這被子散開,會喘不過氣的……」

  慧安迎上他黑沉的目光,瞧他那樣兒哪裡不知他那些心思,聞言非但沒鬆開,反倒將被子又往下巴處拽了拽,這才道:「你幫我叫我丫頭進來,我要春兒和冬兒!」

  關元鶴這會子意猶未盡,卻是一點都不想丫頭進來伺候的,聞言便又伏身在慧安身邊,親吻著她的眼睛,她的面頰,她挺直的瓊鼻,輕聲哄道:「胡鬧,小丫頭懂什麼,我喚燕喜嬤嬤進來給你先清理一下,再抹些藥,別真傷著了。等嬤嬤看過再叫丫頭們給你備水,一會子好好泡泡,就不疼了。」

  慧安聞言想著身上過分明顯的吻痕,還有身下亂七八糟像是浸在泥漿中的感覺,不由就紅了臉。雖說叫下人進來伺候是正經,但是她就是抹不開那個臉,還真不好意思叫冬兒幾個瞧見自己這模樣。

  聞言她方恢復白皙的臉龐就猶如傍晚天際飄蕩的旖旎晚霞一般浮現了兩層嬌紅,映著她那烏黑閃動的睫毛,氤氳的眼眸,明豔得叫人透不過氣。

  尋常人家主子行完房事叫下人進來收拾是再正經不過的事兒,可關元鶴卻發現慧安在情事上特別面皮薄,見她羞紅了臉,關元鶴瞧著卻是心中一蕩,莫名地慧安這種羞怯令他愉悅得緊,想著她這般模樣叫別人瞧見,想著她方才一把推開自己,卻說要什麼春兒和冬兒,他心中就不舒服。

  慧安不吭聲了,可她不能總這麼躺著啊,沐浴還是要的,她咬著唇半晌才道:「你……你先叫丫頭給洗洗吧,我想自己躺會兒。」

  關元鶴聞言一愣,還不應該是慧安伺候他清理嗎,難道她出嫁前嬤嬤沒有和她說清楚?到底還小,什麼都不懂呢,以後慢慢調教吧。

  姑娘出嫁一般都是身邊伺候的管事嬤嬤教導規矩,可慧安出嫁前方嬤嬤想著關元鶴一早就潛入鳳陽侯府中,想著那夜慧安身上的吻痕,只覺著關元鶴就不是個受禮的人。

  又想著慧安對這些只怕已是懂了,這便還真沒特意教過她規矩,只提點了兩句,出嫁前一夜在慧安的床上壓了一本春宮圖。

  那春宮圖是大輝專門為出嫁女準備的,上頭卻是也寫著洞房規矩之類的條文,慧安壓根就沒看,如今又只顧著羞了,就巴望著關元鶴趕緊地出去了,哪裡還能想著伺候他清洗。

  她正欲踢關元鶴一腳,叫他趕緊地走,卻聽關元鶴道:「要不我去要一盤熱水,你自己先收拾一下?」

  慧安聞言忙點頭,關元鶴便起身而去,慧安聽到他腳步聲出去,忙散開被子瞧了眼。借著微光,卻見渾身上下都是吻痕,像是在提醒她方才的淫糜。

  慧安心中一直拿冬兒幾個當親人看,如此模樣便是自己瞧著都羞得不行,她更加堅定不叫冬兒幾個進來的決心。

  聽到關元鶴進來的腳步聲,慧安忙又將被子拉上,卻見他右手捧著一個木盆,左手拿著一瓶藥大步進來。慧安這才咬著牙,掀開被子,扯了一件衣裳就往身上披,卻也不好意思對著關元鶴,略側了側身子,背對著床邊繫起帶子來。心裡想著端了那水自己去頸房才清洗一下,也好叫丫頭進來。

  誰知她心急之下那繫著繫帶的手就顫抖個不停,兩下都沒有繫住,偏身後有一道炙熱的目光盯著,慧安只覺抓著帶子的手都有些發軟。

  她正著急,關元鶴已是將木盆放在床榻上,自己也上了床,一把抓住慧安的手便將她又推倒在了床上,目光灼熱地瞧著她。

  慧安身上那件外套是銀紅色的,繡著銀色的玉蘭花枝,花燭閃爍著那銀絲也一閃一閃,映著慧安的冰肌玉膚,妖冶散開的黑髮,半露的豐盈,堪堪一握的腰肢,線條優美的雙腿,還有那開在肌膚上宛若盛開花朵般的吻痕……關元鶴瞧著就渾身發熱。

  慧安被他盯著渾身就冒起了雞皮疙瘩,抓心抓肺的難受,忙掙脫開來,一手捂住他的眼睛,羞惱地道:「你別看!」

  她那聲音甜糯如綢,關元鶴一呆之下被她擋住視線,唇角就勾了起來,他抬手抓開慧安的手,便正瞧見她隱約從衣擺下露出的雙腿,瑩白如玉,那柔嫩的肌膚尚有他方才進入還留下的點點血紅,提醒著他方才那裡被他愛過的事實。

  關元鶴瞧著體內那股衝動便又潮水一般淹沒了他,那欲望更是像脫韁的野馬肆無忌憚地奔騰,他腿間的腫脹便不受控制地跳動了起來。

  慧安只覺側腰被一個東西頂了下,偏頭一看登時大驚,忙掙扎了起來。

  關元鶴卻一下子壓在了她身上,悶哼了一聲,這才在她耳邊啞聲道:「別動,你再動我可忍不住了!明兒你下不了床卻是不能怨我。」

  他壓在身上,那處便又抵在了兩腿間,慧安當即便僵住了,心中只道方才就該叫了丫頭進來,如今這般只怕還要遭罪,想著方才那難言的刺痛,身子就越發僵硬。

  關元鶴豈能感受不到她的害怕,心中只怪自己方才太過失控,若不然這會子說不定還能再來一回……如今她這樣卻是不能了,她是自己的妻,是他要捧在手心護著的人兒,不能亂來!

  慧安正膽怯,以為關元鶴又要亂來的時候,他卻突然鬆開了她,接著慧安便聽到嘩啦啦的水聲,她詫異地抬頭正瞧見關元鶴從水盆中擰了帕子出來。

  慧安意識到他要做什麼,一驚之下忙欲攏了衣裳起身,誰知剛抬起身子肩頭便被關元鶴抓住,接著便被他一手按住又壓回了床上,然後他便俯在了身側,輕聲道:「乖,別動,我伺候你……」

  慧安的臉當即就紅了,想要掙脫他,偏他側俯在身邊,那火熱還貼著她的右腿側處抖著,慧安身子僵直,便聽到關元鶴又道:「乖乖的,我給你抹了藥,保證不動你。」

  慧安心想著他在床上說的話一句也沒算數過,只欲還嘴,可又羞怯不已,心底到底還是願意信他,便偏開頭將臉半埋在了枕頭裡。

  關元鶴只覺掌下的肩頭鬆了力,柔順了起來,這才笑著起身,盤腿坐在了慧安的身側,撩開了她腿上的衣裳,只瞧了一眼便目光黑沉了起來。

  他見慧安身下的白綾上佈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心一觸,壓了壓心火,這才道:「乖,抬抬屁股。」

  慧安羞得全身僵硬,哪裡還能動?聞言只緊緊捏住了床單,睫毛顫抖不已。關元鶴瞧她沒反應,便一手探到她腰下,攬起她的腰,將那白綾抽了出來,只瞧了一眼,便扔到了床邊,悶聲道:「這東西可害慘了爺!」

  慧安聞言想到上次在雁州的那夜,想到他那夜的隱忍,心中就軟了幾分,埋在枕頭裡的面上掛了甜蜜的笑。

  關元鶴卻已用熱帕子輕輕為慧安擦拭起腿上的紅絲來,只他動作間目光卻是越發灼熱,呼吸也越發沉重。

  他的動作極慢,極為認真,慧安能感到他的每一下動作,每一下碰觸,她心跳如鼓,只覺時間都變得凝滯了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將帕子丟進了水中,卻又撥了那藥瓶子,挑了些藥細細地塗抹在了慧安的身下。

  感覺他的手伸進去,慧安身子一顫,險些尖叫出來。偏他卻輕笑了一聲,又揉弄了幾下,這才伏在她的身邊,咬著她的耳朵道:「真好看,比花兒還好看……」

  慧安被他那語氣撩撥得全身酥軟,嬌羞難當,乾脆一個翻身死死埋在了他的懷裡,用手臂緊緊抱著了他,心裡想著,瞧你看,這下卻是看不到了吧。

  關元鶴一愣,接著便發出一陣低低的開懷的笑聲,只他那下身卻越發的腫疼,可想著方才瞧見的,那嬌嫩如花瓣的所在,那點點血色,他便心疼。

  聽說女人第一次會極疼,方才自己偏沒忍住,她還小,若是真傷了,以後卻是要……

  來日方才,還有明晚,皇上准了他一個月的沐休,能在京待上一個月呢……一個月日日都能這般,等到明晚,也許不用等到天黑……

  關元鶴腦中胡思亂想著,半晌才舔了舔乾燥的唇舌,抬手便啪的一聲拍在了慧安的小屁股上,歎聲道:「莫撩我了……快鬆開,我去叫人進來。」

  關元鶴使了狠力,慧安被他一拍,只覺生疼,可她沒想著他還真如方才所言放過了自己,愣了一下,這才快速地鬆了手抓起被子便躲了進去。

  關元鶴又瞪她一眼,這才喊了一聲,瞧了眼身下還挺立著的物事便苦笑開來,隨手又將帳幔給扯了下來。

  外頭丫頭聽到喊聲,忙將熱水提進去,春兒和冬兒今日守在外頭,她們一直沒聽到慧安叫人,心中就有些擔憂,如今也跟著進了屋。

  春兒瞧了眼那垂落的幔帳,只那床下慧安的紅色繡花鞋和關元鶴的大方皂靴胡亂地扔著,床沿兒上還掛著一件撕裂的衣裳,被垂下的帳幔擋住,半掉在那裡,叫人瞧著只覺無限旖旎,而透過帳幔卻響起男人溫柔的說話聲和隱約的調笑聲。

  春兒臉一紅,也不敢再瞧了,拽著冬兒一溜煙兒地便進了淨房。待水備好,關元鶴才不再逗弄慧安,替她將衣裳拉好,慧安這才跳下床逃命一般進了淨房。

  關元鶴聽到屋中響起水聲,又躺在床上舒了兩口氣,這才笑著從另一邊也進了淨房,揮退要上前伺候的丫頭,自行解了衣裳泡進水中,閉著眼睛回味著,待身上的躁意下去,這才睜開眼睛問道:「方才什麼事?」

  方才兩人在床上,慧安許是緊張,怕是沒聽到,但關元鶴卻聽到了外頭的動靜。院子裡有一陣的喧囂,過了好一會兒才安寧下來。

  當時他正拉下慧安的肚兜,心中雖不悅,卻也沒工夫搭理和計較,如今問起此事目光便銳利了起來。瞪向那淨房邊上站著的丫頭,面色黑沉得嚇人。

  伺候在淨房的正是綠蕊和紅鸞,紅鸞察覺到關元鶴盯來的目光,不覺嚇得身子一抖,忙噗通一聲跪下,半晌也沒能說出話來。

  那綠蕊見狀,卻咬了咬唇,握了握手,跪下道:「是梅院雲姑娘身邊伺候的大丫頭翠煙來了,說是雲姑娘不知怎地突然吐得不行,暈了過去,很是不好,下人們都慌了,想……想請爺過去看看……」

  綠蕊的聲音隨著關元鶴盯過去的目光顫抖起來,關元鶴聽了她的話,嘴角卻掠過一絲冷意來,沉著臉沒做聲。

  那綠蕊不聽他說話,心中也不知他所想,兩手握了握,心思快速轉動著。

  爺對雲姑娘那般好,平日生怕府中人委屈了一絲半點……每次回來都先問過雲姑娘好不好,還常令關興往梅院送東西,那會三姑娘的貓抓傷了雲姑娘,爺當即就捏死了那貓,嚇得三姑娘大病了一場,爺對別人卻沒這份心,也沒這般耐性……

  她想著便又道:「後來奶奶的陪房方嬤嬤回了院子,說今兒是奶奶和爺的洞房夜,便是有天大的事兒也不能擾了主子,洞房更是耽擱不得,這便叫奴婢們送走了翠煙。」

  關元鶴聞言卻挑著眉瞧了綠蕊兩眼,問道:「你不是侯府的陪房丫頭?」

  關元鶴性子古怪,平日裡甚少叫她們這些丫頭近身,都是小廝和長隨伺候著,綠蕊雖是棋風院的大丫頭,但是也只是擔著虛名,別說是關元鶴的臥室,便是書房都是沒進來過的。

  如今府中有了女眷,小廝們自是不能再用了,綠蕊這才得以在跟前伺候,所以今兒便有些興奮和激動。

  只她沒想著自己在棋風院伺候了一年,關元鶴竟還不認得她,她的心就有些苦澀,聞言一愣,這才道:「奴婢……奴婢不是。」

  關元鶴聞言又盯著綠蕊瞧了一眼,認出是方才進屋伺候的那個丫頭,他的目光便瞬間如刀子般凜冽了起來。

  他方才便覺這丫頭沒規矩得很,不經喚就自行進了屋,本想著是慧安的陪房,而今日又是兩人的洞房花燭夜,怕惹得慧安不高興,這才壓住了火氣,如今聽聞是自己府上的丫頭,心中便閃過一絲了然來,瞧著那丫頭的目光又多了幾分刻骨的厭惡和鄙夷來。

  只如今這院子中多了主母,他若越過慧安直接發作了這丫頭,卻是對慧安不敬了,故而他勉強壓下火氣,卻冷聲喝道:「滾出去!」

  綠蕊不知關元鶴怎就突然惱了,聽他那聲音如刀子一般,直嚇得兩腿發顫,可關元鶴的性子她卻是知道的,聞聲也不敢多作思考,連滾帶爬的便奔了出去,那紅鸞瞧著也爬起來彎著腰退了出去。

  淨房另一邊,春兒見慧安閉著眼睛,睫毛顫抖著浸在水中,神情恬靜又安寧,不由握了握手,猶豫一下,終究覺著該叫慧安知道的事是不能瞞著的,上前一步道:「姑娘,方才……有個梅院的丫頭過來,說是梅院裡住著的雲姑娘生了病,要請姑爺過去瞧瞧,被方嬤嬤給擋了回去。」

  慧安聞言有些反應不過來,只道這關府中哪裡來的什麼姓雲的姑娘,再來一個姑娘病了,不去找大夫,來尋關元鶴做什麼?她迷迷糊糊想著,接著才猛然睜開眼睛瞧向春兒。

  春兒的神情有些擔憂,見慧安目光清冽地瞧過來,忙道:「姑娘別急,興許沒什麼事的。」

  慧安也覺著自己太過緊張了,這才慢慢又浸在了水中,問道:「可知道這姑娘是誰?」

  冬兒便瞪了春兒一眼,這才道:「今兒方嬤嬤一進府便使我們府上的丫頭們四處去逛,倒是聽了不少事兒,這雲姑娘……是姑爺四年前親自從邊關送回來的,說是袍澤的妹妹,家中沒了人……如今已經十五了,只比姑娘小了半個月。」

  慧安聞言目光便閃了閃,覺著有些喘不過氣來,方才泡在水中還感覺滿身的舒服,如今卻是憋悶得不行。她嘩的一聲起了身,面色就有些發冷。

  好啊,丫頭們不省心,如今還冒出一個大姑娘來!這才第一日呢,這日子還叫不叫人過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02 P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慧安的教夫大計

  慧安怒哼哼地起了身,便聽著幔帳那頭也響起了水聲,接著是一陣動靜,然後又聽腳步聲出去。

  慧安一愣,然後心就揪在了一處,春兒往外探了探,瞧著慧安咬了咬唇,虛聲道:「似是姑爺出去了……」

  慧安當即便冷了臉,一雙眼睛瞪得老大,蹬的一下便從浴桶中跳了出去,拽了春兒手中的帕子胡亂擦了下身子,披著單衣一面繫著帶子,一面兇神惡煞地就衝了出去!

  春兒和冬兒嚇了一跳,見慧安光著腳丫子往外跑,一愣之下這才想著去追,只兩人慢了一步,慧安已是一陣風般跑出了淨房。

  慧安聽見春兒說關元鶴出去了,便只覺著他是尋那什麼雲姑娘去了,不知怎的頭腦中就閃過前世時李雲昶的那些姬妾的面龐。

  她想著這些心中就針扎般的疼,頭腦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做出了本能反應,箭一般沖了出去,只想著他若真敢在今日這般對自己,她也不要管他和那雲姑娘是不是有什麼,就……就先一刀捅了他。

  誰知慧安衝出淨房,卻見關元鶴穿著一身白綾褻衣正躺在窗邊兒的榻上拿了帕子絞著濕漉漉的頭髮。

  關元鶴聽見動靜瞧過去,正見慧安慌慌張張的跑出來,一手還抓著腰間的系帶,光著腳,神情顯得極為憤怒,他一愣接著面色就沉了。

  這屋中鋪著大理石,涼的緊,她就這般光著腳丫子,雖是夏天但到底女子嬌弱,若是腳心進了涼氣可是不好!

  關元鶴不知慧安這是怎麼了,但卻氣惱她的不珍重。又覺慧安的丫頭不作為,蹙了眉正欲開口,卻見慧安腳下一滑整個人便往前頭栽倒,他一驚忙扔了帕子去接。

  慧安瞧見關元鶴竟好好的待在屋中,一愣之下便本能的停了腳步,只這一下停的突然,竟是沒能阻住沖勢,加之腳上沾著水,地面又光滑的緊,當即便沒穩住身子。

  「姑娘。」

  身後傳來春兒的驚呼聲,慧安總歸是學過武的,倒也不慌,正欲抬手撐著地面,腰間便是一緊,接著整個人便被關元鶴抱了起來。迎上關元鶴微惱的眼睛,慧安心中反倒一定,想著方才自己心中的慌亂,眼眶卻是一紅。

  關元鶴瞧她紅了眼到嘴邊兒的責備便又咽了回去,有些納悶她蹙著眉,只道:「這又是怎麼了?急慌慌的做什麼。」

  慧安瞧著他,對自己這種患得患失,又草木皆兵,一點風吹草動就豎起渾身毫毛的感覺恨的不行,也厭的不行,面色變幻了下,便緊緊抱住關元鶴,整個人都掛在了他身上,將臉埋在他懷裡,張口就狠狠咬了他一下。

  關元鶴身上那件褻衣半掛著,露出一大片胸膛來,上面還沾染著水汽,慧安這一咬直接便咬到了一塊硬肉。

  關元鶴只覺她那一口極狠極沒分寸,似是要將他胸口的那塊肉生生撕下來,他不防之下疼的抽了一口氣,偏又對慧安這似佔有似親昵的舉動愛的不行,心也似隨著那肌肉顫了顫一般。

  這似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親近自己呢,雖是疼,但美人在懷,倒也極妙……

  關元鶴迷迷糊糊想著,見春兒和冬兒一臉驚詫地站在淨房口瞧著,只道慧安這兩個丫頭極沒眼色。但他也知這兩人是慧安身邊的得力人,忍下心中的不悅,便抱著慧安大步往床邊走。

  床上早己換了新的被褥,還是清一色的大紅,榴綻百子的被面在花燭下發著紅光,關元鶴將慧安放在床上,這才回身接過春兒手中的棉帕子,沉聲道:「出去。」

  春兒和冬兒雖是心中有些不放心,但也不敢多言,忙退了出去。

  屋中又只剩下了二人,關元鶴見慧安將小臉埋在枕頭裡,實在鬧不明白她這又是怎麼了,便坐在床上用帕子給她擦了腳,這才伏在慧安身邊,將人拉進了懷裡,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在她耳邊,低聲問道:「怎麼了?」

  慧安這會子心情已經平復了,方才那些酸澀和焦灼遠去,躺在他懷中,被他如此抱著安撫,心中便只剩下了安寧。

  她知自己心中有心結,受了前世的影響,便再次告誡自己要相信他,要相信自己。若是總這樣,有一點的動靜就豎起渾身毛髮來,先就疑神疑鬼的,沒等別的女人插足,自己和他就要先生出問題來。

  再者他和那雲姑娘還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呢,若是自己先亂了陣腳,都是要逼著叫他往那上頭想了。

  更何況自己早先嫁過來時不是已經想好了嗎,喜歡他,所以就要努力一次,用心經營了若是將來還是不行,她便自己回侯府去,左古也不怕沒了退路,也不會後悔因膽怯害怕受傷而早早放棄……

  自己早先也問過二哥哥了,關元鶴這兩年果真依著那約定,沒有叫女子近身,便是吃花酒也是不曾的。

  他不是個好色的,若然真對那雲姑娘有什麼,豈會等到今日?而且,方才瞧他那樣……在房事上頭,竟似尋不到地方,生疏的緊……

  慧安想著這些心就又放下了點,對未來又充滿了希塑,她聽到關元鶴詢問,不由面頰一紅。

  自己的想法,自己方才的擔憂卻是不能告訴他的,若然說了他只怕會覺著自己擅嫉。

  兩人如今才剛剛開始互相瞭解,他對她也不過是喜歡罷了,不能叫他先生了厭,不能叫他有了防備,反倒生出抵觸之心來。

  這事得慢慢的,要緩緩的,得哄著勸著教著,叫他越來越喜歡自己,叫他有一日離開自己不行,叫他非自己不可才成……到那一日便是自己說了算了,便能任著性子行事。

  玉是要慢慢雕磨的,得細細的,得用些心,急不得的……

  這世道對女子不公,若然想要得到的比別人更多,就得付出的更多!

  母親也算女中豪傑了,可卻還是輸在了感情上,自己前世落的那般結局,竟輸在孫心慈那般從頭假到尾的女人身上,還不是自己太強硬,太不懂運用女人手段的原因。

  今世不能再犯這錯,該柔的時候便不能硬來,也不能對他太過坦白,太過在意……好在他是個好苗子,用些心思未必便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那雲姑娘的事,還是先弄清楚再說……

  慧安想著這些,便抬起頭來,卻沒回答關元鶴的話,只瞧著他胸前那一塊血淋淋的牙印,滿面心疼的撫上去,輕聲道:「疼嗎?」

  關元鶴見她聲音甜甘如蜜,又滿含了疼惜,只覺心一觸,低頭便見慧安伸出小舌竟細細舔弄起那份處來

  燭光下的慧安,溫柔而甜美,她那豔麗的小臉上寫滿了心疼,那丁香小舌蠕軟的劃過傷口,刺疼中又帶起一陣瘙癢,直接激進心中,叫他若遭雷擊,下身當即就硬了起來。

  關元鶴只覺口乾舌燥,瞬間便目眩了,眼神也有些迷離,哪裡還有功夫細想慧安是怎出了,登時便抬手抓住了慧安的手腕,拉著她的小手往身下帶,啞著聲音道:「慧安,是這裡……疼的緊……」

  慧安觸到那火熱,面頰唰的一下就紅了,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又被關元鶴壓在了身下,接著他便迫不及待的扯開了她匆忙中本就沒繫的衣裳,兩手就勢托起了她胸前的豐盈,讓它裸露在他灼熱的視線下。

  那雪白圓潤,頂端的豔麗珠果在空氣中翹立著,他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抬頭瞧向慧安,唇上還帶起一線銀絲來,映著那豐盈上發亮的櫻紅淫靡的叫人透不過氣來。

  慧安瞧著這一幕,又觸到他眸子裡翻滾著的不容錯認的欲望,當即頭腦便轟的一下炸開了,心跳如鼓,身子發熱,連帶著放在他身下的手也顫抖了起來。

  關元鶴察覺到她那變化,笑著湊上來,輕吻著慧安的唇,蠱感道:「瞧,你想我了……小乖乖,咱們再來一回好不好?」

  他那聲音充滿了蠱感,慧安見他面上閃著隱忍的痛苦,目光中甚至帶著乞求,不覺心中的防線便有土崩瓦解的趨向。

  慧安是練過武的,本就比一般女子要強健一些,加之她兩年來在外面奔波,身子已不比在京城養尊處優般嬌弱,方才也就是剛經人事,關元鶴又那般粗野,這才痛不欲生。如今抹了藥,又泡了澡,卻是沒有礙了。

  可那雲姑娘的事還沒有問清楚,還有他方才那般對待自己,也不能叫他想什麼就能得逞。他就是個蹬鼻尋上臉的,若然再依著他,只怕下回他還不憐惜,得越發囂張起來。

  慧安想著這些,便使勁拽出被關元鶴握著的手,一把拍在他欲要往她褻褲中探的手,目光控訴她道:「我還疼著呢!」

  關元鶴沒想著慧安說變臉就變臉,當即一愣,慧安已是抓了他的手,認真的道:「真不行!你躺下我們說說話,我有些擔心,想和你說說話。」

  關元鶴見慧安眼中寫著堅決和哀求,以為她真的還疼,不覺就垮了臉,想著方才的暢快淋漓,再想想現在的欲求難滿,不由沮喪地踢了下腳。

  只他聽著慧安說擔心,想著她方才的反常,便歎了一聲,心道罷了,還是等明晚吧,明晚定然不繞過她。

  這才舒了一口氣在慧安身邊躺下,將她抱在懷裡,問道。 「擔心什麼?」

  慧安得逞,不由埋在他懷中露了個笑,柔順的依著他,輕聲道:「你給我說說府裡的情況吧,祖母她喜歡什麼?」

  關元鶴不想慧安竟是擔心這個,想著她也是為了自己才想著討好祖母,不由就輕笑道:「怎麼?怕祖母不喜歡你?」

  慧安點了點頭,關元鶴便撫著她的腰,輕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低聲道:「 你把爺伺候好了,日後再給祖母她老人家生個大胖重孫來,她老人家定然疼你到骨子裡。」

  慧安聞言臉便一紅,撫在他胸前的手使勁一擰,關元鶴卻悶笑了兩聲,接著才道:「放心吧,栽喜歡的祖母沒有不喜歡的,我厭的自也不得祖母的喜。」

  慧安只覺他這話意有所指,想著那崔氏,不由就嗯了一聲,才又道:「那其他人呢,父親和兩位叔叔嬸嬸呢?」

  關元鶴聽她沒有談及崔氏,不由便瞧了慧安一眼,撫摸著她柔滑的頭髮,有些慵懶的道:「老頭的喜好你不必在意,二叔和二嬸都是好性子,我記著你是見過二嬸的。你也知道,二房就兩個嫡女,二妹妹已經出嫁了,你和三妹妹處好了便是。三妹妹是個單純性子,多關心著點總是沒錯的。三叔是庶出,卻自小聰穎,也上進,是兩榜進士出身,後來進了翰林,如今已任了三品宗人府丞。只是三嬸為人有些尖刻,三房沒有嫡出子女,兩個庶出子女便都養在了三嬸名下,只是韋姨娘卻得寵的緊。府裡就這麼些人,平日也清淨,沒什麼好擔憂的。」

  關元鶴心不在焉地說著.撫模著慧安頭髮的手便滑到了她的腰上,有些戀戀不捨的來回撫弄著,啞聲道:「怎出這麼滑,這麼細……」

  慧安這會兒卻沒心思搭理他,只心中一緊,想著他人人都提到了,偏就沒說那雲姑娘……

  她心中忐忑,便就勢扭了下腰,用胸前的豐盈蹭了關元鶴一下,輕聲道:「不是還有位雲姑娘嗎?她的性子如何?」

  關元鶴本就有些心猿意馬,如今被她一蹭當即就悶哼了一聲,托著慧安腰身的手往上滑,來到胸前。

  那雲姑娘他本就是想尋個時間和慧安細加說說的,只如今兩人這般他卻是沒那說話的心思,也沒想著慧安為何會突然提起雲姑娘,只喘息不穩的道:「想……雲姑娘,是個溫婉的,平日也不往梅園外走動。你往後和她多親近著點也多關心些……」

  他說著便去吻慧安的胸,慧安聽了那話,只覺鑽心的疼,當即面色就冷了。只她卻沒攔住關元鶴,任由他撲到那豐盈上一陣放肆,反倒用手撩撥著關元鶴的背,又問道:「我知道了,聽說雲姑娘已及笄了,怎還沒說親啊?」

  關元鶴便晤了一聲,撫弄著慧安的胸,只覺怎麼愛都不夠,心裡想著慧安的身子怎生的如此討喜,真真是個尤物,嘴上卻答著:「她身子弱,我又經常不在京,便耽誤了……」

  說著便用手將那豐盈揉弄在一處,埋頭啃噬了起來,慧安一陣心涼,只覺喉嚨發澀,還沒來得及再言,便聽關元鶴又道:「祖母這些年身體不好,不大管事,她的親事我不放心交了旁人,你多留些心,瞧個好人家……以後多帶她出去見見人。」

  關元鶴那意思……是要叫她尋個人家把這雲姑娘嫁掉?

  慧安聞言心一跳,只覺整個人又活了起來,有些急切地抓住他,問道:「你說要我尋人家給雲姑娘議親?」

  慧安的聲音有些尖銳,關元鶴這才抬了抬頭,有些詫異的瞧著慧安,道:「姑娘及笄了自是要議親的……」

  言罷便覺出不對來了,目光一清,接著便鎖定了慧安,一下壓在她身上,弧疑地瞧著她,沉聲道:「你方才慌裡慌張的,是為這個?」

  慧安如今一顆心算是放了下來,被他盯著面上自是一紅.只她這會子心中高興,便湊至關元鶴面上輕輕吻了下他的下巴,有些委屈的道:「我還以為你是要抬了小妾的。」

  關元鶴聞言面色就黑了,瞅著慧安簡直不知該惱還是該笑,半晌才一拍她的屜股,冷哼一聲道:「你就不相信爺吧,只當爺是那好色的!」

  關元鶴言罷見慧安抿著唇笑,有些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他的身下,還有他抓在她胸前的手,目光中閃著戲謔,對她那宜喜宜嗔的小模樣兒愛的不行,又惱的不行,不由就低頭咬了慧安一口,悶聲道:「爺要色也只對你色,也就你稀罕爺,只當爺是那香餑餑。雲姑娘雖是沒了家人,但也是清白人家的小姐,以後莫要這般想了,你明兒見了人便知道了,叫人家做爺的妾室,沒得埋汰了人家姑娘。」

  慧安聞言,雖知道關元鶴對那雲姑娘沒什麼,但心裡卻因他的維護生出不舒服來,想著今日那雲姑娘的所作所為,就有些發冷。

  只怕那雲姑娘對他卻非是沒有心思的,關元鶴偏這般維護她,是那雲姑娘太過有心計,連關元鶴都被矇騙了?若真是這樣,這雲姑娘的事兒就更加麻煩了,處理的一個不好,失了分寸,只怕會叫他對自己生了厭。

  關元鶴瞧慧安面色不對,不想一晚上都在這裡討論一個不干緊要的人,加之身下早已憋的難受,便吻上了慧安的唇,聲音有些不清明的道:「今晚的事只怕事出有因,她心思沒在爺身上……慧安,慧安,我只想要你,別折磨我了,嗯?」

  他的聲音滿含痛苦,慧安卻還想著那雲姑娘,又聽關元鶴說的肯定,一時便想著今夜的事也許真的有緣由。

  可想著這些,心頭到底煩悶。只關元鶴已將話說到了這份上,再問卻也是問不出什麼來了,只能耐著性子明日瞧瞧人了。

  她想著這些哪裡有心思和關元鶴廝磨,不由一把推開關元鶴便裹著被子往床裡滾了滾,嘟著嘴道:「說了今夜不行,我要睡覺了!」

  方才明明是她先撩撥自己的!

  關元鶴結舌,瞪著慧安,氣的直發抖,可也不能來強的啊,瞪了一會見慧安竟是一點妥協的意思都沒有,他由不得撲到慧安身上對著她的唇便是狠狠一咬,沉聲道:「你個狠心的!」

  言罷卻是往床邊一趟,側身背對著慧安生起氣來,慧安瞧著不由便笑了,對著幔帳發了一會兒呆,這才鬆開被子側身過去從後面抱住了關元鶴的腰。

  關元鶴身子僵了下,但也明白慧安今晚是打定了主意不滿足自己,他心裡發悶,可她那小手小胳膊環著自己,到底叫他心生憐惜,過了一陣他才冷哼了一聲,又轉過身來將人拉進了懷裡。

  慧安揚唇笑了笑,閉上眼睛很快便睡著了。

  關元鶴每每逗弄慧安,慧安都享受其中,半推半就,他這才會放肆不已。可今晚關元鶴髮現慧安是真的不願意,故而雖是想的要命,但到底他也不是個沒臉皮強求女人的,這便強忍了下來。

  而如今慧安竟這般快就沉睡了過去,這叫關元鶴心裡更不痛快了,他有些煩躁地揮了揮拳頭,心中苦笑,再這麼被她折騰幾次只怕真要弄出毛病來了!

  又過了一陣感覺下身那股疼痛過去,這才歎息一聲緊了緊懷抱閉上了眼睛。他自邊疆一路趕回來便忙著大婚事宜,本就勞累,如今身子的倦意襲上來,很快也睡了過去。

  可今夜的關府卻註定是個不眠夜,定國夫人的福德院。

  燕喜嬤嬤從洞房出來,便捧著裝了白綾的匣子,匆匆進了福德院。

  如個天色已是不早,可福德院的門卻還開著,姜嬤嬤站在院門口張望,見燕嬤嬤過來手中還棒著個紫檀匣子,不由面上一喜,笑了起來。

  那婆子見了姜嬤嬤也是一笑,道:「我琢磨著老太君只怕就沒安歇。」

  兩人說著話,姜嬤嬤便將燕喜婆子帶進了屋,屋中燈火通明,定國夫人正靠在床上閉著眼睛假寐,聽到動靜便抬了抬身子,一臉焦急地瞧向門口,見姜嬤嬤帶著燕喜嬤嬤進來,不由笑開了臉。

  姜嬤嬤已是笑著搶先道:「恭喜老太君,不日只怕便能抱上小重孫了。」

  她說著便接過燕喜嬤嬤手中的匣子送了過去,定國夫人打開瞧了一眼,見那元帕上星星點點的紅,不由笑的越發臉若菊花,忙道:「賞!重重的賞!」 燕喜嬤嬤面上一喜,忙跪下謝了賞,這才又收了那匣子退下,拿到祠堂去焚。

  姜嬤嬤揮退了丫頭,上前伺候著定國夫人脫了外衣,笑著道:「早和老祖宗說了,叫您甭擔心,您偏就放心不下。瞧,這不是好好的,少奶奶是三爺一心娶回來的可意人,哪能有錯的!」

  定國夫人便笑,點頭道:「哎,你也知道,這孩子當年……總歸是心裡埋了陰影,這些年他又不叫女子近身,連身邊伺候的都是小廝長隨,任是哪個姑娘也沒個好臉色……這都二十老大了,偏還是個悶葫蘆不開竅的,別個兒公子哥兒別說二十,便是那十五六還沒開葷的都是奇談了。老太爺似錦奴這般年紀,老大都學做策倫了,我怎能不著急?這心裡放心不下啊,總怕這孩子落了毛病。」

  姜嬤嬤聞言一歎,扶著定國夫人躺下,又勸著道:「老太君莫要擔心了,三爺如今也成家了,以後等少奶奶再給您添個大胖重孫,也就都齊了。有了孫子,老爺沒有不疼著的,這哪家的孩子不是送歡喜的,將來有了孩子調合著,老爺和三爺的關係也能緩和,慢慢就好了。到底是親父子,還能結一輩子的怨不成?」

  定國夫人點頭而笑,複又歎了一聲,道:「錦奴這孩子心裡頭捂著恨呢……」

  姜嬤嬤便又道:「奴婢瞧著少奶奶是個聰慧靈透的,又是三爺的心頭肉,將來叫少奶奶多勸著些,定然會好的。老太君宅心仁厚,菩薩保佑著我們關府呢。莫要多想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定國夫人這才松了眉頭,突然又想著一事來,瞧著姜嬤嬤道:「方才我聽你和巧萍丫頭在外頭嚼耳朵,可是出了什麼事?」

  姜嬤嬤聞言便道:「是梅院裡的雲姑娘,說是吃壞了東西,吐她暈了過去,已叫了大夫瞧過了。」

  定國夫人聽罷蹙了眉,姜嬤嬤便又道:「翠煙跑去棋風院請三爺,被少奶奶的陪房方嬤嬤擋了回去。」

  定國夫人面色便有些冷,半晌才哼了一聲,道:「最近真是越發不安寧了,真當我老婆子是半死的人了不成?」

  姜嬤嬤見她生氣忙勸道:「老太君何必為這些小事生氣,如今卓哥兒越發大了,夫人又怎會不為卓哥兒多想著。」

  定國夫人聞言便譏笑道:「真是個蠢的!卓哥兒如今才十二,便被她寵的越發沒正行,和屋子裡的丫頭不乾不淨的,將來能是個什麼好的?錦奴如今已成家立業,她若然寬心仁厚,卓哥兒到底是錦奴的親兄弟,將來沒有不幫襯著的道理!有錦奴護著,拉扯著,那卓哥兒能差了?不定將來錦奴自己掙了份家業,這府上的東西還入不了眼呢。她這般是想幹什麼,非要弄的兄弟蕭牆不成?怎就是這麼個眼皮子淺的貨!」

  姜嬤嬤一歎,道:「老太君說的是,可這世上有幾個人能真想的通透,看得清利弊得失的……老太君快別氣了,早些安置了吧。」

  定國夫人哼了兩聲,這才又道:「倒是委屈了梅院那丫頭,平白被人做了伐子,也不知如今如何了,她也是個可憐的,你明兒過去瞧瞧。」

  姜嬤嬤應了聲,定國夫人才閉上眼睛,只半晌還歎息一聲。

  梅院正房,雲怡正半撐著身體從床上往下邁腳,蒼白的臉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淌著,她的乳娘仇媽媽進來正瞧見這一幕,一驚之下忙放下手中的藥碗奔了過去,扶住雲怡,急聲道:「姑娘這是要做什麼!都吐的暈了兩趟了,怎還不安寧的躺著,這身子骨兒本就弱,再折騰下去,只怕將養出的底子又給消磨沒了。快躺下,聽乳娘的話,天大的事都得明兒好了再說。」

  雲怡卻是搖頭,纖細的手指按住仇嬤嬤的手虛弱道:「我想想還是不放心,今兒是關將軍的好日子,若然嫂嫂因我的事和他鬧將起來,這可叫我如何安心……」

  仇嬤嬤聞言便是一歎,硬將她推回床上,勸道:「老奴已支了喜兒去棋風院外瞧了,姑娘先寬寬心,今兒這事都怨老奴,只想著那燕窩能補身子,卻是害了姑娘!姑娘這一吐,老奴心就慌了,也沒看好院子,這才叫翠煙溜了出去。千防萬防的倒沒想到今兒出了這麼大的岔子,老奴對不住姑娘的重托!」

  仇嬤嬤說著便跪了下去,雲怡瞧著忙扶了她,道:「乳娘別這麼說,這此年若是沒有乳娘,我早就活不下去了。人家挖空心思的要算計咱們,哪裡能防的住,只是這些年一直承蒙關將軍的庇護,我卻只給人家添麻煩,若是叫嫂嫂生了嫌隙,我可如何自處……」

  仇嬤嬤見她蹙著眉,一臉擔憂,便勸道:「姑娘放心吧,聽說少奶奶是關將軍自己個兒看重的,能入得了關將軍的眼,定然是個聰慧的。明兒姑娘說清楚便是了,再說姑娘這會子跑去棋風院算個什麼事兒?反倒叫少奶奶多想,這會子天色己經這麼晚了,只怕關將軍和少奶奶已經安歇了,姑娘去了反倒不美。」

  雲怡聽了面色一怔,接著才笑了,搖頭道:「是我一著急就想岔了……」

  她說著便不再堅持,躺在了床上,任由仇嬤嬤給她蓋上了被子,仇嬤嬤瞧她面色蒼白如紙,心中將那下毒之人恨得罵了祖宗八代,心疼的道:「早知這寄人籬下的日子如此難過,早先乳娘便是拼了老命也該護著姑娘在興安過下去。」

  雲怡卻閉著眼睛輕聲一歎,只道:「乳娘別說了,我這般模樣若然是在興安,只怕早巳不知落得什麼結局了……何況這京城我是定要來的,我不會叫哥哥白白冤死!」

  仇嬤嬤瞧著雲怡那雖蒼白卻難掩絕色的面龐,不由就歎了口氣。

  姑娘這般容貌,偏少爺又去了,興安只有那兩三個不遠不近的親戚,又都是見利忘義的,姑娘說的是啊,這般好模樣,若然沒個護著的人,哪裡能活的成。

  只有在關府這樣的詩禮人家,上頭有關將軍庇護著,才能平平安安的。雖是寄人籬下,遭人白眼,又處處不得自由,如履薄冰,但到底不必擔憂被人糟蹋。

  少爺的冤屈,姑娘心裡的想法,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可那宮中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啊,這相府之中她們整日深居簡出,尤且不得安寧,更何況是那宮裡!

  姑娘這身子骨,真要進了宮,又沒有雄厚的家族做依持,豈能活的下去?只怕還沒能為少爺洗清冤屈,便要香消玉殞在那層層宮牆中……

  仇嬤嬤想著面色就不好了起來,只她瞧見這一會兒工夫雲怡己是沉睡了過去,不覺就心疼的紅了眼,給她壓了壓被子,這才坐在一旁就著昏黃的燈縫起衣裳來。

  慧安是被癢醒來的,夢中一隻毛茸茸的黑貓瞪著綠幽幽的眼睛,趴在她身上一個勁兒的用尾巴掃著她的肌膚,她拍開它,它便轉開身子又掃了起來,只撓的她心口胸腔癢的難受

  她便發了狠,一巴掌拍向那黑貓,那黑貓似惱了,一爪子便抓在了她的心口,生疼生疼,那感覺太過真實,慧安便猛的睜開了眼睛。

  入目卻見關元鶴趴在她的身上,正瞪著眼瞧過來,黑漆漆的眸子裡寫滿了無奈和寵溺,而她的手卻撫在他的面上,被他用手按著。

  慧安登時便有些傻眼,弄不清楚為何榕梨院的閨房,她的床上會多了個人。

  她眨巴了眨巴眼睛,這才想起昨夜的事來,見衣裳被關元鶴拉的大開,忙裹了下,瞧了眼外頭灰濛濛的天光,道:「幾時了?」

  關元鶴見她醒來就裹衣服,心裡就有些鬱鬱,一手握住她的腰,自己往床上一躺,手臂一個用力便將慧安帶了起來,叫她趴在了自己身上。

  天翻她覆,慧安一驚,徹底清醒過來,迎著關元鶴炙熱的眼眸,慧安只覺這姿態太叫人難堪,剛掙扎了一下,關元鶴便緊緊箍住了她的後腰,令她更緊的貼到自己身上,瞧了眼她鬆散的衣襟口,便是一笑,頭微抬起輕啄了下慧安的耳朵,低聲道:「這麼瞧更美了,手都握不住呢……」

  他說著便用手捏了捏慧安右邊垂下的雪峰,摩娑著便要往衣服中探,慧安大驚,又覺天色己不早,聽著外頭丫鬟們的走動聲,不覺紅著臉掙扎著,口中低聲喊著。

  「你快放開我,別叫丫頭們瞧見了……今兒還得認親呢,若是晚了,我也別活了!」

  關元鶴一覺睡的極沉,只比慧安早醒那麼一刻,也知時辰不早了,倒也沒想著如何,只他睜開眼睛瞧見慧安甜美的小臉便躺在自己的臂窩裡,感受著自己擁著的是一具遍體生香的王肌,他就忍不住想揉捏她兩下。

  如今瞧著慧安急了,他卻越發開懷,咧開唇角一笑,目光灼灼的盯著慧安,只想著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妖精。

  緋紅的臉頰怎能像朝霞一般豔麗,吹彈可破的肌膚,還有那雙水靈靈的眼睛,便是睡了一覺也那麼乾淨漂亮,一點穢物都沒有。

  他不由抬手改而撫上她的臉蛋,用指腹的粗糲磨蹭了兩下,見那肌膚上竟真染上了兩道微紅,他的眼中便閃過驚歎。

  想著她的嬌美,就有些後悔昨夜的粗魯,若不然慧安現在怎會這般抵觸他的撫膜,可這般被她嫌棄的感覺可真是不好啊……

  他想著便道:「親我下,我便鬆開。」

  慧安聞言不由嬌嗔地瞪了他一眼,面頰就越發的紅了,聽到外頭的動靜,生恐耽擱了時辰,又恐丫頭進來,不由掙扎著:「你快鬆開,天……天都亮了!」

  關元鶴卻是不驚,目光幽幽的瞧著慧安,固執的道:「快親我下,不然現下就把你剝光了!」

  慧安瞧著他,只覺此刻的他像是個孩子,平日裡那麼冷漠的性子,怎就能如受了傷的孩子一般如此委屈又理直氣壯地沖她叫囂撒嬌呢!」

  慧安瞪著他,心裡就升起了一絲甜蜜,兩頰發熱,卻是顫抖著睫毛俯下頭在他稜角分明的唇上磨蹭了兩下。

  關元鶴的目光便亮了亮,見她兩頰紅的猶如盛開的海棠,心情大好,在慧安撒離前按住她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直到外頭響起丫頭小心翼翼的叫起聲,他才拍了拍慧安的小屁股,鬆了固在慧安腰上的手。

  慧安忙一個軲轆翻身下了床,汲上鞋子便如脫了狼口的兔子般一溜煙地衝進了淨房,關元鶴瞧著她那溜之不及的模樣,便好笑的揚了揚唇,心裡想著,真是傻丫頭,如今已進了他的門,還能跑到哪裡去。

  待她從淨房出來關元鶴已不在屋中,慧安鬆了一口氣,在梳粧檯前坐下,方嬤嬤便給她通開了頭髮,瞧慧安面色緋紅,目光晶瑩,眉梢眼角滿是嫵媚之色,身姿也輕盈,不由笑開了。心裡想著姑爺到底還是知道分寸的,這樣便好。

  慧安坐下,方嬤嬤給她通開頭髮,一邊兒道:「昨兒老奴便打聽了,從這棋風院到老太君的福德院只需穿過兩道垂花門便可,也就一盞茶的功夫便能到,老太君平日是卯時初起來,到小佛堂念兩盞茶的經,這才移步用膳,平日也不叫夫人們過去伺候膳食,幾位夫人都是辰正才過去請安。如今天亮的早,卻是辰初便過去了。今兒姑娘要過去敬茶,卻是要更早些的,如今才剛卯時,姑娘用罷膳動身正好。」

  方嬤嬤說著便給慧安梳了個繁瑣的朝鳳髻,又挑了一套華麗的東珠赤金頭面給慧安插上,再綴上一對紅寶石的耳鐺,這才笑著道:「姑娘這般打扮,又富貴又喜慶,老太君瞧了一準喜歡。」

  慧安早已見過定國夫人,喜不喜歡卻也不是一個打扮便能改變的,她心知方嬤嬤惦記著昨夜的事,這才給她刻意收拾的華貴逼人,不由撫了撫方嬤嬤的手,輕聲道。

  「嬤嬤放心,如今我有鳳陽侯府,又有太后撐腰,舅舅更是一心的為我好,我富貴已有,來此不求財不為利,腰杆也硬,後路寬闊,還怕什麼?栽來這府中是要過日子的,卻不是來受氣的,我只謀夫君的心,旁的人……誰要敢給我氣受,我卻是不依!也萬沒受著忍著的道理!」



第一百三十章 認親

  慧安言罷,方嬤嬤微微一怔,只覺今日的姑娘異常光彩奪目,目光灼灼發亮,映的整張臉都明亮了幾分。

  方嬤嬤細細一想,也確實是如此,這關府便是狼巢虎穴,她們又不求什麼,大不了就回侯府去,還有什麼怕的。更何況依她看,姑爺卻是極疼她家姑娘的。

  方嬤嬤想著便笑了起來,昨夜她一夜都未曾睡好,這會子倒是覺著豁然開朗了。

  慧安見方嬤嬤笑著點頭,這才起了身,方嬤嬤又選了一件金絲彩繡百蝶穿花的大紅斜襟小襖給慧安穿上,下配五彩橘紅撇花燈籠裙,又在手腕上套了赤金盤鳳的手環,這才將慧安往床邊的落地雕花雕花紫檀銅鏡前一推。

  那鏡中女子身量苗條,體態風騷,通身華貴,粉面含春,眉稍眼角卻自帶一股春威不露的高華。

  慧安瞧著不由一愣,前世她嫁給李雲昶,因生恐別人瞧不起,又常被人嘲笑,加之為了震懾府中小妾,彰顯正妃的身份,故而倒是常常打扮的通身富貴,只這樣卻更惹的人譏笑,說她俗不可耐。

  而重生後她下意識她總住清雅上裝粉自己,雖是因各人喜好,仍舊多穿豔色衣裳,但身上的飾品之類都力求簡單雅致,如此盛裝打扮倒是極少。

  如今瞧著那鏡中女子竟是覺著有些陌生,想著恍若隔世的前生,只覺著分明還是那個人,分明還是一般的穿戴,但所展現出來的卻像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如紙糊的木偶呆板無神,一個卻若神妃仙子光彩照人。

  慧安心頭感歎,有些自嘲她笑了兩下,這才扶著方嬤嬤的手出了屋往東面的廂房去。

  廂房中關元鶴正半靠在羅漢床上,把玩著一隻白玉兔,也不知想著什麼,唇角微微歪著倒是有幾分笑意,聽到動靜便扭頭瞧了過來,目光落在慧安身上定了一下,便轉了開去。只他那一眼卻叫慧安心一緊,也說不出那裡不對來,就覺著那眼睛亮的叫她才些心慌。

  慧安上前福了福身,關元鶴便起了身,坐到了酸枝木的大桌前,執起楠木箸來,他動了兩箸,見慧安有些無措的站在一邊,便調侃的瞧了她一眼,道:「坐吧,這裡不用你伺候。」

  慧安便笑了,一屁股便往邊上一坐,方嬤嬤面上一黑,細細瞧了關元鶴兩眼,這才抑制不住笑了開來,上前給慧安布菜。早膳用的極為簡單,兩人用罷,待丫頭伺候關元鶴漱口淨手後,便和慧安一前一後的出了屋,下人早準備好了兩頂春凳簷子。

  慧安見夏兒幾個都跟了上來,便一面扶著方嬤嬤的手往春凳簷子上坐,一面吩咐道:「秋兒和冬兒跟著便好。」

  言罷回頭卻見關元鶴一聲不吭地直越過春凳簷子往前頭走了,慧安一愣,撇了撇嘴,吩咐方嬤嬤幾個在後頭跟著,這才快步追了上去。

  關元鶴今日穿了一件暗紅色的圓領綢衫,腰間系著一條素黑色的緞紋腰帶,腳踏青布方口鞋,頭上還是只插著一根白玉簪,除此之外連個玉佩都沒佩戴,雖是清爽的很,卻也不顯清冷。

  慧安見他大步行在前頭,不由上下打量著。這會子天色尚早,太陽還沒出來,空氣中蓄積著水汽,園子裡霧濛濛的,他的身影有些模糊,雖是如此卻不礙那高大筆挺,猿臂蜂腰,因練武的緣由,他那肩膀顯得極寬,更顯身姿健美,那窄腰之下兩條長腿走動間步履從容,充滿力量感。

  慧安瞧著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昨夜屏風上那影子,登時面上一紅,忙垂了頭。

  早晨清冷的空氣令她的面頰很快散掉了熱氣,慧安再抬頭時關元鶴卻是已走到了前頭的垂花門處,似是才發現她沒跟上來,腳步停在那裡沒動,微微側身回頭瞧了過來。

  慧安的腳步沒有加快,反倒停了下來,遠遠的瞧著他,兩人目光相觸,隔著霧氣慧安瞧不清關元鶴面上的神情,只那俊美的面容,鬢若刀裁的輪廓,那英挺偉岸的身軀卻清晰可見,想著這個男子鍾情自己,是自己的夫君,慧安心底就落了滿滿的喜悅。

  見關元鶴伸出手,慧安便暫態笑顏如花,微微提起裙角小跑著向他奔去,待跑到離他三步開外,這才停了下來,笑著將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大掌中,被他握住,只覺呼吸都有些凝滯。

  誰知慧安滿心的快樂,抬頭卻見關元鶴微蹙著眉,責道:「你慢騰騰的做什麼!」

  慧安聞言一愣,笑容就凝在了臉上,只覺這人餒是不解風情,她便狠狠剜了關元鶴一眼。

  關元鶴卻是沒有瞧她,只捏了捏她的手,道:「手怎麼這麼涼?」

  慧安聽他語氣中含著關切,唇角便又不自覺地揚了起來,瞧著他沒有說話。

如今雖是夏日,但早上太陽未出,園子裡倒也有些涼意,關元鶴見慧安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綢永,不由沉了下臉,再次覺著她的丫頭不精心,回頭想喊人給她取一件披風過來,卻見下人們竟是沒有跟過來,他面上惱怒更勝,接著卻又目光一閃,心情愉悅地揚了揚眉。

  然後他便將慧安的另一隻手也棒了起來,用自己的一雙大掌托起慧安的手,細細揉捏了起來。

  慧安的手長的極美,骨節圓潤而纖細,肌膚白嫩如蔥白,膜起來纖纖無骨,包在他粗糲銅色的大掌中,越發顯得精緻小巧,叫他愛不釋手。關元鶴目光閃過驚歎,只覺慧安無處不叫他喜愛動心。

  揉捏著她的手,便又想起了昨夜的饕餮盛宴,渾身便熱了起來。

  慧安本被他揉搓著手,感受到那股憐惜,心中也暖洋洋的,誰知片刻就覺他那目光不對了起來,一雙大掌更是往她夏裳寬大的袖口中鑽,慧安一驚,忙抽回了手,嗔惱的瞪了關元鶴一眼,大步便往前走。

  關元鶴只覺晨霧中她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卻若笑,似嗔卻含情,瞧著她行在前頭的窈窕身影,不由吞了吞口水,心中想著這天怎才剛剛亮,這日子可真是磨人。

  他站在原處舒了一口氣,這才大步上前握起慧安一隻手,和她並肩往前走,兩人行了一段慧安才開口道:「這棋風院怎處處都標新立異的,院裡院外倒似兩戶人家。」

  關府的設置取景都偏向南方風格,精緻秀美,五步一閣,假山流水,秀麗多端,但關元鶴的棋風院卻收拾的極為粗獷,便是樹木也多種松柏,芙蓉樹這樣的高大樹木。

  慧安第一次到關府來時便覺奇怪,只那時還感歎了一下這般設計例也極大氣敝亮,極為明朗,叫人瞧著心胸開闊,卻沒想到如今自己竟成了這院子的女主子。

  慧安想著便勾起了唇,關元鶴卻道:「這府邸是前朝魏國公的府宅,聖祖賜下後,祖母不喜這園子粗獷,便重新翻整過,那時候我六歲,卻是習慣了這棋風院的擺設模樣,便沒讓翻整,保留了原來的樣子……」

  他言罷瞧了慧安一眼,見她彎著唇,不明她的意思,猶豫了一下便道:「你若不喜歡,來日我喚了關榮來,你使人畫了圖紙交給他翻修了便是。」

  慧安聞言一愣,他既是十多年前就沒叫人動這院子,便定然是極喜的。聽他方才那語氣,雖是沒什麼,但眸中分明有追憶,他五歲失母,只怕這園子中還留有珍貴的記憶,如今卻還是怕她住著不習慣,允她在這院中動土。

  慧安心中感動,面上便笑的燦爛,握著他的手,輕聲道:「不必,我瞧這樣便挺好,你喜歡的我都喜歡,你不喜的我自也不會喜歡!」

  關元鶴聽她用昨夜自己的話來回他,不由桃了挑眉,卻猛地一捏她的手,微微傾身,聲音微啞的呢喃道:「慧安……昨夜我便甚喜呢,你喜不喜歡?」

  慧安被他捏了下手,本能地抬眸瞧他,卻是迎上他幽深的眸子,那視線落在她的脖頸處,順勢住下滑去,盯著她胸前的豐滿尤自閃著波光,慧安只覺身上那層單簿的夏裳什麼都遮擋不住一般。

  他說話時便又俯了俯身,慧安只覺著那熱氣撲面而來,早晨的空氣微來冷,她冰涼涼的面頰一接觸他的氣息,便禁不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撩的心中一緊,再聽他的胡言亂語,面頰唰的便是一紅,既氣恨他不分場合的戲弄自己,又免不了心跳加快,羞意難當。

  關元鶴見慧安扭捏的低了頭,不由愉悅地哈哈一笑,這才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棋風院離定國夫人的福德院本就極近,兩人沒一陣就到了,上次慧安來關府作客,因坐在轎子中,倒是沒有好好觀看,如今兩人一路走來,慧安卻見定國夫人的院子收拾的極整齊乾淨,院子中間鋪了鵝卵石,花木雖是不多,但也紅綠扶蘇,顯得生氣勃勃。

  院中早有人在等著,看到慧安夫婦過來,皆是一臉笑意,卻也沒有喧嘩之聲。一個身著青緞交領儒衫,碧色月華裙,腰間系著綠條帶,模樣端莊的丫鬟迎了上來,福了福身,關元鶴已是打前而去,那丫鬟見慣不慣,慧安笑著叫她起來,道:「勞煩姐姐迎著了。」

  說著便示意秋兒給打賞,那丫鬟也不推辭,笑著接了,又沖慧安福了福,這才道:「奴婢巧萍,少奶奶千萬別喚什麼姐姐,奴婢當不得。老太君已在屋裡候著三爺和三少奶奶了,今兒早起精神甚好,早膳也多用了半碗粥呢,少奶奶小心臺階。」

  慧安沖巧萍笑了笑,上了臺階,小丫頭打起門簾,關元鶴才和慧安前後進了屋。榻上定國夫人身穿五福繡壽紋樣的石青色襦裳,頭戴赤金頭面,暗紅抹額,一聲喜慶滿臉笑容她瞧了過來。

  丫鬟忙拿了兩個錦墊放在了地上,慧安和關元鶴跪下給定國夫人磕了頭,定國夫人呵呵地受了,關元鶴起了身,慧安卻跪著又行了新婦禮,敬了茶,定國夫人笑著接了,抿了口,這才笑著喚嬤嬤去扶起慧安。

  慧安見扶著自己的是上次來關府時到府門迎她的那位衛嬤嬤,不由沖她一笑,便聽定國夫人身後的那位打扮體面的嬤嬤笑著道:「三少奶奶這摸樣真是萬裡挑一,和三爺真是登對,老太君大喜。」

  慧安知道定國夫人身邊有一陪嫁嬤嬤——姜嬤嬤,是定國夫人最親信之人,料想便是這位,聽她如是說,面色就不由一紅,露出了嬌態。定國夫人呵呵而笑,道:「到祖母這裡來。」

  慧安忙走了過去,被定國夫人拉著坐在了榻上,定國夫人又仔細瞧了瞧慧安,拍著她的手道:「我關氏一族將來的主母,我老婆子的嫡孫媳,豈能差了?」

  慧安聞言心中微微一緊,卻也落落大方地回道:「祖母疼愛孫媳,自是瞧孫媳什麼都是好的。」

  定國夫人便笑了,又看了眼關元鶴,道:「好孩子,瞧這小嘴甜的,你既這般說了,祖母今兒這見面禮卻是不能輕了的。」

  她說著便從手腕上褪了一串佛珠下來,便往慧安腕上帶。慧安聽了她那話,有些膜不准這珠子有何來歷,倒是不敢接了,有些猶豫的瞧向關元鶴,卻見他自顧她低頭用茶蓋撇著茶沫,竟是沒看她。

  定國夫人見慧安那神情,不由笑道:「快接著,既是將門虎女,就莫做那扭捏態。住後常來和祖母說說話,比什麼都強。」

  慧安忙笑著接了,嘟著嘴道:「祖母疼愛孫媳想給孫媳好東西,偏還排揎孫媳嘴甜,倒似孫媳今兒特意來騙祖母好物件來了呢,孫媳卻是不依。」

  眾人聞言皆笑,定國夫人愛憐她拍了拍慧安的手,道:「祖母喜歡你,你便是騙祖母也是願意給的,若是那不喜歡的,就是搶祖母也不會給半分。」

  慧安聞言一怔,定國夫人卻是瞧了眼關元鶴,見這平日一張冰臉的孫子唇角微微挑著,不由笑的更為歡悅,面上的皺紋也深了一些,拽著慧安的手,道:「既嫁了過來,以後這裡就是家,但凡有誰欺負了你,你就來給祖母說,祖母給你撐腰!錦奴是個粗人,不懂疼人,他要是欺你,你也來和祖母說,祖母替你數落他。」

  慧安聽定國夫人說關元鶴是個粗人,不知道疼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他昨夜的不憐惜來,面上一紅,卻又禁不住去瞧關元鶴,正巧就撞上他清鴻幽深的眼眸,當即慧安的心跳就漏了一拍,慌亂的低了頭。

  定國夫人見兩人眉來眼去,心裡更覺著這個孫媳婦娶的對了,自己這榆木疙瘩的孫子也總算是開了竅,只道:看這樣子一準明年就能抱上大胖重孫,她沖慧安笑的也便更加親切了。

  兩人又陪著定國夫人說了兩句,這才從福德院出來往關白澤夫婦所住的錦繡院去。姜嬤嬤親自將兩人送了出來,關元鶴走在前頭,慧安卻稍稍落後,從秋兒那裡取了一張藥膳方子來,笑著道:「我聽說老太君夜裡睡的不安寧,這張方子是安神的,極溫和,最是適合老人,是在東都時淮安夫人進獻給太后她老人家的,我瞧著太后用了幾日面色好了許多,便記了下來,如今借花獻佛,姜嬤嬤瞧瞧能不能用。」

  姜嬤嬤聞言忙收了那方子,道:「太后都用的,哪裡能不好了?少奶奶有心了,難怪得老太君的疼。」

  慧安便笑,「本該做好了奉過來的,可我的手藝實在拿不出手,我那院子裡也沒個好廚娘,倒會平白糟蹋了方子,姜嬤嬤莫笑話我就好。」

  兩人說著話出了福德院,福德院離錦繡院不算近,加之如今時辰已經不早,兩人便坐上了春凳簷子,慧安一面賞景,一面瞧那手上的佛殊,瞧了兩眼只覺那佛殊除了散發著一股松香味,加之並常古樸精緻,倒也沒發現什麼特別的。

  待到了錦繡院,慧安只覺這院子和老太君的院子又有不同,處處都顯出一股繁華富貴來,婆子將關元鶴和慧安往正堂迎。

  兩人進了層,關白澤和崔氏巳坐在了廳上,兩旁的椅子上也都坐滿了人,還有不少的人坐在椅子後面的錦凳上。

  今日關白澤穿著一件暗青色萬宇紋緙絲寬袖家常袍服,黑玉簪束髮,鬢角己生華髮,關元鶴的眉眼並不肖似其父,只唇形和下巴卻如出一轍,只關元鶴常年冷著臉下巴總顯鋼硬,而關白澤面上卻自帶笑容,瞧著溫文儒雅。

  崔氏今日穿了件紫紅色四合如意纏枝寬袖夾衣,淡紫色十二幅繡蘭花的襦裙,烏黑的頭髮梳成個牡丹髻,戴著一套鑲藍寶石的赤金頭面,身上還掛著東珠鏈子,耳多上墜著嵌貓眼石的絞絲耳墜,雍容華貴,顯是精心打扮過的。

  慧安只匆匆打量了一眼,便低了頭,日不斜視,極為柔順的跟在關元鶴身後,剛進屋崔氏便笑著道:「老爺瞧瞧,三爺和咱們三少奶奶真是天生的一對,這往一塊一站都叫人移不開眼呢。」

  關白澤聞言便笑著瞧了瞧慧安二人,點了點頭,一臉的滿意。

  崔氏言罷見關白澤瞧著關元鶴的面上都是驕傲和慈愛,想著自己生的卓哥兒每每都被他罵不出息,這關元鶴整日不守禮法,不孝不恭,他倒當寶一般捂著,心中便有些吃味。

  一邊坐著的三夫人瞧見她唇角那抹笑意有些發僵,豈能不知她心中所想,便瞧向慧安,一臉笑意的誇讚道:「大嫂這話說的倒是不偏不倚,咱們三爺年少有成,如今不過弱冠就己立了大功,成了朝廷股肱之臣,這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比的。如今又娶了三少奶奶,不光模樣長的好,更是出了名的賢慧聰穎,連太后她老人家都寶貝著,這可不就是一對金童玉女嘛,等明年再生了我關府的嫡子,先大嫂在天之靈,也能含笑九泉了。」

  她說罷不禁譏諷地瞧了崔氏一眼,心道,叫你裝大度,裝賢慧。

  崔氏嫁進關府雖說是當正房太太,但到底是續弦,生了嫡子也不得寵,年紀還小。

  這些年關元鶴拖著親事不娶,一來是他無心娶妻,眼光也高,再來也有崔氏的功勞在。

  如今關元鶴娶了嬌妻,指不定不日便能生下嫡子,可崔氏的親子卓哥兒卻還是個十二歲一事無成的孩子,這比較起來可真是天壤之別。

  三夫人那話句句戳在了崔氏的心尖上,末了偏還提起關元鶴的生母來,怎麼能叫崔氏不難受氣堵,當即她那臉上的笑就有點掛不住了,放在扶手上的手緊緊捏住了椅背。

  慧安沒想著她還沒吭聲,竟就鬧了這麼一出,低著頭裝嬌羞,目光卻閃了閃,樂見其成。

  屋中氣氛有些凝滯,許是見崔氏不說話了,關白澤便道:「行禮吧。」

  一旁的婆子這才忙拿了錦墊放在了關白澤身前,慧安瞧去卻見竟只有一個。她有些詫異,但見眾人竟都沒吭聲,好像本就該如此一般,不覺心裡就緊了緊,只道看來關元鶴和他父親的關係比自己想的更僵呢。

  她正欲上前,一直站在身邊的關元鶴卻突然道:「好事成雙,怎就只取一個?」

  那婆子聞言一怔,被他目光掃到忙一抖,慌忙著去取墊子,屋中客人面色也是不一。

  敬茶雖說兩個新人都是要磕頭的,但因府中下人們都知道關元鶴和關白澤父子關係僵持,而關元鶴還曾幾次當面鬧的關白澤下不來台,便是關元鶴早年因此事被御史參奏,皇上也未置一詞,故而下人們早巳見怪不怪了。

  今日那婆子也是怕取來了墊子,關元鶴卻還是固執地不肯跪拜,再弄的關白澤失了顏面下不來台了那樣反倒不美,這才再三考慮著只放了一個墊子。可誰曾想著這三少爺竟會突然叫人大吃一驚,這變化只怕和和這位新奶奶有關,三爺這是給三奶奶做臉呢。

  關白澤聞言本笑著的面上分明掠過詫異和動容,瞧著關元鶴的眼睛都有些微微發紅,神情顯得有些激動。

  而崔氏也是一詫,臉色變幻個不停,接著才一副甚為欣慰的模樣慌忙沖著那婆子道:「趕緊的,老爺還等著新人敬茶呢!」

  婆子取了墊子,關元鶴率先撩袍跪下,慧安忙跟著跪下,關元鶴只磕了頭便起了身,站在了一邊,慧安這才捧過婆子手上的茶恭恭敬敬地呈給關白澤。

  「媳婦敬父親茶。’

  關白澤笑著連連點頭,,心中也知關元鶴今日是沖慧安的面子,不由傾身捧過茶杯,輕抿了一口,便連聲道好。

  放了茶盞,又吩咐下人將紅包拿給慧安,慧安收了紅包,站起身來,下人正將那墊子放到崔氏面前,慧安還沒過去,關白澤卻開口問道:「太后她老人家在東都身子可好?」

  慧安一怔,忙恭敬地回道:「太后福澤深厚,身體極硬朗。」

  關白澤因方才關元鶴之故,越瞧越覺慧安這個媳婦好,又連聲道好,笑容和善的吩咐慧安時常往東都問安,慧安一一應了。那邊婆子早己將墊子放了過去,崔氏已下意識地直了直腰身,偏關白澤對慧安關切個不停,她瞧著三夫人那譏笑的眼神,不由就有些尷尬。

  待關白澤又端起了茶,慧安這才行到崔氏身前,關元鶴卻是沒動,關白澤自顧著喝茶也不說話。慧安便自行上前磕了頭,接過茶盞奉上。

  崔氏倒是沒有為難她,笑著接了茶,當即便抿了口,吩咐身後侍立的容長臉穿豆綠比甲的嬤嬤給了慧安一對成色極好的翡翠手鐲。見慧安收下,這才一臉溫和的道:「快快起來。」

  慧安原以為她會發作自己,沒想著這麼容易就過了關,正欲起身,便聽她又笑著道:「難怪得了咱們老三的眼,還親自到宮中請旨賜婚,瞧這模樣,真真是京城獨一份。」

  她那話雖是說的好聽,可明顯就是不安好意。一來婚姻大事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照她的話倒成了關元鶴和慧安早就私相授受了。便是請旨賜婚,本就該是關白澤去,哪裡有關元鶴自己操持的道理?

  再來誇什麼不好,偏好說慧安是京城的獨一份,這話放在別人身上自是沒錯的,可放在慧安身上,倒似專門指她身上那份胡人血統一般,大輝歷來瞧不起蠻夷之族,胡女因美豔在大輝卻多是歌姬舞姬之流,她那話處處沒錯,落在慧安耳中卻極為不中聽。

  只慧安從不知關元鶴竟是進宮請過婚旨的,她聞言心緊了緊,這才笑著道:「母親說的什麼話?誰不知道媳婦是母親請人三媒六聘為我們爺娶回來的,母親待我們爺猶如生身之母,我們爺是重孝之人,媳婦以後定和爺一樣好好孝敬母親,報母親恩德。」

  慧安雖不知關元鶴為何不跪崔氏,但關白澤不啃聲想來這其中也是有緣由的。更何況慧安多的不知,崔氏在關元鶴說親一事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卻是叫慧安不屑的。崔氏上次到鳳陽侯府作客,她對自己不喜的態度,更是叫慧安了然。

  別人不喜她,她也沒客氣的道理,故而崔氏一言,慧安便也不冷不熱的頂了回去。

  如今廳中這麼多雙眼睛都瞧著呢,崔氏跟前放了兩個錦墊,可卻只有慧安一人跪拜了,偏慧安還說崔氏慈善,說關元鶴孝敬,這不是打崔氏的臉是什麼?

  崔氏面色幾變,在關元鶴的婚事上她費了不少心思,最後卻還是娶了慧安這樣一個身板硬的女子回來,這且不說。

  當初那聘禮她已收拾齊妥,偏不知誰在關白澤跟前嚼了耳朵,關白澤親自發了話,關老太君又派了姜嬤嬤親自過來跟著她開了庫房,這才挑了那豐厚的聘禮出來。

  為這事她心中堵著氣呢,如今慧安剛進門,竟就敢和自己叫板,這叫崔氏面色難看的不行。

  可今日這麼多雙眼睛瞧著,加上關白澤也蹙眉看著她,慧安那話又說的不容反駁,她卻是不能使火的,半晌才呵呵笑著道:「你的心母親都知道,快起來吧。」

  她說著便要將手中的茶盞放在桌上,誰知卻與此時那邊的三夫人突然驚叫一聲。

  「呀,大嫂身上有只蜜蜂啊!」

  崔氏聞言本能瞧向左手,正見上頭不知何時竟落了一隻蜜蜂,只趴在那錦繡的黃色牡丹上動著身子,崔氏的心不由一提,再加上那三夫人的聲音著實不小,又滿是驚惶,好似那蜜蜂就要咬到她一般。

  崔氏受了影響,當即便將於中的茶盞一扔,欲要跳起來躲閃。

  她這一跳不打緊,那脫手的茶盞便沖著慧安砸了過來。依著慧安的功夫自是不怕這一個茶盞的,可她卻沒有動,眼睜睜的瞧著那茶盞砸來,好像嚇傻了一樣。

  眼見著那茶要砸在慧安身上,卻從一旁伸出一隻大掌,將那傾斜的茶盞一撥,一接,那茶便滴水未漏落在了關元鶴的掌心裡。

  三夫人已跳起來,走了過來,忙拉起慧安上下打量著道,道:「沒燙著吧?瞧瞧這肌膚細嫩的,這要是燙到了可如何是好,一準是要起了大水泡的。」

  慧安這才瞧清她,三夫人長了一張圓臉,瞧著極為富態,膚色微黃,容貌不算出眾,只一雙鳳眼狹長微挑,倒是極為惹眼。

  因今日只見直系的親眷,而二夫人莊氏慧安先前便是見過的,故而倒也精出了這是三老爺的夫人施蓮蓉。

  昨夜她便聽關元鶴說這三夫人性子尖刻,如今見了人倒覺著還好,起碼是個直性子,不會陰陽臉。再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點慧安還是清楚的。

  見她滿臉關切的瞧著自己,慧安卻是一笑,忙道無礙。其實那敬茶的水都是下人特意涼好的,溫度合適,便是倒在身上也是無礙。

  崔氏有些尷尬地站在一邊,瞧著三夫人的眼中就帶了些銳意。

  關白澤卻瞪了崔氏一眼,道:「大驚小怪的,叫小輩們笑話!」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關白澤這麼說卻是極不給崔氏臉面的,崔氏面上尷尬,眼眶也跟著一紅,福了福身,道:「是妾身失態了,媳婦沒事吧?母親一時驚嚇,累你受驚了?」

  這茶要是倒在慧安身上,崔氏的名聲也會有礙,故而慧妥倒也不懷疑她方才是故意的,只笑著道無妨,又關切了崔氏幾句。這才由方嬤嬤扶著去給兩位嫡親的叔嬸敬茶,卻是不用行跪拜禮的。

  二老爺關白謹如今任著從五品的吏部員外郎,長的和關白澤有七八分相像,有些發福,笑咪咪的瞧著極為和善。而二夫人莊錦繡上回卻是帶著關禮珍到鳳陽侯府祭拜過沈清的,慧安對這個二嬸印象極好。給兩人敬了茶,各有見面禮下來,兩人待慧安的態度也極溫和可親。

  三老爺是庶出,是宮太姨娘之子,相貌和關白澤兄弟不肖,但也溫文爾雅,通身清貴。

  昨夜關元鶴提起這三老爺說他雖是庶出,但卻上進,語氣中倒是帶著一絲肯定意味的,慧安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給他和三夫人敬了茶。

  三夫人卻是又拉了慧安的手,一個勁的誇,似是恨不能將所有好聽的詞都用在她身上一般,未了才叫丫頭綠荷拿了一副水色很是不錯的翡翠頭面給慧安做了見面禮,卻是笑著道,「三嬸子是個窮的,也給不起什麼好東西,這頭面成色不好,比不得你母親給的那上好的老坑翡翠,你別嫌棄,拿回去賞人用。」

  崔氏只送了兩隻翡翠鐲子,可三夫人卻是一整套的頭面,便是成色沒有崔氏給的那鐲子好,但到底崔氏是嫡母,這一比較,卻是將她那見面禮顯出分量輕來了,加之三夫人的話明裡暗裡的寓意,眾人心中皆知,一時瞧向崔氏的目光頗多。

  崔氏氣的咬牙,卻也不好說什麼,只盯著慧安。

  慧安雖不喜崔氏,但也不想攪合進她和三夫人的個人恩怨中。方才這三夫人早不開口晚不開口,偏崔氏放茶盞時才叫那一聲,也沒安什麼好心,只怕是想著挑起大房矛盾呢,慧安也不願做了那槍使。聞言便只做一笑,道:「三嬸子說笑了,母親和三嬸尋喜愛安娘,給安娘的都是極好的東曲,安娘歡喜藏著都來不及呢,可是捨不得拿去賞人的。」

  崔氏聽慧安言語中不偏不倚,不由有些失望,笑了笑沒再多言,但是崔氏忍不住瞧了慧安兩眼,抿了抿唇。

  接下來便是些堂叔伯和堂嬸嬸們,關老太爺一輩子嗣極豐,有十個兄弟,其中只嫡出的便有五個,只如今在京城的卻是不多,慧安匆匆見過也只是混個臉熟,一輪下來倒是收了兩盤子的見面禮。

  關白澤瞧人都已經見全了,時辰已經不早,便吩咐散了,接著便和關元鶴一道送了一眾男親出大廳而去。

  而女眷卻留在了後頭,崔氏正欲起身送客,誰知卻與此時三夫人突然開口道,「大嫂莫急,有一事弟媳想請示下大嫂。按理說這是自家家事,但這裡也沒外人,我也就不再多跑祥瑞院一趟去煩勞大嬸一遭了,就在這裡問了吧。」

  她言罷,卻也不等崔氏開口便炮筒一般叭叭地道:「其是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昨兒咱們三少爺娶親,花轎臨到府門口,,卻又繞城多轉了一圈,這多出的銀子自是要由中饋出的。我就是想問下大嬸,既然這事都由中饋出銀子,我那百順院年久失修,想要好好翻整一下,這銀子是不是也由中饋來補貼呢?」

  崔氏沒想到三夫人竟會在此刻甩開體面,提及這事,見眾人皆瞧了過來她面上就難看了起來,只恨不能上去撕爛了三夫人那一張嘴。

  心裡暗罵,那百順院哪裡就年大失修了,說的倒似她平日多苛待三房一樣。這事莊錦繡早就對早就對崔氏提起過,卻每每被崔氏託辭,這修院子花銷巨大,莊錦繡這擺明了是要搶銀子,崔氏把持著中饋,銀子豈願意隨意出手?

  她聞言面色變了變,這便笑著道:「瞧三弟妹說的,那百順院可是這府中裝修最精緻的院子,咱關府整院翻修也不過十來年,當年只差沒重蓋了,這才住了十多年,怎就成了年久失修呢。再者,每年各院都是要修整補漏的,弟妹若是實在不喜現在的院子,不若再等段時間?你也知道,三爺剛剛娶親,這聘禮折合出來也有七八萬兩銀子,再加上置辦喜酒等花銷,如今中饋也實在拿不出修院子的錢啊……」

  她不說不給銀子,卻只說因關元鶴娶親之故,所以沒了銀子,竟是將禍水引到了慧安身上,慧安聞言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陣惶恐不安,唯唯諾諾地道:「這……要不,我叫方嬤嬤收拾下嫁妝銀子,昨兒娶親多花的銀子,我……我和我們爺自己拿出來補貼中饋。」

  慧安那樣子好像萬分的無措,似都怨自己一樣,可崔氏要真說叫她自已拿嫁妝銀子補貼中饋,還是因娶親的事,那可真成大笑話了,崔氏也別想要名聲了。

  崔氏沒想著慧安竟會如此說,面色一變,沉聲道:「胡說什麼!怎能用嫁妝補貼家中,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關府要倒了呢,沒得叫人笑話!」

  慧妥聞言誠惶誠恐地連連道是,蹙眉一皺,便低了頭,拿帕子揩淚,崔氏不想白己一句話,慧安僅這般,只氣的渾身發抖。二夫人已是上前拉了慧安的手,道:「這孩子也是一片好意,瞧你,都嚇著孩子了。行了,這事以後弄說。」

  說著便笑著招呼眾女眷往外走,慧安也不在此處停留低著頭就出了大廳。心裡對崔氏答應不答應三夫人的事一點都不關心,左右中饋被崔氏把持著,那銀子也到不了她的手中。

  又想著早上關元鶴說要翻修院子的話,只道幸虧她沒說要修,不然這事才叫多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06 PM

第一百三十一章 關府

  慧安出了大廳被二夫人拉著說了幾句話,便往棋風院走,剛轉過抄手遊廊,便見前頭關元鶴站在一顆花葉繁茂的石榴樹下,正微微仰著頭,右手似有意無意地撥弄著樹枝間的一朵紅花。

  陽光自樹蔭間灑下,落下斑駁的樹影將他整個人照的明明暗暗,剛毅的面容上還跳動著光點,撫摸著深邃的五官,直叫人挪不開眼。

  慧安心知他定然是在等自己,便彎了彎眉眼,回頭接過秋兒手中的遮陽綢傘快步走了過去。待行至三步開外,關元鶴才瞧了過來,上前一步盯了她一眼,接了她手中的傘,兩人並肩往前走。

  關元鶴不說話,慧安心中便有些忐忑。

  慧安想著方才敬茶的事,雖說她覺著關元鶴和崔氏之間有著矛盾,但這到底都是她自己的想法,關元鶴卻從未和她說過關於崔氏的隻言片語。

  想著方才在大廳他接住那杯砸來的茶,慧安一時還真不知他是何意。是怕她受傷呢,還是不想她和崔氏撕破臉?慧安想著不由輕輕扯了下關元鶴的衣襬,見他瞧來便是揚眉一笑,輕聲道:「方才我……我能躲開那杯茶的。」

  關元鶴聞言見慧安瞪著晶亮的眼眸瞧過來一點都不知錯在哪裡,不由面色就有些發沉,挑了挑眉盯向她身上那件彩繡的綢緞小襖,恨聲道:「爺沒叫別人瞧自己女人的習慣!」

  慧安聽罷一愣,眨了眨眼,低頭一瞧才明白怎麼回事。她今日身上穿的彩繡小襖極為輕薄,若沾了茶水只怕瞬時便能變得透明,而如今正值夏日,她這衣裳下頭卻是只穿了一件中衣的,中衣也是薄料……

  慧安方才竟完全沒想起這事來,此刻見關元鶴面色發黑,慧安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閉著嘴巴不敢吭聲了。心裡卻想著那茶盞至多濺濕胳膊,也不至於……真小氣!這就生氣了!

  關元鶴瞧她低著頭,猶如做錯事等待大人訓斥的孩子,想著她方才跪在那裡,睜著迷濛濛的眼睛眼睜睜的瞧著那茶盞落下的樣子,心裡便有些動容,她那麼反擊自是為了他。

  這世上突然間有一個女子要註定一生和你站在一起和,你的利益連在一處,息息相關,像是根系紮在一起的兩顆樹,這種感覺既陌生又叫人覺著溫暖動容。關元鶴不由抬手給了她一個爆栗,這才肅聲道:「瞻前不顧後。」

  他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無奈,慧安挑了挑眉,抬手勾住了他垂落在身側的大掌,那軟綿綿的小手一下下的觸碰在他的手上,勾得人心癢癢只想抓住那小手狠狠的舔上兩口才好。可如今大白天的又是在外頭,關元鶴卻不好去抓慧安的手的。

  「你給爺等著!」關元鶴見她討好,便也不再多做計較,只惡狠狠地瞪了慧安一眼甩下一句便舉步打前而去。

  慧安瞧他那樣兒,哪裡不知他那話的意思,面上豔色更盛,吃吃的笑了兩聲,這才快步追上。待棋風院的垂花門在望,慧安才重新開口問道:「我一會子去梅園瞧雲姑娘,你一起去嗎?」

  經慧安昨夜那一場鬧,關元鶴如今聽她這麼問,哪裡能不知如那些小心思,聞言他瞧向慧安。

  見她仰著小臉,面上帶著笑意,目光中卻有狡黠的光芒閃動,說出的話分明是在撩撥逗弄自己,哪裡有半點的擔憂樣兒。他不由咬牙沉聲道:「嗯,一起去也好。」

  慧安昨夜聽關元鶴說的清楚,今日醒來想了想便再未將那雲姑娘的事放在心上。

  如今關元鶴又豈能唬得住她,聞言她非但沒變臉,反倒笑的越發燦爛若花,咯咯的道:「爺若真擔心雲姑娘,不若妾身做主給爺抬了,也好搬到咱這棋風院來,爺以後想瞧也便利,妾身平日也能多個說話的妹妹?」

  關元鶴見慧安笑得目光如水,一張明豔的臉蛋兒在陽光下發出絢麗的光彩,不覺狠狠剜了她一眼,這才道:「等爺真抬回來,瞧你上哪裡哭去!」言罷便大步住書房而去。

  慧安瞧著他挺拔的背影看了一陣,這才自行回了院。方嬤嬤正吩咐丫頭們將慧安的嫁妝歸攏好,見慧安帶著人回來,忙吩咐了幾句便跟著進了屋。

  慧安吃了兩口茶,這才瞧向方嬤嬤,叫秋兒拿了錦凳給她坐下,方嬤嬤才將進府後打探來的消息說給慧安聽:「老太君自宏德五年生了場大病便不再理事了,府中大小事都由夫人掌著。府中的大小管事、採買多是夫人的陪房。當年先夫人過世爺便托二夫人照看了一段時日,所以和二房一直很是親厚。

  二老爺和二夫人感情甚好,是青梅竹馬一道長大的,早年便定的娃娃親,二老爺也只一個通房晚晴。五少奶奶是爺恩師宋減的嫡出麼女,只嫁過來兩年五少爺便過世了。五少奶奶便一直寡居著二夫人極疼五少奶奶只五少奶奶性情溫婉,喜清靜,極少到各房行走。

  三夫人是邕寧伯家的庶小姐,嫁過來多年一直沒能生下子嗣,三房的六少爺和五姑娘都出自謝姨娘,故而這位謝姨娘極為得寵,一個月有大半月三老爺都是留宿在謝姨娘的櫻落園的。謝姨娘出身不好,是早先便伺候在三老爺身邊的大丫頭,三夫人進門後收了通房,後來懷上五姑娘.這才抬了妾。故而六少爺是養在三夫人名下的。許是不得寵,三夫人性情也越來越尖刻,和夫人一直不合,常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三老爺卻是個正直清傲的人因此越發不喜三夫人了。」

  方嬤嬤言罷,面帶猶豫的瞧了慧安一眼,慧安便道:「有什麼事乳娘就說吧,安娘雖是嫁了人,但這裡和侯府也無甚兩樣,乳娘不必顧忌那麼多。」

  方嬤嬤這才道:「姑娘,老奴瞧著這關府子嗣艱難啊……」

  慧安聞言一愣,接著目光也沉了下來。方嬤嬤的意思她豈能不明白,關府這一輩嫡系甚弱,認真算起來嫡子竟只關元鶴和關元卓兩個,那關元卓還是繼室所出。

  二夫人本生養了五少爺關元冀,但娶了親沒兩年卻病逝了。那三夫人更是嫁過來多年連個蛋都沒生出來。

  如今關元鶴年紀已是不小,她若不能早些懷上孩子,只怕這關府上上下下都得琢磨著給關元鶴納妾了。那崔氏倒還好說,就怕老太君和老爺也著急了……

  方嬤嬤見慧安面色發沉,眸中閃過了憐惜,接著卻還是咬了咬牙,從懷裡摸出了一隻青瓷小瓶來,道:「這藥是昨兒夜裡爺交給老奴的,說是說是姑娘年歲尚小,身子骨總歸嬌弱,叫老奴每回將這藥偷偷放在姑娘的浴水裡,再每日給姑娘沖上一杯藥茶,臨睡時哄著姑娘喝了爺的意思是不必告訴姑娘,可老奴思來想去,覺著這事只怕不妥。」

  慧安聞言詫異地張了張嘴,瞪著方嬤嬤手中那瓶子不說話了。

  方嬤嬤以為慧安是想岔了正傷心,忙勸道:「依老奴看,爺是真心為姑娘好,並非是不想……姑娘可莫要多想了。老奴使人打聽了,當年先夫人生二少爺時便出血不止許是爺聽人說過此事這才起了意。老奴也心疼姑娘,可這女人生孩子是免不了的。要是能成,老奴倒也想姑娘再長兩年……可……怕只怕……」

  慧安倒不是傷心,實在是沒想到關元鶴能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心中感動,盯著那瓷瓶半天未言,過了一會才抬頭瞧向方嬤嬤道:「我都知道,乳娘,這藥我不用。他若問起,你便說放了就是。我的身子我清楚,用不著這樣。」

  方嬤嬤聞言瞧著慧安歎了一聲,這才將那瓶子放進懷中,接著便又道:「那雲姑娘的事……老奴今日也使人打聽過了。雲姑娘的兄長本是江寧軍的副將,官拜四品。聽說作戰極為驍勇,但卻因八年前的江寧軍官員貪墨吃空額一事被牽連其中,叫朝廷治了罪。雖是罪不禍及家人,但雲姑娘自幼便父母雙失,只這麼一位嫡親的兄長,又被抄沒了家產,便只能寄養在了一位表叔父的家中。爺當年在南邊歷練,多承雲副將的提攜和關照,四年前路過興安,便使人去瞧了這雲姑娘。當時雲姑娘才剛過十一歲生辰,她那叔父一家便給她籌謀了一門婚事。許是那婚事有些離譜,爺便將那雲姑娘給帶了回來。老太爺時曾有一位太姑娘是嫁到了興安雲家的,說起來倒也算連著親,倒也不算違了禮制。故而那雲姑娘便在梅園安置了下來。只她平日也不甚出院走動,平日的穿用月銀卻是和府中姑娘一般無二的。因爺平日回府總有關照,故而府裡的下人都說……都說爺是打算將來抬了小妾的。」

  方嬤嬤言罷有些擔憂的瞧向慧安,慧安卻是一笑,問道:「那依乳娘看,這位雲姑娘有這個意思嗎?」

  方嬤嬤見慧安不生氣,這便也笑了道:「昨兒老奴倒著實擔憂了一場,只後來瞧著爺知道這事竟和沒事兒人一樣,老奴便知爺定沒那個意思。今日老奴又仔細打聽了,那雲姑娘進府後一直深居簡出,爺每回回來也不過是叫小廝過去送些尋常物件,那雲姑娘也刻意避著,但是不像……昨夜之事只怕是有人故意攪事。」

  慧安聞言心中大定,那雲姑娘若真存了心思,關元鶴著人送東西過去,她便有藉口回禮,或是尋過來當面致謝,既她刻意避著多半是真無心的。

  慧安正想著,便聽外頭傳來夏兒的聲音:「姑娘,雲姑娘來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慧安言罷,瞧了方嬤嬤一眼,起身迎了出去。

  方嬤嬤打起門簾,正見一個身姿窈窕,舉止風雅的女子款步而來。

這大太陽曬著她竟也沒叫丫頭撐傘,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中。

  一張小臉,肌膚欺霜賽雪,仿若透明,兩彎柳葉眉下是一雙盈若秋水的眸中,眸光點漆,眼尾卻帶著自然上翹的弧度,平添幾分嫵媚。

  鼻峰高挺而秀美,鼻翼雅致而柔婉,唇色微淡,泛著粉紅色的光澤,更顯嬌弱憐人,唇角微挑,勾勒出一抹溫柔的淺笑,也露出細密而整齊的貝齒。

  一張臉不施粉黛,卻是叫人覺著天生麗質,竟是絕色的姿容,叫人瞧著都無法將目光從那美麗的小臉上移開,也沒心思去關注她的衣著之物,只生出世間萬般珠寶綾羅用在此般女子身上都會成為俗物的感歎。

  慧安瞧的愣住,那邊方嬤嬤也是心頭一緊,這般女子……似生來就是為了男人憐惜的一般,如此模樣,只怕只消一個眼神就能叫男子恨不能將心都捧上來吧。若她真有心姑爺,那姑爺真就能毫不動心?

  方嬤嬤想著,那邊雲怡已行到了廊下,沖慧安盈盈一拜:「雲怡拜見嫂嫂。」

  慧安這才驚醒過來,忙笑著上前將她扶起,拉著她的手笑道:「雲姑娘真是好模祥,瞧著我都愣住了呢,你可不能笑話我。」

  雲怡抬眸瞧向慧安,見慧安目光真摯,面帶和善的笑容,心中一定,只覺昨夜發生了那種事情,慧安竟還能如是,只怕是心中已有了計量。

  聰明的女子極多,但能在什麼時候都保持冷靜,很快就發現事實真相的卻是不多,雲怡只覺慧安果然如所想般聰慧通透,一時心中釋然,便也笑了起來,道:「這話若別人來說雲怡還信幾分,可嫂嫂這般好模樣,若真真是見了美人就挪不開眼,嫂嫂每日對鏡梳妝,豈不得將鏡盯穿?更何況,嫂嫂如此通透之人,哪裡又能不知這相貌只是皮囊俗物?若然雲怡生了顆壞心,嫂嫂這會子只怕不會如此讚雲怡了呢。」

  雲怡平時並非多話之人,也甚少說趣話。到了關府更是因寄人籬下,越發沉默寡言,平日也沒個知心人,整日都悶在梅園中。

  仇嬤嬤在她身後,聽她如此說話不由一怔,她見自家姑娘笑的開心,又見慧安態度和善,不由心中高興,只覺若自家姑娘能和慧安投緣,將來走的近些,一來在府中也能有個說話作耍的人,再來以後姑娘在這府中也算是有依仗了,優嬤嬤也笑了起來。

  慧安聽雲怡說俏皮話,不覺也是一笑,細細打量她,卻見她目光中閃動著喜悅和善意,正沖自己笑著。

  慧安前世被孫心慈母女的假面孔欺哄,今世瞧人已是多了幾分用心,眼光卻也比前世時毒了幾分,如今見雲怡氣質言談,心中已有定論,便會心一笑,只在這片刻問兩人已各自生出了一份親近之心來。

  「姑娘快和雲姑娘進屋吧,別再中了熱氣。」方嬤嬤見兩人站在廊下對著陽光,便忙上前福了福身道。

  慧安吩咐她帶仇嬤嬤下去,不必在跟前伺候,這才拉著雲怡的手往屋中走,道:「我聽爺說雲妹妹身體不好,正想著到梅園去瞧妹妹呢,可巧妹妹便來了。」

  雲怡聽慧安喚起了妹妹,笑的越發開心,道:「也談不上身體不好,是生來帶的病,身子骨沒尋常人結實,容易疲累罷了。昨兒也是一不小心吃壞了東西,這才……昨兒本是嫂嫂和將軍的好日予,倒是叫雲怡給掃了興,雲怡心中著實難安。」

  慧安聞言瞧向雲怡,卻見她面色雪白,便是方才一路走來,又被陽光曬過面頰也不見血色,更顯得一雙眼睛漆黑,眉眼如畫。烏黑濃密的睫毛閃動著,搭在冰雪般的肌膚上,纖纖弱質,一顰一笑倒肖似潑墨畫裡走出的美人一般。

  只這般氣色,確實談不上好,慧安瞧著不由道:「就是胎裡的病也是能慢慢調理的,來日請盧醫正來給妹妹好好瞧瞧,妹妹多注意身子,平日少思慮些,興許這身子便能好了。」

  雲怡便點頭而笑,輕抿了一口茶,這才道:「雲怡這些年承蒙將軍照顧,已是感激不盡,如今嫂嫂也這般愛護我,我卻沒有能力報之一分……其實這身子巳養的好了許多,只是前兒蘭姨娘好意,叫丫頭給送了些上好的血燕,仇嬤嬤想著是好東西便緊趕著送到大廚房給我熬了燕窩粥,誰知到底這身子不中用,可能是虛不受補,竟是吐了兩遭,丫頭們一見便慌了。那翠煙是夫人賞賜的,平日裡伺候倒也上心的很,就是主意大了點,昨兒夜裡許是也慌了,竟沒頭沒腦尋到了嫂嫂這裡,雲怡給嫂嫂賠禮了。嫂嫂也莫為雲怡擔憂,我這身子無礙,昨兒大夫瞧過,正吃著藥呢。雲怡貪嘴,但是叫嫂嫂瞧了笑話。」

  慧安聞言目光閃了閃,這毒到底是燕窩中自帶的,還是大廚房給加進去的,這可不好說呢。

  那蘭姨娘是四少爺關晨之的生母,關白澤的小妾中只有她生下了男丁,且只比關元鶴小兩歲。

  除了關晨之,她還另外生養了六姑娘關禮靜,聽方嬤嬤說,這些年一直也比較受寵。雖說她只是一個小妾,按理說不應如此早的就鋒芒畢露,可這樣一個小妾慧安直覺著便不會是安生的人。

  當然那毒也可能是大廚房熬燕窩時加進去的,大廚房的管事媳婦可是崔氏的陪房,雲怡身邊的翠煙也是崔氏賞賜的,可這事若真是崔氏所做,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

  不過昨夜是自己的洞房花燭夜,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若然關元鶴昨夜真離了新房,去瞧雲怡,慧安卻不能保證還能這般清醒地思索這些事情,指不定真會因雲怡之事和關元鶴生了嫌隙。畢竟雲怡生得甚美,女人的嫉妒心一起,便很難再保持頭腦的清晰。

  若真因此事鬧起來,便是往後說清楚了,到底也是傷感情的。更何況關元鶴對雲怡的態度,府中下人們的猜測,只怕那設計此事之人巴不得自己昨夜鬧起來呢,這樣若關元鶴真有心要抬雲怡為妾,卻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新婚就要抬妾,這日子也別說過了……

  慧安想著心裡發寒,一時還真弄不明白此事是崔氏所為,還是蘭姨娘的搞鬼嫁禍,便笑著沖雲怡道:「我卻不會笑話雲妹妹的,妹妹不知,我平日也是個貪吃的,妹妹嘗嘗我這裡的糕點可還合口?妹妹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吃著好以後可要常來我這處坐坐才好。」

  雲怡見慧安領了意,這便笑著捻了塊芙蓉糕,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雲怡才叫仇嬤嬤拿了一塊繡屏來,笑著道:「嫂嫂和將軍的好事,妹妹也沒什麼稀罕物做賀禮,這繡屏不值錢,嫂嫂莫嫌棄才好。」

  慧安展開那繡面,卻見水紅色的紗綢上分開四幅繡出四景來,一屏成一景,連在一起卻又是一幅整圖,山水綿延間正見一雙大雁纏綿飛翔。

  繡這種大件的繡作本就累人,何況這繡面上的圖案別出心裁,想來是雲怡自己琢磨的畫樣兒,又一針一線繡上去的。整個繡屏無論色彩,圖案,還是繡工都極為出挑。

  慧安瞧著一愣,目光落在那飛翔在雲端的一雙大雁上,就想起了那日在侯府小院,她和關元鶴放生大雁的畫面,哪裡能不知雲怡一番真心。

  正瞧著出神,便聽雲怡又道:「是年前才開始繡的,因時間緊,繡的粗糙,嫂嫂莫笑話,妹妹來日定給嫂嫂繡個更好的。」

  慧安聞言忙拉住雲怡的手,嗔道:「你可別這麼說,你再說這話,我卻是無臉見人了。這繡屏真真好看,瞧的我都不捨得用了,定要好好收起來,等妹妹給我繡了更好的,我再把它拿出來顯擺。」

  雲怡聞言笑,正欲說話便聽外頭傳來丫頭的聲音。

  「姑娘,爺回來了。」

  慧安聞言忙站了起來,見雲怡欲往廂房回避,忙拉住她,笑道: 「也不是外人,你自坐著便是。」

  她言罷便迎了出去,正見關元鶴大步從院外過來,慧安福了福身,他抬手虛扶一下,卻是瞧向站在一邊的秋兒,道:「以後叫少奶奶,莫再錯了。」

  秋兒一愣,見關元鶴目光不悅,這才反應過來,忙福身應是。慧安笑了笑,道:「我丫頭都膽小,你莫嚇著她們了,稱呼一時改不過來也是有的。」

  關元鶴便瞧向慧安,也不再糾結此事,只問道:「不是說要去梅園嗎?」

  他本想著慧安要到梅園去,這才去了外書房,本欲耐著性予翻翻書,半響卻也沒看進去幾頁,這便回了院子,倒沒想著慧安竟還在院中。

  慧安見他挑著眉瞧過來,卻是未答,剛巧冬兒打起簾子,關元鶴便瞧見了正站在屋中明間的雲怡,雲怡忙福了福身,關元鶴只點了下頭,也不多言,便大步進了內室。

  慧安見他進去,又拉著雲怡說了兩句話,雲怡豈能坐得住,只說了兩句便以身子虛乏告辭而去。慧安親自將她送出院子,這才回了屋。

  她進屋時,關元鶴正躺在羅漢床上翻著本醫書,瞧那模樣卻是極為認真。慧安進來,他也不曾看過來,慧安慢步過去,在羅漢床邊兒蹲下,笑嘻嘻地瞧著他,見他不搭理自己,由不得蹙了蹙眉,歎息一聲,語帶哀怨的道:「哎,爺瞧了那更美的,卻是不稀罕人家了……我也不要在這裡待著了,沒得讓人覺得礙眼。」

  說著便欲起身而去,只她剛站起身腰身便被關元鶴橫臂握住,接著整個人便被他拉下,壓在了羅漢床上,慧安還沒驚呼出產,唇便被他堵住,屬於他的味道肆無忌憚地往她唇齒間沖,慧安無法抗拒,便動了動被他壓著的手,環住他的脖頸,試著回吻他,她的動作更刺激了關元鶴。

  他的手探向她的胸,隔著衣裳揉捏著,吻不斷加深,直到慧安喘息不過開始推他,他才意猶未盡地退出來。鼻尖抵著她的,目光瞧著她緋紅的面頰,笑道:「叫你調侃爺。」

  慧安喘了幾下,這才嗔他一眼,悶聲道:「雲妹妹可真是絕色,那般人物,也難怪爺要金屋藏嬌了!」

  慧安那語氣軟軟綿綿,又包含了情誼,又宜喜宜嗔的,小模樣俏麗的不行,關元鶴瞧著只覺可愛的緊,不覺挑眉,對著慧安的小屁股便是一拍,又掃了掃她飽滿的胸,聲音愈加低啞,道:「爺要藏嬌也只藏你……」

  言罷就又埋頭去吻慧安的耳垂,慧安只覺關元鶴越來越會說甜言蜜語,聞言就紅了臉,心裡一蕩。又感他噴吐在耳邊的氣息越來越重,脖頸上不覺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忙推了推他,糯聲道:「快起來,天還亮著呢,不能……」

  關元鶴只覺她柔軟含香的身軀每一處都刺激著他的神經,又親了兩下,感覺身子發緊,便不敢再撩撥她,抬了頭目光炙熱似火的瞧著慧安,笑道:「不能怎樣?」

  慧安被他一盯面若朝霞,半晌也說不出話來,關元鶴這才笑著起了身,盤腿在榻上坐下,將躺著的慧安拖起來摟在懷裡,這才拾起榻上的那本醫書,卻攤開在慧安面前,問道: 「這上面說的,古書上有柳釘接骨術,不知真假?」

  慧安被他抱著有些心跳慌亂,聽他問起這事倒是一愣,接著才晃過神來,接過他手裡那書翻看一眼,卻見那書上寫的正是牲畜接骨的處理法子和用藥。

  上面卻也提了一句柳釘接骨法,是處理嚴重骨裂,碎骨的秘法。她之前也想過,大輝戰馬本就緊缺,加之不少戰馬上了戰場受傷後就不能再服役,這更加重了軍隊負擔,若是能想法子醫治好這些傷馬,也算是立了大功。只她這一年多來一直在找這法子,卻一無所獲。

  如今聽關元鶴問起便知他也想到了這上面去,慧安不由歎氣,道:「我也只在兩本書上瞧見提到這柳釘接骨術,卻都沒詳細的記裁,只說五朝時北方曾有人見過此術,至於如何接骨,卻是尋不到一星半點的記裁。我查了不少批註,典籍,卻也不能辯其真假,只前朝劉百病大師對《五畜典》的批註中提過一句,說古本《病經》中對這柳釘接骨一術做過詳細描述,可這古本是西周一位大夫所著,距現在已有四百餘年了,去哪裡尋這古本去。」

  關元鶴聞言只道: 「《病經》?那大夫叫什麼?」

  慧安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關元鶴也便沒再問。這兩年慧安的不少醫書,都是沈景和沈影幫忙尋來的,慧安心知關元鶴既問了,便定會派人去尋書,便也沒再多言。

  倒是關元鶴突然將手撫上了她的右邊腰側後方,輕輕按了兩下,道:「是這裡?」

  慧安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他手撫摸的那處,正是前年在馬場她針灸時不小心被病馬踢傷的地方,當時她剛剛學針灸之術,一不小心紮錯了穴道,直被踢出了三米遠當即就暈了過去,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才養好,萬幸的是未曾傷到骨頭。

  在南方的這兩年,關元鶴從不曾送來過隻言片語,但慧安卻一直懷疑沈景二人和他有著聯絡。因為有時候她需要什麼東西,兩人很快便能給她尋來,慧安便懷疑是她們得過關元鶴的指示,如今聽他這般說卻是確定了。

  慧安當初只和關元鶴說想隨太后去東都,對要學治馬一事卻是半點都未曾提到,只因這事說出來有些驚世駭俗,她總怕關元鶴會不答應。

  當初卻是奔著先斬後奏的想法的,只如今聽關元鶴這麼一說,慧安便知他早巳得知了此事,還默許了沈景二人幫著自己。

  她心中不覺甜絲絲的,接著倒也升起了一絲不好意思來。有些急切地扭過頭,瞧著關元鶴咬唇道:「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當時也是突然……突然起的意。」

  關元鶴聞言挑眉,只瞧著她道:「突然?我倒不知你還有未卜先知的能耐,還是做夢夢到柳城有位治六畜的名醫?這才一到東都就直奔柳城而去了?」

  慧安面上不由一紅,但見關元鶴的樣子也不像生氣了,這才鬆了一口氣,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嘴巴,嘻嘻的道: 「我錯了還不行嗎?」

  這事已有兩年,關元鶴的氣也積不了這麼久,見她討好便只狠狠捏了捏她腰間的肉,道:「以後遇到沒把握的,危險的就叫下人代勞,若是再傷了,以後那馬場便也不必再去了。」

  慧安聞言便笑了,連連點頭,兩人正膩歪,方嬤嬤快步進了屋子,滿面笑容地在外頭稟道,「爺,少奶奶,皇上封賞的詔書到了,全公公親自來了,老爺請爺和少奶奶趕緊過去領旨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07 P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封

  慧安聞言一愣,大輝的規矩,皇上有聖旨下來,便由家中全部男丁前往接旨謝恩,而女眷若是和旨意無關,是不能前往接旨的,只需在內宅置設香案,由主母帶著眾位女眷沖皇宮叩拜便好。

  故而慧安一聽叫自己和關元鶴一道去前頭接旨,便知這旨意和自己有關,由不得心一跳,瞧向關元鶴,卻見他挑了挑眉,道:「許是冊封誥命的旨意,我早先就上了請封摺子,倒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慧安這才點了點頭,心中卻有些失落,她本想著也許會是皇上對南方馬場的事情有恩旨下來,只這事關元鶴既沒聽到動靜,只怕也是沒指望。何況只這麼點小事,若是恩賞,也落不到她的頭上。

  關元鶴見慧安面帶不鬱,便拍了拍她,道:「襲爵的事非是一日之功,你別太過在意,此事容後再議,先收拾接旨吧。」

  慧安聞言這才笑了,起了身,關元鶴一出去,秋兒幾個便快步進來,給慧安梳妝穿戴,待收拾齊整,慧安才出了屋,和關元鶴一道坐了春凳簷子往前院的正廳趕。

  待到了正廳,卻見關白澤正和全公公一左一右坐在主位上說著話,而關府的一眾男丁也都已聚齊。關白澤見關元鶴和慧安一前一後的進來,便笑著道:「全公公已經等了一陣了。」

  全公公這才站了起來,笑著沖關元鶴躬了躬身子,道:「關將軍和沈小姐大婚灑家還沒能說上一句恭喜呢,大喜啊。」

  美元鶴抬了抬手,和全公公寒暄幾句,那邊關白澤巳經吩咐下人準備好了香案,慧安這才忙跟著他跪下,就見全公公拿出五色絲絹織成,起首藍色,中段明黃色,尾段淺綠色的聖旨來,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之愛卿,天惠聰穎,屢立奇功,敦厚行義,通國達體……」

  慧安一聽便知這不是奉誥的聖旨,正想著前世時關元鶴是被封為侯爵的,難道會是現下這時候,她正絞盡腦汁的回想,便聽那邊全公公念道:「朕心甚慰,著吏部從重議獎,晉破虜將軍,加封一等東亭侯,世襲罔替。」

  接著全公公便又取了一道詔書來,繼續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東亭侯之妻沈氏溫婉賢良,深明大義,多有才藝……」

  慧安聽那聖旨果真是冊封侯爵的旨意,竟連那封賜的爵號都一模一樣,不由心一絞,有些透不過氣來。只因她很清楚前世時關元鶴被封爵不久便出征北境,然後便隕落在了潼關。

  而今世她之所以沒有將此事太放在心上,一是因為今世發生了很多前世沒有發生的事情,二來也是太多人的命運都發生的扭轉,起碼在前世,那些死在端門事件中的人們都還好好的活著。

  這才使得她將美元鶴的死拋在了腦後,她心中雖想著到明年定要阻止關元鶴待在疫病區,但如今乍然一聽這東亭侯的封號,卻還是僵了身子。

  她這邊正心中交戰,便聽全公公說起了她來,慧安只注意到他念叼的「封三品郡夫人」便再未細聽。

  待全公公念完旨,眾人面色不一,關白澤帶著眾人領旨謝恩,慧安才扶著關元鶴伸過來的胳膊起了身,低眉順眼地站在了他身後。

  關元鶴面帶笑容地和全公公寒暄了幾句,從語氣中倒也聽不出有多高興,倒是關白澤連連失聲而笑,一臉外露的高興,瞧向關元鶴的眉眼間也滿是驕傲。

  大輝封侯的,關元鶴雖不是最年輕的一位,但卻也算極出挑的了。關白澤為人父,也難怪他會如此驕傲。

  只慧安想著關元鶴對其父的態度,不由就越發詫異,因為在她看來關白澤對關元鶴這個兒予雖不能說極好,但卻也沒叫慧安感覺出不好來。甚至有時候慧安覺著關白澤看向關元鶴的目光有些傷痛和乞求意味。

  只這事關元鶴不說,慧安便也不問,因為她相信有一日他覺著此事需要叫她知道,若是他願意和她分享了,便定然會告訴她的。

  便如她前世的事情,她便是再愛關元鶴,也是萬不可能告訴他的,慧安也相信關府的舊事,只要她問,關元鶴便一定會告訴她,只是慧安不願意逼他,有時候夫妻之間還是需要一些各自的空間的。

  慧安想著這些,便聽全公公突然道:「恭喜郡夫人,灑家來時皇上特給了口諭,宣夫人後日進宮問安。」

  慧妥聞言一愣,按著才忙福了福身,道:「臣婦遵命。」

  全公公許是見慧安面帶疑惑便道:「皇上也是不放心太后她老人家,早先便想宣夫人進宮,只夫人在府中備嫁,這才耽擱了下來。再來,夫人在南方馬場的功績皇上心中也有數,常讚夫人有乃母之風呢。關將軍,你可娶了一位好夫人啊……」

  全公公說著便是呵呵一笑,慧安聞言心中微定,忙紅著臉,福了福身,便見關白澤撫著鬍鬚滿眼讚賞地瞧了她一眼,關元鶴也瞅了慧安一眼,這才和關白澤笑著將全公公送了出去。

  三人一出去,屋中眾人自也免不了對慧安表示了恭喜,到底是簪纓世家,這事也只喧鬧了一刻便各自散去。

  慧安回到棋風院已是出了一身的大汗,將聖旨交給方嬤嬤拿去供著,便自行進了浴室。

  她泡了一會子出來,令秋兒給她絞乾頭髮,隨意梳了個篆兒,又換了一身煙紫色繡遍地秋海棠的常服,便躺在羅漢床上捧著本醫書瞧了起來。只她剛看兩眼,就一個勁兒的犯迷糊,沒一會子便閉上眼睛沉睡了過去。

  關元鶴回來進了屋,揮退在一邊守著打絡子的春兒,這才瞧向慧安。

  她窩在煙青色繡祥雲的大引枕中,煙紫色的外裳半敞著,裡面穿著月白色的中衣,衣襟微開,露出半片金黃色繡黑牡丹的肚兜來,明黃色的細帶繞在線條優美的脖頸上,更顯得肌膚如玉。

  她那一頭蓬鬆的黑髮盡數披散在腦後,散了一引枕落在腰背後如黑色的波浪,一隻手臂自然地搭在腦後,寬大的中衣袖口散了開來,露出半截雪白如凝脂般的肌膚來。

  關元鶴的眸光閃了閃,又看向慧安的臉,她那小臉在黑髮的襯衣下顯得很是豔麗,捲曲的大波浪俏皮地從腦後跳到了臉側,在微風下和那纖長濃密的睫毛嬉戲著。將那小人兒襯的越發慵懶迷人,散發著魅惑感。

  她的身上似還散發著沐浴後的清新香氣,筒直是最直面的視覺衝擊和嗅覺引誘,關元鶴只覺血氣上湧,而他從來都是個肆意妄為的人,頓時想也不想,大步走到榻前,一屁股坐下,伸手將慧安手中欲落未落的書抽出放在一邊,便揮手撫上了她的面頰。

  他目光認真的瞧著,將慧安那散落在臉側的頭髮盡數攏到腦後,又用拇指腹撫了撫她的面頰,只覺手指尖傳來的細膩柔滑叫人驚歎,這便再也忍不住大掌一撈將慧安抱進了懷裡,低頭對著那櫻紅的豐唇便吻了下去。

  慧安正睡的迷迷糊糊,直被嚇了一跳,還沒愣過神便被一個柔軟而靈活的東西頂開了牙關。

  關元鶴趁著慧安迷糊時便橫衝直撞地開始攻城掠地,慧安被他吻的喘息不過,使勁掙了掙,他才萬分不情願的抬起了頭,只一雙大手極不老實地在慧安身上摩挲著。

  見慧安張著嫣紅的嘴巴喘著氣,兩頰飛起了紅暈,關元鶴才神情愉悅她挑了挑眉,聲音暗啞的道:「夫人給為夫掙了個爵爺回來,不知想叫為夫如何報答夫人?」

  慧安被關元鶴弄醒,聽著外頭丫頭們的說話聲,不由又氣又臊,狠狠地瞪著關元鶴,誰知他竟說起了玩笑話來。

  慧安見關元鶴眉梢眼角都帶著外露的愉悅笑意,由不得一怔,心中只怕方才怎不見他如此高興,她還以為他對封侯一事沒太在意呢。

  這個侯爵便是沒有她,他也是能靠戰功得到的,只不過可能要再晚上小半年而已,只慧安聽關元鶴如此說,倒也面帶認真地點著頭,沉吟道:「這個我需得好好想想……要不然你就再給我立個字據,把你那守身如玉的期限再延續個十年?」

  慧安言罷便睜著明亮的眼睛瞧著關元鶴,關元鶴一愣,接著才揚唇而笑,刮著慧安的小鼻樑挑眉道:「爺原以為娶了個賢內助回來,卻原來是個大醋缸啊。」

  慧安聞言心中微微失望,面上卻做一笑,嘻嘻地道:「我本就是個大醋缸,爺要是四處拈花惹草,小心我一罎子老醋把爺給酸死。」

  關元鶴聽慧安說什麼死啊活啊,竟不覺得有礙視聽,更不覺她在混說,心中還有些莫名發甜,瞧著她那睜大眼睛一臉佯怒的模樣,便勾起了唇,又咬了咬慧安微腫的嘴巴,這才鬆開她,牽了她的手,道:「走,帶你去瞧個地方。」

  慧安一愣,人已經被關元鶴拉著下了榻,大步向外走。

  瞧著他興沖沖的樣子,慧安能感覺到他此刻心裡的高興,她不覺也笑了起來,只卻有些不明白,不過是封了一個侯爵,雖說聽著光鮮,但大輝的侯爵不過是三品,除了能世襲之外,對仕途卻是-點實質性的幫助都沒有的。關元鶴竟這般的瞧在眼中?

  眼見巳到了外屋,她驚呼一聲忙甩了甩手,這要是叫丫頭們瞧見她和關元鶴大白天的拉著手,以後她也別想立威了。

  關元鶴見慧安掙扎,這才瞧她一眼,勾了勾唇,鬆開她,肅整了面色往外走。誰知門簾還沒被打開,便聽外頭傳來丫頭的聲音。

  「奴婢見過四少奶奶。」

  接著方嬤嬤便站在門廊下高聲喊著: 「太太,四少奶奶瞧您來了。」

  慧安一愣,這才響起來說的是關晨之的妻室程敏瑜,她見關元鶴方才還愉悅的面容瞬間黑到了底,不覺捂著嘴咯咯的笑了起來。

  關元鶴回頭瞪了慧安一眼,這才冷聲道: 「一會兒去書房尋我。」

  言罷就出了屋,剛巧程敏瑜笑看過來,正撞上他冰著一張臉出去,不悅的目光在程敏瑜臉上掃了下,也沒待她行禮,便大步而去。

  程敏瑜被嚇得面上笑容一僵,待關元鶴走遠,這才覺著喘息順暢了,待瞧見站在廊下對自己淺笑著的慧安,這才又笑了起來,對著慧安福了福身頗有幾分打趣的道:「敏瑜見過三嫂啦!」

  慧安也回她一笑,忙下了兩個臺階,將她扶起,嗔她一眼,道:「快起來!胡鬧!你只顧著取笑我吧,若是閃著了腰我可賠不起。瞧這樣子有五個月了吧?」

  程敏瑜見慧安瞧向自己已極顯的腰身,不由用手撫著肚子,笑的甜美,道:「這還不到五個月呢,已將我折騰的脫了兩層皮了,瞧他生下我不好好教訓他。」

  慧安聞言忙叫她身後跟隨著伺候的丫頭扶著她,這才笑著將人往屋中迎。

  「我本想著晚些就瞧你去的,只卻一直沒能倒出空來,這麼熱的天,你又身子重,怎就不知輕重的先來瞧我了!」

  待進了屋,小丫頭奉上茶,慧安這才又瞧著她的肚子,道:「還說教訓他?這要真生下來可是咱們老爺的長孫,不定多寶貝著呢,可由不得你來教訓。」

  程敏瑜聞言便笑了,見慧安面頰緋紅,眉眼間還透著春色,豈能不知自己打擾了人家小倆口的好事,這便沖慧安掩嘴一笑,道:「瞧這樣子,你明年這會子只怕都抱上了。」

  慧妥聞言一愣,接著面色就唰的一下紅透了,心中暗罵關元鶴,口中卻道:「你這張刁嘴,真該拿東西給你堵上!」

  程敏瑜見慧安惱了,便笑的越發戲謔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支持

  慧安早先雖是因程敏瑜的利用對她生出了厭惡之心,但後來想想卻也不再將此事放在心上了。

  程敏瑜雖說是不夠坦誠,但到底也算不上心眼壞,更何況她在家中只怕也是處境艱難,這才會那麼拼力一搏。

  如今事隔兩年,兩人又做了妯娌,慧安卻是不想抓著那點小事得罪人,當然她也不會真心對待程敏瑜,面兒上過的去也就是了。

  更何況這關府之中她還沒站住腳,更不知都是個什麼情況,程敏瑜主動示好,慧安沒有不熱情接待的道理。

  故而兩人一言一語倒也笑鬧的暢快,屋中不時傳出歡笑之聲,只程敏瑜想著方才關元鶴那張冰臉,也知人家夫妻現如今才才剛剛新婚,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也怕招了人厭,便將話題轉到了正事上,笑著道。

  「我聽芷巧說見梅園的雲姑娘方才往這邊來了,雲姑娘平日裡不常出院走動,我還想著來你這裡湊份熱鬧,沒誠想還沒動身,聖旨便到了。這便就又晚了一步,要說咱們三爺真是光宗耀祖了,這還沒到而立之年,就自己掙了份家業,我還沒能好好恭喜你一番呢。」

  慧安聞言垂首,目光微閃了下,她就覺著程敏瑜大著肚予這大熱的天卻不辭辛苦地過來必定是有事,果然……

  慧安想著,抿了口茶,這才笑著客套了幾句,程敏瑜便接著道:「要說雲姑娘是個好命的,那般相貌,若是沒長在咱相府這樣的門戶,只怕是要遭罪的……」

  她言罷見慧安只笑著吃茶,並不接話,這才又道:「也是雲姑娘討人喜愛,上回我去蘭姨娘那裡作耍,姨娘因前些時日病了,老爺瞧著姨娘臉色不好,便叫關榮親自送了些上好的血燕過去。蘭姨娘便還想著雲姑娘,統共就沒多少,還專門叫丫頭分了三份出來,予我了一份,一份卻是送到三房五姑娘那裡了,那另一份可不就送去了梅園嘛。蘭姨娘還說雲姑娘平日裡就身子骨弱,如今這天氣又燥,最是容易疲乏,多吃點補品總是好的。」

  雖是蘭姨娘是關晨之的生母,但慧安倒怕這事程敏瑜會信口雌黃。

  雲怡出身大戶人家,她身邊的嬤鑣不是那沒見過世面的,收到燕窩交了大廚房去做,想來那燕窩起碼仇嬤嬤是沒瞧出問題來。在燕窩中下料本就不容易,更何況這燕窩還分成了三份同時迸了出去,又是關白澤叫關總管拿給蘭姨娘的。

  這麼瞧著那燕窩八成是沒問題了,那問題是出在大廚房了?不過昨夜之事這麼快便傳遍了全府,蘭姨娘這麼快便得知了雲怡是因燕窩而生出了病來,這消息也夠靈通的了……

  只不管這暗中動作的是不是崔氏,那來棋風院中請人的翠煙卻是崔氏的人,這事崔氏是脫不開干係的。

  慧安想著,便只笑道:「蘭姨娘倒是心善之人。」

  程敏瑜只從慧安面上也瞧不出她到底作何想法,只該說的她也說了,卻也沒賴著不走的道理,和慧安又隨意拉扯了兩句,她便扶著腰打起了哈欠,慧安便道:「這有了身子就是容易疲乏,快回去歇著吧,咱們如今住在一個大院兒裡,什麼時候想見走幾步路也就見著了,來日我再瞧你去。」

  程敏瑜便笑著點頭,扶著丫頭的手起了身。慧安將人送出去,方嬤嬤瞧著程敏瑜坐上小轎被一堆丫頭們簇擁著遠去,這才道:「瞧著倒是極得寵的樣子,只那小陳姨娘卻也懷著呢,如今卻已有八個月了,若是生了長子,四少奶奶只怕不好過了。」

  慧安聞言瞧向方嬤嬤,方嬤嬤便道:「蘭姨娘是老爺的良妾,是雲州州同陳大人的庶女,蘭姨娘一直嫌四少奶奶出身低,四少奶奶過門沒兩個月便從雲州同宗裡抬了個侄女進府,給四少爺納了妾,府裡都稱小陳姨娘。這小陳姨娘進府沒半年就懷上了,剛懷上便將身邊的大丫頭玉娟給四少爺收了房。那玉娟頗有幾分姿色,倒是將四少爺的心籠了過去,整日都混在姨娘房裡。那會子四少奶奶都沒個笑臉,後來回了趟程府,帶回來一個叫雨荷的丫頭,這才將四少爺的心給收攏了回來,好在沒三個月四少奶奶便也有了,這才算是熬了過來。只如今四少爺那屋中,卻是這位新來的雨荷姑娘最是受寵。」

  慧安方才見程敏瑜面帶紅光,人也豐盈了不少,還以為她進來關府後很是得寵,倒沒想到……

  慧安不由想起那年鳳陽侯府宴客,程敏瑜央她下了帖子,那日追在關府小姐和崔氏後頭獻殷勤的模樣,又想起韋圓來,到底是不一樣,女子在夫家,背後的勢力才是硬道理,只有自己腰板直了,才能真的過好日子,才有和男人談條件的資本,男人的寵愛終究是靠不住……

  當初程敏瑜設計嫁給關晨之時,關晨之既然眾目暌暌地英雄救美,那便說明心中是有幾分喜歡的,只沒想著這份喜歡竟會去的這麼快。瞧程敏瑜那樣子,卻是一點也不後悔嫁進關府來的吧,畢竟是正室夫人。

  對程敏瑜慧安倒是沒有什麼同情的,她有她想要的東西,只怕也早已想好了嫁進來會過的日子。想著這些,慧安不由又想起了前世的自己,竟是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沒明白,一味的死纏著李雲昶,卻丟了本該牢牢抓在手的資本,今世卻是不能再如此了……

  雖關元鶴對她多有寵愛,但該保留的,該抓在手中的東西,還是不能放棄。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興許有保留才能叫愛更持久,也能叫自己有透氣的空間,能夠呼吸到清新的不受約束的空氣,不至於為愛所累。

  慧安想著目光微閃,接著才喃喃的道: 「我瞧她挺開心的樣子,還以為……」

  方嬤嬤聞言便笑,道: 「姑娘真是又犯傻了,那雨荷就算再得寵,等四少奶奶生下了嫡長子,這還不是想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的?瞧著四少爺那樣兒卻也不像是會維護一二的,這妾尤且是個隨意發賣的物件,更何況一個通房丫頭,捏個錯處便是打死了也是沒人能說出二話來的。」

  慧安聞言只笑了笑,未再多言,想到關元鶴方才叫自己到書房尋他,慧安也未叫丫頭們跟著,只問了書房的位置,又和方嬤嬤打了個招呼,便慢步往東邊的套院而去。

  誰知她還沒到書房門口,便見月澗門處一個穿翠綠色袒領襦衣,天青色襦裙,腰間打橘紅如意結的丫鬟站在那裡探頭探腦地往裡瞧,見她過來卻嚇得一抖,接著才忙過來行禮。

  慧安瞧了那丫頭兩眼,卻是個眼生的,見她手中還托著個白瓷盤,上面放著四樣精緻的點心,慧安不由挑眉,又瞧了瞧那丫頭撲了脂粉的嬌美面頰和她勒的緊緊的纖細腰身,有那麼一刻慧安卻在惡趣味的想著,也不知這般她覺不覺得憋悶,會不會透不過氣來?

  慧安想著便真開了口,喃喃著道: 「不怕勒壞腸子嗎?」

  那丫頭本是得知關元鶴自己在書房中,這才想著過來一試,誰知道她前腳過來,慧安後腳就到了。

  她瞧見慧安心中著實慌亂了一下,只後來卻想著自己不過是來送個點心,這連書房的院子都沒進呢。便是遇到了慧安,慧安也不能沒個理由就隨便發落了自己吧。她只是來伺候的,又沒幹什麼出格的事!

  這才一驚之下,又恢復了面色,從容地過來給慧安請安,誰知道慧安盯著她竟是半晌無言,也不叫她起來,也不發作,只半晌才呢喃了這麼一聲。

  可慧安越是不說話,丫頭心裡便越是沒底,越是緊張,如今一聽慧安這話,先是一愣,接著才恍然過來,她萬沒想著慧安會直接來這麼一句,當即就戳破了她那點心思,丫頭心裡一驚,手一抖,那盤子便脫手而出,接著她便猛的跪在地上磕起頭來。

  「少奶奶……不,太太……奴婢,奴婢……」

  慧安卻似早已料到她會這般,眼明手快地按過那盤點心,卻是瞧也不再瞧那丫頭一眼,大步便進了院子。

  那丫頭心提著正不知慧安要怎麼發作自己,卻不想下一刻慧安竟就這麼走了,一時間她只覺整個人都被抽空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色煞白,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接著才猛地回過神來,掙扎著爬起來,踉蹌著奔遠了。

  院子裡沒人伺侯,極靜,慧安端著盤子推開房門,卻見偌大的書房中空無一人,慧安一愣,還沒來得及將盤子放在一邊的桌上,便聽書架後傳來動靜。她繞過書架,正見被書架擋住的東牆上還開著一扇小門,慧安一愣,關元鶴便從小門裡走了出來,道:「過來瞧瞧。」

  慧安見他神情中帶著幾分賣弄,由不得笑了起來,快步過去被他拉著進了那連著的廂房。入目卻見兩大排的紅木書架,上面擺滿了書,窗邊置著桌案,西面的牆角還放著一張羅漢床,上面收拾的極為整齊,鋪著湘妃竹編的席子,放著兩個大引枕。

  慧安瞧那桌案上擺設著青瓷美人瓶,裡頭插著一捧四季海棠,桌案上的擺設用具也都極為精美小巧,便知這書房定然是給自己準備的,往書架邊一走,果然那書架上放著的多是醫書。

  只這些書非是一時半會兒便能搜羅來的,只怕這小書房也是早先他便已準備了的,慧安想著唇角便勾了起來,走到書案後卻見書案左邊的牆上還開著一個小門,推開卻是連著另一個小院的。

  小院極為僻靜,只種著兩顆芙蓉樹,院子三面整齊地建著青磚瓦房,這小門連著一條抄手遊廊,直通院子北邊的敞廈。

  慧安正睡著,關元鶴便從身後摟住了她,笑著道:「這院子先前是我練功用的,我叫人把右邊的五楹敞廈給你改成了藥房,以後我瞧公文,你便在這邊陪我。或是翻翻書,或是到院子裡配藥,若是想練會兒鞭子那靜房卻也方便。平日的藥材還能在這院子裡晾曬,回頭我再叫人給收拾些藤架和晾曬藥材的藤筐過來,你看好不好?」

  慧安學習醫治馬病本就是被迫之舉,雖是她沒有瞧不起手藝人的意思,但她生在京城,長在侯門,自小受到的教育便和大輝所有的大家閨秀無甚兩樣,也就因她是沈清唯一的孩子,沈清又極為寵愛,這才叫她性格更跳脫一些。

  但她到柳城學習治馬病,說好聽了是學醫,說難聽了她現在也算半個獸醫了。

  一個大家閨秀去做獸醫,這說出去卻是叫人難以相信的,故而慧安一直就擔心關元鶴會阻攔。卻沒想剄他竟會如此縱容,支持自己。

  其實慧安先前決定隨太后離京就是奔著柳城去的,那時候也已想的清楚,即便將來會因學治馬病被人看不起,被人笑話,她也要堅持,因為這是她襲爵的唯一望。她也想過即便關元鶴不支持,因此生氣,甚至想要退親,她也要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在雁州時慧安便擔心他會就此事發作,只關元鶴卻一直沒對她提起這事,慧安就知自己是過關了,可她想要更進一步卻是極難,若是明年想要到北境去,就必須付出更多的努力,而如今嫁了人關府對此事的態度卻是極為重要的。

  慧安甚至想過如何勸說關元鶴,如何勸說老太君,倒沒想到關元鶴竟是如此態度。

  其實這會子慧安想想便也恍然了,這兩年自己在柳城的所作所為關府怎麼可能一點消息都沒得到,但她能如此平靜的在馬場待了這兩年,在大婚前還不守婦道地往北境一趟,嫁過來後卻無人就此事拿捏她,想來對此關元鶴只怕早已勸服了老太君,只怕老太君也是表過態的……

  她想著便有些動容,目光晶亮地回頭,見關元鶴側臉瞧過來,慧安就笑了,睫毛輕閃著在關元鶴臉頰上印了一個吻。

  關元鶴微愣,見慧安細白如瓷的皮膚上浮起紅暈,兩頰豔麗的像燃燒的火,眼波盈盈,被濃密的睫毛擋著的眸子中泛著春水般的波光,眉梢眼角一股嫵媚從骨子裡透出來,他的心就漏跳了一拍,只覺那落在面頰上的輕吻猶如落在了心尖上,登時便攪的他心潮微蕩,只覺著做了那麼許多,便是只為這個吻也是值當了。

  其實當初他剛聽聞慧安在柳城瞞著自己的所作所為後又怎麼可能不生氣,只是冷靜下來後,也便知道慧安這般堅持的緣由為何了。

  想著慧安先前便曾詢問過他對她襲爵的態度,想著當初自己的答覆,還有當初自己會對她起心思,不也正是喜歡上她的剛毅,堅持和掙扎,如今既然已訂了親,也沒道理反倒事事束縛著她。

  直到聽聞她被病馬踢傷,卻還是繼續堅持摸索穴位,還是不辭辛苦的往馬場跑,他雖心疼生氣,但卻想到了那日瞧見她一身血污卻還是死死掐住宋青亭脖頸,和他一起倒下時的情景。

  想著那一幕,他非但氣散了,反倒再瞧那信時哈哈大笑了起來,只覺這才是自己要尋的那女子。

  他雖不知慧安為何認定學了治療馬病便能立功,但細細想想,這也確實是一個機遇,也難為她能想到此處。

  北邊打了勝仗在奏報裡他著重提了這次交戰,所用馬匹多是南方馬場所養,皇上龍心大悅,牛監正和那幾個獸醫博士都有封賞,但卻獨獨沒有提及慧安,他怕慧安傷心,故而這事半點都沒和她提及。

  只沒想到今日皇上竟下了封侯的聖旨,方才慧安接旨時的恍惚關元鶴也是看在眼中了的,所以這才將她帶到了這裡,也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將來不管怎麼樣,他是會支持她的,她如今已經是他的妻,他得叫她在他的呵護下過的更加暢快得意才成。他的妻子,豈能同一般女子一樣!

  而且他也是昨兒才發現了慧安學治馬病的一個妙處來,大輝對出征將士的家眷是要留京的,可若是那些膿皰獸醫無法解決的病症,慧安卻都能手到病除,若是叫她在皇上面前展現了這方面的才能……

  他才想想法子叫慧安在太僕寺領了差事,到時候前往北疆卻是順理成章了,這樣也就不必夫妻分隔了……

  大輝是沒有婚假的,他這次回來請的是省親的恩旨,大輝官員省親一般也只能沐休七日,他是因剛打了勝仗,北胡剛退,這才得了恩旨,能在京城停留一個月。

  想到一個月後他就要離京,要和慧安分居兩地,他便才抓心抓肺的難受。還有一個月,這事得抓緊了。還是小妻子想的周全,早早的就學了醫治馬病,此事做的實在是太合他的心意了!

  關元鶴想著這些,又見慧安面頰緋紅,便心中一蕩,輕啄著她的耳垂,在她耳邊低聲道: 「等以後我們搬到自己的府邸,便再建個小的起居室,要大大的浴室……也不叫下人伺候,就你和我……嗯……想做什麼做什麼……」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08 PM

第一百三十五章

  「等以後我們搬到自己的府邸,便再建個小的起居室,要大大的浴室……也不叫下人伺候,就你和我……嗯……想做什麼做什麼……」

  關元鶴說著便在慧安脖頸處落下了一串細密的輕吻,慧安被他灼熱的呼吸掃著耳畔,只覺那股熱氣直往耳朵裡鑽,撩的整個心都酥麻了,雙腿也有些不自覺的發軟,偏他那低喃聲帶著毫不掩飾的暗啞,說出的話又叫人聽著臆想翩翩。

  慧安不由便面頰更紅,極沒出息地往身後堅實的懷抱中又靠了靠,目光瞧著那窗戶上貼著的大紅喜字心頭便湧起了一股甜來。

  關元鶴察覺到慧安身體柔軟的變化,不覺低聲而笑,那摟著她腰身的手便往上挪了挪,只他還沒觸及那團綿軟便被慧安扣住了手腕。

  「別……別在這裡……一會子我還怎麼回去……」

  慧安的聲音甜甘如蜜,軟糯如稠,言罷尚且微紅著臉嗔了關元鶴一眼,關元鶴只覺那一眼中飽含著情人間才會有的嬌羞和親昵,撒嬌和情動,他當即便有些暈眩,喉結滾動了兩下。

  只是關元鶴也知道慧安說的沒錯,夏日的衣裳本就單薄,又都是容易起褶皺的綢衣,這若是稍稍放縱只怕就會留下痕跡。若是在這裡,自己一個把持不住要了她,慧安只怕就沒臉見人了,只能自己回去院子叫了丫頭來伺候,這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這大院子裡本就是藏不住什麼事兒的,若真這樣,只怕沒半日全府上下都能知道他們在這裡做了什麼。

  慧安如今剛剛過門,尚且還沒立威,若是先叫下人們瞧了笑話,以後只怕行事就難了。更何況白日宣淫,到底荒唐,他也抹不開這個臉,哎,還是得等天黑,也快了……

  關元鶴想著目光卻往慧安襟口包裹著的優美脖頸處瞧了眼,又沿著那緊緊的領口滑向她胸前豐滿的鼓起,半晌才迫使自己移開目光,按在慧安胸下的手鬆了鬆,接著便猛的和慧安的手指五指交纏,兩人十指交錯地握在了一起。

  感受懷中暖玉般的嬌軀微顫,他才笑著在慧安的耳邊啞聲道:「叫我放過你也成,只今晚你得都依著我……」

  慧安聞聲身子更軟,只這樣一來便不由更加貼進了身後的滾燙懷抱中,而腿側那被異物頂著的感覺也更加真切了,慧安心跳慌亂,卻又生恐他真要在這裡亂來,忙睫毛顫抖著點了點頭。

  關元鶴抱著軟軟的依偎在他懷中的慧安,只覺她是那麼嬌小,簡直如一塊活色生香的暖玉,想叫人一口含在嘴中,好好舔弄每一處方能一解心頭之癢。他不覺含著慧安的耳珠,逗弄了一陣,才面色認真的道:「來日再叫人在這邊放一個衣櫥你說好不好?」

  慧安鬧言不知該氣還是該笑,紅著臉又嗔了關元鶴一眼,關元鶴卻是突然抬手蓋在了她的眼睛上,咬了一口慧安的脖頸,悶聲道:「真是勾人的小妖精!」

  兩人在書房又膩歪了一陣,待日落西山這才攜手出了書房,一起回了棋風院。

  這會子已是過了擺飯時間,棋風院中方嬤嬤早已等的兩眼發直,望眼欲穿,她是知道關元鶴的大膽的,如今見兩人遲遲不回來,就恐慧安二人再在書房裡做了不該做的事來。如今這棋風院中可是魚龍混雜,什出事都瞞不住的。

  她一來怕因此影響了慧安的體面,將來在下人們面前抬不起頭,再來若是叫關府的主子們知曉,只怕也會覺著慧安輕浮。

  方嬤嬤本想著叫秋兒去瞧一眼,叫叫慧安,可到底剛剛進入關府,方嬤嬤還有些摸不定關元鶴的性情,這便猶豫了兩下,想著再等等。

  如今她瞧著慧安兩人回來,一張臉就笑開了,大鬆了一口氣,忙吩咐丫頭們擺飯。

  關元鶴進了屋,慧安卻站在廊下瞧了眼院中幾個探頭探腦往這邊瞄的丫鬟,笑著沖方嬤嬤道:「昨兒乳娘和丫頭們就辛苦了一日,今兒事兒也多,大家又不得用,想來也都累了。晚膳便叫綠蕊和紅鸞幾個丫頭伺候著便是,乳娘帶大家去歇著吧。」

  方嬤嬤昨兒就瞧著關府的丫頭們個個不省心,已特意交代了秋兒幾個,今兒侯府的丫頭們個個都機靈的很,但凡慧安和關元鶴有個什麼需耍便都有意地往前湊,倒是將關府的丫鬟盡數排擠了開來,如今方嬤嬤聽慧安這麼說不覺一愣,接著才笑著道:「太太體恤,老奴都聽太太的。」

  慧安便點了頭,也跟著進了屋。

  屋中關元鶴右手拇指和食指間正捏著慧安妝奩盒中的一支流蘇蝴蝶釵轉動著,慧安邁步進來他便瞧了過來,仔加瞅了瞅便將那釵插在了她的腦後。那釵正是被他順走一隻的那對,慧安一愣,不覺抬手去取,笑道:「都不搭呢,爺什麼眼光啊!」

  慧安這會子就穿著常服,頭髮隨意挽著篆兒,只帶了兩隻白玉梅花簪,通身極為樸素,這釵插上去卻是顯得極突兀了。

  關元鶴卻握住了她的手,又看了看,只覺慧安的容貌本就豔麗居多,極具侵略性,有些女子用了華美的衣飾非但不會顯得好看,反會顯得庸俗,叫人感覺她壓不住那些華麗首飾。只慧安這般容貌卻是極適合華麗斐然的首飾和衣著的,會令她整個人都散發出奪目光彩來。

  關元鶴瞧著便撫了撫慧安的面頰,挑眉道:「爺眼光甚好,極好看。」

  慧安聽他這麼說,但是不再堅持了,放下了手,正準備側身照照鏡子,門簾被扯開卻是綠蕊躬身進來,福了福身,道:「太太,膳食在廂房已經擺好了,請爺和太太移步。」

  慧安聞言只瞧了她一眼便點了點頭,接著就和關元鶴一道進了廂房。

  慧安一進廂房便見屋中擠了六七個打扮精緻的丫鬟,個個都是水蛇腰,小俏臉,見他們進來紛紛行禮,那小腰送的恨不能扭斷,那屁股翹的恨不能飛上天。慧安不覺瞧了關元鶴一眼,卻見他目光銳了下,顯得那張冰臉更加冷了。

  慧安便道:「都起來吧。」

  丫頭們這才扭著身子起了,偷眼往慧安兩人面上瞧。

  晚膳並不豐富,關元鶴早上便沒叫慧安伺候,如今落座後就瞥了她一眼,又瞧了下身邊的位置,慧安便笑著坐下,由著紅鸞給她奉上清口茶。

  這一頓飯用的很不安寧,身後丫鬟們紛紛擠著上前伺候,一會你撞上她,一會她擠著你,不時發出奇怪的聲音。

  慧安卻似毫不在意,像是沒看到一般,只埋頭用膳,吃的還格外律律有味,紅鸞伺候著倒也用心,但凡慧安瞧上一眼的菜色下一刻便能被她送到面前,慧安不由讚許的瞧了她一眼。

  關元鶴卻早已有些不耐煩,只慧安不吭聲,他便也不言,他倒是要瞧瞧慧安到底要搞什麼名堂。可沒坐片刻他便受夠了,將箸一扔,站起身二話沒說便揚長而去。

屋中靜了一刻.慧安只抬眸瞧了關元鶴一眼便再度埋首用起膳來。吃的飽飽的,這才淨手漱口出了廂房,帶著秋兒和一堆紅紅綠綠的丫頭出了院子,去給定國夫人請安。

  定國夫人身體不好,又不喜熱鬧,早晚膳卻是不用崔氏過去立規矩的,慧安今日過去敬茶姜嬤嬤便吩咐叫她好好在院子裡伺候關元鶴便成,等一個月後再晨昏定省也是不遲,慧安嘴上應了,但豈敢真待在棋風院不去請安。

  秋兒見慧安一路走的極快,便揮退了跟著的丫頭們勸道:「姑娘慢點,晚不了。」

  秋兒在四個丫頭中最是個矮,慧安見她邁著小短腿使勁跟著,極為吃力,不由撲哧一笑,這才放慢了腳步,秋兒才順了一口氣道:「姑娘也真是,也不坐驕子,這剛用過膳,豈能這樣快走。」

  慧安鬧言便笑,居高臨下她斜瞥了一眼秋兒道:「沒走的快啊,我只是邁開了步子而己。」

  秋兒便氣哼哼地跺了下腳.惱道:「姑娘就打趣奴婢吧。」

  言罷又瞥了眼身後跟著的關府丫頭們,不悅的道:「還是世家大族呢,這麼沒規矩,姑娘為何非要放著她們礙眼,尋個錯處發落了多好,也眼前清淨。爺一定不會怪姑娘呢,奴婢瞧著爺極厭這些人呢。」

  慧安鬧言便笑,道:「這就發落了你家姑娘的戲卻是沒法再唱呢,且由她們再鬧上幾日才好。」

  如今關元鶴已經不小了,且他房中連個通房都沒有,那些丫頭們削尖了腦袋想往上湊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重利之下必有勇夫嘛,何況這些丫頭多數還是有心人刻意送進來的,爭不爭也不是她們能說了算的。

  這些丫頭們是要清理的,但卻不能現在就急不可待的清理,得等時機。

  另外清理就要一次處理個乾淨,要不然,今日打發兩個明日再發賣兩個,這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更何況關府的女主子們都還沒才動作呢,她豈能現在就先發落了這些丫頭。

  得借著這些丫頭將事情鬧大,為自己爭取來更多的時間才成。

  慧安想著只勾了勾唇,秋兒見慧安這般便知她自有主意,不由埋頭苦思了起來。

  片刻慧安到了福德院,定國夫人己用了膳,幾位夫人正在屋中陪著她說話,巧萍站在廊下吩咐小丫頭將院中的盆景挪著位置,見慧安過來忙笑著迎了上來,道:「太太來了。」

  慧安笑著問了定國夫人晚膳可用的好,都用了什麼胃口可好,這才進了屋。

  屋中崔氏和二夫人,三夫人都在,另還有一個身著素蘭色百子刻絲小襖,蔥綠撒花綢裙,挽鳳鬢的女子站在榻邊,正捧著一盞茶微笑著同定國夫人說話。

  見慧安進來,定國夫人便笑著道:「你這孩子,立規矩非是一日兩日的事何必急在這一時。不是都說了不叫你來回的跑,怎就不聽。」

  慧安福了福身,這才笑道:「祖母疼愛孫媳,卻也不能阻了孫媳親近祖母之意啊。」

  眾人聞言皆笑,二夫人便道:「瞧這一張嘴甜的,這往後我們在母親心裡的位置可都要往邊兒上移了。」

  三夫人笑著瞧了崔氏一眼,勾著唇道:「要不怎麼說大嫂眼光好呢,瞧給我們三爺選的這門親,娶的這媳婦,不光人長得好模樣,嘴也巧,還是個旺夫的,這將進門沒一天聖旨便來了,直接封賞的爵位,這可真是雙喜臨門,想來用不了多久大嫂便能抱上白胖孫子了。」

  她言罷咯咯一笑,見崔氏面色僵硬,不覺又道:「等我們七爺娶親時,我可得多向大嫂取取經。」

  崔氏聞言捏了捏手,這才有些咬牙切齒地笑道:「到時候我定然會不吝賜教。」

  她說著瞧向慧安,道:「這漂不漂亮,旺不旺夫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得娶回來夫君喜歡才成,要不這日子卻是沒法過的。像我這媳婦,別的不說,只三爺就寶貝的緊,今兒早上小倆口可是一路瞧景走著過來的,嘖嘖,真真是一對金童玉女,瞧著丫頭們都紅了臉。這正室得寵,嫡系才能旺,弟妹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三夫人多年不得寵,自進門便屢遭三老爺厭,如今多年不育,三老爺更是不待見她,雖談不上寵妾滅妻,但到底一個月有大半月都在姨娘房中,其它時間卻是自己在書房安置,三夫人因無所出.腰板也硬不起來,卻最是痛恨人家提起這事,如今崔氏的話句句如針紮在她的心裡,她臉色當即就難看了。

  慧安在一邊兒瞧著抿了抿唇,崔氏方才那話卻是連她也繞了進去,拿她說時倒還罷了,偏說早上她和關元鶴一起過來丫頭們瞧見怎樣怎樣的,這話不清不楚,明裡暗裡就指的是她沈慧安行為不端。

  慧安正想著怎麼回上兩句,定國夫人便沖她招手道:「過來祖母這邊。」

  慧安忙行了過去,那站在榻邊的女子這才忙福了福身,道:「見過嫂嫂。」

  慧安見她梳著鳳鬢,額前繫著一根銀鏈,髮中插著鳳釵,衣裳素樸,便猜定是二房五少爺孀居的妻子宋氏,見她行禮忙扶了下。

  兩人寒喧兩句,慧安這才在定國夫人身邊坐下,定國夫人就握著她的手笑道:「得寵確實是好事,錦奴那麼個挑剔人,又是個擰性子,也就得娶個能拿捏的住他的。」

  說著又拍了拍慧安的手,這才瞧向崔氏幾個,道:「行了,都散了吧,我如今年紀大了也經不住熱鬧。都各自回去伺候爺們吧,在我老婆子這裡爭風吃醋濟個什麼事,沒得叫小輩們笑話。淑媛留下陪著我老婆子便成,都回吧。」

  慧安見定國夫人瞧了眼在旁邊立著的宋氏,便知這淑媛定是宋氏的閨名,瞧著她卻是極得定國夫人之心的,瞧著是個極溫婉的女子,聽說還茹素念經……

  慧安正想著,定國夫人已瞧了過來,道:「你也回去吧,今兒只怕也累著了,早點安置,明兒還得進宮謝恩。」

  慧安便也不多留,只又關切了幾句魚起了身,宋氏將她送了出來.笑著道:「本該早去瞧嫂嫂的,但我總歸是個不祥人,怕沖了喜氣,嫂嫂莫怪才好。」

  慧安見宋氏笑容溫和,便拉著她的手道:「什麼祥不祥的,我不信這個,我是個愛熱鬧的,你往後得了空可常去尋我作耍才好。」

  宋氏笑著點頭,慧安見崔氏還站在院子中,心裡想著難道她還等著自已跟她過去立規矩?便沖宋氏辭了別,行至崔氏身邊福了福,崔氏卻只瞧她一眼,便道:「行了,你也不用在我身邊拘著了,老太君都捨不得你立規矩,我可不敢支使你。」

  她說著便坐上了轎子,慧安聽她語中帶刺,卻也不計較,反倒美美一笑,福了福身,道:「媳婦謝母親垂憐。」

  言罷,果真連客套的推辭一下都沒,扭腰便帶著丫頭們走了。

  定國夫人都沒叫慧安伺候,崔氏自也沒法子立婆婆的威,更何況她本就不是正經婆婆。

  崔氏心裡雖沒想著真叫慧安往祥瑞院伺候,但卻覺著有必要敲打兩句,好歹得叫慧安知道知道自己是她的長輩,以後行事說話多幾分顧忌,可她沒想著慧安竟會如此!

  見她揚長而去,崔氏直氣的手發抖,盯著慧安的背影瞧了兩眼這才猛的將轎簾扯了下來。

  經這一趟,慧安回到棋風院已是落日熔金,屋中關元鶴正躺在窗戶邊的羅漢床上瞧著一疊文書,外頭的金色陽光落了進來,灑在他俊美的面上,那面容被籠上一層金光,顯得越發英氣逼人,更是平添了幾分溫潤。

  他的襟口微微散開,露出雪白的中衣和一小片篷勃的胸肌,陽光灑在上面,將那肌膚染成了蜜色,散發著金光,極為誘人的模樣,慧安瞧了眼心便漏跳了一拍。不知怎的,在他瞧過來時便慌亂地將視踐避了開去,接著就匆匆忙忙地又轉身出了屋。

  關元鶴瞧見她落荒而逃,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日光又移回那文書上,卻是什麼都沒看到,只想著自己本就瞧不進去東西坐立難安了,她出擊也好,再半個時辰,嗯,興許不用那麼久他便叫丫頭們準備熱水。

  慧安到廂房問了問方嬤嬤明日進宮謝恩的事,又細細詢問了下關府下人們的月銀,年節時主子賞賜多少紅包,四季怎麼添置衣裳等瑣事,見天色暗了下去,這才回到正房,誰知她剛走上臺階,便聽裡頭關元鶴喚了一聲。

  「備水!」

  慧安只覺他那聲音中含著壓抑的喜悅,不由心就一跳,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登時就感覺廊下應聲的丫頭們瞧向自己的目光挺叫人彆扭。

  她紅著臉進了屋,也不看關元鶴便坐在了床上,取了本書捧著看。

  丫頭們動作極快,片刻就備好了水,慧安聽到關元鶴進去,又聽到他揮退了下人,這才放下書抬了抬眸子,只覺屋中靜的叫人坐立難安。她還沒想好要不要進去瞧瞧,便聽淨房中傳來關元鶴的喚聲。

  「慧安。」

  慧安心一跳,卻有些怯起來,還沒想著應是不應,便聽關元鶴又道:「進來伺候我沐浴!」

  他的聲音是命今式的,絕對的理直氣壯,慧安被喊的心一提,也心知今晚躲不過,更沒想著要躲,就是想著昨夜的種種,反倒心中羞澀更勝,磨蹭了一會,怕他再喊叫丫頭們聽到,這才硬著頭皮進了淨房,心裡想著反正又不是沒看過!

  轉過屏風,就見關元鶴坐在大木桶中,水汽彌漫,他英俊的面容都隱在了氤氳的迷霧中,只那浸過水的眼眸卻越發黑亮的,像是發著幽光一般明晃晃地盯著她。慧安咬著唇才沒叫自己移開日光,心一亂,腳步反倒是快了。

  站到水桶邊瞧向關元鶴,但見他的長髮已經散開,淋了水,盡數散在腦後,露出寬闊而飽滿的額頭,鬃角如刀刻般銳利。有那出幾縷粘在了臉頰邊,趁著那飛入髮鬢的眉,那原本冷峻的臉一下子便妖繞了起來。

  慧安椰了挪目光,這便又瞧見了他寬闊的肩膀,結實的手臂,似積蓄著篷勃力量的胸膛,還才那藏在水中若隱若現的雙腿。

  慧安的臉沒出息的發熱,忙繞過木盆從水中撈出布巾,抹在了關元鶴的肩頭,她的手不經意觸到他的肌膚,立馬感覺到他身體一緊,而她自己也如同觸電一般,輕輕一顫。

  關元鶴勾了下唇,這才抬手將背後的頭髮盡數往身前擄,露出寬闊的背來,那黑髮拖過他古銅色的肌膚,水珠在上面滾動著,發出瑩瑩光點,慧安瞧著就覺著呼吸越發不通暢了,給他擦拭的動作也變得有些棉軟無力。

  關元鶴本意就不在擦背上,只覺她那一雙小手在背上四處遊動,撩的心癢難耐,感受到慧安的害羞和緊張,他心裡反倒越發雀躍,耐住回頭的衝動,微揚起頭深吸了一口氣,只覺空氣中也帶著她身上的那股暖暖的甜味。

  慧安見他如此越發緊張,忙開口道:「這些傷瞧著都有些年歲了,都是當年在南方和夏國軍打仗時留下的嗎?那時候很辛苦吧?」

  關元鶴的背上和臂脖上仔細瞧便能看到不少舊傷疤,如今已是不太明顯了,但縱橫交錯,瞧著卻也觸目驚心。

  關元鶴聽慧安的聲音有些澀啞,便笑著道:「多數是那時候留的,那時候年妃小,又剛進軍營,心氣勝,總想著上陣殺敵就要做前鋒,就要不怕死,多砍一個是一個,倒似這頭上的腦袋不是自己的一樣……」

  他一開口便發現自己的聲音比慧安的更沙啞,說了兩句這才好起來,接著道:「其實即便如此,到底出身在那裡放著,真是那兇險萬分的戰役,也是不會叫我去的。你莫怕,這些年已很少受傷了……」

  慧安聽他前頭的話頗有幾分自嘲意味,便笑著道:「沒有人會嫌自己出身好,你倒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關元鶴輕笑出聲,這些年他在前線打拼,能掙到一份地位,不光是天賦使然,也是他的出身高貴,若然他只是一個尋常人家的孩子,休說是出人頭地,只怕所有功績都會被人吞下,早已被啃的不剩骨頭,如今大輝歷經兩代,官場之中早已不復清明,寒門子第想要出頭太難了……

  所以他便是再恨,背負的關姓卻是不能丟棄的,身上流著的關家的血也是不能更名換姓的!

  慧安不知關元鶴想到什麼,只覺他的身體一僵,明明方才還笑的愉悅,片刻整個人都隱著暴戾之氣.她微微一驚.忙探身去瞧他,用手撫了撫他微微皺起的眉頭,輕聲道:「怎麼了?」

  關元鶴回過神來,正對上慧安一雙剪水瞳眸,那茶色的眸子裡寫著關切,氤氳著水汽,霧濛濛的,讓她的目光更加柔和如同一汪春水,一縷暖風瞬間便平復了他心頭的戾氣。

  關元鶴做出本能反應,一把扣住慧安的手腕,便嘩的一聲從水中站了起來,扭過身來。

  這一下他精壯的身體便盡數展露在了慧安的眼底,水珠沿著他寬闊的胸膛往下流,慧安的目光也不覺跟著向下走,那完美的倒三角身軀,結實而勃發的肌肉,被水潤過泛著光澤的肌膚,窄而緊馳的腰身……

  慧安只覺頭腦轟的一聲炸開,卻又不得不瞪大了眼睛,腦中一片空白,又像是看到了漫天閃爍的星光,她連呼吸都停止了,整個人都臊熱了起來。

  關元鶴卻只瞧著她,接著猛的用力將她禁錮在了懷中,死死抱住,不停收著一雙鐵臂,在她耳邊呢喃,道:「慧安,既嫁了我,便永遠別想著離開我,背叛我。記住我這話,不然我不知道會對你做些什麼!」

  慧安一愣,只覺他那話中帶著一股子刺骨的寒意,方才的旖旎一下子盡消,她心一顫,接著才覺著被關元鶴困的有些呼吸不過來。只她也分明感受到了關元鶴此刻情緒的波動和那隱藏在他心底的一絲不安和無措,跪弱和猶如困獸般的掙扎。

  他這樣一個人……

  慧安的心便痛了起來,不明白他方才到底想到了什麼,卻也不想在此刻多做探究,只緩緩抬手摟住他,將頭靠在他的肩膘上,低聲卻肯定的道:「只要你不丟開我,我便永遠不會推開你!」

  關元鶴微微一震,接著卻猛地抬起頭來,扣住慧安的後腦便將唇壓了上來,灼熱又急切的吻橫衝直撞的舌,男人渾濁的氣息瞬間強勢地壓了過來,直逼的慧安一陣頭暈目眩。

  她的身子尚未柔軟下來,人已被關元鶴一個大力撈進了木桶,嘩的一聲木桶中的水便立即溢了出去。

  慧安的身上頓時便濕透了,緊跟著她便被一個炙熱的胸膛壓著禁錮在了木桶邊,關元鶴的吻越發加深,慧安抬手摟住他的脖頸,撫膜著他肩背處清涼濕潤又張弛有度的肌膚,似包容又似順從地遊動著。

  察覺到她的動作,關元鶴越發難以控制,嘶吼一聲,便將慧安身上濕掉的衣裳粗魯地扯了去,扔掉小襖,那下頭水紅色的紗裙便蕩了起來,鋪了一水面,映著她纖弱雪白的腰身,玲瓏優美的胸部曲線,叫人目光越發深沉。

  他的手還扣在她的腦後,插在她的頭髮中,她不得不微微揚著小臉,那美麗的面龐酚紅一片,豐盈紅潤的唇辨張著,像是開在他手掌中的花兒,等著他去採擷。

  關元鶴急切的去拽慧安的裙帶,目光觸及她盈盈的雙眸卻是渾身一震,拉扯那腰帶的手便僵住了,接著他渾身散發的暴躁慢慢消退,插在慧安腦後的手也緩緩鬆開,改而摩挲著她的髮,目光透出一絲歉意和溫柔,低頭再次吻上了她微啟著的唇,卻是帶著無限的纏綿和憐惜。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新婚

  關元鶴吻得極為認真,仿似慧安是件易碎的瓷器一般,每一下都小心翼翼,飽含著疼惜,慧安的心跳越來越亂,有些不能抑制地在他懷中顫抖,撫在他肩頭的手也不知是因為水氣彌漫,還是因渾身的酥麻越來越攀扶不住,不住地往下滑,最後落在關元鶴的腰間,立馬就覺著他顫抖了一下。

  慧安心中一動,睫毛抖動著,手指又在那裡撩動了幾下,關元鶴的呼吸便沉重了起來,纏綿的吻變得又急切了起來。手也不老實地在慧安身上走動,沿著那濕漉漉的肚兜撫著,極慢的用指腹兜著圈兒往那飽滿處移。

  感受到慧安顫抖,他才結束了這個令兩人都喘息不過的吻,目光黑沉沉地瞧著她,慧安沒有躲避,美眸流轉也回視著他,可她的心卻怦怦地跳得厲害,全身更是像被火燒著一般,發起熱來。

  關元鶴瞧著慧安,只覺這樣子的她真美。

  嬌羞的面頰,微濕的長髮,如蝶翅般顫抖著的兩扇黑色睫羽,清透潤濕得猶如琥珀般的美麗瞳眸,還有那貼著透明肚兜,半遮半掩的冰肌玉膚,那如花般在她胸前盛開的粉紅蓓蕾因她嬌軀的顫抖隨之在水面上起伏著,似還滑出了兩道水紋,每一處都叫他心悸不已。

  慧安被關元鶴盯著,只覺這一方天地越來越熱,浴盆中的水沒有涼去,反倒越加溫了,她身上也不知是汗還是水,粘著散落的頭髮貼在臉上,讓她越來越燥悶,非常不舒服。

  而關元鶴離她是那麼的近,她甚至能聽到他咚咚的心跳聲,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每一縷男性氣息,那氣息似受到熱氣的蒸騰更加濃烈了,將她包裹在其中退無可退。

  他俊美的五官在水霧下更顯性感,雙眸如一汪深潭,清晰地倒映出她緋紅的臉龐,慧安只覺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要在他這樣專注深幽的目光下炸開了,只這次她卻不想退讓。她迫使自己和關元鶴對視,撫在他腰間的手便又輕輕滑動了兩下。

  慧安這簡直就是在點火,關元鶴當即便悶哼了一聲,俯首埋在她小巧精緻的頸窩處,沿著那凸起的鎖骨用舌頭描繪著她的纖弱。而他的手也四處遊動了起來,另一隻手探到了盛開如花的紗裙下有些強硬地摸索著。

  慧安無力地躺在他懷中,靠著他光滑的胸膛,只覺一顆心浮浮沉沉,他動作間時而舒緩,時而急切,一下慧安就被他揉弄到趣處,只覺一股酥麻襲上來,叫她險些尖叫出聲,咬牙忍下卻是差點落下淚來。

  慧安顫抖著環上關元鶴寬闊的肩頭,在他頸後打了個結,微微抬起身子將唇湊了過去,在他下巴處落下吻,沿著剛毅的面部曲線落向他脖頸和胸膛。

  她誠實的反應叫關元鶴瞳色更暗,指間的緊致濕熱更是叫他渾身血脈奔騰,慧安的回應立馬換來了他更熱情的撫弄和愛觸,他的唇也沿著慧安的脖頸往下滑,在耳邊停留了好一陣,才輾轉到已濕透的身前。

  慧安吃不住,只覺一股電流擊得整個人都顫慄了,通紅著臉,半掛在浴桶壁上呼呼地喘息著,半瞇著眼睛瞧著同樣面色潮紅的關元鶴。

  瞧著他埋在自己身前,猶如膜拜般親吻著,慧安只覺那每一下吸吮和咬噬都叫她情不自己地顫抖,叫她渴求更多。

  關元鶴親吻了一陣,實在忍受不住身體的疼痛難耐,這才猛地攔腰將慧安抱起,跨出木盆大步往內室去。

  慧安的身體軟得猶如無骨,只能吊在他身上,她的光潔的背脊泛著淡淡的粉色,那透明的肚兜濕漉漉地貼著叫人垂涎的身軀,綻放的嫣紅從鬆垮的兜兜中俏皮的探出頭來。

  關元鶴低吼一聲,一面將慧安往床上放,一面將頭埋了下去,慧安禁不住頭無力地向後仰,關元鶴餘光瞧著,只見她早已歪掉的髮髻散開在脖頸處,黑與白的對比出驚人的美來。

  他就勢便抽掉了慧安頭上的髮髻,那一頭青絲波浪般迤邐下來,關元鶴目光越發迷離,慧安半瞇著眼瞧見他臉上的驚歎,不由嘻嘻地低低笑起來,摟住關元鶴身子也微微抬起柔柔的貼了上去。

  關元鶴的身體一瞬間便被點燃了,大手往她半濕的髮間探,唇便就勢壓上,吞下了她似嘲弄又似得意的嬉笑聲,急切地吸吮起來。

  慧安試著回應他,也因這美好而越來越大膽,撫在他肩頭的手也熱情起來,關元鶴驟然睜了下眸子,眼中如星石一般熠熠閃光,接著他粗大的手才顫抖著去扯慧安的下裳。

  「慧安……」他離開她的唇,醇厚的呢喃在慧安的耳邊蠱惑著,那熱熱的氣息掠過她的耳畔,叫她敏感地顫抖起來。慧安沒有壓抑自己身體的反應,嬌吟出聲。

  關元鶴便低低地笑了起來,手握住她的細膩曼妙,吻上她的耳珠,慧安閉上眼睛,聽到自己急促而動情的喘息聲。

  那聲音落在關元鶴耳中他只覺一顆心都被激動的情緒填補得滿滿的,他越發溫柔地吸吮著慧安軟綿紅潤的耳垂,啞聲說著:「就這樣,小寶貝用聲音告訴我,你喜歡什麼……」

  關元鶴的聲音醇厚蠱惑,慧安禁不住睜開眼睛瞧向他,燈光下他深邃的五官光影閃動,賁張的胸膛,光滑緊致就陳展在她面前,慧安湊上唇去吻,嬌滴滴地喚他:「夫君……」

  那聲音透著無盡的情意和渴求,這種被需要的感覺妙到讓關元鶴下身都顫抖了起來,耐性總算告罄,將腰猛地一沉衝了進去。

  慧安渾身一抖,因那不適應感微微僵硬著,關元鶴耐著性子撫摸親吻著,在他和風細雨的愛憐下,慧安身子越來越湯,雙腿軟軟地抬起纏在了他的腰上,關元鶴不由低低哼了一聲,動作猛烈了起來。

  慧安放鬆身子迎合他的動作,將頭抬起去親吻關元鶴的耳側,換來他更加奔放的動作,慧安喘息著,勾起了唇,目光中淨是迷濛的媚光,瞧著關元鶴動情地嬌吟。那聲音,那目光,那迎合的姿態無不叫關元鶴仿若置身夢中,他的氣息越發粗重,動作也越發用力放肆。

  慧安發出愉悅的嬌吟聲,吻順著他的耳畔滑向脖頸,胸膛,待碰到那胸前的小珠果,關元鶴猛地抽了一口氣,托著她腰下的手緊緊一收,慧安微痛地驚呼一聲,接著便覺他的動作又重了幾分,簡直已陷入瘋狂。

  慧安不由用舌頭挑弄著他的小珠果,在他發出渾濁的悶哼聲時用貝齒重重一咬,關元鶴身子一顫,接著便低聲笑了起來,猛地抬起身來,將慧安用力翻過去,一手握著她光滑的肩頭,一掌狠狠壓著她的腰,從後面撲了進去。

  這感覺太過刺激,慧安整個身子都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禁不住輕聲哀求:「你輕點……」

  關元鶴俯下身親吻她優美的背脊,細細的密密的,待她重新軟下身子,這才舒緩地動作起來,直到漸入佳境,那動作便迅猛了起來,壓在慧安腰上的手也顫抖著從腰側滑下去抓住了她胸前的柔軟,撩動著她那處的櫻紅。

  在那撥弄下,慧安顫抖起來已是情動至極,關元鶴自覺心都酥了,動情地俯下身,在慧安的耳畔輕聲道:「寶貝,再等等,一起……」

  說著便發了狠地動作起來,慧安只覺頭腦昏昏沉沉,就像漫步在雲端,被那酥麻之感不停地往上頂,她眼前一片迷蒙,只能大口吸著曖昧橫流的空氣,身子也輕飄飄的,有些無意識地伸手抓住關元鶴握在肩頭的手,卻因他的動作沒能抓牢,指間滑過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長串抓痕。

  關元鶴卻猛地低吼一聲,一個更猛烈的沉腰,一股讓人瘋掉的快感湧上,他只覺眼前一片金光四射,像夜間燃放的煙火,絢麗多彩,極致的愉悅間他撲在慧安身上,緊緊摟住她,這才倒在慧安身上不動了。

  半晌,直到慧安被壓得喘息不過來推了推他,他才悶哼了一聲,低聲道:「真舒服……」

  真美妙,就是有些太快了,他還是太過急切了,下次興許還能再慢些,要細細地品嘗才好……

  關元鶴想著又吻了吻慧安的耳垂,才側躺在她身邊,將她拉起來摟在了懷裡。瞧著她緋紅的面頰,微微顫抖的睫毛,輕聲道:「累了?」

  慧安沒吭聲.將小腦袋埋在他懷中。關元鶴便低聲而笑,撫摸著她的髮絲,歎息道:「真是嬌嫩的小人兒,我叫人備水伺候你洗洗可好?」

  慧安只搖了搖頭,抬手摟住關元鶴的腰,輕聲道:「我想和你待會兒,說說話……」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依賴,關元鶴聞言面上劃過愉悅的笑,大掌在她肩頭撫摸了下,輕聲道:「好,都依著你,今晚我不再鬧你了,我們好好說說話。」

  慧安聽他語氣中含著疼愛和饜足,不覺笑著微微抬頭,兩人對視而笑,慧安才輕聲問道:「我不知道你曾去宮中請過婚旨……」

  慧安在青屏山遇刺那夜從李雲昶那裡得知李雲昶曾進宮請賢康帝賜婚過,只當時情況也不容她多想,後來她倒是想過此事,只覺著既是最後沒有旨意下來,那便當是賢康帝沒同意。

  可她倒不想今日敬茶時竟會在崔氏口中聽到關元鶴進宮請旨一事,慧安當時不及細想,後來卻越發覺著此事不對勁。瞧當時關白澤吃驚的模樣,只怕也是從不知曉此事的,那崔氏就應該是從皇后那裡得知的。

  如今再和李雲昶請旨一事聯繫起來,慧安心中就有些明瞭,只她卻也因此擔心了起來,關元鶴這麼和皇帝的兒子搶人,難道就沒問題嗎?她生恐這中間再牽扯出什麼事來,所以自早上起便想將此事問個清楚,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

  如今問罷,見關元鶴不說話,慧安不由抬了抬頭,卻見關元鶴的面容隱在陰影中。

  橘色的燭光在他冷峻的面頰上打出一半明一半暗的光影,也將那本就線條剛硬的面部曲線襯得更加充滿陽剛之氣,只他那眉宇間卻閃過一絲慍色,慧安正不安,他便瞧了過來,舒展了眉宇微微一笑,卻道:「那不重要,故而沒告訴你。旨意沒請到,委屈你了。」

  慧安挑眉,覺著他情緒突然有些低沉,像是心中裝著事情,便想著他只怕想起李雲昶來又心中吃味了,慧安有心逗他,便眨巴著眼睛嘟嘴道:「不委屈!這樣更好呢,以後你若是敢欺負我,納什麼小妾收什麼通房來氣我,我便求太后做主和你和離了,我好回去鳳陽侯府住……哎呀!」

  慧安的話還沒說完,胸前便被關元鶴狠狠捏了一把,直疼得她眼眶一紅,險些掉出淚來。

  她控訴地瞧著關元鶴,卻引來他的懲罰性的激吻,慧安但覺放在胸前的大掌突然扣住她的腰身,將她禁錮到他的懷中。

  那灼熱的舌尖便撬開她的唇齒帶著微怒翻攪了起來,這般的吻帶著掠奪,怒意,迫切,懲罰和佔有……帶著太過濃烈的情感,慧安被嚇了一跳,想起他方才在淨房的激烈情緒,還有自己答應他的話,這才直覺嬉鬧的話說得過了,忙試著安撫地回應關元鶴,唇角也輕輕勾起,心裡反倒泛起安心和甜蜜來。

  她雙手主動環上關元鶴的脖頸,他扣在腰上的手便收得更緊,展開了又一波更為兇猛的攻城掠地,炙熱的氣息充斥唇間,慧安睜開氤氳的雙眼,觸碰到了關元鶴兩道如火的視線,接著他才鬆開她,用手挑起她的下巴,沉聲道:「以後這話不許再說。」

  慧安只覺關元鶴的黑眸極深,鎖著她,那眸子裡似隱著道不清說不明的情緒,瞳仁裡仿佛快滴出墨來,沉肅的面龐上卻帶著不容拒絕的硬氣。

  慧安心中一突,接著卻又有些好笑,面上便挑眉,清澈的眼眸盯著關元鶴,笑著道:「真霸道,難道你欺負我,我卻只能待著任你欺負不成?!」

  關元鶴便啄了啄她紅腫的唇瓣,揚眉道:「我不會欺負你!」言罷,想了想又道:「若是真欺負了,那也是無意的,你不高興只許和我說便是,卻不能耍小孩子性子說什麼和離的話。」

  他言罷見慧安點頭,這才鬆開她,慧安便想起了在書房時關元鶴說以後自行開府的事,當時她就覺著奇怪,關元鶴是府中嫡長子,按理說將來這關府便應該是他的,他們怎麼可能搬出去另住,只當時慧安來不及問,便被那旖旎的氣氛亂了思緒。這會子她想起來,不由問道:「你方才說我們以後搬到自己的府邸……嗯,那話是真的嗎?」

  關元鶴聞言點頭,將慧安的長髮繞在指端捧到鼻子下嗅了嗅,這才眯著眼道:「你不喜歡?」

  慧安怎麼可能不喜歡,這關府便是再富貴也有一群礙眼的人,一堆麻煩的事。便是她每日老老實實待在院子裡,找事兒的人也不會安生。如今那一院子妖妖嬈嬈的丫頭就還等著她收拾呢,她又不求這份榮華,若是兩人真能搬出去住,那才是真正的自在暢快呢。

  慧安想著便勾起唇,彎著眼睛笑了起來,戲謔地瞧著關元鶴道:「若是能搬出去哪裡用得著另行開府,鳳陽侯府如今卻是空著呢,難道還不夠我們住嗎?只是你可是關府的嫡長子,說什麼也沒去侯府住的道理呢。」

  令慧安驚異的是關元鶴聞言竟挑了挑眉,接著卻點著慧安的小鼻子,不無認真地道:「想叫爺做上門女婿?」

  慧安抿著嘴笑,關元鶴便沉吟一聲,接著竟開口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慧安嘴巴便張成了圓形,關元鶴用拇指揉了揉那紅豔豔的唇瓣,這才在慧安的耳邊低聲道:「你把爺伺候好了,也沒什麼不能應你的……」

  慧安心一跳,卻也不知是因他的撩撥,還是因他那出人意表的話,只她心中到底覺著關元鶴的話不實際,別說關白澤了,只定國夫人就不可能允他跟著去鳳陽侯府常住。

  但慧安卻還是因他的話整顆心都雀躍了起來,她心不在焉,關元鶴卻也似想著心事,只啄了兩下她的耳垂便撫摸著她的長髮不言語了。

  慧安又想了一陣,越想越覺著關元鶴方才那話不是開玩笑。

  他先前叫方嬤嬤給自己避孕,慧安就覺著奇怪,若關元鶴真有心關府,怎麼可能不急著叫她生下嫡子來,要知道如今他年歲已經不小,只無後一條便能叫他在繼承家業上受盡刁難。

  今日在書房的話關元鶴也不似隨口說說,還有方才在淨房中她只是提了一句他身為關府嫡子,卻得了便宜還賣乖,這便引得他那般激動。

  慧安腦中又回想起第一次到關府來做客時關元鶴和他父親針鋒相對來,還有那高立本貪墨案時沈峰提及的,關元鶴和關白澤在朝廷上的爭執。

  是的,關元鶴方才那話絕對不是說笑的,他是認真的!他竟有心要捨棄關府嫡長子的身份嗎?他和關白澤這一對父子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竟使得他生出如此之心來!

  這和她對孫熙祥的感情卻又有些不一樣,孫熙祥到底姓孫,而自己姓沈,這才使得她當初能狠下手來對付孫熙祥,可關元鶴卻是正正經經的關府嫡子啊!

  慧安心中正亂,便聽關元鶴輕聲道:「祖母的身子越發不好了……」

  慧安心一顫,只覺他那話的意思是,如今他會置身在關府之中完全是為了定國夫人。

  慧安不由睫毛輕扇,抬臂摟住關元鶴,勸慰道:「你放心,祖母心寬仁厚,老天必定會保佑她老人家長命百歲的!我瞧祖母雖身子骨稍顯弱了些,但氣色卻好,並且也沒什麼大毛病。如今你又娶了親,祖母放下了心事,這一高興,身子定然就會越養越好。你不在家,我會好好代你盡孝的,你放心便是。」

  關元鶴聞言輕笑,心裡暖融融的,只覺著她的話像在心窩處放了一把火,將他整顆心都捂熱了。從來沒想著有個人能代自己盡孝,是啊,夫妻一體啊!關元鶴想著,便一手支起頭來定定瞧著慧安,直瞧得她紅了臉,這才道:「我極放心!」

  慧安便笑了起來,接著卻瞪著關元鶴輕聲道:「我在家為你操持,你卻不能在外面花天酒地,若是偷著抬了小妾,養了女人,回來我可饒不過你!」

  關元鶴見慧安揮舞著小拳頭,一張臉上寫滿了厲色,不由失聲而笑,包裹住她的小拳頭,將她的胳膊壓在身下,接著遍埋頭在她胸前一陣舔舐,感覺慧安身子柔軟若水,這才咬著她的耳垂道:「不饒過我?便叫爺死在你身上好不好?」

  慧安聽他說起混話來,面頰發燙,卻不知是氣是羞,還沒弄清楚就聽關元鶴又道:「放心吧,爺不會在外頭花天酒地的。」

  慧安聞言目光亮了亮,關元鶴已是瞇起眼想起之前籌謀叫慧安在太僕寺掛職的事情來了。

  兩人就這麼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竟也忘了叫丫頭們進來伺候沐浴,也不知何時慧安已是躺在關元鶴的懷抱中沉睡了過去。

  待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時慧安卻又突然被關元鶴攪醒,她朦朦朧朧之間只覺身下潮熱得難受,又被一個火熱的東西頂住,剛嚶嚀了一聲,耳邊就傳來了關元鶴低低的笑,接著他便放縱地在她身上動作了起來。然後是她動情的吟聲,和他饜足的喘息聲。

  「你說了今晚不鬧我了的……」

  「慧安,我在床上和你說的那些話什麼時候作數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09 PM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進宮

  慧安翌日醒來,只覺光線落在眼中異常刺目,她欲抬手遮擋,卻發現手臂上搭著一雙鐵臂,將她困得死死的,而那臂膀盡頭的大掌此刻更是正抓著她胸前的豐盈。

  雪白的肌膚和男人銅色的粗壯臂膀形成鮮明的對比,陽剛和陰柔的交纏相依,叫慧安立馬想到了昨夜的荒唐來,登時面頰一紅,又閉上了眼睛。

  「醒來了?」耳邊傳來關元鶴微帶笑意的聲音,慧安埋在他肩頭的小腦袋點了點,這才猛地反應過來,掙扎著便要坐起來:「糟了!什麼時辰了!你怎麼也不叫我!」

  關元鶴瞧著因掙扎而露出更多美景的慧安,不由目光加沉,將人一把拽了過來,摟在懷中,細細撫弄著她的玉背,笑著道:「放心吧,我叫方嬤嬤到祖母那裡給你告了病……嗯,時辰還早,我們再躺會……」

  關元鶴說著便去親吻慧安的耳珠兒,慧安被他灼熱的呼吸一撫,渾身就微微顫了一下。他的話倒是叫她鬆了一口氣,只也紅透了臉,告了病……這下定國夫人哪裡能不知她告的是什麼病啊!

  真丟人!慧安想著只覺渾身發酸,腰部更勝,偏關元鶴又在四下點火,慧安勉強掙出手臂來,用手去堵他火熱的唇,他卻就勢將她的手指含在了口中吸吮著,慧安掙扎著想要去抓丟在春凳上的衣裳不得不露出線條優美的腰線,他便在那處落下一串輕吻,慧安想穿上衣裳,他卻一把又將那衣裳奪了去,丟在了一旁,轉身便又壓了上來……

  這天都大亮了,再不起來她今兒也沒臉出去露面了!

  慧安被他再次黏上來便徹底惱了,抬起手來,十指分開抓住關元鶴的頭髮便是一陣揉弄,片刻功夫他盡數散落在身上的柔順烏髮便猶如雞窩一般亂糟糟了起來。

  關元鶴正埋頭在慧安的胸前一陣啃食,哪裡能想到慧安會如此動作,他一愣之下還沒來得及抬頭便聽到慧安咯咯地道:「爺這會子和雁州府的傻丫好像哦。」

  關元鶴聞言面前就閃過了傻丫那張流著口水的臉,他的動作又是一頓,還沒回過神來,慧安已快速地推開他放在腰間的手,猶如兔子般跐溜一下滑下床,汲上鞋子,一面套衣裳,一面往淨房跑去。

  她跑動間尤且露出兩條優美的腿來,關元鶴目光落在陽光下跳躍的雙腿上,不覺目光幽深著歎了一聲,接著才撩起被慧安揉弄得落了一臉的亂髮,勾起唇笑了起來。

  心道這女人果然不能寵,真真是越發大膽了,只這般膽大點好似也不錯,昨兒夜裡她那般熱情、大膽地迎合他,那滋味可真美妙啊……嗯,興許他該再寵著她點,再大膽些像夢裡一樣……

  關元鶴那邊心弛神蕩地想著,慧安在淨房已喚丫頭們準備了熱水,她泡在水中這才覺著通身舒服了許多,那股酸軟的感覺也在慢慢消退。

  只春兒在旁伺候,瞧了一眼慧安身上青青紫紫的吻痕就紅著臉再不敢多瞅,只她心中卻著實為自己姑娘高興。姑娘得寵著呢,這樣就好。

  慧安從淨房出來,關元鶴也已收拾好了,正坐在榻上吃著茶,慧安見他一頭黑髮已梳成了髮髻,插著一根白玉簪,不由戲謔地瞧了他一眼,見關元鶴惡狠狠地瞪來,慧安才嘻嘻笑著坐在了梳粧檯前。

  秋兒給她挽了個篆兒,關元鶴便放下茶盞走了過來,揮退了屋中的丫鬟們,親自從妝奩盒中選了一套赤金鑲嵌五色寶石的鳳尾頭面來給慧安別上,那流光溢彩的珠寶在陽光下映射出光芒來,和慧安那張嬌媚的小臉相映成輝。

  慧安不覺晃了晃沉甸甸的頭,嗔了關元鶴一眼,道:「爺可真真是個俗人!」

  關元鶴卻是挑眉笑了,道:「姣若春花,媚如秋月,我瞧著這般極好,爺就愛你這般的俗態……像昨兒床上那樣便愛極……」

  慧安被他鬧了個大紅臉,只覺這人半點都不甘戲弄,不然他一準更狠地還回來。

  見關元鶴目光幽幽地瞧過來,慧安是惱也不是羞也不是,直漲著臉在他胸膛上捶打了兩下。

  關元鶴任她捶了兩下,這才抓住慧安的手親吻了兩下,在慧安嗔惱的目光下哈哈笑著率先出了屋。

  兩人用過早膳,關元鶴往外書房而去,慧安便坐在廂房中喚了方嬤嬤來,細細問起棋風院的事情來。

  「爺之前也不常在京城,故而別的少爺都是成年之後就搬到了外院去住,爺卻一直就住在棋風院。爺平日回京最多也不過十天半月,都是叫小廝長隨伺候,只去年才填補上了二十多個丫頭,一等的就兩個,二等的四個,三等八個。還有一個管事嬤嬤就是那日在洞房伺候的顏嬤嬤,老奴瞧著人倒和氣,棋風院本是爺的院子,按規制是沒設小廚房,這兩日姑娘和爺的吃食也都是大廚房做的,大廚房有三個管事媳婦,兩個是夫人的陪嫁,剩下的那個卻是二夫人的陪房針線劉採買的兒媳婦。」

  慧安聞言點了點頭,又問:「這些一二等的丫環不全是夫人安排的吧?」

  方嬤嬤面色便有些沉,點了點頭,道:「夫人打發過來四個,那紅鸞原是老太君院裡伺候的,二等丫頭除了夫人給的三個外,還有一個是三夫人給的,那三等丫頭裡倒是有兩個是從二房過來的……」

  方嬤嬤言罷,慧安就微微笑了起來,道:「還真全呢……」

  方嬤嬤便道:「老奴打聽得仔細,二夫人送來的那兩個丫頭不是她自己院中的,倒是原先伺候四姑娘的,相貌也是一般,這兩日也不見什麼動靜,倒似老實人。」

  慧安心中微暖,二夫人既送的是關禮珍院子裡的丫頭,那便不是送給關元鶴做通房的,沒有收用妹妹丫鬟的道理。

  二夫人和二老爺感情好,二老爺就只有一個通房丫頭,想來二夫人也是知道這其中滋味,但別人都送丫頭過來,二夫人卻不能獨善其身,所以才從四姑娘的院子裡選了兩個丫鬟送了過來。至於那紅鸞,瞧著也不像是個存了大心的,這兩日還算老實,既是定國夫人送過來的,只怕也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倒是沉穩得很。

  慧安想著方嬤嬤已皺著眉一臉擔憂地道:「姑娘可不能因此和老太君起了芥蒂啊,老太君送那丫頭也未必就是打的那主意,姑娘可莫要再因此事和老太君生分了……」

  慧安聞言才回過神來,心中有些發苦,她豈能因此事和定國夫人過不去。定國夫人到底是關元鶴看重的唯一血親,而且關元鶴如今已經這麼大了,子嗣卻一個都沒,定國夫人著急也是常理。她疼自己這個孫媳,還不全是因為關元鶴,到底關元鶴的子嗣繁茂才是她最關心的。

  所以這事站在定國夫人的立場上,倒也沒錯。那紅鸞雖是被送了過來,但慧安仔細瞧過,卻只是個姿容尋常的,遠遠比不過崔氏送的綠蕊嬌俏活泛。

  定國夫人的意思只怕是叫紅鸞過來幫自己,但是若自己半年一年的還不能生下嫡子,那紅鸞會不會被抬了妾,卻是不好說的。

  慧安想著不覺自嘲一笑,接著她才瞧向方嬤嬤,道:「乳娘放心,老太君只怕也是千挑萬選,才旬了這麼個姿色尋常,性情老實的,老太君的心意我都明白,這些日乳娘只叫咱們府的丫頭們四處逛逛多熟悉熟悉,院子裡頭的事到底還是夫人安排的丫頭們熟悉,放手叫她們多做些吧。」

  方嬤嬤領意,兩人又說了一陣子話,慧安便覺坐得腰酸,站起身來扭了扭,這才道:「我去書房瞧會書,乳娘一會子空了親自去趟梅園,從棋風院勻出些冰來給雲姑娘多送些去。若是不夠用,就叫夏兒回趟侯府,喚喬總管送來一些,這天可真是越發燥熱了。」

  方嬤嬤點頭應是,慧安才出了屋往書房而去。心裡想著反正關元鶴也給自己告了病,不妨就在院子裡待上一日吧。

  有了慧安的吩咐,方嬤嬤一放鬆管制,那些丫頭們果真更活泛了,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那目光盯著上房是片刻不離,只恐錯過了任何時機一般。

  這些丫頭多是崔氏送來的,只怕早也得了崔氏什麼指示,她們不安生,那其他丫鬟也自然有樣學樣,豈能老實了?

  慧安冷眼瞧著倒也不生氣,反倒因關元鶴常被那些丫頭煩得黑臉而樂和起來,瞧戲一般越發看得津津有味。

  丫頭們見慧安如此好欺,又覺這關府總歸是崔氏當家,慧安不過是個小輩,便捧高踩低,越發囂張起來。

  關元鶴下午就在屋中待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被進進出出的丫頭弄得不耐煩,只他不知慧安在搞什麼,便也沒發作,倒是拉著慧安在書房窩到傍晚才回,當夜自免不了又是百般的戲弄,只考慮到進宮謝恩和三朝回門的事,待慧安累得睡去便也摟著她睡了過去。

  翌日天不亮慧安便被喚醒,坐在梳妝鏡前由著方嬤嬤親自給她梳妝穿戴。今日因是要進宮,方嬤嬤給慧安上了點淡妝,高高地梳起髮髻,頭上戴了一套八寶玲瓏金縷的富貴牡丹頭面。

  套上一身大紅色的金絲鑲牡丹錦繡華服,罩著同色軟雲羅祥雲呈瑞襖裙,又在身上和手上都掛上了赤金大衣鏈和手鐲,慧安站起身來,直感覺整個人都重了幾分。

  關元鶴早已在外頭等了半晌,見慧安出來,瞧著她的目光閃了閃,這才率先出了房。方嬤嬤扶著慧安直接上了馬車,自角門出了關府往皇宮而去。

  進了宮慧安便和關元鶴分開,由崔皇后身邊的宋嬤嬤帶著往承恩宮而去。到了皇后宮中,崔皇后早已在殿中高坐。

  慧安目不斜視,上前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宮禮,「臣婦沈氏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快起來吧,賜坐。」上頭傳來崔皇后和善的笑聲,慧安心裡反倒生出一絲不安來,起了身便低眉順眼地側坐在了錦凳上。她剛坐下,卻聽殿中又響起一道微顯尖銳的女聲。

  「兩年不見,沈姑娘……不,是郡夫人倒是越發出落了,只是這膽子怎卻變小了呢。」

  慧安微微抬眸,卻見皇后身邊尚坐著一個穿玫瑰紫的遍地纏枝芙蓉花錦緞華服,梳斜墮馬髻,別金托底紅寶石牡丹花樣珠釵的女子,眉目豔麗,卻是端寧公主。

  慧安不想會在今日見到她,心一揪,這才微笑著道:「臣婦以前不懂規矩,叫公主笑話了。」

  端寧公主沒再多言,只居高臨下地瞧了慧安一眼便轉開了目光,倒是崔皇后瞪了她一眼,沖慧安呵呵一笑,道:「太后這兩年多賴你陪伴,本宮也應該謝謝你才是。」

  慧安忙表示不敢,崔皇后便又問了問太后平日裡的起居生活,這才將話鋒一轉,道:「本宮聽說這次北方打了勝仗,全虧了東亭侯的奇計。而這回我軍用的戰馬更是南方馬場飼養的,而這些馬匹能健康運送到北邊全賴郡夫人的功勞,這可真是夫唱婦隨,難能可貴。郡夫人不虧是鳳陽女侯的愛女,頗有乃母之風啊。」

  皇后今日穿著一身華貴的杏黃繡鳳凰還巢圖樣的宮裝,頭上插著金鳳釵,雍容端方,笑容也頗為和善友好,只慧安聽她提起運送馬匹之事不由提了提心,忙欠了欠身,笑著道:「皇后娘娘謬讚了,臣婦不敢當。」

  皇后果真將話鋒一轉,接著道:「青屏山秦王遇刺之時,郡夫人只怕也受了不少驚嚇吧?」

  慧安聽皇后問起運送馬匹之事,心中便有所準備。她早先便已想得清楚,李雲昶表面上站在太子一方,但心中卻自有打算。

  當日青屏山一事,分明是太子察覺了李雲昶的野心,欲要除他嫁禍淳王之舉,這事崔皇后不可能不知道。

  昨夜關元鶴倒也提起了此事,只怕也是料想到崔皇后會從自己這裡試探什麼。故而慧安聞言並不驚慌,只面色微顯後怕地道:「叫皇后娘娘笑話了,當時我嚇得在馬車中直哆嗦,幸好遇到了郕王爺在青屏山遊獵,後來官兵也趕到得及時,這才救了大家。要不然還真不知會怎樣呢……」

  端寧公主見慧安如此,卻是挑眉道:「是嗎?別人嚇得發抖我信,郡夫人竟也會害怕嗎?當初郡夫人一鞭子穿透東薑死士的脖頸,置身擋住發狂的大蟲都面不改色呢。」

  慧安聞言面露赧色,卻是回道:「當日在端門到底是熟悉的地方,又有聖上御駕震懾在場,臣婦的膽子自就大些。那次臣婦敢擋在大蟲之前,也是早先洞察了那大蟲並非發狂。可這回在青屏山,當時天也黑,又是荒山野嶺的,那些黑衣人來無影去無蹤,著實嚇人得緊,臣婦到底是閨閣長大,比不得母親,叫公主笑話了。」

  端寧聽慧安如此說,便沒再吭聲,崔皇后又接著道:「東亭侯年少有為,是我大輝難得的良辰名將,郡夫人又貌美端芳,真是天作之合。在雁州郡夫人受了驚,只怕東亭侯也是極為惱怒,可曾憐香惜玉好好安撫郡夫人?」

  皇后身為一國之母,說這話卻是有些失了分寸了,可慧安卻面不改色,一臉詫異地抬頭,回道:「我大輝習俗定下婚期的男女便不能再隨意相見了……娘娘且莫打趣臣婦了。」慧安說著便笑了笑,一副扭捏狀地低下頭。

  崔皇后見狀瞇了瞇眼,又試探了幾句,見慧安回答得滴水不漏,便也罷了,只笑著道:「你在南方馬場養馬的事情皇上都聽靖北侯說了,皇上令本宮好好賞賜你,來人。」

  崔皇后一聲喝,便有宮女端著託盤上裝各種珠寶珍玩,錦緞藥材進來,慧安忙跪下聽了宮女唱賞單,又領了賞,心中倒也未再因此事失望。

  崔皇后見慧安領了賞,便道:「皇上惦念太后還要傳召你過去親自問話,本宮也不多留你了,宋嬤嬤,你送郡夫人到養心殿去吧。」

  慧安這才行了退禮,卻見上頭的端寧公主也站了起來,笑著道:「母后大概也累了,女兒也不敢耽擱母后休息,這便也告退了。」

  崔皇后哪裡能不知道端寧公主那點心思,只她也就瞧了端寧一眼便點頭允了。

  待慧安一眾都退出去,崔氏才閉目思索了起來。她只覺從慧安方才的回答和表現瞧不出一絲作假,難道她的猜測是錯的,關元鶴與李雲昶真沒半點聯繫?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對答

  慧安一見端寧公主沖皇后辭別便知她會出來尋自己麻煩,只這一別兩年,她早已不是當年鳳陽侯府沒有勢力的小孤女了,當年慧安尚且敢抓住端寧公主的手威嚇她,何況現在。

  故而慧安出了大殿非但沒匆忙著離開相避,反倒站在了院中靜候著端寧公主。倒不是慧安有意挑事,實是知道端寧公主既然這麼早就在皇后的宮中,多半就是沖著自己來的。

  她既然已打定主要要為難自己,那避怕是避不過的,倒不如直接迎戰。起碼留在這裡,在崔皇后的眼皮子底下,端寧公主便是真有什麼壞心眼也要顧及一層,若是自己在承恩宮中出點什麼事,皇后起碼是脫不開關係的。

  並且慧安覺著端寧公主只怕也就是想占點嘴皮子上的便宜,今日她和關元鶴一道進的宮,一會子還要被賢康帝傳召,端寧應該也不會選擇這時候太過為難她。

  端寧公主匆匆出來,見慧安竟站在廊下朝自己笑著福身,當即便恨的咬了牙,她盯著慧安大步而來,在慧安跟前站定,卻是恨聲道:「你還是那麼叫人討厭!」

  端寧怎麼會不恨?如今她非但恨慧安,連關元鶴也恨上了,只因這兩年她過的著實艱澀難言。

  那年她聽聞關元鶴和慧安定親的消息,後又找到鳳陽侯府去,本是想在關元鶴出征前再見上他一面,誰知道她匆匆尋到前頭,卻愣是沒找到關元鶴的人影。

  她這才滿含鬱結的回了宮,到底是心不甘,這才在後來平王前往軍營送軍時跟隨了去,可……她萬沒想到關元鶴竟會那般狠!竟會親手設計將她送給鄧玉那樣的混帳東西,他可真算是用心了,若是當日他設計的非鄧玉,而是他人,母后尚且還會幫她遮掩,但關元鶴偏就挑了鄧玉那混帳。

  為了拉攏淮國公,母后早就有心叫她下嫁國公府的長子鄧梁,出了那等醜事,嫁鄧玉和嫁鄧梁對母后來說卻是差別不大的,她只能再次做了那棄子!

  鄧玉根本就是個男女不忌,只知玩孌童捧窯姐兒的混帳,那麼個噁心人東西,母后竟捨得!竟還日日催著勸著叫她和鄧玉那骯髒貨圓房,她會過上這種日子皆是拜關元鶴和沈慧安所賜,她豈能無恨!

  只是那日兩人大婚,端寧公主卻還是沒忍住,在仙鶴樓上親眼目睹了迎親的一幕,瞧見關元鶴身著大紅喜服端坐馬上,尋常總一臉冰霜的面上雖是極力掩飾卻還是透出喜悅來,她的心便恨的淌血。

  之前她便動過手腳,叫欽天監將安濟伯家世子的喜日子和關元鶴大婚算在了同一日,兩家到時候同時迎親,按著關府和安濟伯府的位置,到時候免不了要爭搶道路。

  她就是不想叫慧安兩人的親事辦的那麼順暢舒服,就是想跟他們添堵。可沒想到,那安濟伯世子當日剛出了府便莫名其妙地從馬上摔了下去,竟沒用的摔暈了過去,這便耽誤了娶親的吉時,倒是叫關元鶴順順利利地將沈慧安娶進了門。

  連老天都幫著他們,這叫端寧更加鬱結難抑,這才在今日早早就跑到了宮中。

  慧安瞧著端寧,但見她精緻的面容上滿含恨意,眉眼間卻滿是鬱色,她心知端寧只怕這兩年過的不如意,非但沒生氣,反倒是笑了起來,一雙明豔豔的眸子微彎著,輕聲道:「彼此彼此……」

  端寧聽慧安還口,直氣的面色發黑,當即便抬了手向慧安臉上甩來,慧安輕巧地轉了個身,躲了開來,不無譏諷地瞧著端寧,冷聲道:「我還以為這兩年公主應該已經學會了修養身性,卻沒想到公主竟還是這般的喜形於色。」

  人的命太好,果真就有了蠢的資本!

  慧安在心中補了一句,這才從容地退後了一步,沖端寧公主福了福身,道:「臣婦身份雖是沒有公主尊貴,但也是大輝忠臣之後,是皇上御筆親封的三品郡夫人,公主無故指罵請恕臣婦不能領受,臣婦受皇上傳召,不敢耽擱,就此告辭。」

  慧安言罷又福了福身,這便轉身大步而去。

  端寧公主本也就是想刺上慧安兩句,給她找點不自在,倒沒想到非但沒氣著慧安,反倒又如上次在鳳陽侯府一般自己被氣的不行,她瞧著慧安的背影登時面色便有些陰惻狠毒,咬牙握拳,連眼睛都血紅了起來。

  慧安卻沒功夫顧忌端寧公主的想法,瞧端寧公主那樣只怕已將她恨到了骨子裡,故而慧安也覺著自己沒必要忍讓,反正這仇早就結下了,她就是再忍再讓,端寧只怕也會尋機會給她下絆子,別再因她的忍讓叫人覺著她好欺負,更加肆無忌憚才好。

  片刻慧安便被帶到了養心殿外,全公公通報後,便有小太監領著慧安進了大殿。慧安低眉順眼地進了殿,上前行了大禮,便聽到龍案那邊傳來賢康帝威嚴的聲音,「平身,起來回話。」

  慧安這才站了起來,卻也不敢抬頭去看,只她感受到殿中除了賢康帝落在她身上的微沉目光外,另外還有兩道視線,慧安不由就轉了轉眼珠,卻見殿東邊的錦凳上還坐著一人,竟是李雲昶,慧安不由一怔,心就緊了緊。

  只她餘光又瞧見關元鶴坐在西面,提著的心便放了下來。

  「你這兩年來在飼養戰馬一事上為朝廷立了功,朕今日喚你來,主要是想問問你,想要什麼嘉獎?」

  慧安聞言心知賢康帝這說的是場面話,便忙又跪下,誠惶誠恐地道:「皇上仁厚,臣婦能為朝廷盡些許綿薄之力,實乃理所應當,不敢當皇上誇讚,更何況,這兩年南方馬場能飼養戰馬成功,絕非臣婦一人之功,靖北侯和皇上派去的馬倌皆勞心勞神,臣婦不敢貪功。」

  賢康帝聞言便點頭,稱道:「你很好,忠義有嘉。」

  慧安聞言剛鬆一口氣,便聽賢康帝又道:「這次運送戰馬,你也多有立功。青屏山秦王遇刺,可是承蒙你的相救?」

  慧安萬沒料到賢康帝會當著關元鶴和李雲昶的面兒突然提起此事,也沒想到賢康帝竟能查知此事,登時嚇的一驚,只她腦子迅速轉著,既賢康帝這般問當是已經確定了此事,自己卻是不能欺君的。

  慧安想著忙福了福身,道:「是郕王和官兵趕來的及時這才救了秦王殿下和馬隊,臣婦不敢居功。」

  賢康帝聞言點頭,卻目光驟然一盛,接著問道:「此事東亭侯可知曉?」

  慧安只覺賢康帝的目光猶如一道利箭射了過來,叫她手心都滲出了細汗。她拼命忍住抬頭去瞧關元鶴的衝動,心思急轉。

  只覺賢康帝這般問,只怕早先也已詢問過了關元鶴和李雲昶,卻不知關元鶴是怎麼回答的,這若是她的回答不對,穿了幫,可就糟糕了。

  關元鶴和李雲昶的關係是瞞著所有人的,方才崔氏的試探也是想要知道關元鶴在青屏山事情中是否牽連了進去。

  憑方才賢康帝的頭一句問話,應是李雲昶和關元鶴其中一人承認了青屏山那一夜自己和李雲昶在一起的事。

  若方才皇上問起此事,關元鶴表現的一無所知,那方才自己進來,他應該情緒激動才是,畢竟這算是極嚴重的不守婦道的行為了,可他從自己進來到現在便未曾展露過任何情緒,極為平靜……

  慧安想著,微微咬了下牙,福了福身道:「回皇上的話,夫君他……他是知道此事的。」

  「哦?東亭侯當時應在雁城,他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賢康帝的問話中帶著一絲笑意,仿似只是好奇所致,尋常問話,慧安卻禁不住握緊了拳頭,肅聲道:「回皇上,臣婦以為夫妻相處貴乎真誠二字,因此事關乎臣婦名節。若然瞞著夫君,臣婦心中難安。故而事後臣婦便將此事告之了夫君,不想夫君竟諒解了臣婦,仍舊執意想娶,臣婦心中甚為感激。」

  賢康帝聞言便哈哈一笑,道:「好一個貴乎真誠二字!關愛卿,你這夫人真心待你,大丈夫當心胸寬廣,你可不能因青屏山之事而心存芥蒂啊!」

  慧安生恐賢康帝再繼續問她是用什麼方式告訴關元鶴的,那可就真糟了,如今聽他一笑,這便知自己都猜對了,登時高高提起的心一鬆,緊緊攥著的手才慢慢放開。

  關元鶴也是沒有想到賢康帝竟會試探慧安,方才他雖端坐著,但心跳卻已微亂,生恐慧安回錯了話,卻不想她竟鎮定自若,對答如流,而且和他極為默契,回答的絲毫不差。

  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裡也湧起了一股甜意來,只覺慧安果真不愧是自己選中的女子,在皇帝那樣銳利的目光下尤且能保持鎮定和清晰的思慮,這光是聰明卻是做不到的,是他的女人!

  故而關元鶴聽聞賢康帝的話便目光溫柔地瞧了一眼慧安,這才忙起身,拱手應道:「臣謝皇上提點,定也真心相待,永不相負!」

  慧安沒想到他竟會在這種場合下說出此番話來,不由心頭一震,當即便控制不住地抬了頭瞧向關元鶴,卻正撞上他看過來的明亮黑眸,瞧著他炯亮的目光,溫柔的笑容,慧安便刷的一下紅了臉,眼眶卻是有些微微發澀,忙低了頭。

  賢康帝將兩人的神色看在眼中,直道英雄難過美人關,不由哈哈大笑,接著才瞧向李雲昶,道:「老七,既是得郡夫人相救,今日你便親自給她行個禮吧。」

  李雲昶聞言,這才忙收回瞧著慧安的黯然目光,沖賢康帝應了聲,這才起身對著慧安一拜,道:「多謝夫人當日相救。」

  慧安哪裡敢受他全禮,忙側身避了避,又還了一禮。

  賢康帝這才笑著道:「方才關愛卿提及,夫人對馬匹重度骨折頗有幾分見解,可是如此?」

  慧安聞言不覺又怔了下,接著才回道:「夫君謬讚了,臣婦只是稍有涉獵而已。」

  賢康帝見慧安舉止有禮,謙虛有度,便讚賞的點頭,道:「朕欲再南方逐次劃出十個大馬場來飼養戰馬,並擴建太僕寺,廣招天下獸醫和學生,以助我大輝馬業發展。牛監正對夫人頗有讚譽,欽佩有佳,朕欲在本月月末親臨太僕寺,親自主選本次獸醫入選太僕寺的考審一事,夫人到時可有膽量前往一試?」

  慧安聞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只覺這只怕是賢康帝念及她當日在青屏山的作為,才特允了此事。

  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雖到時候必定會承受京城小姐夫人們異樣的眼光,但慧安也甘之如飴。

  她不由大喜過望,忙跪了下來,壓制住過分激動的心緒輕聲道:「臣婦謝皇上隆恩!」

  賢康帝便微笑著點了點頭,道:「起來吧,好好準備。」

  慧安忙應了,賢康帝便道:「都告退吧。」

  待三人躬身退出,賢康帝想著方才李雲昶的表現,便相信了他當日在青屏山果真只是湊巧靠一個女人才得以保全性命一事了。想著這兒子竟因一女子和手握軍權的關元鶴生出矛盾,賢康帝只覺此子太過兒女情長,便搖了搖頭。

  而李雲昶和關元鶴三人出了大殿,關元鶴便沖李雲昶拱了拱手,帶著慧安往宮外走。

  李雲昶瞧著慧安亦步亦趨地跟在關元鶴身後,兩人男子英挺,女子曼妙,一前一後,一高一矮,舉止自然地越行越遠,他的目光便澀然了起來。

  想著方才慧安在殿中的急智對答,想著青屏山上的一夜,他只覺心若刀絞般難受,半晌才迫使自己轉開了目光,再不多瞧一眼。

  慧安二人出了宮,待上了馬車,關元鶴便一把將慧安摟在了懷中,對著她櫻紅的唇吻了過去,慧安感受到他的情意,心中又歡喜異常,便也環上了他的脖頸,回應起他來,一時間馬車中氣氛溫馨,別樣旖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10 P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門

  慧安二人回到關府,只來的及匆匆換下衣裳,便又往鳳陽侯府趕,今日是三朝回門日,趕巧又進宮謝恩,卻是耽擱了時辰。

  慧安早叫方嬤嬤帶著兩個丫頭回侯府 報了信兒,童氏卻還是令丫頭翠屏一直侯在府門,見馬車過來便忙迎了上來,又使人回府中傳話。

  馬車一路進了府,待到了園中童氏已等不及的出了屋,沈峰迎著關元鶴自去前頭和沈家兄弟吃酒,慧安卻被童氏拉著進了屋。

  慧安換了一件粉紅緞子刻五幅捧雲團花的夏裳,頭上挽著鳳髻,額前系著一條鑲翡翠的銀鏈,帶著五彩蝶兒赤金步搖,耳尖還戴著一副貓眼石耳鐺,右手上套著一隻羊脂玉鐲。

  粉紅色的衣裳將本就姣好的膚色襯的更加清透紅潤,眉眼間子帶著嫵媚春色。

  童氏仔細瞧了瞧她,也不用問,只從她那目光中的甜意和喜悅,面頰上浮起的羞澀緋紅,便就什麼都知道了,只拍著慧安的手,笑著道:「這就好,瞧你這般舅母也就能放心了。關府人口簡單,統共也就那麼幾個主子,舅母之前便留意打聽了,二夫人性情溫婉的緊,極好相處。那關三夫人雖說有些好熱鬧,但也不是那不講理的混人,這滿京城的權貴裡頭關府是最清閒安生的了,這門親啊,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第二家了。定國夫人對你可好,那崔氏可曾為難你?」

  慧安聞言便道:「祖母對我是極好的,崔氏雖說有些小心思但我瞧著也說不上什麼大惡之人,再來我本就非是她的正經媳婦,她對我面上過的去也就是了,舅母放心。」

  慧安剛言罷,童氏尚未開口,倒是一直站在慧安身後的秋兒突然悶聲道:「那崔氏弄了一院子的鶯鶯燕燕,就給姑娘尋堵那,怎麼不是惡人,姑娘還替她說話!」

  慧安見童氏蹙了眉便抬頭瞪了秋兒一眼,道:「多嘴丫頭,你不是早想回來尋柳如幾個說話了,我也不拘著你了,趕緊走。」

  秋兒嘟了嘟嘴,知道慧安要支開自己,便福了福身打簾出去了,童氏也揮退了丫頭,慧安這才道:「不安生的丫頭哪個府中能沒有幾個?不是什麼大事,舅母莫為我操心。」

  言罷她微微紅了臉,才又接著道:「他沒哪個心思。」

  童氏見慧安言語間確實半點惱意都沒有,便道:「姑爺年紀不小了,府中又只有你一個,要丫頭們有心思也正常,你心裡有數就成。」

  她說著起身又從多寶閣上取了個盒子,拿了張紙遞給慧安,道:「這是張求子方,最是滋補調理。舅母年輕那會子便常吃這個。原想著晚些再拿給你,如今瞧著那府裡只怕也是急了,你可得趁著這兩年熱乎勁兒趕緊的先給他添個兒子,這女人有了子嗣腰板才能硬,在哪府中也就能站穩腳了。」

  慧安聞言面色一紅,卻也沒推辭,滿臉嬌羞的接了那方子。

  她算是前世也活了雙十年歲了,如今又嫁了一心愛慕著的人,心中對孩子卻也是極渴望的。

  慧安和童氏又說了一陣話,童氏這才道:「你什麼都好,舅母也就放心了,明兒你們回府,舅母也搬回去銅鑼巷了。」

  慧安聞言一愣,沈大童在翰林院任職,那年沈峰一家進京便在銅鑼巷置辦了一座五進五出的大宅子,這一年因是童氏為慧安出嫁的事操持這才一直住在鳳陽侯府中。

  慧安卻沒想著她這麼急著回去,自是免不了真心挽留一番,童氏卻道:「你也知道,你二哥哥這次回來舅母是打定主意要給他定下親事的,還有你四哥哥八月要參加鄉試,他是個皮猴,沒人盯著總要貪玩。如今雖有你大哥哥教導著,你嫂子照看著,但她們兩口子到底都不得閒,我搬回去盯著一能放心。」

  沈大童庶起士出身,如今沈麼童要參加鄉試自免不了要叫沈大童多提點指教,卻是不能叫他也搬進鳳陽侯府來的,慧安聞言便也不再多勸,又問起沈童的婚事來:「舅母可有看中的人家?」

  童氏便笑著點頭,道:「倒是看中了三家,你也幫舅母參詳參詳。一是翰林院侍講學士王大人家的三小姐,一是禮部郎中竇家的大小姐,再來就是太醫院院判盧大人家的大姑娘,都是嫡出,舅母挑來挑去,也都見過人了。那王三姑娘和竇大姑娘今年都是剛剛及笄,若是議了親,明年指定就能嫁過來,那盧姑娘模樣雖說好,但年紀卻小了點,才十三,舅母還是中意前兩家。」

  童氏說的三個小姐,慧安倒是見過兩個,王三小姐和盧大小姐,都是瞧著極溫婉的,只這三家的門楣可都不高啊,慧安想了想便道:「舅母瞧著好,二哥哥不喜歡也不成啊,不若來日我下個帖子,請些夫人小姐到我府上作耍,到時候叫二哥哥在暗處瞧上兩眼?」

  童氏聞言目光一亮,接著便拍著手笑了,忙道:「這主意好,只是得趕緊的。」

  慧安便笑著點頭,道:「就借著這回皇上封賞的由頭,我回去就選個日子下帖子,舅母就放心吧,跑不了您的兒媳婦。」

  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兒,童氏見時辰差不多了就叫丫頭們在花廳擺了飯,慧安陪著童氏用了膳又說了一會子話才會了榕梨院。

  雖是僅僅離開了兩日可再瞧榕梨院慧安卻生出一股物是人非的感覺來,屋中擺設雖還是原先的樣子,但帳幔床單被褥卻也統統換成了大紅色,慧安因折騰了一日早就累了,舒舒服服的洗了下便依在床上翻起書來,沒翻兩頁卻是困的不行,也不等關元鶴便先躺下了。

  關元鶴回來,聽聞慧安已經躺下,揮退丫頭便輕手輕腳地進了裡屋。

  屋中已然起了羊角燈,慧安神情安詳地躺著,身上只壓了張薄被,蓋在腋窩下,露出微開的單衣。她的雙手放在薄被外,互握著壓在胸前,睡姿極為老實,一張小臉在燈光下顯得極為柔和,閉著眼睛的模樣倒是多了幾分溫婉嫻雅。

  關元鶴盤腿坐在床上瞧了一陣,只覺怎麼都看不夠一般,見慧安秀氣的鼻子隨著呼吸一張一甕,異常可愛,不覺就伸出手撫了兩下,被那微涼而絲滑的肌膚吸引著就伏下了頭,在慧安鼻尖落下一吻,接著他的唇邊輾轉到了那柔軟的唇瓣上。柔軟得叫人驚歎,帶著清甜的味道,叫他舒服的哼了一聲,忍不住一口含住,輕輕的用舌尖舔舐,察覺慧安沒有反應,便加重力道吸吮了起來。

  慧安睡得迷迷糊糊,被他攪醒,腦袋有片刻的空白,只能被動地承受,直到嘴巴被他吸吮得微疼,這才輕輕掙扎了下,可關元鶴卻扣住她的下顎擠開兩排細齒探了進去,一股濃重的酒氣登時便衝進了唇齒間,慧安不舒服地動了動,關元鶴的唇舌卻有些野蠻起來,卻似對她的不滿極度不喜。

  慧安無語,只能動了動舌頭回應他,他低笑了兩聲,包裹著她雙手的右掌順勢向下滑,停在她的纖腰上隔著薄被輕輕撫摸著,感覺到那份屬於她的纖細和柔軟,想著身下女子屬於他,註定要陪伴著他,攜手一生,他的心便柔軟成了一團,泛起層層波紋來,不由將手環住慧安的腰將她摟緊,又狠狠吻了她兩口,這才放過她,將頭埋在慧安的勃頸處,啞聲道:「不准嫌棄爺!」

  慧安聞言便挑了挑唇,將壓在他胸口的兩臂抽出來撫上她的背,輕聲道:「怎麼吃了這麼多酒?」

  關元鶴心道沈家五個男人灌他一個,偏還不能拒著,平生還真沒做過比這更虧本的事,吃的怎能不多?可如今抱著慧安柔軟香甜的身子,他卻不覺揚了揚唇角,咬著她的耳垂道:「嗯,我樂意。」

  他身上濃重的酒味沖的慧安頭腦發沉,不由就推了推他,道:「我去叫丫頭給你備水。」

  關元鶴被她連番推開,就有些心鬱,放在慧安腰間的手擰了一塊嫩肉便是一絞,慧安痛呼,他卻笑著抬了頭,點了點慧安的小鼻子,道:「小沒良心的,一會兒再收拾你!我自去吧,你躺著。」

  他言罷又咬了她因驚呼而微張的唇瓣兩口,這才起身大步出去,慧安瞧著他的背影不覺搖頭笑了笑。

  只她睡了一會精神已是好的多了,又被關元鶴攪醒,一時半會也沒了睡意。只聽淨房那邊傳來水聲,關元鶴不喚她便也羞於過去伺候,便坐起身來往裡移了移,在腰後放了個大引枕捧起書看了起來。

  「慧安,這是什麼?」慧安正看的認真,卻突然聽到屋中響起關元鶴極驚詫的聲音,語調有些古怪,慧安納悶地瞧去 卻見他不知何時已出了淨房,穿著一套雪白的單衣手中捧著一個紅木盒子正一臉亮光的盯著她。

  慧安眨巴了兩下眼睛,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紅木盒子上,接著才猛地反應過來,臉色刷的一下便紅透了。

  「啊!」然後她驚呼一聲,將手中的書一扔,掀了被子汲上鞋子便撲向那紅木盒子,關元鶴卻及時將盒子一蓋,往頭頂一舉,伸手抓住她欲要搶奪盒子的手,一把摟住她,接著便伏下身來,在慧安耳邊吃吃的笑著道:「寶貝,這是你給我的驚喜嗎?」

  慧安被他炙熱的呼吸撫弄這耳廓,想著那紅木盒子裡的東西,整個人便紅了起來。

  那盒子正是之前秦小雙送的那套小瓷人偶,她因恐丫頭們見著,想來想去便藏到了淨房。心想著她的閨房平日丫頭要打掃收拾,不定那日就翻了出來,淨房她不回來也沒人用,又不怕落灰卻是不用總收拾的。

  故而她嫁人那晚思來想去就將盒子藏在了淨房的隱蔽處,天知道這東西怎麼偏就叫關元鶴給翻騰了出來!

  「這東西甚合我意呢……」

  慧安這邊搓手頓足,羞的只差沒把小腦袋埋進衣領中,那邊關元鶴已是吃吃笑著在她耳邊呢喃一句,接著猛然將她攔腰抱起便興沖沖地大步往床邊而去。



第一百四十章 揍了駙馬

  一夜貪歡,清晨露曉,院中熹微隔著窗紗透入屋中,床幔輕浮,隱約可見兩個相互依偎著的身影。

  夏日的清晨屋外還帶著夜的涼爽,屋中卻透著融融燥意,空氣中似還殘留著靡香,撩撥著關元鶴的神思。

  他側睡在外頭,寬闊的肩背從紅緞絲被中露出來,披散著的黑髮盡數擼到腦後,絲絲縷縷一直蜿蜒到床沿兒,一隻手支起頭,眼角含笑,薄唇微挑,神情饜足地瞧著躺在裡側緊靠著自己的慧安,撐起的高大身軀將她嬌小的身影盡數遮住。

  他凝視著慧安的睡顏,俊美小雙的眉宇間便落滿了溫柔,幽黑的眼眸因心情愉悅而閃動著奪目光彩。

  瞧著慧安粉嫩的面頰,微腫的豐潤紅唇,露出錦被灑滿吻痕的脖頸,瞧著她恬靜安適的睡容,他心中就充滿了滿足,這種感覺對他來說是極為陌生的,但卻極為美好,他一點都不想排斥。

  這般小人兒,他說不出哪裡特別,但卻無時無刻不佔據著他的心,叫他越來越喜愛,越來越關注,也覺著越來越離不開,她總是能叫他已覺不能再軟的心更加柔軟一些,無怪乎古人說溫柔鄉英雄塚,誠不欺人。

  關元鶴想著,大手便探進被中,覆在慧安纖細的腰背上,微微用力,將慧安的嬌軀更緊的揉在懷中。

  炙熱的男軀緊貼著她冰涼絲滑的身子,他舒服地歎了一聲,放在她背上的大掌毫不客氣地貼著那優美的背脊輕輕撫摸了起來,只兩下身體便又起了異樣,他眼睫輕閃,半瞇著嗅了嗅從慧安蓬鬆柔軟的髮絲中傳來的幽幽香氣,在身體火熱躁動之下,心中的滿足感安寧感卻也鼓脹了起來。

  這種滿足安寧感叫他平生第一次覺著,這個世上有個人是不可或缺的,是非要待在他身邊不可的!

  他想著,微微拉開距離,又瞧向慧安安寧甜美的睡顏,想著她昨夜的溫順和依賴,信任和縱容,他的身體就又熱上了幾分,灼熱的視線再度落在慧安微微開闔的紅腫唇瓣上,心口發癢,便也不忍著低頭吻了上去。

  先是淺啄,漸漸便有些不能滿足,貼著那兩瓣柔軟的櫻紅摩擦啃噬起來,放在慧安背後的大掌也來回游走著。慧安的體溫比他卻要低得多,在這燥熱的空間裡,她柔滑細膩又冰涼清爽的肌膚猶如一塊上好的涼玉,簡直叫他愛不釋手,驚歎連連,叫他直想將她整個揉進身子裡。

  尤其是她胸前磨蹭著他胸口的綿軟起伏,更是冰滑膩人,只這般蹭了兩下就叫他心火難耐。

  關元鶴輕吻了一陣,見慧安只迷迷糊糊地掙扎兩下卻是沒醒,秀美的眉頭卻蹙了起來,嘟囔一聲蹭了蹭翻了個身,瞧著極累的樣子。他便抬了抬身,微微離開她誘人的身子。

  只瞧見她因動作而露在外頭的兩團玉峰來,那優美的鼓起,盛開在頂端的櫻紅,他便再難移開眼,一個忍不住俯身咬了一口。

  慧安胸前刺痛,被他驚醒。只她昨夜實在被累的不輕,被他百般揉弄,直折騰了大半宿關元鶴才發了善心放過她,最後慧安只迷迷糊糊知道他抱著她沐浴,卻是累得眼睛都睜不開,更別提害羞了。她這會子只覺瞇了一會,怎他又擾起人來?

  慧安不依,眼睛都沒睜開,便往床裡頭滾,滾了兩下感覺臉頰碰到了床裡側放著的大引枕,這便像是溺水的人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伸出手臂一把抓在了懷裡,接著緊緊抱住,便將頭捂了進去。

  關元鶴瞧慧安抱著大引枕,將頭和胸死死壓在裡頭,像個蝸牛一般縮成一團不覺就傻了眼,半晌才揚起唇溢出兩聲吃吃的低笑起來。

  只慧安這一番折騰被子早已滑到了腰上,她側躺著,背對這邊,露出冰肌玉砌,線條優美的玉背來,關元鶴瞧那上頭鋪滿了或輕或重的青紫痕跡,想著昨夜的瘋狂,不覺便有些心疼。

  瞧著慧安這般,他到底不好再擾她,只將被子又扯了扯蓋在她的肩頭,伏在她耳邊輕聲道:「別悶著了,我去尋舅父說話,不擾你便是。」

  言罷他似不放心一般,又拍了拍慧安,等她嗚了一聲,這才扭身下了床,拽了掛在架子上的衣裳一邊繫腰帶,一邊大步出去。

  慧安聽到腳步聲,這才迷迷糊糊抬頭瞧了一眼,接著便鬆了引枕舒服地找了個姿勢閉上眼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極沉,待清醒過來她只覺屋中金光萬丈,陽光刺進眼中,一陣難受,她剛欲抬手擋擋,便覺一片陰影落在了面上,遮去了那股火辣的陽光。

  慧安睜開眼,卻見關元鶴一手執著書,半邊身子擋太陽,正低頭瞧來。

  「醒了?」耳邊傳來關元鶴帶笑的聲音,慧安瞧見他面上掛著的一絲戲謔,也知睡過了,不由臉一紅,嗯了一聲。

  關元鶴便將手鑽進被中,尋到慧安翹翹的小屁股拍了下,道:「再睡便連午膳都要耽誤了,舅夫人來尋你兩趟了。」

  慧安聞言一急,面色更紅。自嫁入關府雖說也沒人難為他,但到底感覺不一樣,行事總拘束著不得自由,生恐哪點做的不好再惹了人厭。

  昨兒回到鳳陽侯府,便感覺鬆了一口氣,又因夜裡關元鶴實在鬧的厲害,慧安今早上想著不用晨昏定省,又是自己的府邸,便心無顧慮地睡了個昏天暗地。

  如今聽到關元鶴的話,想著童氏估摸著什麼都猜到了,而關元鶴卻還在這裡笑話自己,慧安不覺羞惱地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都怨你,要不是你昨夜那樣……」

  「嗯……我怎樣?」慧安的話還沒說完關元鶴便伏下身咬了咬她微微發紅的耳尖兒,微熱的氣息沿著脖頸往下鑽,慧安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了。

  關元鶴卻是低聲一笑,這才抬頭撫了撫慧安紅彤彤的面頰,道:「不起嗎?那我們再來參詳下那些瓷偶可好?」

  慧安聞言只覺腰間的酸疼感更勝了,哪裡還敢待在床上,一把推開關元鶴,裹住薄被便跳下了床,一溜煙地衝進了淨房。

  童氏尋慧安還是為了昨日所說請夫人小姐過府作耍的事,兩人又細細商量了要請的人,慧安便回了榕梨院,也來不及吃午膳,便坐上馬車往關府趕。

  關元鶴許是嫌外邊日頭太盛,也不騎馬,只窩在車中和慧安擠著。

  馬車上鎮了冰盆,但是不覺著熱,慧安被他摟在懷中,想著昨日在宮中賢康帝說的話,她不由抬了抬頭,道:「我什麼時候對馬匹重度挫傷頗有一番見地的?你也真感對皇上胡說,萬一來日皇上叫我一展接骨術,我拿不出真本事來,瞧皇上不定你個欺君之罪,砍了你的頭!」

  關元鶴聞言便笑,點了點慧安的鼻尖,道:「你捨得我被砍頭?」

  慧安被他一句話問的噎住,張了張嘴,便就說不出半句狠話來,關元鶴瞧她那樣只覺心中暖暖,勾起唇笑著碰了碰慧安嘟著的嘴巴,這才道:「我前一陣得了張方子,做出的膏藥對續骨倒是頗有奇效,來日我叫關辰拿給你參詳。」

  慧安聞言一愣,倒是沒想到關元鶴一早就打算叫她作弊,竊取別人的勞動成果,想著他昨日在皇上面前舉薦自己,就覺著他好心的太過了,倒像是打了什麼主意一般。

  慧安心中狐疑,不由抬頭探究地瞧了關元鶴一眼。

  關元鶴卻是一臉坦然,慧安瞧不出究竟來,可到底感念他的好意,如今賢康帝已允了她一個機會,只要把握住,她便能邁出第一步來,慧安心中感激,便湊上去紅著臉啄了下關元鶴的臉頰。

  送到嘴邊的肉,卻是沒有推拒的道理的,慧安正欲退開,關元鶴便一把扣住了她的後腦,對準她紅豔豔的小嘴親了過去,唇齒相依,氣息交錯,關元鶴的舌頭強硬地探入,舌尖擦過慧安口中溫潤的內壁,像是品嘗一杯香甜的酒沉醉其中,捕捉住她的小舌頭便是一陣的含弄吮咬,由他香津四溢。

  沒兩下他便有些氣息不穩,只覺慧安那一截粉嫩嫩的小舌頗能撩人,腦中又閃過昨夜的旖旎,他的一隻手掌不由就撩開慧安的衣衫,鑽了進去。

  剛撫弄了兩下那柔軟,卻聽慧安的小腹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叫聲。

  那聲音響起兩人皆是一愣,馬車中香濃的曖昧氣息登時便被聲音給沖散了,慧安唰的一下便紅了臉。感覺到關元鶴含著她嘴巴的唇齒間溢出笑聲,慧安臊地一把推開他,接著便將頭埋在了他的懷中,不願意出來了。

  關元鶴瞧她羞了,這才漸漸止住笑意,拍扶著慧安的背脊。本是打算帶她回府用膳的,這下卻是改了主意,敲了敲車壁,待馬車停下,便沖外頭道:「回府中報一聲,爺晚些再帶夫人回去。」

  外面響起關辰的應聲,關元鶴這才低頭撫摸著慧安的頭髮,道:「我們不回去了,我帶你逛街可好?」

  慧安怎會不同意,這一日來她在鳳陽侯府待的極為舒服,方才一出府便有些心情低落,想著馬上要回去,想著那一院子的鶯鶯燕燕,她心裡就不舒服。

  如今聽關元鶴這般說,她當即便抬了頭,目光晶亮地瞧著他,道:「我要吃仙鶴樓的人參胡桃烏龜蛋,清蒸茶鯽魚……」

  慧安自邊關回來便被童氏拘在府中備嫁,根本就沒出過門,如今她闊別京城已兩年多,一聽關元鶴說逛街,興致自是極大。加之昨夜身累,今日又沒能吃上東西,這會子餓的前胸貼後背,故而她一臉垂涎狀,一口氣便說了十來個菜名。

  關元鶴瞧著她那饞嘴樣兒愣了一下,又想著她方才肚子發出的那聲怪叫,不覺又極不給面子地哈哈笑了起來。片刻他才撫著慧安的腰,道:「慧安,你這哪裡是打醋缸,分明就是個大飯桶!」

  慧安聽他嘲笑自己,便抬手去捶他,「怎麼,這點銀子爺都不捨得,不依著我?」

  「依你,爺早說過,你伺候好……都依你……」

  慧安見關元鶴又胡說八道地來撩自己,哪能再由著他,兩人一躲一抓的,頓時便打鬧了起來,馬車中便不停傳出關元鶴爽朗的笑聲。

  這卻是將外頭跟隨的關府下人給驚的不輕,一個個張大了嘴瞪著馬車,神情頗有些驚悚。

  馬車到了仙鶴樓,關元鶴才肅正了面容,一本正經地打前下了車,接著才回身親自抬手從馬車上將慧安扶了下來,下人們瞧的一愣,看向慧安的目光就帶了些誠惶誠恐。

  如今正值飯時,故而仙鶴樓中極為熱鬧,關元鶴方才已叫人打前打點了一番,小二直接將兩人帶到了雅間。也不叫人伺候,兩人一頓飯用的極為輕鬆愉悅,慧安吃的極飽,又吃了盞茶,歇了一會兩人才出了仙鶴樓。

  慧安也不帶關元鶴去逛那繁榮的正徳街,只在邊兒上稍顯清冷的街道上散步一般的逛些小店鋪,又關元鶴在後頭跟著,慧安自也不會和他客氣,遇到有看上眼的東西也不問價錢就先叫人包了,天氣好,心情也好,買的東西自是不會少,沒片刻就收拾了小半車的物件。

  這般也就逛了一條街,關元鶴就有些不耐煩了,他本就沒幹過這事,早先說要帶慧安逛街,也是不知道這其中滋味,這才敢獅子大開口。

  如今這一逛,只覺極受罪,簡直比床上還折磨人,也就是瞧著慧安高興,這才耐著性子跟了一條街,這會子眼見慧安還要往另一條街上晃,他忙拉住慧安,哄到:「這般逛也沒什麼意思,不若我陪你去珠翠樓瞧瞧,你那些頭面不好看,再添置些新的,我給你挑。」

  他不耐煩慧安豈會沒注意到,慧安本也沒特意要買的東西,聞言便也不折騰他,點了頭就上了馬車。片刻功夫馬車就繞到了正徳街上,往最大的珠寶鋪子珠翠樓趕,只還沒到珠翠樓,關元鶴便喊了停,沖慧安道:「你先過去挑著,我和人說兩句話馬上過去。」

  言罷也不待慧安點頭,便一撩袍子,轉身下去了。

  慧安詫了一下,撩起車簾卻見他進了對面的一家清雅的茶樓,慧安心道他是遇到了熟人,便也不再多瞧,吩咐馬車往珠翠樓而去。

  珠翠樓統共兩層,和雲裳齋的構造差不多,也是二樓專門接待貴客,慧安因想著關元鶴一會子就過來,便只在一樓的大堂裡瞧著。

  珠翠樓是京城最大的珠寶鋪子,卻是錢家的產業,生意一向頗好,京城的夫人閨秀們也常往這裡逛。

  這會子店中卻是清淨,店夥計長的一臉精明,瞧見慧安打量貨架上擺著的頭面,便上前客氣一笑,道:「夫人想要買些什麼,我們這裡各種的珠寶齊全的緊,這邊擺著的都是金飾,夫人若是想買翡翠玉件,就瞧瞧那邊。珍珠,珊瑚,琉璃什麼的也都不乏上等貨。」

  慧安聞言沖他笑笑,便聽秋兒道:「姑娘,買玉的吧,夏天帶著正清涼。」

  慧安瞧向東面貨架,卻見上頭擺著一排的玉鐲,玉簪,陽光下發出柔和的盈盈光輝,異常惹人,她便笑著沖秋兒點了點頭,走了過去,倒是一眼便瞧上了一對血玉手鐲。

  冬兒瞧著慧安盯著鐲子看,目光帶著喜歡,便示意那夥計取了玉鐲細看。夥計見有門,忙雙手奉上,笑著道:「夫人好眼光,這對玉鐲子可是上等血玉,是一整塊玉雕磨成的,夫人仔細瞧瞧這手工,這玉質,手感也溫潤的緊,夫人可要試試?」

  慧安接過來,仔細瞧了瞧,見那玉色上一道血痕如同會動一般,越發喜歡,笑道:「不錯,這玉鐲多少錢?」

  夥計便笑了起來,道:「一對鐲子也就六百兩銀子,不值當什麼。」

  慧安聞言倒也沒覺著貴,便點了點頭,笑著道:「給我包……」

  「這鐲子我要了!嬌兒,付銀子。」

  慧安的話尚未說完,便被一個傲慢的女聲打斷,接著慧安欲要還給夥計的那只鐲子便被一隻玉手抓住了。

  慧安抬眸卻見端寧公主一身鮮亮,妝容精緻地斜瞥著自己,目光中盡是挑釁。

  慧安微愣了下,只覺今日真是不宜出行,怎麼就這麼倒楣的碰到了她。可這玉鐲本就是她先瞧上的,慧安長了兩輩子還真就沒有讓人的習慣,故而便握著那玉鐲的另一端沒有放開,瞧著端寧公主道:「這鐲子我已買下了。」

  端寧昨日在宮中便受了慧安一肚子氣,一夜都沒能睡好,堵的難受,今日偏巧又在此碰上慧安,哪裡能不爭上一番,聞言便用力拽起那鐲子來,盯著慧安的臉上也充滿了凜冽,怒道:「放開!」

  慧安見她不講道理便手下用了巧勁,一扯一拉。

  端寧公主雖是刁蠻,但到底是沒有學過武功的,豈能爭的過慧安,她只覺著手臂微微發麻,一驚之下便鬆開了手,腳下卻踉蹌一下往後倒,正巧便撞在了那夥計的身上,婢女驚呼著攙扶一下,她才站穩身子。

  夥計見兩位客人爭執起來,偏他又認識端寧公主,自不敢怠慢,又不知該怎麼勸阻慧安,正在邊兒上急的冒汗,誰知端寧公主便一腳踩在了他腳上,他被一撞手裡托著的那紅木雕花盒子便脫手而去,咣的落在地上,裡頭放著的另一隻鐲子也飛出了盒子,摔在地上登時便碎成了兩截。

  夥計驚呼一聲,端寧公主怒目瞪向慧安,慧安卻風淡雲輕地瞧了眼那碎玉,將手中的玉鐲子往桌子上一放,福了福身道:「臣婦參見公主,這鐲子看來是買不成了,公主慢慢挑選,臣婦告退。」

  言罷轉身便就要走,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也不過片刻功夫,秋兒冬兒還沒來得及給端寧行禮,慧安便扭身要走,兩個丫頭這才忙緊隨其上。

  那夥計一愣之下,卻趕忙上前去攔。這鐲子碎了,又是方才的那情景,他自是不敢向端寧公主討要的,再來若是慧安走了,公主的雷霆之怒誰來滅啊。

  「這位夫人,您不能走,這鐲子碎了,您總得賠小店損失才是。」

  慧安被他攔住,心想著分明是端寧公主撞上去這才碎了玉,可她也知夥計的難處,也不想為難他,誰知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叫秋兒給銀子,便有一個公子帶著七八個衣著鮮亮的小廝奔進了大堂,直沖端寧公主而去。

  那公子見端寧扶著婢女的手,一臉的怒氣,婢女還給她揉捏著手臂,他忙就上前欲要攙扶,端寧卻猛地瞪向他,呵斥一聲:「滾開!」

  那公子卻也不惱,陪著笑臉道:「公主莫惱,仔細氣壞身子,有話好好說,我給公主出氣。」

  這來人正是端寧公主的駙馬鄧玉,鄧玉本就是個只知花天酒地的渾人,端寧公主一向看不上他,自打兩人成婚便住在公主府中,更是剛嫁出宮,便打發了淮國公府鄧玉的小妾通房,連小廝都換上了自己的人。

  鄧玉是個膽大妄為的,為此還險些和端寧公主動了手,端寧不待見他,他卻也不稀罕端寧,由著端寧住在公主府,他自在外頭尋歡作樂,也不去公主府求見。

  這麼鬧了就是一年多,竟是連洞房都沒入,皇后和鄧玉的母親韋氏自是最急的,韋氏軟硬手段盡數用上,這才逼得鄧玉日日往公主府跑。

  只端寧卻總避而不見,鄧玉卻因此被挑起了心火,勢要拿下端寧不可,故而連日來他都追在端寧公主後,想盡了法子獻殷勤。如今端寧公主見他那副笑模樣,非但沒有感激,反倒泛噁心,心中暗罵窩囊貨,面上就也不好看。

  鄧玉卻已瞧向了慧安,接著目光便是一亮。他聽下人說公主在這邊和人爭執起來便匆忙這趕來想討好,可卻沒想到和公主爭執的小婦人竟是這麼個絕色。

  鄧玉混跡風月場合多年,一瞧慧安那美豔的面容,妖嬈的身段,先就覺著是哪個樓中的紅牌胡姬,只他卻也從沒見過哪個胡姬能有這般氣質風采的,登時他便瞧的移不開眼,只覺著心癢難耐。

  只想著這也不知道是被誰包下的外室奶奶,如今撞在了公主的槍口上,又被他瞧見,少不得要想法子弄來尋個地方好好玩上幾日的。可如今公主正在氣頭上,自是先要給公主消氣的。

  鄧玉想著便沖跟著的幾個小廝使了個眼色,這才憤聲道:「還愣著幹什麼!給爺將這衝撞公主的罪婦抓起來!」

  鄧玉雖是人品齷齪,相貌卻也儀表堂堂,又穿著光鮮,加之他進來就去攙扶端寧,慧安便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見鄧玉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便被他那一臉的色授魂與樣兒給噁心的幾欲作嘔,誰知下一刻鄧玉便叫小廝來抓她。

  慧安見兩個小廝撲上來便要抓人,還沒來得及動作,身前便多了一個高大的人影,正趕上將她整個人護在身後,接著那兩個小廝慘叫一聲便滾出了珠翠樓。慧安都沒看清是怎麼一回事,就被一雙有力而溫暖的大掌抱住了右手,抬眸便撞上了關元鶴瞧來的目光。慧安心一定,回了他一個淺笑。

  外頭關府的下人自是早注意到了樓中的爭執,只他們是認識端寧公主的,一時也不敢進來,待鄧玉吼著要小廝拿人,這才發覺事情鬧大了,還沒來得及進來護著慧安,關元鶴便一道風般進了店。

  秋兒和冬兒見關元鶴來了,鬆了一口氣,秋兒已小聲將方才的事說了,關元鶴冷著一張臉,只瞥了眼鄧玉,便拉著慧安的手欲要出門。

  慧安跟著他,剛邁了兩步,就聽後頭傳來端寧的怒喝聲:「站住!」

  關元鶴卻似沒聽到一般,只自顧地拉著慧安往外走,待端寧又喝了一聲,他才站定,回過身來瞧向端寧。

  端寧被他冰冷的目光掃到,只覺著一陣陰寒,嚇得動作一僵,只她瞧著關元鶴那保護的姿態,瞧著他拉住慧安衣腕的手便忍不住嫉火中燒。

  她自小就喜歡關元鶴,不顧身份尊貴對他低三下四,討好關懷,到最後卻也沒能換得他一絲一毫的憐惜,憑什麼這些沈慧安卻能如此輕易地得到!

  端寧想著,只覺心中猶如萬千針扎,盯著關元鶴傲然地抬了抬頭,道:「東亭侯,本宮若沒記錯,你只位居三品,見了本宮為何不行禮!你竟敢藐視皇威不成?」

  慧安聞言心中咯噔一下,關元鶴卻是鬆開了握住她的手,回身沖端寧公主行了個禮。

  慧安見他沖端寧彎腰,心裡便有些刺痛,他那麼好強一個人……

  她只恨方才自己沒能忍上一忍,倒也不是慧安不怕端寧,官大一級尚且壓死人呢,更何況端寧公主還是皇親國戚,是皇后的嫡女,可她和端寧早就結了仇,端寧一心要整治她,慧安心知絕非自己讓上一步,端寧便能放過她的。

  加之今日慧安的心情本是極好的,可一下子便被端寧咄咄逼人的態度給掃了興,慧安又是個擰性子,歷來吃軟不吃硬,這才會鬧到如此地步。

  反正她不怕端寧,有什麼後果她自承擔便是,左不過就是女人的小爭執,慧安也不怕會扯到前朝去,可她沒想著關元鶴會剛巧就到了,還扯了進來,如今見他沖端寧行禮,慧安便心疼了。

  她頭腦一急,便欲上前,關元鶴卻不等端寧叫起,竟就直起了身,錯了下身子又擋在了她身前,冷聲道:「敢問公主,臣可以帶夫人離開了嗎?」

  端寧見關元鶴沖自己行禮,心中解恨的同時又有些難受,她瞧著關元鶴說不出話來,誰知她還沒叫起,關元鶴竟就又護在了慧安面前。

  端寧登時面色就沉了,一雙美目充滿嫉恨地盯著關元鶴身側露出的一點紅裳來,銳聲道:「你這婦人衝撞了本宮,本宮還沒教訓她,叫她知道什麼叫皇家威嚴,豈容你就此帶走她!」

  慧安如今剛得皇帝封賞,又在太后身邊伺候兩年,連皇上都要領她這份情,更何況她又嫁做了關府媳婦,封了三品郡夫人,不論從哪方面考慮端寧都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給她難堪,故而慧安才敢微微放肆,可她沒想到端寧還真敢不管不顧地要教訓她。

  她一愣之下尚未反應過來,卻聽身前關元鶴冷聲道:「公主且莫欺人太甚!臣之妻乃聖上親封三品郡夫人,也非是什麼人想抓便能抓的!」

  他說著銳利的目光便直直盯向了鄧玉,鄧玉只覺著關元鶴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威壓和煞氣,他被嚇了一跳,身子不覺就是一抖,端寧瞧他那樣,心中越發難受抑鬱,鄙夷地盯向鄧玉。

  鄧玉被端寧那一眼刺激到,卻是生出了一股膽氣來,他本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從未見過關元鶴,更不會知道這京城什麼時候多了位東亭侯。

  他只想著這東亭侯的稱呼從沒聽說過,想來是不知哪個犄角旮旯裡冒出的沒落侯府,也沒什麼勢力,如今又有公主擋在前頭,他又什麼好怕的,更何況這人囂張還罷了,竟還娶得個尤物夫人,鄧玉心中也不舒服。

  當即他便將腰板一挺,大步走到了關元鶴面前,沉聲道:「本駙馬就抓她了,你待如何?!」

  關元鶴聞言面色不變,只雙眼卻斜睨這鄧玉瞇了瞇眼,鄧玉硬著頭皮和他對視,端寧卻是知道關元鶴性子的,見狀便忙往這邊走了兩步,冷聲道:「關元鶴,你膽敢對夫君無禮,本宮……」

  她那話尚且沒能說完,關元鶴已是突然抬手一把揪住鄧玉的衣襟,一拳頭砸在了鄧玉的右眼上,鄧玉還沒反應過疼痛來,他已丟開鄧玉,第二拳便揮了上去,直將鄧玉砸的飛了出去,滾了兩下倒在了門邊。

  端寧公主沒想到他會這般大膽,竟以下犯上,將駙馬給打了,當即嚇得面色青白,話也斷在了喉中,愣在了那裡。

  慧安也愣住了,直到鄧玉的慘叫聲響起,她都沒回過神來,只被關元鶴扯著渾渾噩噩的出來珠翠樓,待上了馬車人還有些恍惚。

  而關府的馬車開走,端寧才從震驚和心傷中回過神來,見鄧玉倒在門邊被小廝扶著,兩眼青黑一片,嘴巴也流了血,疼的慘叫連連,一臉的窩囊樣兒,她更是心如刀割,兩步向前狠狠瞪著鄧玉,半晌才咬牙切齒地道:「沒用的廢物!」

  端寧言罷,再不願多瞧鄧玉一眼,轉身便大步出了門,上了馬車,大喝一聲:「進宮!」

  慧安上了馬車,待馬車行了一段,這才回過神來,見關元鶴坐在一旁,不覺眨巴著眼睛又瞧了瞧他,半晌才吞了吞口水,扯了扯他的衣角,道:「你把駙馬打了?」

  關元鶴揚了揚眉,慧安便抓了他的手,可憐兮兮地道:「會不會被彈劾啊?」

  關元鶴見她一臉擔憂害怕,不由捉了她的手輕輕撫弄著,接著一把將她拉進懷裡,蹭了蹭她的小鼻子,揚眉問道:「擔心我?」

  慧安毫不吝嗇的大力點頭,關元鶴瞧她那討好樣兒不覺抬手用指腹揉了揉她豐潤的唇瓣,這才笑著道:「無礙。」

  慧安聽他這般說,才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坐在他腿上扭著小腰,抬手抱住他,蹭了蹭他寬厚的胸膛,想著他方才的維護,吃吃的笑了兩聲,便又紅著臉捧了關元鶴的臉,湊了上去吻在他輕抿的嘴唇上。

  慧安先前雖也主動過,但那都是被關元鶴撩撥後的回應,她方才心中甜蜜,待湊上來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關元鶴灼熱的呼吸撫上面頰,慧安閉著羞澀的眼睛,只敢用嘴巴磨蹭著他異常柔然的嘴唇,半晌卻也不敢再進一步,她的雙頰迅速燒起,四唇交接處只覺激起一絲異樣的酥麻來。

  關元鶴卻沒有動,只心情愉悅的眯了眯眼,由著慧安像只黏人賣乖的小貓般在他唇上磨蹭著,他方才會那般,倒也不會是為了慧安,這會子卻是不願解釋了,只壓制住將她一口吞下的欲望,享受著她的主動,心中只覺又折磨又期待。

  慧安蹭了半天關元鶴都沒個反應,想著自己每次被他一撩就丟盔棄甲,她不覺就被激起了好勝心,輕輕張開嘴含住關元鶴溫熱的下唇,吸吮了兩下,邁出第一步,這後面卻是膽兒越來越肥。伸出舌尖兒沿著關元鶴的唇舔弄描述了兩下,關元鶴便輕輕哼了一聲。

  慧安半瞇著的眼睛冒出神采來,便試著往他嘴中探,粉嫩嫩的小舌頭沒碰到什麼阻攔便摸了進去,碰觸到他火熱的舌,慧安嚇了一跳正要撤退,那小舌頭便被關元鶴又快又准的捕捉住,反客為主,抵死纏綿。

  直到慧安推他,關元鶴才鬆開她,瞧著慧安雙頰緋紅,半眯著水汽氤氳的眸子半靠在他懷喘息,他才愉悅地低聲一笑,抬指揉弄著她被啃的紅豔豔的小嘴,道:「像沾的露珠兒的花瓣,真想一口咬掉……」

  他言罷便又俯下了頭,親了親慧安的小下巴,便沿著她美麗的脖頸滑了下去,手指靈活地挑開衣襟,將襟口扯開,手便鑽了進去,摸到那胸前的綿軟,一陣的挑弄撩撥,直到慧安被他撩的兩腿發抖,嚶嚶的哼了起來,這才猛的抬起頭來,瞧著慧安朦朧情動的嬌顏,喘了兩口粗氣,這才將她散開的衣襟合上,狠狠地將她重新抱住調整著呼吸。

  慧安滿臉通紅靠在關元鶴, 聽著他怦怦震動厲害的心跳聲,感受著腿下頂著她突突直跳的硬物,半晌都沒敢動彈。

  又過了一陣,關元鶴的心跳才平緩下來,抬手又狠力捏了下慧安胸前的綿軟,這才道:「慧安……今晚咱們一起再參詳下那盒子裡的第四個瓷偶,好不好?」

  慧安想著那第四個瓷偶的樣子,不覺唰的一下就紅透了身子,誰知關元鶴還不放過她,又咬了咬她的耳朵,啞聲道:「唔,在車上也不錯……下回我叫關辰駕車,我們……」

  慧安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抬腳狠狠地跺了他一下,關元鶴這才低聲笑著不再逗弄她。

  待到了府門口,關元鶴將慧安扶下馬車,卻沒有進府,只道有些事處理,便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慧安自行回了棋風院,換了衣裳,便往福德院請安。

  到了福德院倒不想崔氏也在,慧安給兩人請了安,又叫秋兒將在街上帶的糕點拿上來,定國夫人用了兩塊連聲讚好,崔氏倒也讚了一句,慧安又陪著說了一陣子話,定國夫人便叫她回棋風院歇息。

  崔氏在,慧安也不願多待,就沒推辭,告了退回到棋風院,叫方嬤嬤將買回來的東西分成份給二房,三房,幾個小主子各送一些過去。

  慧安便坐著春凳簷子,帶著秋兒和春兒親自往梅園而去。雲怡聽到院中下人給慧安請安,忙迎了出來,笑著將慧安讓進了屋。

  慧安瞧了瞧,卻見她房中佈置的極為雅致,見花廳還置著一張席案,不由笑道:「雲妹妹的琴彈的定然極妙,來日我可要過來飽飽耳福的。」

  雲怡便笑,道:「嫂嫂莫取笑我了,誰不知道嫂嫂一首琴曲,可是連朱老先生都動了要收徒的心思呢。」

  慧安聞言一愣,接著才失笑,道:「我那回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哎,你不願意彈與我聽,卻也別這般埋汰我啊。」

  雲怡見慧安一臉的逗趣,不覺掩嘴而笑,道:「嫂嫂願意聽,雲怡這便彈給嫂嫂聽就是。」

  她說著親自接過丫頭的茶捧給慧安,這才淨手焚香坐在了琴案後,她手指飛走,一串極為悅耳的音符便滑了出來,尤為動聽,琴音空靈的緊。

  慧安瞧著她,只覺一舉一動都美的叫人移不開眼,待她一曲彈罷,慧安才笑著道:「來日也不知道誰能將妹妹這般的仙子娶回去,嫂嫂都要嫉妒了。好在我是個粗人,聽不懂這曲子的妙處,不然這一顆心還不得酥了……

  雲怡聽慧安打趣自己,臉一紅,笑著去追她,兩人鬧了一陣,倒是彼此熟悉了不少,慧安只覺雲怡雖貌美,身上卻也沒那孤芳自賞的清高勁兒,又憐她身世可憐,離開時不覺對她越發親昵了。

  而雲怡卻覺慧安善良熱情,又通透開朗,也喜歡和她相處,兩人有意親近彼此,不過一會子功夫便結下了友情。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11 PM

第一百四十一章 崔氏要立威

  雲怡送慧安離開剛回到院中,就見丫鬟翠煙在西牆邊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瞧,雲怡瞥了她一眼便帶著仇嬤嬤進了屋,屋中的桌子上還攤著方才慧安帶來的一些吃食和小物件,雲怡撿起一個木雕的精緻小擺件瞧著,唇角揚起笑來。

  仇嬤嬤見她高興,不覺便也笑了起來,道:「姑娘這下可不用天天悶在這院子裡了,沒事也能去尋太太說說話,老奴瞅著太太為人甚是寬和仁慈呢。似姑娘這般樣貌,老奴還沒見過有哪個女子能真心誇讚,不生嫉心呢。」

  雲怡聞言失笑,不由便道:「嫂嫂那般的好樣貌哪裡還用得上嫉妒我?這世上好看的女子多了,嬤嬤就是瞧我樣樣都好。再說,這好看頂個什麼用,女子越是好看越是命比紙薄……」

  仇嬤嬤聞言想著雲怡幼年便失去了兄長和家人的庇護,寄養在表舅家中,結果才方十一歲便被那黑心的親戚為利益許給了一個五十歲的老頭做第三任填房,要不是當年剛巧關元鶴路過,只怕雲怡這一輩子都糟蹋了……

  仇嬤嬤想著也歎了一口氣,便聽雲怡又道:「那翠煙留不得了,嬤嬤想法子將她送回夫人處吧。」

  仇嬤嬤聞言一愣,那翠煙本就是崔氏送給雲怡的,平日就小心思不斷,只是雲怡到底是依人籬下,平日關元鶴又不在京城,雲怡也沒個靠山,關府中老太君不管事,崔氏一手遮天,雲怡自不好得罪崔氏。

  加之雲怡本就是安分的,平日也沒什麼要特意隱瞞的事,那翠煙在院子裡雖說礙眼一些,但也無妨。

  可如今崔氏和慧安已經起了嫌隙,她們是只能靠著慧安的,這會子再留下那翠卻是不妥當的,一來她們有了慧安撐腰,也不怕太過開罪崔氏,再來留著翠煙只怕慧安心中會生芥蒂,而且那翠煙是個不安生的,誰知以後會不會再生出是非來,到底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仇嬤嬤想著便應聲道:「姑娘放心吧,老奴省得了。」

  這日關元鶴並未回來用晚膳,到天黑慧安都沒見他的人影,因慧安惦記著白日的事,到底怕給關元鶴惹來麻煩,故而雖早早就躺在了床上,但翻來覆去都睡不著。

  眼見著星輝落了一院,方嬤嬤不由站在廊下踮著腳尖往院外瞧,面上有些焦急。春兒瞧著不由勸慰道:「嬤嬤快去歇著吧,爺回來自有奴婢們伺候著。」

  方嬤嬤聞言點頭,面上卻還是有些放不下,卻道:「怎這麼晚了還沒回來,這新房空著可不吉利啊。」

  春兒笑著道:「嬤嬤放心吧,爺沒說不回來定然是要回的……」

  兩人正說著便見關元鶴大步從外頭進來,方嬤嬤立馬便笑了起來,迎了上去。

  關元鶴吩咐備水,一面往上房走,一面問著:「夫人可睡了?」

  方嬤嬤便道:「等著爺呢。」

  關元鶴聞言冷峻的面容在燈影下染上了一層溫和的暖意,腳步加快進了屋,入了內室卻見慧安穿著雪白色的單衣,散著髮靠在床上,手中握著一本書,卻是閉著眼睛瞇了過去。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抽了慧安手中的書,慧安一驚,便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瞧著關元鶴,問道:「怎麼回來這麼晚啊……」

  不知為何,她普普通通的一句話竟叫關元鶴微微怔了下,只覺著心被輕輕一觸,這種不管多晚都有人在家中等著,擔憂著的感覺美妙的叫人心聲歎息。

  他不覺就笑了起來,撫了撫慧安柔軟的頭髮,輕聲道:「抱歉,以後我會支人回來告訴你一聲的。」

  慧安聞言,目光就晶晶亮亮了起來,瞧著關元鶴,只道這男人的可塑性真強,心中暗歎撿到了寶,面上也是甜美一笑,點頭道:「快去洗洗吧,真臭!」

  關元鶴聽慧安打趣自己,眉毛就豎了起來,唇角卻微微勾起,俯身將慧安摟在懷裡便咬住了她的嘴。

  灼熱的舌沖進去,待慧安喘息著推他,他才笑著放開她,大步進了淨房。出來時身上已經換了件綢布單衣,衣襟打開,上了床。

  慧安被他摟進懷中,貼著他尚且帶著水汽的肌膚,聞著從他身上散發出的竹葉清香,不由揚了揚唇,問道:「怎麼慣好用這個香?」

  關元鶴聞言目光微微閃了下,這才道:「此香清新,能紓解緊張的神智。早先上戰場,總覺著身上血腥氣甚重,睡不安寧,用些香卻是好的多。後來用的慣了,倒是離不開了。」

  慧安本只是覺著好聞,隨口一問,用香自是喜歡那味道,哪裡能有什麼原因。只她倒沒想關元鶴用這個竹葉清香竟是為了求心安,疏解緊張神智的,聽他語氣中頗有些幾分自嘲,慧安不由心疼。

  關元鶴在相府長到八歲離家,那時候雖說還是個孩子,但生活習慣也是已經養成了,血雨腥風的邊疆又怎能和養尊處優的京城相提並論,一個真正的名門公子哥兒離開原先衣食無憂,吆三喝四的生活,去經受外面的風吹雨打,體會世事艱辛,這中間的落差不知他是怎樣熬過的……那時候一定很辛苦吧。

  慧安想著不由伸手擁了擁關元鶴,輕聲道:「很好聞,我喜歡聞你身上的味道。」

  關元鶴感受到她的安撫,又聽她那甜糯糯的話,整顆心都顫了顫,這才將手摸索進慧安的發間,撩起一縷青絲湊至唇邊輕吻,低聲道:「你這身上熏的什麼香?也好聞的緊,暖暖的……像在床上……」

  他說著手便沿著衣襟探了進去,慧安聽他語氣曖昧,臉一紅。想著昨夜兩人的荒唐,他非纏磨著她,擺弄那些羞死人的姿態,她便有些身子發熱,心慌意亂,忙推了推關元鶴。

  關元鶴便就勢壓在了她身上,目光灼灼盯著她,聲音暗啞地道:「怎麼了?」

  慧安兩頰越發紅了起來,撲扇著長長的睫毛,道:「你先下來,我還沒問你今日白天的事……」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關元鶴猛的握住了腰,接著他大掌拽住她推在胸前的手扣在她的頭頂,不容她拒絕,緊密的吻便迅速落在了她的唇上,一陣純熟又火熱的吻,片刻便叫慧安微微繃直的身體癱軟在了他高大的身軀下。

  他這才鬆開她,瞧著目光氤氳面色潮紅,如同雨後海棠般豔麗的慧安低聲道:「都說了無礙,你該學著相信我……」

  言罷他那吻便懲罰似的落到了耳邊,含弄這慧安的耳珠兒一陣吸吮,慧安早知這裡是自己的敏感處,登時一波波酥麻襲來,慧安便溢出兩聲嬌吟來。

  慧安記得在雁州時他的吻還生疏的緊,激動時會咬到她,撞下她的牙齒,怎沒幾次就這般的嫺熟起來,只叫她無力招架,慧安迷迷糊糊想著男人在房事上真是無師自通,關元鶴的吻已轉移方向從耳邊移到了她細白的喉,到精緻的鎖骨,聽到慧安細細低吟,他暗沉的眼瞳變得更加幽深黑亮。

  腰上的大手摸索到系帶一扯,修長的手指便撩開了慧安上身的單衣,露出裡頭的美景來,曼妙的曲線叫關元鶴霎時緊繃了身體,慧安察覺到他動作停住,睜開眼睛卻見他抬起身迅速地扯掉了衣裳,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來,動作間顯現出蓬勃的力量和陽剛來。

  縱使不是第一次瞧見他那身體,慧安卻還是羞得閉了眼,偏開了頭,關元鶴便俯下了身來。揉捏,細緻的吻,火熱的吸吮,不放過她身體的每一處動人。

  慧安禁不住嬌吟,使得他呼吸越發粗重,他抬頭見慧安顫抖著緊閉著眼睛,不覺手下一陣使壞,慧安身子猛地一顫,捲曲了腳趾,被那一下激的睜開眼來,卻正對上關元鶴蠱惑的眸子。

  「瞧著我!乖!」他暗啞的聲音響起,慧安羞紅著眼卻聽話地沒再躲避,關元鶴便俯身親了親她的唇,笑道:「好姑娘……」

  言罷卻將她從床上撈起,摟著慧安的腰令她貼在他的胸膛上,頭枕著他的肩膀,側過臉輕吻她的耳垂,慧安情動抬手摟著他已滲出汗水的肩膀。

  關元鶴輕笑一聲,便猛然握住她的腳趾,將她雙腿分開繞在了腰上,同時大掌穿到下面托住她的臀部,下身突地就是一挺。

  慧安反射性地就要弓起身體,卻被他的大手圈住腰肢,往下一扣,身體中突來的緊繃感叫慧安倒抽一口氣,關元鶴已扣住她的腰肢動了起來。

  快意節節攀升,慧安睜著迷蒙地雙眼瞧著關元鶴揮汗如雨,他的長髮此時淩亂的散下來,從肩上滑向身前,伴著滴落的汗水,絲絲縷縷地貼在他的臉側,黏在她的身上,透出難以言說的曖昧,兩人的目光糾纏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原始的味道。

  這般坐著卻比躺著叫她更貼近他,瞧清他,慧安被蠱惑,順從身體本能的反應,迎合他,吻著他,舔舐,吮吸,撫摸。動作那樣直接、自然、生澀,卻撩人的緊,關元鶴便愈加興奮起來,動作更加賣力。

  良久良久,他才低吼一聲緊緊扣住慧安的腰用力衝撞兩下,接著身子倒下,就勢將慧安重新壓回床上,趴在她身上低聲笑了兩下。

  慧安緋紅著臉,心中蕩漾著喜悅,兩人靜靜躺了一會子,關元鶴才叫了聲。丫鬟們低著頭備好水,關元鶴扯了被單胡亂裹著慧安,便抱著她進了淨房,泡在水中,見慧安低著頭不說話,他不由輕撫著她柔滑的背脊,道:「想什麼呢?」

  慧安紅紅的臉蛋兒被水汽蒸騰更加紅地清楚,想著兩人夜夜這般,丫鬟們也不知該作何想她,不由抬眸嗔了關元鶴一眼,道:「爺這般,來日……來日還怎麼出去打仗!」

  慧安本是隨口一說,不想關元鶴卻露出了認真思索的神情來,接著才低頭瞧向她,笑著道:「磨人的妖精,要是能將你揣在口袋裡,走哪裡就帶去哪裡該多好……」

  慧安聞言撲哧一笑,關元鶴便捏了捏她的臉頰,道:「所以爺準備帶你到邊關去,來日皇上考究你治馬的能耐,你可好好給爺表現!打明兒我每日督導你看書用功。」

  慧安聞言一愣,目光亮閃閃地盯著關元鶴笑著道:「你沒事做了嗎?哪有功夫整日的盯著我,大輝的大英雄終日沉迷美色,還不得被御史彈劾壞了?」

  關元鶴卻是揚眉,哈哈一笑,道:「還怕他們不彈劾呢,爺打今兒起還真就沉迷美色了……」

  他說著便俯身又噙住了慧安胸前的櫻紅,慧安驚呼一聲,又覺他那話意有所指,來不及想明白,腦子就因他的挑弄有些迷糊起來。

  兩人在淨房鬧了一陣,關元鶴覺著水溫涼下,生恐慧安身子進了涼氣,這才摟著她從水中出來,拿布巾給她裹住身子揉了揉,又胡亂擦了下身上,便抱著她轉回室內。

  春兒冬兒已在慧安二人沐浴時手腳麻利地將床上的狼藉收拾過,換上了嶄新的紅緞被褥,屋中通過氣,又添了冰。

  關元鶴將慧安放在床上,從春凳上給她遞了乾淨的單衣。

  慧安瞄了眼關元鶴,見他赤著身子坐在床邊,探身又去取春凳上他的單衣,並沒瞧向她,這才飛快地散了身上裹著的布巾穿戴起來。

  關元鶴餘光瞧見她的小動作,心中好笑,只覺慧安多此一舉,身上每處都已被他吃乾抹淨,怎就還時不時害羞回避。

  兩人換好衣服,春兒便端著一隻白瓷福壽紋的茶碗進來,裡頭盛著溫熱的藥茶,她將茶捧給慧安,卻道:「這是方嬤嬤給太太準備的補身湯,太太趁熱用了吧。」

  關元鶴聞言便知識他拿給方嬤嬤的避孕藥茶,尋常的方子他怕毀了身子,也不敢給慧安用,這方子卻是他費了心思尋來的。

  瞧慧安乖乖地喝了,他唇角揚了揚,心中想著方才那甜美的滋味,只覺好在他早先尋了這方子,不然慧安若是現在就有了身子,這日子可就沒法過了。再過兩年,她的身子也長全了,便是有了孕事,想來那時候他也沒這般急切,難忍,一日都離不開的……

  慧安用了茶,偷偷瞧了關元鶴一眼,見他自顧的想事情,便鬆了一口氣。待春兒退下去,兩人才重新躺倒了床上。

  慧安方才小瞇了一會,卻是不睏,這會子便拉著關元鶴說起家常來。聊了兩句,她便說起今日去瞧雲怡的事情來,道:「我瞧她就是心思太重,這才養不好身子,眉宇間都是鬱色呢。」

  關元鶴撫摸著慧安的背,聞言有些心不在焉地道:「那平日你多尋她說說話便是。」

  慧安點頭,便道:「這府裡三嬸嬸心思太多,二嬸嬸人好,待我也好,只四妹妹卻不喜歡我。雲妹妹性子溫和,好相處的緊,左右你不在,祖母又不叫我伺候著,我也沒個說話的人,去雲妹妹那裡可不正好。」

  關元鶴聞言便挑了挑眉,詫異地問道:「四妹妹為何不喜歡你?」

  慧安心道還不是因為那顧妤馨,想著那顧家小姐如今已年過十七卻還待字閨中,又憶及那年在國子監,關元鶴沖顧妤馨笑容溫和地說話的情景,慧安的心不覺就微微一慌,抬頭道:「四妹妹更喜歡顧小姐呢。」

  關元鶴聞言便點頭,道:「她們也算是一起長大的,相處的時間長些,你以後多和四妹妹一處玩,她沒不喜歡你的道理。」

  關元鶴這話卻是一點都沒明白慧安話中的意思的,他壓根就想不到關禮珍是因為慧安做了他的妻子,使得顧妤馨傷心了才不喜歡慧安,只當關禮珍是和慧安不熟悉,便勸慰慧安以後多相處就好。

  慧安聞言心中鬱結,只覺關元鶴聰明歸聰明,可他真是一點都不明白女人心中的那些彎彎繞繞。

  他不明白,慧安便也不再多言,又說起童氏要給沈童議親的事來,道:「我想趁著封賜的喜事在府中辦個品茶宴,請些夫人小姐們過來,到時候叫二哥哥瞧上一眼,瞅著哪個中意,尋個機會搭上兩句話也好。」

  關元鶴聞言想著若是辦品茶宴,估摸著慧安就要為此忙上數日,他本還想和她做那些紅袖添香的雅事,這卻是不成了。

  想著他為了陪她,特意請了一個月的沐休,可慧安卻好似並不粘著他,也不稀罕他是否陪著她,頓時關元鶴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沉聲道:「婚姻之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麼好瞧的,訂了親到時候壓著迎親便是,他還能反了天不成。」

  慧安聞言結舌,鬧不清楚他這是怎麼了,便道:「那怎麼成,若是娶回家一個二哥哥不喜的,這日子可怎麼過。只請女客顯得太刻意,到時候我下了帖子請些男賓來,我不管,反正你得招呼著。」

  關元鶴聽她話語中半是強硬,半是撒嬌,想著沈童到底是她為數不多的幾個親人,便歎聲道:「你將人請了來,我還能不給你面子?」

  慧安便咯咯笑了起來,說起童氏瞧中的那三戶人家來,不想關元鶴倒挑眉道:「那王大人家的三小姐聽說極溫婉賢淑,女紅似也極好,還跟著王夫人學了三年持家……」

  關元鶴的話還沒說完,慧安已翻身壓在了他身上,目光緊緊盯著他,逼問道:「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關元鶴一愣,目光瞧向慧安微微張開的襟口,她這般趴在他身上,那身前便蕩漾著美麗的波浪,直晃花了他的眼,哪裡還聽的清她說的是什麼。

  關元鶴當即便將手探進去抓了兩下,在慧安的驚呼中湊上唇,一陣的含弄輕舔。

  慧安費了半天勁兒,才抓著他的頭將他拉出來,又氣又羞直漲紅了臉,關元鶴卻低聲而笑,將慧安拉下來抱住,道:「小醋缸,最近姜棋正尋思給秦王選妃的事,難免找我商量,我聽了那麼兩句,其中就有這個王小姐。」

  慧安聞言一愣,掙扎了下,關元鶴便猛地錮住了她的腰,啞聲道:「別動!」

  慧安觸及他兩腿間的火熱便僵住了,半天沒動,感覺關元鶴舒了一口氣,這才道:「你胡說!哄我不知道嗎?那王小姐的父親不過是個小小的翰林院侍講學士,哪裡能做得上秦王妃?」

  關元鶴聞言卻未答她,埋首在她光滑的肩頭輕輕啃噬了兩下,一手扣著她的腰,一手搭在她的小屁股上輕輕撫摸著,待那股勁兒得到暫時的疏解,這才道:「正妃自是不成。」

  慧安便冷哼一聲,道:「側妃難道就行嘛?」

  大輝的翰林院侍講學士不過是個五品小官,便是秦王側妃,按理說也是選不上這王小姐的。
  關元鶴聽慧安語氣中帶著惱意,似他說不出個一二來,便要他好看一般,他心中不覺好笑,便道:「慧安,你這醋勁兒也太大……」

  他話才說一半,慧安便捏起他腰間一塊肉來狠狠一擰,關元鶴當即疼的一皺眉,忙將放在她腰上的手撤了抓住她的手,道:「王大人是宏德元年的魁首,這些年朝廷越來越重視科舉選吏,雖是沒明文規定,但是近十年來內閣大臣更替,入選的大員多是庶吉士以上出身……」

  慧安聞言恍然,關元鶴放在她屁股上的手卻猛地下滑,耳邊響起他低低的沙啞的聲音,「傻姑娘,我只要你。」

  翌日,崔氏剛從福德院請安回來,正躺在軟榻上令小丫頭捶著腿,外頭便傳來趙媽媽的說話聲,接著門簾被打開,趙媽媽一臉沉色打頭,仇嬤嬤低眉順眼地跟著走了進來。

  崔氏見仇嬤嬤來了,微微一愣,這才揮退了小丫頭,坐起身來,笑道:「嬤嬤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快給嬤嬤取個杌子坐下回話。」

  小丫頭忙搬來杌子,仇嬤嬤卻不敢坐下,福了福身道:「打攪夫人清淨了,老奴站著回話便好。」

  崔氏見她不坐倒也不再多讓,開口詢問了兩句雲怡的身體,這才道:「嬤嬤今日過來可是有事?若是雲姑娘那裡缺了什麼,少了什麼可只管跟我說。」

  仇嬤嬤聞言便忙笑,道:「瞧夫人說的,我們姑娘承蒙夫人照顧著,這些年和府裡的姑娘有什麼差別,什麼也不缺。老奴今日來是因丫頭的事,夫人知道,我們姑娘是個心善寬和的,誰承想這性子倒是慣得丫頭蹬鼻子上臉,竟偷到了姑娘的屋中……」

  崔氏聞言便蹙了眉,眉間閃過厲色,沉聲道:「哦?竟有這等事?!」

  仇嬤嬤便是一歎,道:「我們姑娘這段時間總是少些首飾物件,便暗中叫老奴留個心,昨兒夜裡老奴卻抓到翠煙在姑娘屋外探頭探腦,老奴起了心,便叫丫頭將她拘了起來,婆子們一搜可不就從她那屋裡翻出了兩支姑娘的發釵來,人贓並獲她偏還不知悔改,連聲狡辯。這本是我們院中的事,不好來煩勞夫人,可翠煙到底是夫人當初賞賜姑娘的……」

  仇嬤嬤說著面上便閃過了難色,崔氏聞言心中早已氣的發堵,她握緊了拳頭,咬了下牙,這才厲聲道:「當初瞧著她是個老實的,這才發落去了梅園,倒是我瞧走了眼,嬤嬤自管將人留下,這等惡奴,我不會放過她的。」

  仇嬤嬤聞言也不多說,福了福身便去了,她剛出去崔氏便恨得一拳頭砸了砸美人榻,趙媽媽忙撲過去,驚呼道:「我的夫人啊,您仔細傷了手啊!」

  崔氏這才覺著堵在胸口的氣出了一些,問道:「翠煙呢?」

  趙媽媽便道:「在外頭跪著呢,夫人可是要叫她進來問話?」

  崔氏聞言面色一厲,冷聲道:「我早就交待她莫叫人拿住錯處,她倒好,人贓並獲,還叫人家壓著她打上門來甩我的臉,這般蠢貨叫進來作何!給我打二十板子,發落出去!」

  趙媽媽聞言也不敢多言,忙應了一聲,出去傳話,外頭便響起了翠煙的驚呼聲,尖叫著喊饒命的聲音。

  崔氏用了一盞茶這才緩過勁來,趙媽媽進了屋見她面色還不好,便道:「那雲怡不過是個寄居的外姓女,還不是夫人想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的,夫人何必因她生氣,為這些小事傷了神。」

  崔氏冷哼,道:「這叫小事嗎?這些年她一個孤女住在府上,我好吃好喝的招呼著,生怕有一點怠慢了招人說我苛待她,如今倒是好,剛剛有了靠山,這便緊趕著來落我的臉!哼,她那靠山如今在府裡還沒站穩腳呢,便有人敢如此了,來日我豈能好過?」

  趙媽媽聞言勸道:「瞧夫人說的,那位便是站穩了腳,那還能越過夫人去?夫人這身份在這裡放著呢,她見了也要恭恭敬敬稱聲母親的。」

  崔氏冷哼,道:「你可見她真把我瞧在眼中,嫁進門多日可曾到這院中立過一日的規矩?」

  趙媽媽聞言便無法接話了,半晌才道:「夫人想要立立婆婆的威嚴那還不是現成的機會,那棋風院如今可是一個小妾都沒呢,這女人便是再受寵,每月也有那麼幾日是沒法伺候的,男人哪能沒個妾室,通房?」

  崔氏聽了趙媽媽的話,微微一沉吟,道:「那院中倒是早先就安置了幾個丫頭,可有動靜?」

  趙媽媽便道:「那位相貌好,又得了三爺的青眼,如今正寶貝著呢,許是仗著自己顏色好,沒將那幾個丫頭瞧在眼中,卻是不見什麼動靜。夫人若是給三爺抬妾,那位但凡有個不願意,便是犯了嫉,再來,這長者賜不能辭啊……」

  崔氏聞言目光便閃了閃,卻道:「我早先便是這般想的,可她只怕會推辭,這妾未必抬得成啊,再者,便是真給開了臉也未必會受寵,且不說我送的三爺就未必肯要,只這院子裡也沒比那沈慧安相貌好的,再來老太君那裡……」

  趙媽媽便笑了,道:「夫人怎生糊塗了,她若推辭才叫好呢,便就被夫人拿捏了錯處,犯了錯還不得隨夫人說了算?再說,夫人不過借此事立威,叫那位知道夫人位高一籌,這妾抬了得不得寵又有何關係。至於老太君……三爺不納妾,沒子嗣這最著急可不就是老太君,夫人覺著老太君身邊那個巧萍留著是作何用的?如今可都快十八了!」

  崔氏聞言一愣,趙媽媽便又道:「那巧萍的姿色雖是中等,但氣質卻是絕好,還是個會舞文弄墨的,當初三老爺想討了去,老太君都沒允。巧萍是老太君陪嫁紫葉留下的唯一血脈,聽說那紫葉病重時老太君親口允了就在她老人家眼皮子底下給巧萍尋個好歸宿。這可不就是說的是三爺嘛!巧萍是老太君瞧著長大的,說是丫頭卻是疼的緊,三爺更是老太君的眼珠子,只怕老太君早就打算留給三爺做小妾了。

  老太君便是再寵愛那位,還不都是瞧在三爺的面兒上,到底是新進門,不好提這納妾的事兒,可若再過些日子……三爺再一個月便要走了,那巧萍可不能再等了,早晚也就這一個月的事兒,老太君必定就有動作了。夫人先一步給三爺安排了,若是那位推辭了,就是犯了嫉,將來夫人拿捏她,老太君也不會站在她那邊,再者夫人這妾抬不成才是好呢,老太君將來就更有理由將巧萍開了臉了,這還得在心中承夫人您的情呢。」

  崔氏一想還真就是這麼一回事,便笑了起來,道:「你瞧這院中哪個丫頭合適?」

  趙媽媽想了想便道:「依奴婢看,那采珊就不錯,樣貌雖說沒那位好,但也拿得出手,不會落了夫人的臉。」

  崔氏便點頭,道:「就采珊了,你去給她好好打扮打扮帶過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欲擒故縱

  慧安原想著關元鶴說要每日瞧著她用功的話是說說玩的,誰知道他翌日起來還真一本正經地拉著她進了書房,從匣子中拿了兩張藥方子來,叫她好好的參詳。

  那方子正是做續骨膏的方子,慧安仔細瞧了瞧,倒還真有些意思,接自行進了後頭關元鶴給他準備的藥房。

  她沒忙一會子,崔氏身邊的張媽媽就來請,說是崔氏尋慧安過去說說話。

  慧安笑著請張媽媽回去,只道換過衣服就過去,她見關元鶴面色不好看,不覺走向書案彎腰輕笑瞧向他,道:「你若不想我整日忙東忙西,不若就和我回侯府去吧。」

  關元鶴見她打趣自己,抬手對著她因彎腰而翹起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說:「他尋你作何?沒事就早些回來。」

  慧安見他黏人,心中甜滋滋的,不覺就湊上前在他的面頰上親了一下,笑著道:「說不定是大好事呢。」

  慧安言罷歪著頭笑了笑,這才轉身出了屋。她那蜻蜓點水的一下,卻撩的關元鶴一陣心癢,眼瞅著她扭著小腰出去,心裡就是一陣燥亂,瞧了瞧手中的文書便啪的一聲合上隨手扔到了桌案上,乾脆閉著眼睛休息起來。

  其實之前慧安在這裡,兩人也是各忙各的。他看文書,慧安在後頭的藥房搗鼓,他甚至都瞧不見她,但不知為何聽到後頭發出的動靜,他的心就甜絲絲的。想著她就在那裡,自己喚一聲她就能馬上過來,他就能定下心來做事,如今慧安一走,就覺著這書房空蕩蕩的叫人煩躁,好像一下子氣息都不對了一般。

  關元鶴那邊煩悶,這邊慧安已回屋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這才坐上春凳簷子,見方嬤嬤執意跟著,心知她不放心,慧安就不覺好笑地搖頭,道:「乳娘留著吧,院子裡這麼多事都要乳娘和顏嬤嬤商量著做呢,叫秋兒陪著我便是。」

  她言罷,方嬤嬤也覺慧安不是那任由人拿捏的,只道自己緊張過了,便也不堅持,點了頭吩咐秋兒兩個跟上,瞧著慧安出院而去了。

  到了崔氏的祥瑞院,張媽媽便熱情的迎上來,慧安也假模假樣地和她寒暄著,小丫頭打起簾子,慧安進了屋,卻見崔氏正坐在花廳的太師椅上吃著茶。

  慧安上前曲了曲腿,一臉恭敬地道:「見過母親。」

  崔氏見她動作無一絲怠慢,不覺詫異,心裡失落,瞧了兩眼這才道:「起來吧。」

  慧安不是那笨的,她心知崔氏請自己來不安好心,這裡又是崔氏的院子,反正是要行禮的,又豈會在禮數這樣的小事上叫崔氏挑了錯拿捏她。

  聽崔氏叫起,慧安才盈盈起身,恭敬地站著笑道:「母親今兒氣色挺好呢,兒媳瞧著也高興。」

  嘴巴甜點總是沒錯的,果然崔氏一聽板著的臉笑了下,這才咳嗽一聲,道:「今兒叫你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你也知道,咱們府上人丁單薄,老太君日日夜夜都盼著抱重孫呢。三爺是我們關府的嫡長孫,如今年紀也不小了,這子嗣更為重要。你年紀小,我生恐你不知分寸,難免叫你過來多說幾句,這女子是一定要養好身子的,這樣才能早日為我們關家添丁。」

  慧安聞言心中一酸,面上露出嬌羞,道:「兒媳省得了。」

  崔氏見她這般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道:「你那院中沒個小妾通房卻是不行,按說你才過門,這事不該現在提,怎麼也得過個一年半載,但三爺的情況到底不同。一來他是嫡長子,子嗣太過重要,再來他年紀也不小了,這事不能拖著。這院子只一個主母傳出去也不好聽,會叫人笑話的,于三爺和你的名聲都不好。更有便是我方才說的,女人的身子嬌貴,這伺候男人最是累人,你若將身子熬壞了,卻是得不償失。這小妾通房的也不過是個擺設,有什麼伺候的活多叫她們來,事後賞晚湯藥便是。你最重要的還是養身子,早早的生下嫡長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慧安聽著心中只想大笑,她一口一個子嗣壓下來,一口一個為她好,這大道理唱的比花都好聽,叫她能說一個不嗎?說了只怕在這府裡也別想得人心了。

  慧安心中譏笑,面上卻受教地點頭,俯身道:「母親都是為我好,我心中明白,謝母親提點。」

  崔氏見她這般倒是一愣,只當是慧安還是仗著腰板硬,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只以為她是說說就算了的。她便瞇了眼,抬手道:「采珊,你過來見過三少奶奶。」

  她言罷,一直站在她身後的丫頭便緊步走了過來,福了福身,道:「奴婢見過三少奶奶。」

  慧安方才一進屋就注意到了這個丫頭,因她打扮的很是亮眼,她一路往祥瑞院來就在猜測崔氏叫她的意圖,進了屋瞧見這個丫頭,實際上慧安心中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如今瞧著這叫采珊的丫頭見禮,慧安便大大方方地將目光投了過去,一瞧便道,怪不得聲音就嬌滴滴的,果然是個美人胚子。

  只見這采珊生了一張芙蓉瓜子臉,身著一件玫瑰紫的纏枝芙蓉花錦緞小襖,烏黑的頭髮梳著,插著一支鎏梅花樣的珠釵,眉眼含著媚色,一副嬌俏可親的模樣。

  采珊見慧安瞧過來,一臉的緊張,似生恐不招慧安喜歡一般,慧安瞧了瞧她面上竭力壓制的喜色,不由冷笑,便聽崔氏道:「這采珊是母親千挑萬選的,是個本分伶俐的丫頭,以後便叫她在你身邊伺候吧。」 她言罷,似是怕慧安不懂,便乾脆將話挑明,道:「你帶回去也能多個幫村的人。你剛進門,我也知你有難處,也不說是抬妾,就先開了臉放在屋裡,等過段時間再行妾禮也是可以的。」

  采珊聞言面上便閃過了狂喜,接著又一臉緊張地偷偷抬眼瞧了下慧安。

  慧安面上閃過些許難色,道:「母親也知,我進門準備了陪房的,母親的好意我心領了,回去我自瞧相公的喜好,做主給他選個中意的開了臉放在屋中,母親瞧這樣可好?」

  崔氏聞言自覺著是慧安的托詞,便微微沉臉,道:「你的陪房丫頭雖是也好,但咱們三爺脾氣一向古怪,只怕會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還是關府的丫鬟知道他的脾性多些,你說可是?」

  慧安聞言這才福了福身,道:「母親說的是,安娘一切都聽您的,這就帶采珊回去。」

  崔氏一聽她居然這麼利索地答應了,不覺就愣住了,半晌才乾笑兩聲,道:「你果然是個大度賢慧的,三爺有福氣,既你明白我也就不多說了,省的討了嫌,你們退下吧。」

  慧安福了福身,這才帶著眉開眼笑、已無法壓制喜悅的采珊出了屋,坐上春凳簷子又回棋風院而去。

  秋兒和春兒見慧安帶出來這麼個妖妖嬈嬈,生恐別人不知她身份般的丫鬟出來,不由皆沉了臉。春兒倒還好,秋兒已按捺不住跑到了慧安身邊嚼起耳根來:「姑娘,你瞧她那妖精樣兒。夫人這擺明就是尋姑娘麻煩,姑娘為何非要受這份氣,爺指定心疼姑娘,帶回去個貨色,爺指定也不會高興。」

  慧安聞言瞪了秋兒一眼,春兒便將她拉了開去,低聲勸著。慧安這才瞧了眼采珊,,又冷挑唇角轉過了頭。

  待到棋風院,方嬤嬤迎上來瞧見采珊,面色也是一變,慧安和方嬤嬤對視一眼,這才招手叫采珊過來,笑著問道:「多大了?」

  采珊忙道:「回少奶奶,奴婢十四。」

  慧安便道:「不錯,以後你就改名叫暖裘,這是我的乳娘方嬤嬤,你跟著她下去安置吧。今兒便到前頭伺候著,等我準備好這就給你開臉。」

  采珊聞言面上一喜,忙福了福身,軟聲軟語地應了,跟著方嬤嬤去了,慧安瞧了眼在廂房探頭探腦往這邊瞧的綠蕊一眼,這才進了屋。

  片刻方嬤嬤回來,慧安已換了件石榴紅薄緞素衣,又淨了面,一身清爽地坐在外間吃茶。

  方嬤嬤進來,她抬了抬眸子,笑道:「都安置妥當了?」

  方嬤嬤便點了點頭,歎息一聲,道:「沒想到她還真敢這麼甩姑娘的臉,這才剛進門不出十日,就塞進來這麼個給姑娘添堵,也不怕傳出去遭人笑話。」

  慧安聞言便道:「她只怕沒想著我會接下,再來咱們府裡到底不一樣,爺他沒有小妾通房,而且再一個月他不就該往邊疆去了,我又不能跟著,便是安置個小妾通房,傳出去雖說不好聽,但到底說的過去。再說了,這欺負兒媳,總歸比叫人說她這個繼母見不得爺子嗣繁茂要好聽吧。而且,咱大輝也沒明文規定新婦剛入門就不能納妾的。」

  方嬤嬤又歎了一聲,慧安便起了身,笑道:「乳娘別擔心,這院子裡越熱鬧才越是好呢,今兒就叫那暖裘到前頭伺候著,我倒是要瞧瞧,她們還能亂成何樣,她們不鬧我便也鬧不成,不是?」

  方嬤嬤聞言點頭,慧安已出了屋又往書房去了,關元鶴見她進來,便問道:「什麼事?」慧安只揚眉笑笑,嘻嘻地道:「好事,爺一會子回院就知道了。」言罷在書案邊兒站住。

  關元鶴見她換了新衣裳,石榴紅繡嫩黃折枝玉蘭在前襟和腰背上,配著玫瑰紅的素緞細折兒長裙,顯得腰肢盈盈一握,胸挺臀翹,不覺便一把將她拽進了懷中。

  探手細細摸著她胸前繡著的玉蘭花瓣,在她耳邊低聲道:「之前你在南方,我在北邊,我那書房的門前便長著一顆玉蘭花樹,每到三月花開一樹,在寒風中招展,朵朵向上,削玉萬片,晶瑩奪目,我便常瞧著那花想起你來……」

  慧安聽他語氣中帶著纏綿,不由軟下身子往他懷中窩了窩,紅著臉抬手攔上他的腰,將臉貼在關元鶴的胸前,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輕聲道「你又哄我,玉蘭花在北方那麼寒的天怎麼生長的……」

  她的身子柔軟下來,關元鶴便舒服地歎一聲,笑道:「嗯,所以說那棵花樹似專門生長在那裡叫我想你一般。」

  慧安不想他能說出這麼動聽的話來,不由失聲而笑,壓抑不住心頭的喜悅,問道:「你想我什麼……」

  關元鶴便摟緊了她,低聲在她耳邊道:「我時常想這兩年見不到你,也不知出落成了什麼樣兒,聽說女子十四五時正是長開的時候,也不知是不是像那玉蘭花一般,麗質天成,潔白高雅……」

  慧安被他說得面頰羞紅,心中甜滋滋,暈乎乎的,便聽他又喃喃地道:「有時便想著解開衣裳,那肌膚是不是和那花一般如雲如雪,瑩潔如玉,清透絲滑……那香氣定然也好聞的緊……慧安,想的心都疼了……」

  他說著就含住了慧安的耳珠兒一陣的輕舔,撩撥,慧安只覺渾身酥麻,目光瞧著他一直在胸前玉蘭花瓣上摩挲的手,只覺那力道分明極輕,卻好似那股觸摸直透過薄薄的衣料落在肌膚上,甚至比直接落在身上更叫她心慌身軟,直將她身子都燙的發熱起來。

  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慧安便不安地動了動,坐著的屁股下便觸到一個硬物,慧安一僵,關元鶴卻哼了一聲,那火熱的吻便落向了她的脖頸,手也往裡探去。親了兩下,這才有些艱難地抬頭,瞧著一臉輕紅,豔色無邊的慧安,他的手輕輕撫過她冰滑的肌膚,笑道:「我的慧安……原來比花還美,還好,還要叫人心疼……」

  慧安被他挑逗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偏心裡又飄乎乎的就是起不來,又想著他那兩年到底遵守承諾,沒有隨便放縱自己,慧安便有些感激有些心疼,就由著他胡鬧起來,也由著他動作越來越放肆火熱起來。

  兩人在書房膩歪了一晌午到底顧念著禮數,不好意思白日宣淫,待擺飯才磨磨蹭蹭地回了院。

  關元鶴自還不用慧安親自伺候,慧安坐下瞧了眼屋中的幾個穿紅戴綠的丫鬟,笑著執起了著,紅鸞照舊上前伺候著慧安,可那綠蕊和暖裘並兩個二等丫頭卻是不甘,爭搶著去伺候關元鶴。

  一會子你推她一下,一會子她撞你一下,慧安冷眼旁觀,依舊自顧吃的開心,關元鶴卻黑了臉,只瞧著慧安眸中帶著戲謔和詼諧,這才沒惱起來。

  暖裘好不容易擠開綠蕊,將盛好的湯送上,扭著腰,只差沒將飽滿的胸部整個推到關元鶴的眼皮底下。關元鶴聞著脂粉香氣,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人,終究忍不下去,利目掃了暖裘一眼。

  他本就成年一張冰臉,先前連慧安都有些怕他,更何況如今分明生著氣,整個人都發出一個暴虐之氣來,直嚇得暖裘一抖,撲通一聲跪在邊兒上,綠蕊幾個也不推擠了,也嚇得面色一白,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便都跟著跪了下去。

  關元鶴便又盯了暖裘一眼,喝道:「下去!」

  慧安見屋中跪了一地,氣氛一下子降了下來,不由瞧了關元鶴一眼,這才道:「暖裘,你過來伺候我用膳吧,爺那裡紅鸞去。」

  暖裘被關元鶴喝了一聲,嚇得跪在那裡瑟瑟發抖,非是不想退下去,實在有些站不起身,捧著湯碗了手哆嗦著,熱湯灑出來落到手上起了一層紅,她都沒敢動作,直到聽到慧安的話,她才覺著又活了過來,忙爬起來站到了慧安身後。

  慧安這才接過她手中的湯碗,親自放在關元鶴面前,笑道:「這是暖裘,是今兒母親賞賜下來的,她剛來,笨手笨腳沒伺候好,是妾身管教不嚴之故,爺莫生氣,以後妾身會好好調教她們的。」

  關元鶴瞥了慧安一眼,聽那丫頭叫暖裘便抽了抽嘴角,微不可查的瞪了慧安一眼,這才又用起膳來。

  經過這一鬧,那些丫頭倒是安靜多了,只綠蕊見暖裘得了慧安的青眼,慧安還幫她回護,不由就瞪了暖裘兩眼,心中吃味的同時也惴惴不安起來。

  待用完膳,關元鶴回房歇息,慧安卻落後兩步,見暖裘亦步亦趨地跟著自己,便回頭瞧著她,道:「爺性子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既是夫人賞賜的,又是指了要開臉的,何必去搶這個風頭。如今剛惹的爺不喜,叫我怎麼給你開臉,先緩上兩日吧,記得以後伺候可要小心些!莫再惹爺!」

  暖裘聞言一臉感激,忙跪下道:「謝少奶奶提點,暖裘記得了。」

  慧安這才點了點頭,又瞧她被燙傷發著紅的手,道:「下去叫丫頭給你抹抹藥吧,別留了傷。」

  暖裘恭恭敬敬地應了,這才退下,後頭綠蕊和幾個丫頭瞧著這一幕,不覺心思活絡了起來。

  慧安回到屋中,見關元鶴黑著臉坐在羅漢床上瞧書,不由過去抽了他手上的書嘻嘻一笑,打趣地道:「爺可真是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關元鶴聞言冷哼一聲,一掌拍在她的屁股上,道:「你什麼時候打發她們,瞧著心煩!」

  慧安便捂著嘴笑,接著才歎了一聲道:「瞧爺說的,倒似受了多大委屈一般,這可是齊人之福,多少人想都想不來呢。我便是打發她們,不是也得那個由頭,抓個錯處……」

  關元鶴見她取笑自己,不覺將她拖上羅漢床,壓在身下,盯著她道:「哪兒那麼麻煩,直接發落出去便是。」

  慧安直想翻白眼,心道若真那麼簡單,她又何必委屈自己,面上卻是笑道:「我瞧著她們長的也算不錯了,爺真就一點不動心?」

  關元鶴髮現慧安凡是打趣他,或是說假話,才會喚他爺,平日都極沒規矩的你啊我的,聽她如此說,便點了點她的鼻子,沉吟道:「要不都收了?你既這般說了,爺不能對不住你這想法不是。」

  慧安便笑了,抬手環住關元鶴的脖子,道:「那從今兒起妾身便要將爺拒之門外了,妾身卻是一門心思地閉關釀醋了,待爺收用她們時妾身便一罎子老醋酸死爺!」

  關元鶴聞言哈哈而笑,含著慧安嘟著的紅唇便是一陣吸吮描摹,待慧安喘息才抬頭啞著聲音道:「為了爺的命,爺還是不收用她們的好。」

  慧安目光不由一亮,笑道:「誰叫你收你都不收?」

  關元鶴挑眉,卻點了點頭,慧安笑的越發開心,捧著他的臉湊上去親了下他的嘴巴,道:「難道爺以後就不抬妾不收通房了?」

  關元鶴卻笑,攬住她因湊上來親吻他而抬起的腰,道:「她們心思不純,自是不能收的。」

  他言罷便猛地一收手臂,擒住了慧安的唇,慧安心道他那話的意思是不是遇到那心思純的,性子簡單又老實的就能收了,但到底她沒再開口逼問。只環住關元鶴的脖頸輕動了幾下小舌頭,關元鶴扣在她腰間的手暫態便越發用力了。

  兩人又笑鬧了一陣,這才相擁著睡了過去,慧安歇晌醒來身邊已沒了關元鶴身影,她舒服地伸了伸懶腰,這才起了身,春兒和冬兒進來伺候她洗漱穿戴,慧安剛挪步花廳坐定,便聞外頭響起一陣的喧鬧聲,接著是方嬤嬤的呵斥聲,然後才重新安靜了下來。

  片刻方嬤嬤打簾進來,道:「是綠蕊和暖裘吵了起來。」

  慧安聞言一笑,尚沒說出話來,秋兒便跑了進來,一臉的惱恨,道:「姑娘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東西,那暖裘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將來要抬妾的一般,這會子已經使起威風來了。那綠蕊不服,兩人便吵了起來,綠蕊罵暖裘不要臉,暖裘卻罵綠蕊人老珠黃,差點掐起架來。」

  慧安沒搭理秋兒,只問起關元鶴的去處,聽他被關白澤喚了去,不由愣了下。

  秋兒見慧安不接腔,一溜煙又跑了出去,片刻功夫卻又回來,面色更不好了起來,氣呼呼的道:「姑娘,那暖裘真是個不省心的,出去了,奴婢瞧著像是往祥瑞院去了。這不要臉的賤蹄子,姑娘一定不能放過她。」

  慧安聞言只做一笑,起身又往書房而去,方嬤嬤見她出去,不由瞪了秋兒一眼,道:「你這性子怎就養不好!做你的事去吧,姑娘本大好的心情被你張嘴攪和了。」

  秋兒不服,嚷嚷著:「怎麼能怪我,都是那些不安好心的給鬧的,我還不都是心疼姑娘……」

  自這日後,關元鶴真就如他說的那般,日日看管著慧安用起功來,竟是不再出府,除了偶爾去給老太君請安,連院子都甚少出。

  他每日在慧安未醒時便去練功,然後回來將慧安挖起來,陪著她吃早膳,待慧安去給定國夫人請安,他便去書房看書看公文,慧安從福德院回來忙些瑣事,大部分時間也都陪他待在書房裡。

  上午時兩人有時各忙各的,有時也膩在一處說說話,做些親昵的小動作,到中午擺飯才一道回院中用膳。

  關元鶴沒有歇晌的習慣,往往用過午膳陪慧安說會話,待慧安睡下,她便在一邊翻會書,或是去書房忙碌。

  有時候沒興致,便懶洋洋地躺在慧安身邊瞧她,通常這時候慧安也甭想睡好,總被他動手動腳地弄醒,然後他便瞧著睡眼惺忪,一臉控訴的慧安呵呵的笑,在她耳邊低聲笑著說些曖昧的話,手也不老實起來,慧安不依,他便越發鬧的起勁,鬧著鬧著,就有那麼一兩次沒能收得住。

  慧安歇晌起來,兩人照舊待在書房,只關元鶴的事一般上午都能忙的差不多,下午便略顯閒暇,便不允慧安在小書房看書,又在他的大書房案邊兒支個小案。時不時地就抬頭瞧瞧她,說上兩句話,或是支著慧安親自做這做那,研墨添香,泡茶拿肩的,有時還喜把她抱著懷裡,和她說些趣事妙聞,說著說著便會動起手來,每次不把她弄的面紅耳赤,嬌滴滴地求饒,什麼都應下他來,他便絕不罷手。

  白日這般的耳鬢廝磨,偏又忍著耐著,後果卻是沒到天黑,他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她進屋。

  夜裡便越發的放肆起來,慧安也一日一日起的晚,鬧的有兩回都沒趕上到福德院請安,好在定國夫人聽關元鶴說她身子不妥,似也心中明瞭,還樂呵呵的笑著叫慧安多休息,直羞得慧安半晌都抬不起頭來。

  這般日子外頭人瞧著可真是如關元鶴那日所言,沉迷美色,不能自拔了。慧安自個兒也覺著日子甜的像是釀成的蜜,似老天想將這兩輩子積下的苦都盡數補償她一般,只除了那些時不時鬧騰兩下的丫頭,這就再沒別的煩心事了。

  這般一晃過了五日,慧安覺著差不多了,這日下午便沒陪著關元鶴,到大廚房親自料理了一道湯,傍晚又叫方嬤嬤早早的擺了飯,用了飯就帶著補湯在方嬤嬤和丫頭的簇擁下坐上春凳簷子往福德院去了。

  她到時定國夫人還在用膳,聽慧安帶了親自調製的湯品來,便笑著叫下人擺上了桌,慧安親自給她盛了一碗,笑著道:「我手藝不好,祖母莫要笑話我。這小碗湯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但卻最是能安神了,母親剛過世那會子,安娘也總睡不著覺,方嬤嬤便每晚給我熬這湯喝。」

  定國夫人嘗了嘗,覺著味道極好,又見慧安一臉緊張,便拉了她的手,柔聲笑道:「難為你這孩子想著祖母,是聽姜嬤嬤說祖母睡得不好吧?你這傻孩子,祖母這是年老了,豈能和你一般,老人每隔一段時間睡不踏實是常有的。真是個孝順的傻丫頭,以後莫要再惦記祖母了,你們好祖母心裡高興,就什麼都好了。」

  慧安紅了臉,看著定國夫人慈愛的臉,手被她溫暖卻蒼老的手裹著,只覺心中暖融融,卻又升起一絲愧疚來,不覺眼眶一紅,道:「祖母……安娘是個任性的,以後若是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祖母且莫生安娘的氣……」

  定國夫人見她一急險些掉下淚來,忙拍了拍她的手,道:「瞧你這孩子,怎麼好好的就紅起眼眶來,一會子回去錦奴那倔驢該道祖母欺負他的心頭肉了,來擦擦,快別哭了。」

  她說著用手帕去給慧安拭淚,慧安忙自己拿帕子壓了壓,笑著道:「祖母又取笑安娘了。」

  定國夫人便笑,接著才歎息一聲,撫著慧安的手道:「你母親早逝,可憐你這孩子了,吃了不少苦吧?」

  一旁姜嬤嬤見兩人笑著說起話來,便揮手叫一旁伺候著得小丫頭退下,只自己伺候在旁。

  慧安和定國夫人說了不少話,又伺候定國夫人吃了大半碗湯,這才扶著她進了屋。

  剛坐下,崔氏和二夫人,三夫人便帶著幾個小輩過來請安,屋中一下子熱鬧起來。眾人又說了一會子話,這才散去,慧安卻是留了下來,定國夫人催她回去,慧安卻道:「每次都是五弟妹伺候祖母歇下,倒像是祖母只喜歡五弟妹一般,連我們爺都說安娘沒有五弟妹細心周到,安娘不依,今兒定要伺候祖母一回才成。」

  定國夫人聞言便笑,拉著慧安的手點了點她的額頭,這才瞧向一臉笑意的宋氏,道:「今兒就叫這皮猴留著伺候吧,你也休息下,早些躺下別再熬著念經誦佛了。」

  宋氏便笑著應了,屈了屈身又沖慧安福了福,這才退去。

  慧安便笑道:「瞧吧,祖母果然最疼五弟妹。」

  定國夫人便又被她逗笑,道:「你張嘴啊,你五弟妹是個命苦的,嫁進來沒半年小五就沒了,他們感情好,這些年她吃齋念佛,越發沉靜的不像個年輕人了。你沒事常往她那裡走走,將來也照應著她點。」

  慧安點頭,道:「我伺候祖母躺下,給祖母按頭吧?興許能睡的香些。」

  定國夫人便笑著允了,被慧安伺候著脫了外頭的大衣服,丫頭們端了洗漱物件來,慧安伺候她洗漱躺下,便站在床頭給她輕輕按起頭來,笑著道:「我才藝疏淺,按疼祖母,祖母可要說話啊。」

  定國夫人輕嗯了一聲,卻道:「你這孩子竟糊弄祖母了,很舒服。」

  慧安若真是不懂,自也不敢在定國夫人頭上動手,她早先學過扎針認穴,雖說專攻的是馬病,但人的穴道按摩卻也是瞧了一些的。

  姜嬤嬤見定國夫人一臉舒適放鬆,又瞧慧安動作有模有樣,便喚丫頭巧蓮在一旁看著琢磨。

  慧安瞧了兩人一眼,便又低著頭按了起來,沒一陣竟就聽到定國夫人微微的鼾聲。

  姜嬤嬤上前給定國夫人掖了掖被角,慧安這才放了手,悄聲退了出來。

  姜嬤嬤不由笑著道:「少奶奶真本事,今兒老太君早睡了一個多時辰來,瞧著也安寧的多。」

  慧安便笑,道:「其實這按摩極好學,以後我多按兩回,丫頭們也便學會了,只是這法子多用也便不管事了。」

  姜嬤嬤又笑著和慧安說了兩句,還沒能送她出院子,便見顏嬤嬤一臉焦急地從外頭過來,見到慧安忙快步趕了過來,道:「少奶奶快回去吧,爺正使火,誰都勸不下!」

  慧安聞言一楞,也顧不上多問,便慌忙著辭了姜嬤嬤也不坐春凳簷子便快步往棋風院回。

  姜嬤嬤也是一驚,抓住顏嬤嬤問了兩句,便聽顏嬤嬤道:「今兒少奶奶不在,院子裡的丫頭有些不老實……綠蕊進去伺候也不知怎地就惹了爺,被爺一腳踢沒氣兒了。這會子爺在院子裡使火呢,老太君睡下了吧?可莫驚倒老太君,我先回院去了。」

  顏嬤嬤說罷便慌忙地也走了,姜嬤嬤是知道關元鶴脾氣的,尋常雖說性子冷,但一般也不發火,這發起火來卻是了不得,誰也勸不住。

  她聽顏嬤嬤說關元鶴一腳將綠蕊踢的沒氣兒,不覺一慌,這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13 PM

第一百四十三章 勾引,踢死了

  且說慧安從崔氏那裡把暖裘帶回來,這丫頭便如同一顆石子投進湖中,攪得棋風院越發不寧靜了起來。

  先前那些有心思的丫頭們都是一年多前崔氏和各院主子安排進來的,關元鶴常年不在,大家雖是都知自己來幹什麼的,但是沒有男人卻也爭不起來。

  如今關元鶴娶了妻,還不容易有機會,自是個個的生恐落了後,只是到底慧安剛進了門,這位新奶奶的脾氣她們也摸不准,故而行事還是顧及著這些的。

  可暖裘一來卻不同了,先前大家的起點都一樣,各憑本事,誰也不比誰強,自是少了些緊張感。

  暖裘的到來,卻叫這場爭鬥兇狠了起來,就好像一下子衝進來一個外來者馬上就要把你垂涎許久卻沒能得到的那塊肉給叼走了,故而院子裡的丫頭們便變得急切緊迫焦躁不安了起來。

  尤其是綠蕊,她本來姿色最好,又指了一等丫鬟的例,和她地位一般的也就紅鸞一個。但在她瞧著紅鸞是個悶的,長相又不及她半分,故而根本就沒有什麼威脅性。

  將來若是關元鶴要收用丫鬟,那麼不管怎麼排怎麼輪,都應是她。

  院子裡的丫鬟們好像也有這個認知,平日裡對她多有溜須奉承,可她如今剛剛看到希望,誰知道竟來暖裘。還是個顏色不錯,比她更加嬌嫩年輕的,又被崔氏指了要開臉,還得了慧安的青眼,叫她一下子便要往後站,綠蕊又豈能坐得住。

  她來回地在院子裡轉了兩圈,見沒人管,又瞧了瞧天色,估摸著慧安一時半刻是回不來,這便回到房中梳妝打扮,又在身上抹了些早就準備好的香,這便溜出了屋。

  而慧安從下午起就沒呆在書房,在大廚房熬湯,關元鶴耐著性子在書房看了一下午的公文,他一下午沒抱到人,用膳時偏一堆的丫鬟在眼前堵著,好不容易用完膳慧安卻帶著人去了福德院了。

  他本想一起過去的,慧安卻道祖母這兩日睡不好,她準備晚些回來給祖母揉揉頭,有他跟著,祖母念著他,自是不會允的。

  關元鶴聽她這般說,心中暖暖的,都是感激,自送了慧安出門便在房中胡亂躺下等著人。

  只平日裡這個時候兩人已躺在床上,這會子獨守空房卻是極不習慣,而且他好像這兩日已習慣了慧安時時刻刻都呆在身邊,如今瞧著滿屋子的紅色,心裡就抓心抓肺的難受起來。他躺著翻來覆去。愣是什麼事都做不成,只凝神聽著外頭的動靜,偏慧安就是不回來,他正心煩意亂,便聽有人腳步清淺的進了屋。

  慧安回來不會只一個人,再加上那腳步聲也不是慧安的,關元鶴聽著便一骨碌從床上坐起身來,就見一個穿著桃紅襖子,橘紅裙子,束暗紅腰帶的丫鬟端著一壺茶進了屋。福了福身,卻道:「奴婢綠蕊來給爺換茶。」

  關元鶴聞言瞧了綠蕊兩眼,覺著眼熟似伺候用膳時總在眼前晃悠的那個,這便有些厭惡,也不再多瞧,又躺了回去。

  綠蕊進了屋便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她完全沒想到自己這麼容易就進來了,而且餘光瞧見關元鶴似只穿了一件單衣坐在床上,屋中靜悄悄的她便只能聽到自己快要跳出來的心跳聲。

  按捺這雀躍的心,她才福了福身說出一句整話來,見關元鶴沒回她,卻躺了下去,聽著他躺下發出的窸窣聲,綠蕊的臉便越發紅了起來,膽子卻也大了些。

  她碎步上前換了茶壺,瞧向關元鶴,卻見他背對這邊躺在床上。一頭烏髮散了一床,單薄的衣裳似能透出裡頭蓬勃的肌肉來,那身子高大的緊,縱使躺在那裡也曲張有度,充滿力量感,闊背,窄腰,長腿……

  只瞧了一眼綠蕊心跳不能抑制,燒紅了身子,再想到關元鶴的身份,他俊美的面容,綠蕊便更躍躍欲試,膽大起來,他咬了咬牙便試探著道:「少奶奶應該馬上就回來了,奴婢給爺倒杯茶吧?」

  關元鶴聽她提到慧安應該快回來了,心裡倒是火氣降了些,加之他在床上自己個兒折騰了半天,也煩躁地出了汗,聽綠蕊一說還就覺著口乾舌燥,便嗯了一聲。

  綠蕊聞言只覺受到了鼓舞,又覺關元鶴也有心思,想著自己的容貌在這院子裡也是一等一的,她便越發心急起來,用有些發抖的手倒了杯茶,便扭著腰扯了下衣襟往床前走。

  關元鶴聽到聲音起了身,剛轉頭瞧見站在床前的綠蕊,燈光下她桃紅襖子竟半掩半開,露出裡面的綠抹胸來,一臉春色地暈紅著瞧著他,端著茶的十指上滿是紅紅的丹青,一點都不像慧安那粉粉如同珍珠一般的玉指,叫人瞧上一眼便想含在嘴中好好舔弄把玩。

  想到慧安,他便覺出不對來了,只覺這綠蕊出現的古怪,再瞧綠蕊那衣裳和穿戴還有她的神情,登時就明白了過來,且不說綠蕊就敢做出此等事情來,那便說明她平日裡就沒有將慧安這個主子看在眼中。關元鶴登時便目光森冷了起來。

  偏綠蕊竟在此時向前湊了湊,關元鶴頓時便聞到了一股子從她身上散出來的撩人暖香,他當即就暴怒起來,抬起腳想也未想便踹在了綠蕊的心窩上,他那一腳用了些內力,竟生生將綠蕊給踢得飛了出去,一下子撞在八仙桌上,直撞得一壺茶傾倒下來灑了一身,那綠蕊卻是連慘叫一聲都沒能發出,便嘴角淌血地歪倒在地上,竟是一下子沒了聲息。

  今日慧安不在,動心思的本就不光綠蕊一人,暖裘也在猶豫觀望,時時刻刻都注意著上房呢。

  綠蕊進來,可不就被暖裘給瞧見了,她豈能不知綠蕊這是做什麼去了。她心中又氣又恨,猶豫了一下,便也去提了冰桶,慌忙著跟了進來。誰知道她剛進門便瞧見綠蕊飛撞上桌子那一幕,偏綠蕊頭一歪正正對上她。

  綠蕊眼睛都沒閉上,嘴角便流出血來,猩紅猩紅的沿著下巴往下滴,可她竟是無聲無息躺在那裡,睜著大眼一點焦距都沒得瞪著這邊,那樣子驚悚地直叫人想尖叫。

  暖裘也真就這麼做的,她啊地大叫一聲,手中的冰桶也咣當一聲落了地,發出刺耳的聲音,關元鶴聽到外頭動靜氣的面色變黑,大步便走向外室,站在屋中冷冷盯著暖裘。

  暖裘渾身發抖,可就動作不了,只覺關元鶴那眼神瞧著她,便像是在盯著死人一般,她還沒驚嚇過來,就聽見關元鶴冷聲道:「拖下去,杖斃!」

  顏嬤嬤和留院丫頭婆子聽到動靜便往這邊來,進屋瞧見屋中情景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了關元鶴那一聲冷喝。

  顏嬤嬤這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忙吩咐丫頭將暖裘拉出去,又叫婆子們進屋收拾,關元鶴已是抓了件外衣披上出了屋。

  婆子們將綠蕊拖出去,就扔在廊下,綠蕊經過這一番折騰,衣裳散的更開,露出一大片蔥綠肚兜和肌膚來,又被茶水澆過身,肚兜登時便半透明了起來,在廊下紅燈籠的照映下叫人一瞧就知道她是上屋中做什麼去了。

  關元鶴一身凜冽地站在門口,見暖裘被丫頭押著,一院子丫頭婆子鴉雀無聲,不由就冷喝一聲:「杖斃!還用爺再多說一遍嗎?」

  顏嬤嬤聽著一寒,婆子們再不敢耽擱,忙去搬板凳拿廷杖,暖裘被拖著壓下去,這才猛地反應過來,大聲呼喊起來,剛喊兩聲便被堵住嘴,拽了下去。

  這大半夜的鬧騰起來,傳出去那些不知道的卻是要瞎亂編排的,到底對名聲不好,顏嬤嬤剛想上前勸,關元鶴卻冷眸掃了她一眼,顏嬤嬤嚇得忙躬了躬身,這便瞅機會忙往福德院去尋慧安了。

  慧安急急趕趕地回到棋風院,關元鶴卻已經不在院中了,院子裡一堆丫頭婆子戰戰兢兢地跪著,暖裘被壓在庭凳上已經被打的落了半身血,那綠蕊還躺在廊下。

  慧安帶著人大步進來,一院子人便紛紛瞧了進來,慧安瞥了眼瞪大眼睛哀求瞧向她的暖裘,便上了臺階。

  見綠蕊一點聲息都沒地躺在那裡,也不知是死是活,便沖方嬤嬤使了個眼色,方嬤嬤過去探了探綠蕊的鼻子,卻是一驚,過來道:「死透了……」

  顏嬤嬤聞言一僵,直嚇得面色一白,她方才來不及多瞧綠蕊便匆匆地出了棋風院,以為綠蕊只是被踢得閉了氣暈死過去了,倒沒想竟就這麼斷了氣。

  慧安也是一愣,半晌無語,目光只盯著那些平日作怪的丫頭們,半晌才道:「都起來吧,夜裡天涼,別再跪壞了身子。該是誰的錯就是誰的錯,沒得累大家都受苦的道理,我是個明理的,也不願做那背後被人戳脊樑骨的主子,你們一心為我,我便會一心待你們,今兒這事鬧出這般大的動靜來,但到底是這院子裡沒規矩才惹了爺,出了今日的事。至於是什麼事大家心中也都清楚,我不願多為難你們,往後你們願敬我這個主子,我便不會虧待你們,也不會追究你們原先都是在那裡當差的,之前又是起的什麼心思,但若你們還妄自尊大,奴大欺主……哼!」

  慧安只一冷哼目光銳了銳,掃了眼院中戰戰兢兢的奴僕們,卻沒將話再說下去,待見下頭再沒有敢抬頭,這才道:「以後這院子由方嬤嬤和顏嬤嬤總領著,各自做好手下的活,今日的事每人罰月例一月,下不為例。各自管好嘴,都散了。」

  婆子丫頭們這才謝了恩,起身散去,慧安瞧了眼被婆子壓在春凳上大氣不敢出的暖裘,道:「先拖下去關柴房,給她上些藥。」

  婆子這才將人拉了去,慧安便道:「將她也拉下去賞口棺材埋了吧。」

  婆子們低眉順目地上來拖走了綠蕊,又清洗了地面,慧安才進了花廳,瞧了眼裡頭空了八仙桌的內室,問道:「爺呢?」

  春兒本留在院中,聞言便忙回道:「發了一通火,似是往外書房去了……」

  慧安一愣,還沒做出反應,便聽顏嬤嬤在外頭喊道:「少奶奶,老太君來了!」

  慧安忙起了身,剛出屋,便見姜嬤嬤扶著定國夫人下了轎子,慧安忙快步過去,扶住定國夫人的胳膊,道:「祖母怎麼來了。」

  定國夫人本就睡的輕,聽到外頭的動靜便醒了過來,叫來姜嬤嬤一問,聽到棋風院關元鶴踢死了丫頭,生恐是出了什麼大事,來回也著急,便乾脆起身趕了過來。如今瞧見慧安一人迎出來,不見關元鶴的身影,便更是一急,忙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怎就突然發起火來了。」

  慧安一面和定國夫人說著,一面將她迎進了屋中,親自上了茶,這才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下,眼一紅,磕頭道:「是安娘不會持家,沒能管理好院子,這才惹得相公發了大火,一怒之下離了屋。大半夜的還累的祖母為我們擔心,累的相公生氣,去了外書房,這都是安娘的錯,祖母處罰安娘吧。」

  定國夫人進來便沒瞧見關元鶴,一聽他竟自去外書房了,忙叫姜嬤嬤親自帶丫頭過去伺候著,生恐夜涼關元鶴再睡了那沒人氣的屋子,過了病。

  又起身親自扶起慧安,道:「你這孩子,怎又哭了起來,有事好好說,這到底是怎麼了。」

  她的話剛落,慧安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外頭春兒道:「奴婢給老爺,夫人請安。」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只算計你

  慧安微微一愣,忙快步往外迎,還沒出屋門簾便被打了起來,關白澤大步進來,回頭跟著的正是崔氏。

  棋風院這邊大晚上了鬧了這麼一場動靜,崔氏又豈能沒聽到風聲,而關白澤卻是剛剛從外頭回來,一進內院,遠遠便見一隊燈籠開道往棋風院這邊來了,他叫小廝一問,卻回報說是老太君去了棋風院。

  關白澤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事,竟是這麼晚連母親都驚動了,便忙也往這邊趕來,卻在半道兒上遇到了崔氏。

  所以兩人才一起過來,關白澤如今進了屋,見老太君好好的端坐在太師椅上,這才鬆了口氣,上前行了禮,道:「娘,這大半夜的您怎也不顧念著點身體。」

  定國夫人聞言便沉了臉,還沒吭聲,慧安便先一步又跪在了關白澤身前,流著淚道:「都是媳婦的錯,是媳婦和夫君鬧了彆扭,這才累的祖母擔憂,大半夜的還為我們受累。」

  關白澤聞言這才發現關元鶴沒有在屋中,他沉了沉臉,只瞧著慧安跪在那裡哭,到底是新婦,也不好發作,便只問道:「錦奴呢?這新婚裡頭吵什麼!」

  慧安聽他言語中帶著譴責,面上越發恭敬,淚珠兒也流的更凶,再拜,便聽定國夫人喝道:「你凶什麼凶!這大冷天叫媳婦跪在涼地上,這若是跪壞了身子,誰賠我老婆子好不容易得的孫媳婦!」

  關白澤聞言忙起了身,沖定國夫人行了禮,連道母親息怒,這才趕忙叫人將慧安扶起來。

  慧安卻是不起,只跪著不停的說是自己的錯。

  崔氏在祥瑞院時便已經聽說關元鶴在棋風院中發作了綠蕊和暖裘兩人,她心中這會子有些擔憂,可瞧見定國夫人這般緊張慧安,跪上一跪便擔心壞了身子,一口一個孫媳婦的叫著,倒好似只關元鶴娶回來的是孫媳婦,別的孫子都是草芥一般,崔氏這心裡就極為不平衡。

  見慧安跪著不起,只一口一個是自己的錯,崔氏倒是心中沒底,只想著早點堵住慧安的嘴。

  她便開口道:「娘,小倆口子爭爭吵吵是難免的,這也沒什麼好擔心的,過兩日也就好了。既她已經知道自己錯了,也不用再過多指責了,依媳婦看還是莫再問了,指定媳婦是礙著面子,不好多說。現在這天色都這麼晚了,夜裡的涼氣也上來了,娘您身子不好,相公明日又還得早朝,就都回去歇著吧。媳婦留下,定看著三爺回來再離開,您看這樣行不?」她言罷怕定國夫人不答應,便又道:「外書房到底沒有人氣,三爺雖是身體健壯,但也不是鐵打的。這人一生氣都特別愛染病氣兒,三爺又是那麼個倔脾氣,下人們去請指定不能消氣,還是叫少奶奶親自走一趟的好。」

  關白澤見崔氏一臉關切,說的話也合乎他的心意,便點了點頭,也勸著道:「娘,這兒孫自有兒孫福。年輕氣盛,吵吵架也是有的,您不必過於憂心。」

  慧安聽崔氏問都不問這便將過錯全部都安在了她的身上,心中就發冷,垂泣道:「母親說的極是,若祖母和父親再因我們受累,媳婦情何以堪。媳婦本就持家無方,沒能管好內院,只出院子一會子丫鬟們便惹惱了相公,如今這婚房還見了血、死了人……不吉利……嗚嗚……相公又甩了媳婦的門,媳婦……媳婦若再累祖母受累,相公他越發不會原諒媳婦了……嗚嗚……媳婦可怎麼辦……」

  關白澤一聽便蹙了眉,問道:「怎麼還死了人?」

  慧安便哭泣著又說不出話來了,崔氏恨不能上前撕爛了慧安的嘴,心裡正著急,定國夫人便道:「顏嬤嬤!你來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方嬤嬤,把你們奶奶扶起來!怎麼能由著她跪在地上,去拿熱水帕子給敷敷腿!」

  崔氏一急,顏嬤嬤已是上前回道:「回老太君的話,今兒少奶奶在福德院伺候您,院中的丫鬟綠蕊和暖裘便溜進了屋,想伺候爺……許是那綠蕊身上抹了香,惹惱了爺,被爺一腳踢的沒了氣,爺又發作了暖裘,便怒衝衝地往外書房去了。」

  定國夫人一聽面色就綠了,關白澤也是蹙了眉,崔氏面色大變,雙手握緊,心中已將那死去的綠蕊給罵了個狗血淋頭。

  大戶人家丫鬟爬床雖說是常事,但卻極忌諱用藥這種陰損招數,顏嬤嬤此刻提起香來,雖是沒明說抹的什麼香,但是任誰也知道那香必不是尋常的香,定然是催情所用。

  那綠蕊和暖裘本都是極伶俐的丫鬟,在崔氏面前也算穩重,崔氏這才委以重任,可她那裡想到這人在重利和情急之下就會愛犯衝動,更何況綠蕊和暖裘還被慧安刻意地縱容,挑撥了這麼幾日,行事自然就不穩妥了!

  崔氏沒想著綠蕊竟如此膽大,手心額頭便有些冒汗。她本是想壓制慧安的,哪能料到這後頭的事,更沒想到慧安會反過來拿捏住她的錯處,這要是叫老太君和老爺知道這兩個丫鬟都是她送來的……

  崔氏咬牙,盯著慧安抽抽泣泣的小臉心都絞了起來,她還沒來得及想出法子遮掩一二,定國夫人便怒道:「綠蕊、暖裘?」

  顏嬤嬤忙回道:「綠蕊和暖裘原都是祥瑞院的丫鬟,暖裘是夫人前幾日給三爺安排的通房,少奶奶這兩日還忙著準備尋時間給暖裘開臉……」

  定國夫人聞言便盯向了崔氏,沉吟著不說話。

  關白澤沒想著這事竟是崔氏折騰起來的,也不由瞪了她一眼,只是到底是他的妻子,又這麼多人瞧著,他並不好落崔氏的臉,故而便沉聲打斷顏嬤嬤的話,道:「這般不知廉恥的,還開什麼臉,若真開了臉,這後宅還有寧日嗎?!」

  他這話雖是沒指罵崔氏,但人是崔氏送來的,和斥責崔氏卻是無異的。崔氏面色青白交加,站在那裡不敢再說話。關白澤便瞧向慧安,見慧安垂泣著,這才恍然,原來媳婦是不想落了崔氏的臉,這才將錯都攪在自己身上,什麼都不說,這可真是一片孝心,是個恭順賢慧的好兒媳。

  他這般想著便越發覺著妻子這事做的過,這兒媳婦才剛剛過門,怎麼好端端的就給放了個通房進來,還是這麼些不省心的,想著便又瞪了崔氏一眼。

  崔氏心知今日自己多說多錯,便耐著心中的憤恨,死死地咬著牙一聲不吭。

  定國夫人又瞧了她一眼,這才沖慧安道:「這事兒怨不得你,是我們關府對不住你了,你是個好孩子,你的心意你母親想來也是懂的。錦奴是個壞脾氣的,這兩個人過日子,遇事總是得一個包容著一個的,一會子你去外書房好好勸勸他,把人哄回來也就是了。委屈你這孩子了,這新房若是不想住了,回侯府去住幾日也是省得的,祖母叫人將這屋子再重新改過,從棲霞寺請個大師來念念經就無礙了。」

  她說著又利目掃了崔氏一眼,崔氏偷雞不成蝕把米,心中憋屈的緊,卻只能上前拉著慧安的手,道:「此事是母親的錯,母親只想著你年紀小,多安排兩個人給你做個幫手,倒沒想著挑花了眼,選了這兩個不省心的,你可莫要氣怪母親啊。」

  慧安聞言忙福了福身,連聲道不會,定國夫人便扶著姜嬤嬤的手起了身,關白澤見狀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另一邊手,定國夫人瞧著他,道:「我老婆子好容易得了這麼個好孫媳,以後誰再害得他們多吵生分,我卻不饒她。」

  言罷,她才在關白澤的勸慰下出了屋,自回福德院而去。

  崔氏聽到她那話,指甲卻又往手心鑽了鑽。

  關白澤和崔氏親自送了定國夫人回到福德院,這才出來向祥瑞院去,待坐上轎子,崔氏瞧見關白澤面色極為不好,不由輕聲道:「老爺莫要氣壞身子,妾身……也只是想著再一個月三爺就要離京,以往沒成親倒還罷了,如今卻不能沒個貼心人在身邊照顧著,偏咱大輝的規矩,少奶奶又不能跟著到邊疆去,所以妾身才自作了主張,只是沒想到挑錯了人,妾身知過了……若真少奶奶真回侯府去住,妾身……妾身定登門認過,定將人請回來。」

  崔氏說著便就紅了眼,神情頗為委屈,懊悔,關白澤盯著她瞧了兩眼,想著她說的話,又想了想崔氏平日的性子,覺著她雖是有時候有些小心眼,但卻不是那壞心之人。

  更何況她已經知道錯了,到底是自己的妻子,瞧著她這麼委曲求全,對兒媳婦尚且要小心翼翼,賠禮認錯,關白澤心中的氣便消去了大半,道:「你既知錯了,以後棋風院的事便少插手,由著他們自己過去。這次你犯錯,卻不是能不罰,就在院中禁足半個月靜靜心吧。」

  崔氏聞言一喜,忙應了是,待轎子快到祥瑞院,關白澤卻喊了停,道:「你自行回去思過吧,我去清姨娘院歇。」

  他言罷便下了轎子,帶著小廝往岔道而去,沒一會便沒了身影,崔氏在轎中瞧著,直咬碎了一口銀牙,這才猛地扯下轎簾,令婆子抬著自回了祥瑞院。

  而福德院中,定國夫人被姜嬤嬤扶著躺下,巧萍往香爐中添了香餅子,便悄然退了出去。

  定國夫人瞧了眼她退出的身影,道:「錦奴雖是個不會疼人的,可卻有擔當,巧萍是個老實的,心底實在,人也細緻,本想著給了錦奴做妾,錦奴瞧在我老婆子的面上,這一輩子也不會虧了她。他在外時間長,身邊也能有個知冷暖的人,巧萍也是個有分寸,不會生野心不知進退,亂了尊卑體統,可……哎,如今這麼一鬧,我也沒臉張這個口,卻是不行了。先前我就和他提過這事,他偏以未娶妻不納妾為由拒了,如今好不容易娶了妻,卻又出了這種事。巧萍今年已快十八了,卻是不能再拖著了,錦奴這一去下次回來卻不知要到何時了……」

  姜嬤嬤聞言便道:「老太君念著巧萍,是巧萍的福分,也是我們這些伺候老太君的老人的福分。但是依老奴看,這事只怕老太君想左了。」

  「哦?」定國夫人聞言一愣,瞧向姜嬤嬤。

  姜嬤嬤便道:「依老奴看,三爺是真真的對三少奶奶動了心思,老太君是瞧著三爺長大的,何曾對女子這般上心過,便是那梅園的雲姑娘,當初瞧著是個絕色的,又是三爺親自送回來交托給老太君照看,原想著三爺是開了竅,誰知這些年不也就擱著瞧也不多瞧一眼。可三少奶奶,這熱乎勁兒,叫老奴看只怕三爺是真喜歡的緊。三爺是個擰脾氣,別說巧萍相貌一般,便就是那絕色的您硬要塞給他,以往沒三少奶奶倒還好說,可如今只怕他心裡要別著勁兒。這若再惹的三爺和三少奶奶鬧起來,再叫三少奶奶和您生分了,豈不是好心做了壞事?」

  妾嬤嬤見定國夫人若有所思,便又道:「老太君對我們下人仁厚,可巧萍也是個實心眼子的,若是三爺心裡沒她,只怕這孩子捂著金山銀山,心裡也不好過,反倒是誤了這孩子。」

  姜嬤嬤一輩子跟著定國夫人,從八歲就伺候在跟前,說話也直來直去慣了,定國夫人也能聽得進去她的話。

  聞言她想了想關元鶴自當初請她議親到現在的各種行為,又細細想了想今日的事,慧安偏留這裡伺候她,院子裡便就出了事,她心裡登時便什麼都明白了,不由搖頭道:「我說這孩子今兒怎就好端端的哭了起來,還說做錯事,叫我原諒她……哎……」

  姜嬤嬤便笑道:「少奶奶聰慧的緊,瞧著是個爽朗粗心的,其實細緻著呢。老太君有福,三爺娶了這麼個媳婦,將來定也無後宅之憂,是關府之幸。」

  定國夫人便笑,複又歎了一口氣,道:「只怕那丫頭也是早知我想將巧萍留給錦奴,這才繞了這麼個大圈子……罷了,你說的對,還是那句話,這兒孫自有兒孫福,也難為她顧念著我了。以後那院子的事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老太婆也不礙人事兒了。」

  姜嬤嬤便忙笑著道:「瞧老太君說的,您該管的地方還是得管著的,孩子到底還是孩子,有了您的提點,少奶奶才能更通透不是?」

  定國夫人便笑,抬手點了下姜嬤嬤,道:「你這嘴啊,都老太太了,還是這般的不饒人,這倒左右都是我的不對了。」

  「奴婢這嘴也是被老太君慣出來的不是……」

  慧安將定國夫人和關白澤夫婦送走,這才往院中走,秋兒見院子裡沒了外人,那股興奮勁兒便抑制不住了,呵呵笑著,道:「姑爺真厲害,怎就一腳把那綠蕊給踢死了,這倒便宜了她,哼!」

  慧安瞧了秋兒一眼,心道那綠蕊雖說是個丫鬟,但這相府中的丫鬟比外頭官宦人家的小姐還來得金貴,哪裡受得住關元鶴那毫不留情的一腳。

  秋兒便又笑道:「奴婢說嘛,姑娘怎就由著那些不要臉的奴婢蹦達,原是等著姑爺發作呢。」

  慧安聞言一笑,白了秋兒一眼,道:「我哪裡能料想到這些,行了,快去給我尋件爺的披風來。」

  「姑娘心裡早就有了主意,卻什麼都不告訴奴婢,如今還來糊弄奴婢,奴婢不理姑娘了!」秋兒聞言嗔笑兩句,這才快步進屋取衣裳去了。

  慧安瞧著她的背影不由搖頭失笑,她是真沒想到關元鶴會一腳踢死綠蕊,還使了這麼大的火。

  她早先將暖裘帶回來,也用意是縱著她們互相爭鬥,好坐立不住,這樣才會犯錯,才能叫她抓到錯處好處置她們。

  爬床的丫頭們是可惡,是不招主母喜歡,也歷來都是主母樣必定要清理的。可你卻不能說她動了爬床的心思所以要處置的,非得尋個錯處,尋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出來,這才能發作。

  因為在世人看來,尤其是男人們看來,丫鬟爬床不是過錯,丫鬟伺候男主子那也是理所應當,是她們的職責所在。

  若是以爬床為由處置了這些丫頭,那麼她就得背上個擅嫉的名聲,慧安雖是不太在意這些,但是定國夫人肯定會覺著她是個不容人,不賢慧的。

  所以慧安才一忍再忍,另外也是在方嬤嬤說紅鸞是定國夫人送來的丫鬟後,慧安便動了心思,叫方嬤嬤暗中打探了下定國夫人身邊一二三等丫鬟們的情況,之後她便發現福德院中的丫鬟最遲長到十八都會放出去,或是配了人,可獨獨巧萍一個,馬上就要十八了,她的親事定國夫人卻是提都未曾提過。

  後來慧安又留意到每次關元鶴陪著她到福德院中請安,奉茶伺候的都是巧萍,慧安心中便什麼都明白了,只怕也不能免俗想著給關元鶴納妾吧。

  巧萍已經這般年紀,這次還不能給關元鶴抬了,便錯過年紀了,定國夫人想要她跟著關元鶴前往邊疆,這心裡並不難猜測,若是定國夫人真張了這個口,定國夫人不是崔氏,慧安又如何能夠推辭?

  一來長者賜不能辭,再來關元鶴想叫她跟著去邊疆,可到底這事能不能成卻還不好說,若是不行,那關元鶴獨自在邊疆,身邊沒有個人也說不過去。

  所以慧安才有意縱著丫鬟們,叫她們欺上頭來,更有意吃崔氏的虧,為的便是叫丫鬟們鬧起來,好暫時壓下府中欲叫人跟著到北疆伺候的心思,至於到時候她能不能跟著到北疆去,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慧安想著這些,秋兒已取了披風出來,小跑著過來,慧安瞧她一臉的喜形於色,不由一歎,心道這兩年在馬場生活單純,又不受拘束,秋兒這丫頭性子是越發跳脫,越發不愛動腦子了,來日得敲打她兩句才成。

  慧安到了外書房便摒退下人自己進了屋,屋中只燃著一盞小燈,顯得有些清冷,套間裡關元鶴也沒叫人點燈,就那麼四平八穩地躺在床上,聽她進來也不睜開眼睛。

  慧安知道他沒睡著,站在門口瞧了他一陣,見他不願意搭理自己便勾起了唇角,緩步行到床邊蹲下,目光柔和地細細瞧著他。

  他只穿著一件冰藍色的綾子外裳,鬢髮微亂,烏黑的劍眉冷然地飛入鬢角,幽深的眸子緊閉,長長的睫毛在燈影下打出優美的陰影落在那高挺的鼻子上,線條分明的薄唇緊緊抿著,顯是在生著氣。

  高大的身軀,便是這麼靜靜躺著都帶著一種淵渟岳峙的偉岸和陽剛,慧安瞧著眼中便閃過驚歎,想著也無怪那一院子的丫鬟會動心思,這般男子生來似就是叫人仰慕的呢。

  見關元鶴的手放在床邊,慧安便探手過去,只她的手還沒碰到他的,關元鶴便突然扭了個身,將冰冷的背著了她,一副拒絕的姿態。

  慧安一愣,見他像個鬧脾氣的孩子,不由便一個沒忍住撲哧一笑,聽關元鶴冷哼了一聲,她這才忙伸手捂住嘴,嘻嘻地湊上去,扯了扯他的衣帶,低聲道:「真生氣了?」

  關元鶴卻還是未搭理她,慧安便強硬地拉了他放在腰上的手,見他只輕掙了下卻未曾甩脫,不由就抓著他的手在自己的臉上輕輕蹭著,嬌滴滴的喊了聲:「文軒……」

  關元鶴的身子當即便是一僵,慧安眼中的笑意越發蕩了開來,有些討好地低著頭輕輕吻著他的指尖,又道:「你莫要生我氣好不好,你這般我心裡不舒服呢。」

  關元鶴聽她這般說,又被她親吻著手,只覺全身上下都在叫囂著想要妥協,他費了老大勁,這才壓制住回頭的衝動,又冷著聲音哼了下。

  慧安瞧著他,見那簿簿的衣衫貼在身上,勾勒出他的寬肩峰腰來,便紅了紅臉,鬆開了他的手。

  關元鶴感覺慧安起了身,心裡一楞之下便有些生氣,只道慧安哄了兩聲見他不搭理她,這便也生起氣不管他了,他正不知該不該吼兩聲,便感背後多了一具嬌軀。

  關元鶴心一跳,慧安便自身後貼了上來,用她柔軟又玲瓏的身子黏著他,將手探過來繞在了他的腰上,頭也就勢埋在了他的脖頸處,關元鶴一僵,只覺渾身都躁動了起來。

  他渾身每個毛孔都張開,感受著那身後緊貼著自己的曼妙,慧安的唇卻落到了他的耳側,脖頸,關元鶴的心悸動著,忍住翻身將慧安壓在身下的衝動,卻聽慧安在他耳邊輕聲道:「別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她們的心思都在你的身上,我不喜歡,沒有辦法,只能使些小手段,要些小心眼……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不要她們惦記著你,誰都不行!」

  關元鶴聽到慧安在耳邊低喃,那聲音嬌滴滴的帶著一點撒嬌,一點嬌蠻,一點霸道和委屈,但是卻攪地他心中一陣顫抖。

  她的話應該叫他覺得駭人聽聞,覺得不妥,覺得她擅嫉才是,但偏他心裡非但沒有不認同,反倒方才還氣悶的心一下子就被那話語,被那聲音弄得舒服極了,弄的熨貼的想要歡笑。

  先前在院子裡他發作丫鬟,只是覺著生氣而已,可那些丫鬟還不至於牽動他那麼大的情緒,後來自己來了這外書房,躺在這涼冰冰的屋中,他卻更加難受了起來。

  方才慧安沒進來之前,他還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為何會又氣悶又難受,煩躁失落地想要發狂。現在聽了慧安的話,才一下子恍悟過來。

  他不是因為那些丫鬟在生氣,而是因慧安的態度!這幾日來她非但叫那麼丫鬟們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今日竟還故意地尋機會叫那些丫鬟來爬他的床!

  慧安有那麼多個忠誠她的侯府丫頭,還有方嬤嬤在院中把持著,若是沒有慧安的交代和安排,那上房豈是兩個丫鬟隨隨便便就能進去的?那兩個丫鬟豈能這麼輕易地就尋到機會靠近他!

  便是慧安的這種態度,讓他極為不舒服,極為氣悶,讓他感覺自己不被珍視,感覺他的付出沒能得到相同的回報!

  想明白這些,關元鶴還沒能來得及做出反應,便突然感覺一絲涼冰冰的東西落在了他有脖頸上,沿著脖子滑了下去,他一愣,接著心頭一震。

  慧安在哭!

  這個想法一經腦海,他便再也忍不住了,猛然睜開眼睛回頭盯向慧安,卻不想竟瞧見她含笑的眼睛,眸中還帶著一些慧黠和靈動。而她抬起的右手中此刻正撚著一朵月季花,正將花瓣上的水珠往他身上抖落!那花卻是從床邊八仙桌上的花瓶中摘下來的。

  關元鶴一愣之下,這才知道又被這小東西給作弄了,他心中又氣又恨,又愛極她慧黠含笑的模樣,登時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只瞪著惡狠狠的眼睛盯著慧安。

  慧安白淨如梨花般的面龐上卻蕩漾起了笑容,如花般盛開,接著便猛然伸出手臂緊緊摟住關元鶴的脖子,身子湊上去吊在了他的身上。

  關元鶴心急之下本就扭著腰半躺半坐,如今被她猛的一拉整個人便失去平衡撲倒在了慧安的身上,少女身上的清香盈來,瞧著慧安明媚的面容,他的嘴角不由就翹了起來,狠狠地擰了擰慧安的腰,沉著聲音道:「將爺推出去,處心積慮地算計爺,你倒還有理,還委屈了!」

  慧安望著渾身上下還散發著硬朗肅然氣質的關元鶴,聽著他已帶了寵溺和妥協的話,不覺咯咯而笑,眨巴著眼睛,道:「我只算計你,誰叫你入了我的心呢……」

  關元鶴聞言滿身的淩厲再撐不住,一掃而空,面上也不覺就浮起了動人的笑容,一雙幽深的眸子閃著晶光瞧著慧安,湊近她,瞧著她,低聲道:「入了你的心?」

  慧安被他這般盯著,這般問著,到底生了羞澀之心,面上便是一紅,將水盈盈的眸子輕輕閉上,便湊上了自己的紅唇,四唇相接,關元鶴渾身一顫,只覺備受折磨的心突然就活了起來,他一把扣著慧安的後腦勺便展開了攻勢。手臂也是一緊,將慧安軟軟的身子揉向他火熱的胸膛,聞著她身上散出的幽幽女兒香,他的一顆心也跟著柔成了水一般,感覺到兩層布料隔著的豐盈,還有她纖細的腰身,關元鶴立刻心猿意馬起來,手也不老實地尋到衣襟的下擺直接探了進去。

  關元鶴有力而激亂的心跳聲便響在耳邊,慧安閉上眼睛,勾起唇角,伸出手滑入他的衣襟中回應著他,關元鶴半瞇著的眼中便閃過了光亮,動作愈發急切起來。

  慧安被他的大掌四下點火,只覺身上越來越熱,不由扯開他的衣襟,報復性地抬起頭在他胸前咬了一口,卻是沒有下重口,扯了下便鬆了開來,在關元鶴瞧來的目光下,她眼波流轉,紅唇輕嘟又湊上去嘬了嘬,接著便伸出粉嫩嫩的舌尖來,在他的胸口處沿著那淺淺的一排小牙印一圈圈地繞著舔著。

  關元鶴瞧著她那媚惑的模樣只覺一陣暈眩,渾身肌肉都似要崩裂了,慧安卻不放過他,唇又往上湊了湊,找到他胸前的凸起,含住用柔軟的雙唇輕輕撩了兩下,抬起嫵媚的眸子又瞧了他一眼,便又探出靈巧的舌頭噬舔著他,那舌尖在燈光下似還泛出水樣的光澤。

  關元鶴瞳孔猛的擴大,快感暫態便傳遍了全身,慧安卻忽然沖他拋了媚眼,猛地推開他,跐溜一下便跳下了床,拉攏了衣襟往屋外跑了兩步,這才轉回頭來,瞧著面色有些不妥的關元鶴嘴角微揚,眉眼微挑,聲音卻無比歡愉的道:「丫鬟們還等著爺隨人家回院子呢,我……我出去等你,我們回去再……」

  慧安的話沒說完卻紅了面頰,嬌羞含怯地抬眸又瞧了關元鶴一眼,轉身便出了屋,那微微散下的青絲輕輕在身後蕩漾著。

  關元鶴聽著她那甜糯如醴的話語,瞧著她那面頰緋紅羞怯怯的小模樣,暗道,真真是勾人的妖精,偏他整個人都如喝了老酒般熏熏然起來。待慧安出了屋,他又舒了兩口氣,平復了身體的躁意,這才起身壓了壓臉上有些控制不住的笑意,邁著大方步踱出了屋子。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16 PM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你卻不行

  雖說定國夫人允了慧安回鳳陽侯府住上兩日,重修新房,請大師來誦經。可慧安是殺過人的,關元鶴更是個整日滾爬在鮮血中的,兩個人還真都不在乎這些,慧安先前在定國夫人面前哭的委屈,那也不過是做戲。

  加之若她真為這些事回了侯府,再叫崔氏往侯府去請她,這事便是有理也變成她這個做小輩的無理張狂了。京城的高門府第,哪個宅門裡每年不打死個把奴才,這若真是計較這個,還真就沒有能住人的地兒了。

  故而當夜慧安和關元鶴還是住棋風院,慧安出院子時已吩咐叫方嬤嬤收拾廂房出來,她從外書房將關元鶴勸了出來,便忙叫秋兒跑一趟福德院給定國夫人報個信,免得老人擔憂。

  揮退下人,兩人一路踩著星光往棋風院走,並肩而行,越靠越近,慧安瞧著地上被夜色拉地交疊在一處的兩道長長影子,不覺勾起了唇。

  夜涼如水,清風吹拂起慧安散落下來的一縷長髮,掃過關元鶴的脖頸,直撩地他渾身一癢,他側頭瞧向慧安,夜色下她的面頰白瓷一般精細。

  關元鶴不由抬手,撫上她的臉,將那碎發掛在了她的耳後,慧安抬頭接觸他幽黑發亮的眸子,心一顫便笑了起來。

  關元鶴放下手,卻抓了她垂在身側的手,十指交握,拉著她往前行。

  慧安低頭望瞭望兩人交纏的雙手,不覺輕笑,道:「以後和我鬧彆扭,莫像今日這般到外頭來了,夜裡天涼若真再著了寒氣,生起病來,我的罪過可就大了,祖母定然要罰我跪祠堂的。」

  關元鶴聽慧安語氣調侃,似在取笑方才他的鬧脾氣,見她得了便宜還賣乖,他不覺譏笑一聲,卻道:「我若不摔門出來,你的大戲還怎麼唱下去。」

  慧安聞言便捂著嘴咯咯的笑,關元鶴卻是一把將她攬在了懷中,緊緊錮住她的腰,用了很大力氣似要將她的腰身壓斷擠入他的身體一般。

  慧安一疼忙抬手推在他的胸前,感覺到他緊繃的肌肉,僵硬地力道,這才抬眸瞧向他,卻見他目光帶著些,灼熱的銳利一瞬不瞬的盯著她,慧安被他瞧的一慌,完全不知他要幹什麼,想著不遠處還跟著丫頭們,不由有些哀求地瞧著關元鶴,輕聲道:「你快放開……有什麼話我們回去再說。」

  關元鶴卻未曾放過她,低下頭來,聲音有些發沉地盯著她道:「以後不准再這般了,我極不喜歡。」

  慧安聞言一愣,恍然一下,這才明白他還在說著她將他推給一群丫頭的事,方才在書房他便因此事惱怒,慧安原想著他的怒氣已經壓下去了,到沒想到這會子他竟還在意著。

  關元鶴怎麼能不在意,這種感覺太過糟糕了,方才在書房他被慧安一撩撥,雖是暫時消了火,可他心裡卻未曾放下此事,如今瞧著慧安,便又想起此事來,心中的感覺便像是遭到了最親密之人的背叛一般。

  慧安愣住,盯著關元鶴在夜色下有些朦朧的眼眸,那黑沉的眸子裡分明寫著堅持和霸道,只那眼底深處滑過的一絲轉瞬即逝的流光,那是受傷嗎……

  慧安的心一顫,她因知道關元鶴定然不會碰那些丫頭們,這才為了自己的目的將他推了出去,丟給那群心懷不軌的丫鬟們。

  早先她並不覺著自己那般做有什麼不妥之處,甚至方才她也沒覺這是什麼大事,甚至覺著關元鶴的氣惱有些小孩子性,可如今瞧著他一而再的堅持,慧安卻心中蕩起了不安和歉疚來,隱約中還翻騰起一絲喜悅和激動來。

  他說他極不喜歡呢……

  妻子給夫君納妾這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只有這樣的女子才會被夫家認可,才顯賢良淑德,才會得到夫君的愛重。所以慧安將關元鶴丟給丫鬟,她完全沒有覺得由任何的不妥之處。

  可如今關元鶴卻說他極不喜歡,他眸中卻寫著煩躁,寫著受傷。這是否說明在他心中只願和她親近,慧安的心翻騰著,越跳越快,在關元鶴黑沉沉的目光下,她只覺整個人都要醉了,連腰間他不知輕重的力道帶來的疼痛感,似乎都變得舒服了起來,疼的她整顆心都甜滋滋的。

  半晌慧安才漾起了甜美的笑容,輕聲道:「為何?」

  關元鶴聞言一愣,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這般堅持這個問題,非要擰著這件事不放,到底是出於說明原因,他只知道自己極不喜歡慧安的這種作為。

  這種煩躁的心情在她前幾日令那些丫鬟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時已經出現了,在昨日她放縱丫鬟來爬他的床時達到了頂點,他不知道為何自己會這般,但卻知道慧安再行這種事,他定會暴躁的瘋掉。

  慧安見關元鶴蹙眉不語,目光流轉,笑著道:「若是我有身孕了呢?若有了孕事便不能再伺候,卻是需要給你納妾的,世人皆是如此呢。」

  關元鶴聞言一愣,卻想到了二叔關白瑾。

  二叔並非貪念美色之人,又和二嬸青梅竹馬,二嬸有孕時也是做主將身邊的陪嫁晚夏開了臉,給二叔叔收了房,便是這樣祖母也不喜二嬸,只道她善嫉,不賢慧,容不下人,以往有五弟在倒還好些,自五弟過世之後,二房一下子斷了血脈,祖母對二嬸更是沒了好臉色,為給二叔納妾一事不知生了多少是非,若非二叔執意只怕祖母連叫他休妻的心都起了吧……

  關元鶴想著這些不覺就是一陣煩心,他瞧著慧安望過來的水盈盈的眸子,不知為何心頭那股煩躁又平復了些,放在腰間的手不覺鬆了些力道,接著他閉上了眼,將她摟進懷中,在她耳邊低聲道:「我不管世人如何,你卻不能!」

  慧安聞言整個人都禁不住微微顫抖了一下,心中湧起一陣狂喜來,只覺人也有些飄飄然,熏熏然,有那麼一刻甚至懷疑置身夢中,不,比夢更加的不真實。這種感覺便好似你覬覦了許久的東西,連做夢都想要得到的東西,突然間便從天而降,輕而易舉就得到了。

  這個世道對女人太過不公,便是那農戶之家,但凡多個兩鬥存糧,尤且就想著納妾,更何況是朱門大戶。寵妾滅妻之事算不得稀罕,女子往往在有了身孕時首先想到的便是給夫君納妾,因這事是不能避免的,用你自己的人,總是要比別人塞進來,或是男人自己尋來的要好上萬千。

  而男人抬了妻子為自己準備的妾,卻是對妻子的認可和寵愛,是給妻子體面的行為,已算得上難尋的好夫婿了。這個世道便是這樣,女子但凡行為不端,便會被指罵水性楊花,不被世人相容,但男人卻可三妻四妾享受齊人之福,甚至府中少了幾個小妾,反倒會被人取笑地抬不起頭來。

  若是一個男人生出為妻子守貞的念頭來,他只怕會先擔憂起自己生了怪病,中了邪!故而關元鶴不懂他這般是為何,可慧安卻隱約有些明白。

  在有孕時做主為關元鶴抬妾,這種事慧安萬萬做不出來的,她寧願到時候關元鶴自己去尋,也不要親手將別的女人推上他的床。

  可他卻說不叫她為他納妾呢,故而聽著他在耳邊低語,聽著他說不管世人如何,她卻不能,慧安非但不生氣,反倒第一次覺著自己擁有了關元鶴的心,只覺著他這話是她聽到的最動聽的情話。

  慧安狠狠咬了下唇,感覺到疼痛,這才彎起眉眼笑了起來,抬手環住關元鶴的腰身,輕笑道:「好,我記下了,夫君。」

  關元鶴雖不明就裡,但他堅持這些,絕非不給慧安體面,他生恐慧安會誤會他的意思,可他心裡怎麼回事,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也不知道怎麼和慧安解釋。

  故而說出方才的話,他便一直提著心,生恐慧安不懂發起火來,如今聽到慧安低低地承諾,他卻覺著梗在脖頸間一直出不來的那口氣突然就順暢了,不覺就收了收臂膀,將慧安又攬緊了一些。

  翌日,慧安用過早膳依舊往福德院中請安,她自是沒能見到祥瑞院中禁足的崔氏,聽聞崔氏被不疼不癢地禁足半月,慧安也只笑了笑,並未認真計較。

  回到棋風院,她還沒往書房去,便聽方嬤嬤說文景心來了,已進了二門。慧安忙迎出去,在垂花門處正見文景心從轎中下來,慧安笑著上前,正欲上前握她的手,文景心卻後退了一小步,笑著盈盈一俯身,卻道:「見過夫人。」

  慧安一愣,接著便臊紅了臉,瞪了文景心一眼,拉住她道:「大熱天的,我生恐你曬著,你到有心思和我玩笑。」

  文景心便笑,道:「你現在可是三品的郡夫人,這朝廷禮數可不能罔顧呢。」她說著便捂著嘴咯咯笑了起來,慧安不由捏起她手臂上一小團肉輕輕擰了下,文景心才不再打趣她。

  兩人進了屋,下人上了鎮冰的時鮮果子,文景心才細細瞧了瞧慧安道:「我還怕你心情不好,想著過來瞧瞧你勸慰幾句呢,倒不想是我自己多事了。」

  慧安聞言一愣,一臉茫然,文景心見她竟是不明所以,詫異眨了眨眼睛,結舌道:「你不會不知你們爺被御史彈劾的事兒吧,他沒和你說?」

  慧安聽罷一時間就懵了,這些天關元鶴也不出門,整日地藏在院子裡,慧安原是擔憂那日他大庭廣眾的打了鄧玉,只怕會引來大麻煩,可關元鶴偏不叫她擔心,也不叫她多問,只道無礙。

  慧安擔了兩日心,見關元鶴這些天心情極好,便以為他將此事解決了,也就仍在了腦後。此刻她聽到文景心的話,不問也知道關元鶴是因什麼被彈劾的,登時有些傻眼。

  文景心瞧慧安這般,卻是哭笑不得,道:「只怕是你們爺怕你操心,特意叫下人們也瞞著你了。」

  她言罷又細細瞧了瞧慧安的面色,倒是笑了起來,道:「我先還不相信御史的彈劾,如今瞧著你這般倒是真信了。」

  她說了這半天,有些戲謔地瞧著慧安,道:「彈劾你們爺以下犯上,恃寵而驕,驕縱枉法……」文景心說著又是一笑,這才接著道:「嗯,還有貪念美色,寵妻無度。安娘,你如今可是京城的名人呢。」

  慧安聞言面色唰的一下就紅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瞧著文景心,文景心便捂著肚子抑制不住地笑了起來,她笑了一陣,這才瞧著低著頭臊紅了臉的慧安,道:「現在外面都傳遍了,說明大輝的少年英雄娶了個美嬌娘,便像那戲文裡頭唱的,英雄難過美人關,為了博你一笑,怒髮衝冠不顧尊卑把駙馬給打了。還有,本來你們成親那日也是安濟伯家世子的大婚日,誰知道你們爺為了和人家搶路,愣是叫長隨動手腳害人家世子墜下馬暈了過去。這事也不知怎地就被挖了出來,這兩日彈劾的奏章便更多了。」

  文景心見慧安聞言又詫異地瞪大了眼,不覺笑著道:「安娘啊,幸虧你這不是嫁進了王室,不然指定被說成是禍國妖女。」

  慧安聽她打趣自己說出這等胡話來,忙瞪了文景心一眼,文景心也知道這話不可亂說,吐了吐舌頭,笑著道:「你也別太在意,既然你們爺都沒告訴你,想來也是沒放在心上,那些御史吃飽了撐著沒事幹,本就四處尋人彈劾的,倒似一日不彈劾個人就顯不出他們的作用來似的。端寧公主這都進宮哭了幾日了,那安濟伯也進宮求見了皇上,皇上只說年輕人意氣用事也是有的,還是以和為貴。如今北邊正打仗,皇上正是用人之際,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想來是不會發作你們爺的。」

  她言罷見慧安還是一臉惴惴不安便又道:「瞧瞧,我本是一番好意,想著來勸慰你的。早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此事,我就不該來了,現如今你們爺辛辛苦苦地捂著這事,卻被我捅了出來,害的他的嬌妻擔憂添堵,這要是你們爺心疼了,還不得將我扔出關府大門,以後再不叫我登門!」

  慧安聽著文景心的話,一時有些迷糊,也不知關元鶴是覺著皇上不會發作他才行事如此放縱,還是他根本另有目的。

  她半天想不明白,又聽文景心打趣自己,便將此事暫且擱到腦後,嗔惱地瞪向文景心,道:「你就笑話我吧,來日等你嫁了人,瞧我放不放過你!你的親事可定然是拖不過今年的!」

  文景心聞言便收了笑意,目光微黯。大輝之前奉行男子二十方娶,女子十七方嫁,但是大輝建國前遭逢亂世,使得人口劇減,大輝建朝,十室九空,故而大輝一向鼓勵早婚早嫁,民間女子十一二嫁人的也是常見,而京城的閨秀們一般都是及妍便嫁人,有那早的十三四便會出閣,自也有出閣晚的,但也不會晚過十七歲。

  文景心今年已經及笄,定親之事早已是迫在眉睫,便是文夫人再疼女兒,今年必定也會將她的親事定下來的。文景心身子不好,又得文夫人寵愛,她的親事是定然要在京城找的,這本就受了局限,加之一般門戶又入不得鼎北王府的眼,這親事便更加難起來。

  這兩年來文景心的親事可謂是一波三折,文夫人先後給她瞧了三戶人家,但都因各種各樣的原因沒能成事,尤其是那第三戶瞧中的人家,光祿寺卿蕭家的嫡子兩家險些就要下定,突然那蕭公子莫名其妙的就病倒了,吃不少藥偏就不好,後來蕭夫人請了個道士,卻說是犯了沖。

  這門親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後來許是這親事一直議不好,京城就傳起胡話來,說文景心身子弱偏還命硬,只怕娶回家不利子嗣弄不好還要克夫,文景心到底是鼎北王府嫡出的小姐,所以這話也就是那些嚼舌頭的夫人們私下說說,可話不知怎地就傳到文夫人的耳中,氣的文夫人生了一場病,病好後卻是更加執拗起來,非要給文景心說上一戶絕好的人家不可。

  這麼一來,這親事卻是一耽擱就是兩年,文景心倒是不急,但說起此事難免就有些心煩。

  慧安見她不說話了,便笑著拉她的手,道:「要不我叫我們爺也幫著你留意留意?」

  文景心聞言瞪了慧安一眼,接著卻是低著頭不說話了,慧安瞧她心思沉沉的模樣,不覺轉了轉心思,抬眸示意秋兒幾個退下,這才拉著文景心道:「景心,你不會是……心裡有了人吧?」

  慧安不想她這一問,文景心竟是紅了臉,慧安一愣,驚呼一聲:「真被我說中了?!是誰?」

  文景心目光閃爍了起來,面上也閃過一絲茫然,她垂了垂眸,半晌方才抬起頭來瞧著慧安,問道:「你上次說在雁州碰到成國公府的汪公子,他……他可曾向你問過我?」

  慧安聞言一愣,張大嘴巴,怎麼也沒想到文景心會提起汪楊松來,見文景心一臉緊張地盯著自己,慧安心沉了沉,這才道:「他並沒有問起你。」

  文景心聞言微微閃亮的眸子便黯沉了下去,像是被烏雲遮住的星光一般,慧安不覺捏了捏她的手,問道:「景心,你是什麼時候……」

  文景心見慧安目露擔憂,便道:「你放心,我也只是起了這麼個心思罷了,你也知道早先我們王府便和成國公有來往,小時候我便見過他,成國公還在時,國公夫人偶爾也會帶他們兄弟去給祖母請安,我在祖母那裡便撞上過兩回。每回祖母和嬸嬸們都對世子讚不絕口,卻從沒誇過他,國公夫人當著外人也指責他不若世子,不學無術,我記得他也不計較總是呵呵的笑,眼中卻不以為然的很。

  那時候他名聲極壞,我卻覺著他這人有些意思,倒是心大得很,後來國公府一下子倒了,再見他時便覺著他變了良多,好像一下子換了個人一般,那年上元節,他送我們姐妹回府,路上馬車的車輪不小心卡進石縫中,怎麼都不出來,恰好又撞上了淮陰府和幾個府邸的公子經過,那淮陰侯府的三公子譏笑他,說他連護送個馬車的事都幹不好,言辭極不好聽。他當時臉都白了,卻沒做聲,只下了馬車和小廝一起去推馬車,我記得之前在街上曾撞上他和工部尚書家的公子爭辯,他分明就是個動則使拳頭的主兒,當時我心裡就有些不舒服。」

  文景心說著微微蹙了蹙眉,又道:「那次後很久都沒見過他,後來祖母去棲霞寺下住,我陪著去了。卻在後山瞧見了他,卻是和汪大小姐議親的安濟伯府的公子公然在浮羅巷養了個戲子叫他知道了,他尋上門去卻被安濟伯府奚落了一頓,他心情不好便獨自在西山上喝得爛醉,我想著到底鼎北王府和成國公府是世交,又見他只一人,身邊連個小廝都沒隨著,不放心便叫丫頭回去叫人,自己跟了上去,後來……後來便陪著他說了許久的話,之後國公府的小廝尋了來,倒也沒什麼特別的。」

  慧安聞言愣住,不由心中一急,忙問道:「那你對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他呢?」

  文景心面色難辨的搖了搖頭,道:「當時我並沒覺著怎樣,只是聽他說了許多話,也勸了他許多,他的小廝尋來時他曾說過,若是將來若我所說他能揚眉吐氣,能建功立業,便在那湖邊等我,再請我吃酒聊天。我應了他,後來卻不知為何,每次母親給我議親,我總能想起他這話來……」

  慧安聞言不覺歎氣,卻覺著文景心只怕是真喜歡上汪楊松了,想著成國公府的情況,慧安只覺兩人的事只怕有些難。她瞧著文景心不覺沉聲道:「早先你怎麼一點風聲都不透給我,我若早先知道,上回在雁州也能幫你試探一二啊!」

  文景心面上一紅,道:「都說了,當時沒覺著怎樣啊。後來也斷了聯繫……他是什麼意思我一點都不知道,他又一直在邊關不回來,我也到了議親的年紀。再者,國公府那般情景,母親定然也不會同意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慧安送走文景心,想著她方才的話,不覺心中思忖。

  那成國公府如今只剩汪楊松撐著門戶,盛韻雖說誕下了長孫,為汪楊松的大哥留下了一線血脈,但是也難掩國公府人丁單薄的事實,文景心若是嫁過去,處境便會和她一樣,首先就會面臨子嗣和納妾的事,再來汪楊松如今又參了軍,常年不在府中,文景心又身體不好,不宜操勞。

  文夫人一心想要給文景心尋個家世相當,人品貴重,又非家中長子的佳婿,想叫文景心嫁過去做個清閒太太。

  可若是文景心嫁了汪楊松,國公府那一攤子她卻是必須得擔起來的,只這些汪楊松便是再好,文夫人只怕也不會由著她。

  再來,國公府那邊,國公夫人原就是鼎北王府的常客,豈能不知文景心身子弱,雖不至於聽信謠言真以為文景心不宜生養又克夫,但只怕也不會考慮娶她為國公府未來主母。

  而且如今文景心的親事已經不能再拖著,偏那汪楊松人又不在京城,汪楊松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也是一點不知,這事不管從哪個方面考慮都是難成。

  可慧安想著方才文景心黯淡的眸子,還有提及汪楊松說的話時她緋紅的面頰,慧安心中便湧起擔憂來。

  文景心也是個死心眼,前世她便沒能得到幸福,被劉鴻那個混蛋給耽擱了,今世文景心心裡已有了汪楊松,若是再嫁給其他人,只怕也萬難過上好日子。

  慧安想著如今自己每日甜如蜜的日子,心中更想叫文景心也能尋到幸福和快樂。她想著這些,倒是將文景心所說關元鶴被彈劾一事都扔到了九霄雲外。

  她快步進了書房,見關元鶴坐在案後瞧著文書,便興沖沖地走了過去,裝模作樣地磨了會子墨,瞧關元鶴連眼皮都不抬,便又給他換了盞茶捧了過去。嫋嫋的茶香蒸騰上去迷濛了視線,關元鶴這才瞧向慧安,便見她掛著一臉笑意蹭了過來。

  自打那日兩人在書房鬧了一場,他一個沒收住險些在裡頭的羅漢床上就要了她,慧安便若受驚的小兔子連著兩日一進書房就躲他躲得厲害,往日他喚她,她便過來捏個肩,端個茶,這兩日卻是尋遍了理由不叫他近身。

  故而方才聽她近了屋直奔這邊而來,腳步還異常急切,關元鶴便知慧安定然有事。

  如今瞧她笑得討好,便揚了揚眉接過那茶隨手就放在了書案上,右臂一揮便將慧安帶了過來,抱坐在了他的腿上。

  慧安也不掙扎,在他腿上動了動尋了個舒服的位置,攬住他的腰,窩在他的懷裡,便笑著問道:「那日在雁州府馬隊出了事,鄧帥派了汪公子前往交接事宜,你也知道侯府和國公府有些交情,我和汪家的兩位小姐也是閨蜜好友,那次汪公子還托我給兩位小姐帶了物件回來……」

  文景心總歸是未嫁女,她的心思自是不能和關元鶴說的。

  慧安絮絮叨叨繞了半天圈子,又將汪大小姐親事波折說了,卻見關元鶴一直閉著眼睛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她的頭髮,也不知聽沒聽她說話。

  慧安一急,便推了關元鶴一把,見他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瞧來,微微挑眉,一副等著她說正事的神情,慧安便嘟著嘴問道:「你和汪二公子熟不熟?」

  關元鶴聞言瞧了慧安一眼,這才道:「想問什麼?」

  慧安聽他這般問乾脆也不兜圈子了,直接問道:「汪楊松這個人你瞧著如何?」

  關元鶴聞言撫了撫慧安的腰,這才有些漫不經心地道:「是條漢子,打仗也有股不要命的狠勁,才兩年便升到了營千總,雖是有成國公的祖蔭在,但也算難得了。人也有些腦子,淮國公多次拉攏於他,他都四兩拔千斤地擋了,如今成國公府處境不好,他還能眼光放得長遠,這般沉得住氣,處事倒是比他老子還要沉穩老辣一些。」

  慧安聞言有些鬱結,抬頭瞪他一眼,便道:「誰問你這些了,我是問你他……他在女色方面……之前聽說他是個紈絝子,生活頗為不檢點,他從了軍還那樣嗎?」

  關元鶴聞言又瞧了慧安一眼,這才道:「這我哪裡知道,你倒不如去問你二哥,他們倒是常一處去吃花酒逛窯子。」

  慧安聞言就蹙了眉,若是那汪楊松還是個貪戀女色的,那景心的一顆芳心豈不是託付錯了人,慧安正欲再問,關元鶴卻將手探進了她的衣襟,在她耳邊輕聲道:「我這兩年可是一次花酒都沒去吃過,你怎麼獎賞我……」

  慧安聞言瞧向關元鶴,眉眼一彎湊上去在他下巴處落了一個輕吻,便又問道:「那你以前呢?是不是也常去逛窯子玩女人?」

  這些日兩人日日膩歪在一處,關元鶴對慧安的瞭解可謂突飛猛進,聞言心中警鈴大作,只這事他還真沒什麼好瞞著慧安的,便點了點頭,道:「不常,倒也是去過的,但也就是吃吃酒,可沒玩什麼女人。」

  慧安便面帶狐疑地瞧著關元鶴,猶自不相信在那種香豔四溢的場合,他真就能只吃吃酒,不做旁的事。可和關元鶴這幾日她越發覺得關元鶴在床事上面有些過分熱衷,倒像是長這麼大真沒碰過女人一般,再加上兩人大婚那夜他生疏的動作,又想想兩年前在她閨房那回,他竟那麼輕易就得到滿足了。

  慧安隱約倒猜到關元鶴只怕在她之前果真就從沒碰過女人,這想法叫她異常高興,可又覺得不太可能。他今年已經二十有五了,又是高門大戶的嫡出子,身份貴重,怎麼可能從沒碰過女人。

  休說是關府這般門第,便是那尋常的官宦人家,男子長到他這個年紀還沒開葷,說出去只怕會被懷疑性取向上有問題了。

  先前慧安雖是知道關元鶴沒有通房小妾,在邊關也不曾養女人,但也只當關元鶴是生活自律了些,可這些日下來,他在床笫之事上表現出的食髓知味,簡直有些荒唐,完全不合乎他的性子,所以慧安才覺出不對來,可她的想法也無從證明,有時候倒想直接問問關元鶴,但又怕傷了他的面子,故而慧安聽他說先前也曾去逛過窯子,但卻沒玩女人,便有些狐疑地又試探道:「男人逛窯子不都叫姐兒作陪的嗎?你就沒叫過?」

  關元鶴瞧著慧安想著彼時去窯子吃花酒的事不覺有些發愣,逛窯子自是要叫女人的,他先前雖不常到窯子去,倒也曾摟過窯姐的腰吃過那麼幾回花酒,但也僅此而已,再多的興致卻是引起不來了。

  不知為何,瞧著那些姑娘扭捏作態,沖男人搔首弄姿,心裡便是厭極,之前還曾覺著天下女子都是一般模樣,嗔癡貪妒,如同螞蟥尋主,只不知何時眼前女子便如一道盛開在枯冬原野的一株新綠入了他的眼,不覺間已引得了他的注意。

  這抹綠色入了眼,若說她和一般女子一樣,或貪婪無忌,或軟弱可欺,衝動莽撞或者是清高自賞、扭捏作態的話,可能他也不過瞧上兩眼便任她成為了過客,可她全然出乎他的意料,每每叫他驚奇感歎,或堅韌,或隱忍,或聰慧謹慎,便是忽而尖銳衝動時也真實生動得叫人移不開眼,瞧著她一直不急不躁,堅定沉穩地邁著步子,在荊棘中尋找出路,他便由不得生出憐惜之心來。就這樣那抹新綠已不知不覺在心中生了根,且紮根越來越深。

  慧安不問這話,關元鶴還不曾深想,只以為這些天來的荒唐無度是食髓知味一時貪迷,以為但凡是男子初初知道女人味道皆會如此難以壓制,如今卻驀然發現絕非如此簡單,才發現他所有的動情動性只在於那個女子是她,所有的不可自拔都來自情之所動,自然流露,才發現她昨日所言,入了心的那個絕非只是她一人而已。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她也早入了他的心,無從替代了。若是不曾有她,他是否還在覺著這世上千萬女子不過腐肉?是否還在孤單行走,不知這世上除了苦辣酸澀之外還有一種甘甜之味,甘醇如酒,引人沉淪?

  想著這些,瞧著慧安在他懷中嬉笑的面容,關元鶴微微怔了下,接著卻笑了起來,咬住她的紅唇,呢喃道:「慧安,真好……」

  聽著他帶著幾絲喟歎的聲音,慧安卻有些不知所以,但他身上流露出的溫柔纏綿慧安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不覺一跳,聲音有些發軟地問道:「什麼真好?」

  她那軟綿綿的聲音叫關元鶴當即便情動了起來,不再回答,手往裡頭探舌頭也探進她的紅唇間,慧安見他如此卻是一驚,忙去抓他的手,掙了兩下喘息著,有些委屈地道:「我還有正事和你說呢,別……」

  關元鶴卻打斷了她的話,道:「你若真想給人做著紅娘,還得從汪楊松身上著手,來日我想個法子令汪楊松領個差事先回京再說。」

  早先關元鶴在書房等慧安不到,便問了下人,知道是文景心來了,後來慧安興沖沖地跑來問他汪楊松的事情,他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慧安聽關元鶴如此說卻是一愣,關元鶴見她恍惚掌下便是狠力一抓,悶聲道:「以後在爺懷裡不准提別的男人!」

  自在關元鶴那裡得了承諾,知道他會幫忙設法令汪楊松回京,慧安也知道此事急也急不來,便暫且放下了此事,一心忙起在關府設宴的事情來,只她這邊宴請之事還沒忙出個究竟來,倒是先收到了太子妃姜紅玉發來的賞花帖。

  慧安本就和姜紅玉有過節,而且東宮設宴,端寧公主是必定會到場的,前不久又鬧了關元鶴當街揍了駙馬一事,如今關元鶴因她之故遭了彈劾,東宮設宴必定不會安寧,慧安本不欲前往,可偏巧太子當日也要一同宴客,算是為其生母李婕妤慶生,太子的面子不好拂,而關元鶴免不了要前往。

  慧安想了想,又覺著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京城就這麼大點地方,她也不能總躲著端寧公主,故而猶豫了下便也應下了。

  又想著關元鶴之前叫她多帶雲怡出去走動的話來,便叫夏兒請了秦小雙來,給雲怡新添了兩套衣裳,非要拉著雲怡當日一同前往。

  雲怡聽聞是太子妃要辦宴席,便推辭著不肯一起去,慧安很是勸了一番,她才算應了下來。

  日子一晃就過,轉眼便到了月末。一場大雨下了兩日倒是將夏天的燥熱壓下去了一些,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照著尤帶了雨水的地面,清爽明媚。

  因這日要前往東宮赴宴,故而慧安用過膳便端坐在梳妝鏡前由著方嬤嬤給她梳妝打扮。

  見方嬤嬤選出一對梅花白玉簪,異常的素淨簡樸,慧安卻是一笑,道:「乳娘,今兒我不用這些,去取了我大婚時太后親自叫楊公公從東都送來的那套五鳳朝陽金絲紅寶的頭面,再配上新做的那件石榴紅遍地纏枝芙蓉花的夏裳便好。」

  方嬤嬤聞言卻是一愣,關元鶴被彈劾一事方嬤嬤卻是知道的,如今慧安要去東宮赴宴,方嬤嬤總覺著那太子妃沒安好心,早先她便勸慧安託病不去,可慧安卻道無礙。

  如今慧安正因前些日關元鶴怒打駙馬一事被人非議,方嬤嬤從秋兒口中聽了那日在珠翠樓的事,雖是覺著那個狗屁駙馬該打,但心裡也有些怨怪關元鶴行事衝動,不替慧安著想。

  今日慧安已決定去東宮赴宴,方嬤嬤覺著當此時此刻便是去,也該從簡打扮才好,聽聞慧安竟要用太后賞賜的那套華貴頭面,方嬤嬤便有些猶豫起來,不覺蹙眉道:「會不會太華麗了些?」

  慧安聞言挑眉,笑著道:「赴宴自是要穿戴華貴些的好。」

  方嬤嬤聞言還以為慧安不懂自己的意思,便又勸道:「姑娘,如今爺正被彈劾,姑娘是不是應該避避鋒芒。」

  慧安這才抬頭瞧向方嬤嬤,道:「乳娘說的雖是沒錯,但今日我是要去東宮赴宴,乳娘覺著我穿戴怎樣會影響到太子妃和端寧公主對我的態度嗎?我避其鋒芒,那些一門心思想要尋我麻煩的人會就此消停嗎?」

  方嬤嬤聽罷便是一愣,蹙緊了眉頭,慧安便又道:「她們不會!所以沒必要特意穿戴得低調,倒不若華麗出場,也叫那些有意尋事的人心中多掂量幾分。何況我這才新婚,也沒穿戴那麼素樸的道理。」

  方嬤嬤一歎,瞧著慧安清亮的眸子,卻道:「姑娘要不今兒還是別去了,乳娘總覺得太子妃這時候請姑娘過去沒安好心。」

  慧安見方嬤嬤擔憂便抬手撫了撫她的手,笑道:「怕什麼,爺也一起去呢,不會有事。若是不去,到好似咱們怕了一般,反倒會惹人笑話。乳娘不必過於擔心,就照我說的收拾便好。」

  方嬤嬤聞言這才點了點頭,喚了秋兒取了那套流光溢彩的紅寶石華貴頭面來給慧安插戴了起來。

  慧安心中也知方嬤嬤的憂慮,這些時日端寧公主因鄧玉被打一事日日進宮,彈劾關元鶴的奏章也是一日沒消停,慧安那日剛聽文景心說起此事,心中著實擔憂了一下,但後來也便沒再將此事放在心上,甚至問都沒問過關元鶴一聲。

  那日珠翠樓關元鶴動手打了鄧玉一事,當時慧安沒有多想,但後來關元鶴被彈劾,慧安冷靜下來便覺出不對了,關元鶴不是那麼衝動的人,他便是生氣過後也能想出神不知鬼不覺的法子將那鄧玉給收拾了,沒必要當時犯下那麼嚴重的錯來,倒好像是專門尋御史來彈劾自己一般。

  再說那安濟伯世子墜馬一事,瞧著倒像是關元鶴的手筆,但這事他既做了,就應做得極隱蔽才是,怎麼好端端的會被挖出來。

  外頭都說關元鶴是被美色迷了眼,可慧安卻知他雖對她動了情,可還萬沒到就沖昏了頭腦的地步,所以這事他分明就是另有計較。

  她雖不明白關元鶴為何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但是今日赴宴一事他既沒說叫她推掉,想來是無礙的,故而今日她非但不會避什麼鋒芒,反倒要盡情高調才是,誰叫她如今正被關元鶴「寵妻無度」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17 PM

第一百四十七章

  慧安從內室出來,坐在花廳吃茶的關元鶴便瞧了過去,但見慧安一身盛裝,穿著正紅牡丹掐金的錦繡夏裳小襖,水紅的遍地芙蓉大擺襦裙,上繡遍地纏枝芙蓉,隨著步伐那一層層裙擺飄蕩起來,芙蓉花朵也像在隨著她的腳步慢慢盛開一般。

  金黃鑲銀絲繡邊兒的主腰束著盈盈一握的腰身,步履間荷袂蹁躚,羽衣飄舞,越發襯得她身量纖細高挑,玲瓏有致。她的烏髮挽成了隨雲髻,又留了些餘髮在前肩上,頭上插著四支紅寶石的金絲累珠簪子,金絲耀目,紅寶流彩,更是映得她的姣若春花,媚如秋月。

  那小巧的耳垂上還掛著黑東珠嵌赤金流蘇的耳環,長長的流蘇將她白天鵝般優美的脖頸勾勒得更加惹人注目,映著肩頭散下來的捲曲大波浪黑髮,登時便顯現出一股壓迫人的美麗來。

  縱使關元鶴歷來知道慧安美極,最襯珠寶華服也不覺瞧得一愣,凝眸仔細盯著她看了兩眼他才勾起唇角站了起來,道:「不錯。」

  慧安聞言便知道今日這般打扮是合乎了他的心意,不覺揚了揚眉,這才瞧向一旁的秋兒問道:「你去瞧瞧幾位姑娘好了沒有。」

  秋兒應了一聲便出去了,關元鶴便道:「我到府門等你們。」

  慧安笑著點了點頭,關元鶴便打先出了屋,大步而去。

  慧安瞧他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這才在花廳坐下,她剛落座邊聽外頭傳來秋兒的聲音:「少奶奶,雲姑娘來了。」

  慧安起身,還沒來得及出去,雲怡便打簾進來。

  慧安瞧去但見她今日穿著一身暗藍素衣小襖,暗色的緞面上起著雲紋底子,淡藍的撒花裙子,同色束腰,雖是通身的衣著極不打眼,但那盈盈一握的腰身和線條優美的身段卻還是顯現了出來。她頭上只挽著一個烏油油的髻,帶著一支玉頭釵,綠瑩瑩的玉在陽光下清透得緊。

  慧安見她將額前頭髮都散了下來,遮掩住了眉眼,抬著頭倒還好,低下頭那本就巴掌大的小臉便只能露出半張來,倒是生生比平日少了幾分顏色,不覺就笑著道:「雲妹妹可真真是個妙人,別人出門都是可著勁地打扮自己,想盡法子出風頭,能顯擺出三分便絕不只露出兩分,妹妹這倒是藏起拙來了。哎哎,和妹妹比我這可真成了大俗人了!」

  慧安說著便晃了晃手上掛著的赤金牡丹鏤空雕花鐲子。

  雲怡雖說寄居在關府,但到底是個外人,家中又沒了依持,她這容貌太過招人便絕非善事。美人往往都會自視太高,瞧不清自己的身份處境,雲怡卻還能知道遮掩一二,倒說明是個聰慧靈透的。慧安自知雲怡此般是為何,話雖是這般說目光卻帶著幾分讚賞。

  雲怡瞧慧安打趣自己,不覺面上一紅,道:「叫嫂嫂笑話了。」

  慧安卻又笑著瞧了她兩眼,這才沖方嬤嬤道:「乳娘,去取我那對縲金絲的芍藥釵和那支百合花嵌琺瑯的金鐲子來。」

  方嬤嬤聞言應了聲,轉身進了內室,雲怡一愣瞧向慧安,慧安卻拉了她的手笑著道:「太素淨了些,過猶不及呢。」

  雲怡瞧慧安笑著沖自己眨巴眼睛,不覺也笑了起來,倒是沒再多言。

  方嬤嬤取了首飾過來,慧安將雲怡按在太師椅上親自給她拔了頭上的玉頭釵,又插上了那一對帶流蘇的縲金絲芍藥釵,接過方嬤嬤遞上的大鐲子給雲怡套上,這才退後兩步瞧了瞧她,笑著道:「嘖嘖,還是這般美呢,這美人就是美人,怎麼打扮都難掩天生的麗質。」

  雲怡聽慧安又打趣自己面上不覺更紅,抬眸嗔了慧安一眼,道:「嫂嫂今兒才是真真好看呢,必定能豔驚四座,這會子倒是來打趣人家了!」

  慧安聞言便笑了,道:「豔驚全場嗎?那敢情好,我還真就是大俗人,今兒就是要去搶風頭的呢。」

  兩人正笑鬧著外頭傳來夏兒的聲音,卻是關府的幾個姑娘到了。

  慧安聞聲便停了笑鬧,抬步打簾出去,正瞧見關禮潔、關禮珍和關禮彥三姐妹一起行了過來。

  今日東宮設宴,因崔氏正被禁足,而二夫人是個喜靜的素來不愛湊這個熱鬧,故而兩人都是不去的。

  這種場合夫人們聚在一起難免要說家中孩子的事情,互相攀比,互相稱讚,或是趁機給家中孩子物色婚事,三夫人是個沒生養子嗣的,遇到這種情況難免會犯尷尬,心中不舒服,故而她雖是個喜熱鬧的,但平日夫人們一處做耍非是必要的走動,她平日也甚少參加。

  三位長輩都不去,所以今日卻是慧安要帶著關府姑娘們前往東宮赴宴的。

  慧安見三人今日打扮各有千秋,關禮潔明豔,關禮珍靜雅,關禮彥柔美,想是都費了一番心思,不覺瞧著便眼前一亮,只她們人瞧見慧安迎出來反應卻也是各不相同的。

  關禮彥最先笑了起來,忙快步行了過去,盈盈一福身,笑著道:「見過嫂嫂,今兒嫂嫂可真是漂亮,瞧得我都移不開眼了呢。」

  關禮珍見關禮彥如此便也福了福身,面上卻帶著幾分不情願,只淡淡地道:「見過嫂嫂。」

  關禮潔卻冷哼一聲,只敷衍地福了下,也不說話,更不等慧安叫起便自行站了起來,斜瞥了眼滿臉笑容的關禮彥,道:「五妹妹今兒這嘴倒是甜得緊,也不怕膩味著人。」

  三老爺本就是庶出,非定國夫人的親生子,而三夫人又是個小心眼子的,不得定國夫人的喜歡。

  二老爺雖說是定國夫人的小兒子,歷來得其疼愛,但二夫人又因子嗣的事遭了定國夫人的厭,這些年在定國夫人跟前也就數崔氏還算吃香,加之定國夫人不理事,崔氏在府中便一人獨大了起來,一手掌控著府中的大小事。

  關禮潔是崔氏唯一的女兒,在府中也是說一不二,囂張得緊,如今慧安這個嫂嫂剛進府,崔氏便受了罰,這口氣關禮潔怎麼可能壓得住。

  故而關禮彥聽她說話陰陽怪氣的,她心如明鏡,也知關禮潔這沖的不是自己,心裡便就一點都不在意,笑容依舊地眨巴了兩下眼睛,道:「怎麼會呢,我瞧著三姐姐今兒也漂亮得緊呢。太子設宴,想來我那未來的姐夫淮陰侯世子也是要去的呢,女為悅己者容,我瞧著今兒三姐姐這妝容就很是特別呢。」

  關禮潔如今已及笄,早在兩年前已定下了淮陰侯世子的親事,如今已說定了婚期,就在下年春上邊要嫁過去,她雖性情潑辣但到底是大姑娘,面皮薄,聽關禮彥如此打趣自己登時便臊紅了臉,跺了跺腳便要抬手去打關禮彥。

  「五妹妹!我大輝規矩議定了婚期便要回避,你再拿此事排揎我,我……瞧我不撕爛你的嘴!」

  「三姐姐害羞了,三姐姐饒了我吧,我不說了還不行嘛。」

  兩人說著便在院中笑鬧了起來,關禮珍瞧著二人,便又瞥向一直沒能說上話被涼在一邊的慧安,眼中帶著些幸災樂禍。

  慧安瞧她看過來,卻沖她頷首一笑,關禮珍微愣了下,便嘟著嘴扭開了頭。

  慧安雖和幾人年歲相仿,但到底多活一世,經歷的事情也多,自不會和幾人一番見識,更不會將她們各自的小心思放在心上,只款步下了臺階清聲道:「行了,時辰不早了,咱們快些出去吧。」

  她言罷也不待三人應聲便打先攜著雲怡的手往前頭去了,關禮潔見慧安款步而去,盯著她的背影哼了哼,也不再笑鬧提步往府外走。

  府門早已備好了兩輛馬車,關元鶴正和關元卓站在馬車邊兒上說著話,見慧安帶著幾人出來只瞥了一眼,便又回過了頭,倒是關元卓沖慧安行了個拜禮,見慧安笑著點頭,這才起身又和關元鶴說起話來。

  慧安瞧了兩人一眼,這才下了臺階,笑著回頭沖關禮珍三人問道:「你們誰和我一輛馬車?」

  關禮潔聞言卻仿若未聞,只拉著關禮珍的手臂道:「今兒顧姐姐一定也是要去的,我好久都沒見顧姐姐了呢,上回顧姐姐說的那個鎖繡添補繡牡丹花蕊的繡法我還沒弄明白呢,四妹妹一會子在車上再給我說說吧,省得一會子顧姐姐又取笑人家手笨。」

  關禮珍便也笑著點頭,道:「你本就笨,那針法簡單得緊呢,就是……」

  兩人說著便拉著手往後頭的馬車去,關禮潔走了兩步卻又回頭瞧向關禮彥,笑著道:「五妹妹不一起來嗎?」

  關禮彥聞言便有些尷尬地瞧了慧安一眼,道:「嫂嫂和雲姑娘說話吧,我就不打擾了,我也去聽聽那鎖繡針法是怎麼回事。」

  她言罷便也轉身緊隨關禮潔二人去了,關元鶴雖不曾瞧她們這邊,但豈會一點沒察覺這邊的動靜,見慧安面帶失落地站在那裡,他便瞧了眼正說笑著往馬車上登的關禮珍姐妹,倒是想起那夜慧安所說關禮珍不喜歡她的話來了,他不覺蹙了蹙眉,眸中若有所思。

  慧安看著關禮珍三人進了馬車,這才轉過身來神情頗有些尷尬的笑著叫春兒扶雲怡上車,待雲怡上去,她還沒扶著春兒的手登上馬車倒是關元鶴走了過來,親自扶住了她的手。

  慧安瞧向關元鶴,見他眸中含著一絲歉意,便只作未見,沖他笑了笑也不多言登上了馬車。

  慧安豈會不知關禮珍姐妹不會和她同乘一輛馬車,但她方才卻還是回頭問了那麼一句,原因無它,便是專門給關元鶴瞧的。

  她雖心中不計較關禮珍姐妹的態度,但她因關元鶴的緣故而受了委屈,而要包容他所在乎的人,這卻是不能不叫他知道的,沒道理她這委屈白受不是。再來,那關禮潔倒是罷了,關元鶴想來因崔氏的原因對她也不會有好感,但關禮珍卻不同。

  慧安知道關元鶴小時候是曾在二夫人身邊待過的,和二房的關係也歷來親厚,只他平日提及關禮珍這個四妹妹時的語氣中便帶著一份親昵,但關禮珍因顧妤馨之故不喜歡自己,誰知道將來她和自己鬧了矛盾會不會尋關元鶴亂告狀,要是再叫關元鶴生了誤會,那她豈不是冤枉。

  雖說目前瞧著關禮珍就是個個性單純的孩子,但越是單純的性子便越是容易叫人利用。慧安並不能確定是不是顧妤馨在關禮珍那裡給她上了眼藥,但若是顧妤馨在她和關元鶴定親之後從未在關禮珍面前表示過什麼的話,慧安覺得關禮珍不會對自己有這麼大的敵意。

  慧安和關禮珍之前從沒有過任何過節,而且在她和關元鶴定親之前在國子監見到關禮珍,關禮珍也從未表示過對她有何不喜,如今她儼然已成了關禮珍的嫂嫂,關禮珍卻這麼排斥她,偏那顧妤馨年已十七卻是連婚事都不曾定下,這都由不得不叫慧安多想。

  東宮後花園中,如今正是夏景旖旎之時,院子裡花草繁茂,曲徑通幽,亭台樓榭倒映著波光碧影,別樣動人。

  太子妃設宴請各府夫人小姐過來,帖子發出去眾人自是爭相捧場,如今雖是時辰尚早院子裡已來了不少夫人千金,亭台水榭裡鎮著冰盆,皆設茶案竹席,各種時鮮瓜果擺在亭中,供人隨意取用。打眼望去院中盡是香衣鬢影,三五相好的少女們圍坐一處,談笑觀景,異常熱鬧。

  小湖中心的水榭中如今已有幾位夫人笑著說起話來,大家本聊著今年京城新興的衣服料子,其中一個穿寶藍色錦繡的夫人回頭間目光一凝,笑著道:「你們瞧那不是端寧公主嗎?她今兒倒也來得早,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幾位夫人聞言皆瞧了過去,正見端寧公主一身華服坐在小轎中被抬著往後頭去了。東宮設宴來的都是有品級的夫人們,坐在這裡的夫人們怎會不知關元鶴怒打駙馬被彈劾一事,如今這話頭正熱,眾人瞧見當事人之一的端寧公主自是免不了要提一提這事的。

  瞧見端寧公主的轎子消失在曲徑間,便有一個夫人接話道:「聽說這兩日公主日日進宮請見皇上呢,偏皇上推說國事繁忙一直都沒召見。」

  「如今北邊戰事吃緊,關將軍又剛剛在北邊打了一場勝仗,皇上剛封賞他為東亭侯,這個時候怎好再斥責於他。端寧公主又是皇上的愛女,想來皇上也是難為,這才推辭不見的。」

  大輝君王開明,對民間非議朝政管制也不嚴格,宮門尚且置有登聞鼓鼓勵百姓進言,而大輝的女子們閒暇時偶爾也會隨意聊上兩句朝堂之事。加之今日聚在此處的本就是相熟之人,說起話來,也都放得開,故而有人起了頭,眾人便就此事聊了起來。

  「是啊,安濟伯不也因世子之事請見了皇上嗎,皇上不照樣沒指責東亭侯什麼,倒還反勸安濟伯要以和為貴,這不擺明瞭是要偏袒關府嘛。」

  「如今皇上正是用人之際,再說這兩樁事往大了說是冒犯皇室,侍寵驕縱,往小了說也不過是因女人生了些口角不快罷了,倒也不算什麼大事。」

  「咯咯,說的是,這男人遇到女人的事,暈個頭犯個渾是常有的事兒。先前成國公府的汪二公子不也因為爭搶一個女戲子差點和寧王幹起架來。只那關將軍素來一張冷面,聽說是個不近女色的,倒不想娶了媳婦卻是寶貝得緊。

  「這英雄難過美人關,你是沒見過,關將軍娶的這位夫人那可真真是美人胚子……」

  「美人胚子這京城可是不少,在座的哪位夫人不是真真的美人胚子?」

  眾夫人正說笑便聽一個清亮的女聲插了進來,接著便有侍女扶著一個身穿絳紫紅衣,帶著滿頭金翠,相貌豔麗的女子進了亭子,夫人們瞧去忙站了起來,面色微變,紛紛行禮。

  「見過側妃娘娘。」

  太子側妃雖說沒有正妃身份貴重,但太子身為儲君,登基之後四個側妃卻是要晉封為四貴妃的。

  而大輝的東宮側妃歷來身份也不低,娶進東宮也是要行跪拜禮,納入玉牒的,故而眾位夫人見女子進來一點也不敢怠慢,紛紛起身神情恭敬地行了禮。

  來的這位卻是太子四位側妃之一的孟側妃,她卻正是方才夫人們提到的安濟伯孟光重的嫡長女,也就是那位大婚時被算計得墜馬的安濟伯世子的胞姐。也是這個原因,夫人們瞧見她進來難免神情就有些尷尬不安。

  孟側妃卻是一笑,抬手示意眾人起身,這才又笑著道:「是美人固然能討得夫君喜愛,可這色衰而愛弛的道理想來眾位夫人都是懂的。所以說這娶妻還是要娶賢的,娶那能助夫的才成。那妖媚的,一進門便給夫君招惹麻煩,只知道蠱惑男人不思進取,卻是要遭人口水的,眾位夫人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幾個夫人聞言哪裡能聽不出來孟側妃這是在含沙射影,說的那妖媚禍夫的便是關元鶴的新婚夫人沈慧安,只這會子身在東宮,又被孟側妃撞上她們背後議人,卻也沒人在此時會去觸孟側妃的黴頭,故而幾位夫人聞言便連聲道是。

  孟側妃這才笑著道:「太子妃片刻便到,叫我先來招呼眾夫人們。今兒東宮設宴,眾位夫人一定要賓至如歸玩得盡興才好。」

  她言罷見幾位夫人笑著稱是,這才又道:「如此眾位便繼續說話吧,我也不打擾了,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我去別的亭子瞧瞧,不必相送。」她扶著婢女的手出了亭子,又回頭沖亭中笑著點了頭,這才款步而去。

  待她行遠,方才最先開口的那穿寶藍衣裳的夫人才笑著道:「這位孟側妃倒是長袖善舞,聽說甚得太子寵愛,倒是不想連太子妃都對她倚重有加呢。」

  「這位孟側妃在閨閣時便是個能人兒,再來安濟伯府現如今也敗落了,孟側妃自是要巴著太子妃過日子的,只怕風光也就是這面上罷了。不過孟側妃方才那話說的也有道理,這女子還是獲得夫君敬重坐穩了正室位置最為重要,男人的寵愛卻是最最靠不住的。」

  「說的是,女子就算生得再美好顏色也不過那麼兩年,男人又都是喜新厭舊的,來日自有那更美貌更年輕的。現如今疼著你,寵著你,為你做了什麼都不為過,待來日有了那更好的,再想起今日之事來,指不定心中怎麼苑你怪你呢。那位關夫人連這都瞧不清楚,只怕也是個自恃美貌,清高自詡的。」

  「呵呵,以色事人,到底是靠不住呢……」

  亭中幾位夫人又紛紛應了兩句,才有位夫人笑著道:「說起來今兒太子妃設宴是定要請這位關夫人的,說不定一會子咱們就能見到人呢,到時候我倒是要好好瞧瞧是怎樣一個人物。」

  「聽說太子妃當年在閨中時便和這位關夫人不對付,又有孟側妃在,東宮宴請,端寧公主是必定要到的,我若是那關夫人拿到東宮的帖子便知這一準兒是一場鴻門宴,稍有腦子就知道要避著,依我看只怕今兒咱們是見不著這位美人兒了。」

  「說的也是……」

  這邊幾位夫人還談論得熱火朝天,那邊孟側妃出了水榭卻是被一位侍女攔下,請到了宣雨殿。

  她進了大殿便見端寧公主和太子妃姜紅玉正笑著說話,見她進來便皆瞧了過來,孟側妃就忙笑著快步走了過去,沖姜紅玉福了福身,笑著道:「院子裡夫人小姐們也來得差不多了,太子妃和公主是不是也該移駕前頭了……」

  姜紅玉卻笑著抬了抬手打斷她的話,道:「先不提這個,方才公主與我說了件事兒,想找你來商量商量。」

  孟側妃聞言微微一愣,接著才忙沖端寧公主道:「太子妃和公主但請吩咐便是,說什麼商量不商量的,沒得折殺了婢妾。」

  端寧公主便笑了,起身拉了孟側妃的手,道:「你也知道這些天本宮為了駙馬的事茶飯不思,本宮聽說安濟伯世子現如今還躺在床上呢?說起來這次你和本宮也算是同病相憐了,這次東宮宴請那沈慧安是必定要來的,你便沒想過要好好和她算算這筆帳?」

  孟側妃聞言便又是一怔,只端寧公主尋她是為這事倒也不出她的意料,她心中計量著,面上卻是憤恨地道:「公主也知道,婢妾和公主一般是個恩怨分明的,因那沈慧安之故累得婢妾那弟弟現如今還躺在床上,引得我安濟伯府成了京城笑柄,連老父也為弟弟的事生了場病,這筆賬婢妾哪裡有不想算的道理?倒是那沈慧安又非是傻子,今兒依婢妾猜測,只怕她是不會來的吧?」

  端寧公主聞言便冷冷地瞇起了眼,目光都有些陰沉起來,哼了一聲道:「那是你沒和她打過交道,沈慧安為人張狂驕傲,眼高於頂,本宮敢肯定今日她必定會來」

  孟側妃見端寧公主這般心中便緊了一緊,她也並非傻子,自不會平白無故的被人當槍使,故而聞言面上雖是一臉恨意,口中卻道:「她若真敢來,有公主和太子妃為婢妾做主,婢妾自是想為我伯府討回公道的!」

  端寧公主見她這般便笑了。拍了拍她的手,道:「你這就對了!太子側妃就該有個太子側妃的樣兒,哪裡能叫一個小小的三品郡夫人欺上頭來。」

  她說著笑著瞧了眼姜紅玉,這才又拉著孟側妃的手道:「本宮聽說你玩角抵是一把好手,方才問過太子妃,太子妃也對你此技交口稱讚,可是如此?」

  孟側妃聞言便笑,福了福身道:「叫公主見笑了,我也不過是會玩那麼兩下罷了。」

  端寧公主便道:「這就好,方才我和太子妃商量了,這回設宴咱們便玩這角抵的遊戲,到時候本宮想法子叫你和那沈慧安較量一番,你到時候可在她的……動些手腳……」

  端寧公主湊近孟側妃耳邊輕聲說道,目光閃動著幾絲陰毒的光。

  孟側妃聞言面色就是一變,蹙了眉有些猶豫地瞧向端寧公主,道:「公主,這般不太合適吧,若是那沈慧安在東宮出了這般事,只怕關府不會放過婢妾,連殿下都會受到關府質問,這事……」

  端寧公主卻是沉了面,道:「若是本公主有那能耐,本公主倒想親自下場教訓那沈慧安了,哪裡還用來求你?你怎就這般膽小怕事!出了事自有本宮和太子妃擔著,你怕什麼。再說了,這後花園中只有一眾女眷,出了事也不過是叫那沈慧安成為京城笑柄,不過是場玩笑罷了,又不打緊。到時候你只推說是場意外,誰還能把你怎樣不成?太子哥哥可是儲君,你是將來的皇貴妃娘娘,那關府就是再得勢也是我皇家的奴才,容不得他放肆!這事再不濟後頭還有母后撐著呢,你莫擔心!」

  孟側妃聞言面上還是帶著擔憂,姜紅玉卻道:「那關元鶴連番不給殿下面子,關相又一心跟著淳王,我東宮本就和關府勢不兩立,這事你做下殿下只有讚賞的,沒有怪罪的。」

  端寧公主見孟側妃面上似有鬆動,便又加了一把火,道:「此時你幫了我,來日我定會重謝!」



第一百四十八章

  馬車滾滾沒一會便到了東宮,慧安扶著關元鶴的手下了馬車便覺一道道目光落在了身上,她笑著抬頭見東宮門前兩位同時到達的夫人正瞧向這邊,瞧著面生,便就微笑著點了點頭。

  她清亮的目光瞧過去,直到笑著點頭,那兩位夫人才算回過神來,忙也笑著福了福身,慧安這便知晚兩人品節應在自己之下,便坦然受了她們的禮。

  她見穿著太子詹事府少詹事官服正站在門口迎人的大人笑著往這邊來,便瞧向關元鶴道:「你自去忙吧,我帶著她們到後頭去。」

  關元鶴又瞧了慧安一眼,這才笑著點了點頭,走了兩步卻又似想起什麼猛地頓住了腳步,回頭瞧了一眼關禮珍三人,沉著臉道:「都聽話些,你們嫂嫂的話便是我的話!」

  他言罷這才回頭,沖迎上來的劉少詹事拱手打了才招呼,兩人說著話往前廳去了。

  慧安瞧著他的背影卻是一陣傻眼,沒回頭便能感受到關禮珍和關禮潔落在她背上的尖銳目光,只怕兩人這會子一準以為她在關元鶴面前上了眼藥,這才使得關元鶴在外頭就這般掛落妹妹。

  關元鶴難怪只當訓導妹妹也和軍營發號施令一般嘛,那語氣那神情還真是叫人哭笑不得,慧安暗怪關元鶴多事,面上一陣結舌,半晌才調整了神情回過頭,笑著道:「我們進去吧。」

  早已有婢女迎侯在宮門處,太子妃在後花園中設宴,慧安一行被婢女引領著後花園走。如今正是園子裡風景旖旎之時,既來之則安之,慧安一路觀景,不時和雲怡說說笑笑,神情愉悅,舉止從容。

  那先前在府門時撞見的兩位夫人倒是走的不快,落後了慧安一行數步,輕聲寒暄著說著話。

  「我瞧著是關府的馬車……果真是個美人,難怪會……招人疼愛……」

  「那鳳陽女侯便是個難得的美人……這般風姿……瞧著倒是落落大方……」

  慧安耳力北一般人強上一些,後頭兩人的話斷斷續續入了耳,她只作一笑便不再關注。

  一行人彎彎繞繞地被帶著走了半響這才到了後花園,遠遠的可以看到亭台樓榭中早巳聚滿了夫人小姐,耳中不斷傳來女予的嬌笑嬉鬧聲。

  東宮設宴來的本就是極貴人家的夫人小姐們,見識也都要不凡一些,更何況如今關元鶴被御史彈劾,加之又事關風月之事,各種議論留言便就傳的越發熱鬧了起來,今兒不少夫人小姐來的時候便就抱著瞧熱鬧的心態,故而慧安一行一到便引來了不少目光。

  自是要先拜見主人的,進了園子侍女直接便將慧安一行領到了一個大的水榭中,慧安打先進了亭子便覺亭中氣氛為之一凝,她匆匆瞥了一眼,見亭子中坐著十來位夫人,珠翠華服直晃人眼,便微微緊了緊垂在身側的手,面上神情卻沒什麼波動。

  亭子中都是各府中品節較高的誥命,但今日東宮設宴本就沒有請如定國夫人這般的長者,故而亭中夫人們卻是以太子妃姜紅玉為中心散座著的,見慧安帶著人進來便一致瞧了過來。

  慧安面上帶著恰當的笑容,從容上前給姜紅玉和端寧公主,泰王妃、淳王妃等幾位王妃行禮請安,便聽姜紅玉笑著道:「今兒本宮設宴請眾夫人小姐過來作耍,便不拘什麼樣子禮數,只圖個熱鬧、自在便好,關夫人和小姐們也莫要拘束,快起來吧,見見各位夫人。」

  慧安聽姜紅玉話語中帶著親和也不意外,便笑著應了是,站起身抬起頭來,這才瞧清楚亭中各人。

  坐在主位上的自是太子妃姜紅玉,她今日穿著一件明紫色鑲金緞襟邊兒的流彩暗花雲錦宮裝,頭上挽著個略顯複雜的髮式,插著一頭的珠翠釵環,通身的富貴逼人,卻也極合身份。

  她化著淡妝,樣貌比之兩年前自是長開了不少,顯得倒是豔麗,氣質也較之以前沉穩的多,端坐在那裡頗為威勢地含笑瞧著她。

  只慧安卻還是從她微微瞇起的眼睛中瞧到了一絲不喜,也從她難掩青黑的眼底瞧見了一些陰鬱來。

  她早先便聽說姜紅玉入住東宮後雖談不上失寵,但也並不得寵,倒是於她一起納進來的兩位側妃要受寵的多,如今瞧著姜紅玉面色不好卻也了然。

  慧安又瞧了眼坐在她身旁的兩個宮裝美人,只見她們兩人一個溫婉,一個嫵媚,倒都是難得的美人,心知是太子的兩位側妃,慧安便沒再多瞧,只那樣貌嫵媚的目光過於尖刻,慧安便猜她必定是孟側妃了。

  瞟了這一眼,慧安便不再多瞅幾人,她直接忽視掉從姜紅玉後邊傳來的凜冽視線,便過去一一給幾位高品節的夫人們請了安,眾夫人自免不了問候一番定國夫人,慧安笑著回了,也有問起雲怡的,慧安只說是姻親家的姑娘,寄住在關府長大,雲怡上前見了禮,又寒暄數句,慧安便向姜紅玉提出了告退。

  誰知姜紅玉還沒作答,便聽端寧公主突然開口道:「夫人急什麼,本宮瞧著這雲姑娘倒是極合本宮的眼緣,且走近點叫本宮好好瞧瞧。」

  慧安聞言心中咯噔一下,她之前便覺今日這場合不太適合帶著雲怡一起來。關府的姑娘們嬌貴,端守公主只怕還不敢明目張膽地拿她們說事,所以慧安就恐端寧公主對自己無法,便會轉而拿雲怡作伐子。

  慧安先想著此次不帶雲怡來的好,可那日偏關元鶴專門提了一句叫她帶雲怡一起來。慧安想著他只怕是恐雲怡年歲已不小,要是自己真能跟著到邊疆去,往後能陪著雲怡認識人的機會便就不多,雲怡的婚事也是越早定下來越好,這才會如此吩咐。

  得了他那話,慧安想了想也覺不會出什麼大事,又想著東宮設宴,帶雲怡出來見見人也好,說不定被哪家瞧上便算她的造化,畢竟她的容貌尋常人家也怕養不住。

  端寧公主以前一門心思都放在關元鶴身上,對他的事關心的緊,所以她早先便知雲怡的存在,只是一直也沒機會見到人,方才聽了慧安的介紹她便留意了雲怡,倒不想竟是個美人。

  她一句話說出,慧安卻是不能多言推脫的,便只能瞧著雲怡款步行到了端寧公主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端寧公主卻道:「抬頭叫本宮好好瞧瞧。」

  雲怡應了一聲抬起頭來,登時端寧公主的眉頭便揚了揚,屋中夫人們也都目光一亮。方才雲怡見禮一直低著頭,依稀能瞧見她半張柔美的小臉和精緻的瓊鼻,漂亮的小嘴,如今抬頭露出眉眼來那姿色便足了幾分,在座的哪個沒長一雙厲眼,縱使雲怡刻意掩飾,那絕美的姿容卻也是顯露了出來。

  淳王妃瞧著一愣,接著便笑著道:「先前我還只道今兒關夫人要豔驚四座了,卻不想這關府中淨出美人,瞧瞧這位雲姑娘,可真是天生麗質,看的我都心曠神怡,不捨得移開眼了。」

  她言罷便有幾位夫人笑著附和,端守公主卻突然接話道:「確實是美的緊,只怕今兒一過這京城的公子哥們都要知道關府藏了位美嬌娘了,要生出求娶之心呢,也不知將來哪家公子能得了這份容貌。不過本宮想著,關將軍是愛美之人,這雲姑娘只怕是他早想著要金屋藏嬌的呢,若是那樣可真是要碎了公子們的心了,關夫人你說是不是?」

  端寧公主這話說的輕浮的緊,倒好似雲怡是那窯子裡的小姐一般,雲怡當即面色便蒼白了起來。

  若是端寧公主想著離間慧安和雲怡之問的關係,只怕她是白費心思了,可若她只是想叫慧安難受難堪,她卻辦到了。慧安聽了她那話,當即心中就是一怒,正要反駁兩句,卻是雲怡搶先一步開了口。

  她福了福身,便清聲道:「雲怡雖是身份低微,比不得公主高貴,但也自有一份清傲,不願隨意與人為妾。更何況,關將軍對雲怡有恩,夫人又待雲怡如同親妹,關愛有加,將軍和夫人伉儷情深,將軍眼中早已容不下她人,雲怡有自知之明,也不會去做那恩將仇報,不仁不義之人,還望公主莫要再尋雲怡樂子了,雲怡無地自容。」

  眾夫人聞言皆是一愣,一來沒想到雲怡能有如此傲骨,再來也是沒想到她竟敢直面端寧公主的鋒芒。

  端寧公主也未曾想到連一個小小的孤女,罪臣女眷都敢這般頂撞自己,當即便氣的雙拳緊握,面色變幻,更何況雲怡的話,說什麼關元鶴眼中早已容不下她人,那話便如一根針紮進了她的心裡,叫她難受嫉恨。

  端寧公主直直盯著雲怡,正欲怒喝,慧安卻上前兩步福了福身,又拉著雲怡的手,道:「公主是跟你開玩笑的,你怎還認真了。公主身份貴重,心慈人善,最是平易近人,又豈會陷你與不仁不義,雲妹妹真是個實心眼的。」

  慧安言罷便笑著瞧向了端寧公主,她這般一說,端寧卻是不好再接話了,聞言面色便冷了下來,盯了慧安一眼移開眼神沒再說話。

  亭中夫人們只顧看戲,這會子瞧向雲怡的目光卻是多了幾分認同,少了先前的輕視。而慧安也就勢沖姜紅玉福了福身,再次告退,姜紅玉便點頭道:「夫人和姑娘們玩好。」

  慧安便帶著關禮珍幾個出了水榭,慧安離京兩年,對京城中的夫人小姐們本就不太熟悉,如今出來自免不了在各處都轉上一轉的。

  她一出來便引得了不少視線,迎上瞧來的目光,不吝認識不認識的她都落落大方的笑著回視,遇到那熟識的自也免不了互相見禮,交談兩句,自也有不少夫人沖著關府的名頭趁機過來結交的,慧安也都熱情相待。

  遇到那刁鑽尖銳的,慧安也多是四兩撥千斤的擋回去,並未太過在意,她這般反倒是叫人高看了三分。加之慧安有心多結交一些人,故而言語間便多了三分詼諧和柔和,逄人便笑,嘴巴也放甜了幾分,一遭下來倒是引來了更多關注的目光。

  在各處涼亭遊走,慧安自也感受到四下瞧過來的目光,也知道已成了眾人談論的話題,但她神情落落大方,舉止從容端莊,配著那亮麗的姿容倒是叫人不得不感歎一聲好風采,一遭下來卻也贏得了不少夫人小姐們的好感。

  加之有關府的名頭在,再來這些夫人小姐們也就是好奇,瞧熱鬧的心理,和慧安卻也沒多少利益交割,故而也沒遇到那特意難為,非要尋她麻煩的。

  慧安帶著關禮珍幾個在水榭亭台間兜了一圈,關禮珍幾個這才自去尋相熟的小姐們作耍,而慧安也帶著雲怡進了一處涼亭。

  亭子中文景心幾個見她進來便紛紛笑了起來,慧安打眼一望見多是熟識的人便也不拘什麼禮數,說了兩句俏皮話,又給眾人介紹了雲怡,便被文景心拉著在她身旁的席案上坐了下來。

  文景心沖雲怡笑了笑,這才道:「我還當你不來了呢,你倒是沉的住氣.這會子才來。」

  慧安便笑了笑,道:「為何不來,這東宮的景致還真是不錯呢,茶點想來也是好的,不來卻是要虧了。」

  她說著便捻起一塊白玉糕放在了嘴裡,笑的越發明媚動人,那邊崔知菲剛好瞧來,不免看的一愣,接著便笑道:「許久不見,關夫人和景心兩個還是好的跟一個人兒一般,真真是叫人瞧了又羨慕又嫉妒呢。」

  慧安瞧去,但見崔知菲今日穿著一件粉紅緞面繡粉藍碎梅花邊兒的整套夏裳,束腰高髻,頭上只插著一隻鎏金鑲東珠的步搖,瞧著卻是嬌美俏麗。

  自打端門事件後,崔知菲便在家守孝,婚事也耽擱了下來,這一晃兩年多都過去了,她今年卻是已經十七了。

  慧安上回見她還是在安華夫人的祭奠禮上,兩年多不見她只覺崔知菲變了極多,連性子都似柔和了不少,慧安先前進來便瞧見了她,說起來兩人原先在國子監也算熟識,但因端寧公主之故她覺崔知菲當也不會給她好臉色,故而便沒上趕著往前湊,如今見崔知菲主動搭話,便也笑著道:「我這家中沒個姐妹,又是個笨的,好不容易有景心稀罕我,怎還招了人眼紅呢,我可不依。」

  崔知菲聞言便笑,道:「瞧這張嘴,倒說的好似我欺負她了一般,這要是個笨的,咱們可都成了那蠢的了。」

  眾人聞言皆笑,又笑鬧幾句,崔知菲便笑著被幾個小姐拉去吃酒了,而慧安想著前世時崔知菲是嫁給了文思存的,今世一個端門事件倒是改變了不少人的命運,崔知菲先前一心戀著文思存,如今文思存卻是已娶了聶霜霜孩子都快出來了,她不覺便又瞧了崔知菲的背影一眼。

  文景心瞧她如此,卻笑著道:「知菲今年也有十七了,等出了孝期嫁人怎麼也得十八,說起來咱們這些人中你倒是嫁人最早的呢。關將軍又寵你的緊,來日你可得趕緊給我生個小侄子出來,也叫我好好稀罕稀罕。」

  「這話也是你個沒出閣的姑娘能說的,你個沒羞沒臊的。」慧安聽她打趣自己,面一紅便笑著去掻她癢癢,文景心笑著躲閃。

  雲怡在一邊瞧的失聲而笑,文景心便往她身後躲,笑道:「雲姑娘快救救我。」

  又鬧了一陣,文景心才道:「雖說孝期不能議親,但也不能平白就耽誤了姑娘,威遠侯夫人早給知菲瞧好了人家,和劉相府已通好了氣兒,說的是劉相的嫡長孫劉恭,兩家只等崔知菲出了孝期便要下聘了。」

  這事慧安卻是不知的,聞言不覺一愣,面色微變了下接著才道:「倒是一門好親。」

  身旁雲怡卻也抬起頭來,接了一句道:「門當戶對,確實好親。」

  慧安總覺她那語氣有些不對勁,扭頭瞧她一眼,雲怡卻回她一笑,神情並未見有不妥之處,慧安心道自己多心,便又瞧了那邊的崔知菲一眼。

  大輝歷來施行左右相輔政,丞相負責管理軍事大計和其他要務,劉右相老奸巨猾,卻沒想到最後還是轉向了東宮。右相府和威遠侯府聯姻,太子的位置坐的更穩固了呢。

  慧安正想著卻是謝雲芝進了亭子,笑著過來一屁股坐在了她和文景心之間,笑著和雲怡打了招呼,這才拉著慧安道:「你怎麼淨窩在這裡,走,跟我到那邊亭子裡作耍,都是些新嫁婦,我介紹你認識認識去,大家也對你好奇的緊呢。」

  一般這種聚會多是相熟的姑娘夫人們聚在一處作耍,慧安是和文景心幾個相熟這才待在了這邊,可這亭子中卻都是些姑娘們,慧安是新嫁待在此處倒也不突兀,只是能多認識些各府少夫人們自也是好事,慧安知道謝雲芝是一片好意,便回她一笑,將雲怡交托給文景心站了起來。

  她隨著謝雲芝進了一邊的亭子,卻見亭中或站或坐的有十多個夫人,瞧著都極為年輕,打扮的也都亮麗的緊,她一進來眾人便紛紛笑著行了禮,慧安在同齡人中品節已是極高,謝雲芝一一介紹了,慧安也笑著說了些湊趣話。

  本就都是新嫁女話題也多,沒一會便聊得開了,眾人正歡笑,卻有一個婢女行了進來,笑著道:「時辰快到了,太子妃請各位夫人到湖心水榭去觀賞歌舞,共用歡宴,夫人們請隨奴婢來。」

  慧安聞言不覺一愣,一般擺宴都是在正午,之前都是由著眾人隨意玩樂,如今時辰卻還早,不想姜紅玉就請大家過去了。

  見侍女引著人出去,她便也和謝雲芝一道住外走。宴席擺在了湖心的大水榭中,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造型精美的水榭白紗飄浮,由白玉石的曲橋直通過去,水榭裡早已置上了紅木雕花的矮案,三步便設一座,約莫有三十來張,案上如今只設了美酒時鮮水果,還未上佳餚。

  婢女引著眾夫人小姐從四面八方往水榭裡走,正位上姜紅玉已和幾位王妃落了座,慧安見關禮珍幾個已在前頭的席案落座便散步行了過去。

  片刻人都歸座,姜紅玉才笑著道:「今兒本是李婕妤的生辰,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念及婕妤娘娘是太子殿下的生母,特允了太子殿下在東宮設宴為娘娘慶生,以全孝道。方才宮中來了旨意,皇上已允了皇后娘娘的請旨,晉封婕好娘娘為明貴妃,賜住明月宮,明貴妃娘娘聽聞本宮在此宴請眾位夫人小姐,特賞了一道湯品于眾位夫人小姐享用,一會兒大家便可品嘗到了。」

  眾人聞言自免不了俯身謝恩,慧安聽聞李婕妤晉封了貴妃,還是皇后親自請的旨意,知道李婕妤這是母憑子貴,目光便閃了閃。

  見下頭眾人領了恩,姜紅玉又笑著道:「除此之外貴妃娘娘還賞賜下來一件珍寶,紫玉夜明珠。」

  她說著婢女便上前打開了檀木盒子,只見盒中放著一顆足有嬰孩拳頭大小的明珠,珠子在陽光下發出瑩潤的光芒,異常美麗。

  姜紅玉瞧眾夫人目露亮光,紛紛稱讚便笑著道:「這珠子是今年回疆國新進貢的,只得了這麼兩顆,聽說珠子不僅顆粒飽滿,還能驅蟲辟邪,是回疆聖物,皇上將一顆快馬送去了東都,這顆卻是賞賜給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特請了皇命,與眾同樂,又賞賜了下來。珠子雖好,奈何卻只這麼一顆,本宮思來想去,不如今兒咱們擺個擂臺,便拿這珠子做個彩頭,大家可有什麼好想法?」

  姜紅玉既這麼說了,眾人自是紛紛響應,有的已經出起主意來,有說擺擂賦詩的,有說比穿針的,眾說紛紜,姜紅玉這才笑著抬手,道:「依本宮看那些詩吟作賦的事兒也沒什麼意思,比穿針女紅雖是好,可今兒也不是七夕,眼見著七夕也便到了,這會子比了到時候豈不無趣?如今我大輝正和北胡開戰,都說北胡女子不若我大輝女子嬌弱,尤且能開弓上馬,上陣殺敵。本宮卻覺這話有失公允,在座各位夫人怕是人人都能上馬拉弓,非但如此,我們還持家有道,相夫教子。北胡女子會的,我們樣樣也都拿手,本宮聽聞北胡人最是擅長角抵之術,今兒不若咱們也來湊個興,就玩個有新意的,比這角抵如何?」

  眾夫人小姐聞言皆是一愣,接著倒是紛紛贊同起來。

  這角抵,也叫相撲,在周朝時異常流行,宮廷之中和民間街頭多有玩女子相撲的。周恭王更是頗愛此道,當時宮廷之中宮妃、宮女常戲此術,而且皆是裸戲,上行下效,官宦人家也多盛角抵。

  皇帝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和群臣眾妃一同觀賞著婦人裸戲。後來因諫官紛紛上奏抵制此戲,才改為女子上身裸露,下著兜襠布,戲玩此術。到前朝時因閨誡漸嚴,女子相撲一術遂被視為有傷風化,方才漸漸禁止。

  只是大輝建朝之後,因對女子的管制放鬆,故而此術漸漸又冒出了頭來,不過卻也不會赤身玩戲,卻是要穿戴一套相撲服飾的。

  此項戲術雖說在大輝沒有蹴鞠來的受歡迎,但宮中后妃卻也有不少喜歡此戲,尤其賢康帝也愛觀此術,使得角抵之術這兩年在京城也算頗為流行,那馬鳴遠的姐姐馬婕好聽說便是因擅長角抵之術才獲得聖寵的。

  今日本就是來作耍的,夫人小姐們聽到姜紅玉提議便紛紛回應了起來,姜紅玉便笑著道:「既如此本宮今日卻是要有眼福了,這夜明珠寶落誰家,本宮可要拭目以待了。」

  她說著吩咐婢女前去準備,便又道:「既是要玩,大家可都踴躍一些,本宮原是應該下場和大家同樂的,但奈何本宮實在技藝才掘劣,孟側妃你便代本宮下場盡盡地主之誼,好好和眾位夫人小姐們切磋一番吧。若是你能為我東宮贏回這顆夜明珠,本宮重重有賞。」

  孟側妃聞言便起了身,笑著福了福應了是,姜紅玉便點了點頭,又道:「凡是會此技的可一定要下場一試啊,若是叫本宮知道誰會卻不下場,不給本宮這個面子,本宮回頭可是要尋她麻煩的。」

  她一言下頭人紛紛失笑,已有夫人小姐響應著隨著婢女下去換衣。慧安正兀自瞧著和雲怡說話,卻聽端寧公主道:「若說下場有人是極應該的,關夫人,大家都知道你是鳳陽女侯的唯一子嗣,女侯爺巾幗英雄,曾為我大輝立下不少戰功,武功出眾。關將軍前不久又在北邊立下戰功,關夫人既是將門虎女,又嫁將才為妻,這區區的角抵之術想來定是難不到關夫人的。怎麼?關夫人不下場一試嗎?」

  慧安聞言瞧向端寧公主,見她和姜紅玉,孟側妃都瞧了過來,目光便閃了閃,卻是笑著道:「承公主誇讚,臣婦若是不下場卻是都不好意思了,既如此,一會子還請孟側妃娘娘手下留情啊。」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22 PM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害她的下場

  慧安早先便知今日來東宮定然太平不了,端寧公主方才所言雖是沒有逼迫之意,但擺明瞭是想激她上場的。

  在慧安看來端寧公主實在算不上什麼聰明人,任性高傲,性情衝動,頭腦簡單,說話行事也都直接的很。

  慧安深以為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在逆境中會瞬間成長起來,而另一種卻只會怨天尤人,處處不滿,變本加厲越發蠢笨尖銳起來,而端寧公主顯然是屬於後者,她自嫁給了鄧玉之後似比之從前行事更加任性隨意,囂張跋扈了起來。

  今日她統共就說了兩句話,方才在水榭時那雲怡給她添堵,如今又好端端的來和她搭話,自然也是沒安好心。加之這角抵的事又是姜紅玉提出的,孟側妃也要下場,端寧公主又來激自己,三個人都和慧安有著過節,慧安又怎麼會不知這其中有問題。

  但是今日既三人是一準兒就沒想著要放過她,她若是推辭只怕端寧公主也會想其他法子逼著她上場不可,便是勉強推掉不上場,被惦記著,誰知道她們下次又會想出什麼法子來給她下絆子。

  這角抵慧安雖從未在外展現過,但她自小習武又豈能不會此術,故而聽了端寧公主的話便順勢應了下來,打算見招拆招。

  端寧公主見慧安起身隨著婢女前往換衣,便笑著和姜紅玉對視了一眼,又沖孟側妃瞧去,孟側妃領了意沖姜紅玉福了福身,便也退了下去。

  她的隨侍嬤嬤吳嬤嬤忙跟了上去,吳嬤嬤是孟側妃從安濟伯府帶來的,是她身邊的第一得力人,如今她快步跟上面色卻充滿了擔憂,揮退了隨從婢女,湊近道:「娘娘,這事不妥吧。那角抵磕磕碰碰都似乎難免的,老奴深恐……」

  孟側妃聞言腳步微頓,卻歎了一聲,道:「嬤嬤放心,只怕太子妃是聽到了風聲,今日有心要試探於我,若是我推拒,怕就瞞不住了,她必想盡法子害我,如今東宮把持在她手中,她想對我下手我是防不勝防,偏伯府又已是空殼子,我連個回護的人都沒有。更何況端寧公主睚眥必報,心胸狹窄,也不能因此叫公主恨上我,若公主再在皇后面前說些什麼,我失寵於皇后,只怕就更加沒有生路了。」她言罷蹙了蹙眉,又將手撫在小腹,這才道:「何況也未必就是……總之我會小心。」

  吳嬤嬤聞言便心疼的瞧了瞧孟側妃,終究只是恨恨的道:「沒想到娘娘日日恭順,事事以太子妃馬首是瞻,她卻還是如此對娘娘!」

  孟側妃面上閃過一絲恨色卻沒再說什麼,大步向前而去。

  慧安換好衣裳重新回到水榭,但見水榭正中已鋪上了厚厚的秋色團花大毯,而不少夫人小姐也都換好了衣裳,正站在一邊說笑嬉鬧,打眼望去皆穿著同樣的黑衣,撒花黑褲,猩紅腰帶,帶著同樣的金步搖,異常醒目。

  見慧安進了水榭,那邊已有一位夫人瞧了過來,眼前一亮便笑著沖她招手,道:「大家快來瞧,這更英氣的可是來了!」

  那夫人是方才謝雲芝介紹慧安新認識的,閨名肖盈盈,是博義侯府的嫡長女,也是將門之後,其夫君是禁軍副驍騎參將李持。她性情爽朗,和慧安倒也投緣。她笑著一喊,登時眾人便都瞧了過來,但見慧安身著黑裳大步而來。

  大輝角抵雖不流行袒胸露乳,但衣裳卻也極為大膽,上身是一件綢衫,雖不是緊身款式,但卻鬆緊適度,這樣的好處是活動間不受束縛,也不會顯出春光來,但那動作時胸前的起伏波動卻能透過薄薄的衣料顯現出來,而且這衣裳襟口極大,尚露出一下片的鎖骨。重要的是穿著角抵的衣裳,下頭卻是連抹胸都不會穿的。

  腰間繫著紅色紗帶,長長的腰帶在腰間纏繞兩圈,在腰後打結,留下飄逸的帶端垂於臀後,運動時那飄帶隨臀部動作起伏,效果可想而知。

  而下身卻也不穿裙子,一襲黑色長褲將女子們的長腿無遮攔地顯了出來,只腳踝處繡著撒花紅梅以紅色帶子束起紮在粉底紅面的靴子裡。

  而慧安本就身量高,穿著這身衣裳整個人便更顯了出來,那玲瓏有致的身段,那一雙叫人瞧了移不開眼的長腿一覽無餘,一身黑色更是將她的肌膚襯得瑩白如玉,酡顏妖嬈,大步而來,那頭上金步搖一步一搖,姑射仙姿。只她動作間落落大方,邁步從容,卻是多了幾分英姿颯爽之氣。

  見眾人目光灼灼瞧了過來,慧安也不怯場,只揚唇一笑,帶著男子的模樣拱了拱手,道:「承讓承讓。」

  眾女便笑了起來,肖盈盈這才拉了慧安的手,笑著道:「你可真襯著衣裳,一會子我可不跟你打!」

  她言罷眾女又是一陣嬉笑,卻見孟側妃也換好衣裳行了過來,她的身段倒是和慧安相仿,身姿纖巧,步履輕盈,一進水榭便瞧了慧安一眼,目光閃了閃,這才道:「我慣好這角抵之術,也玩的多,倒還從沒見過比關夫人更襯這身衣裳的。」

  慧安也笑著回頭,道:「側妃娘娘自己不好誇自己,倒是排揎起我來了,有側妃娘娘在我們也就是下場湊個興罷了。」

  孟側妃見慧安嘴甜,不覺也露了笑,倒是那邊圍上來湊熱鬧的姑娘其中一個目光不善地盯著慧安,譏了一句:「狐媚子!」

  她那一聲雖是聲音刻意壓低了,偏還是被不少人聽到了,慧安扭頭去瞧正迎上她尚未收回去的目光,見她瞧來卻是低了頭,登時氣氛便是一僵。

  慧安尚未沒弄清楚這女子是誰,孟側妃便沉喝一聲,道:「媛媛,不可無禮!還不快給關夫人道歉!」

  她這一聲雖是呵斥那女子,但卻也將慧安點明了,叫還有些不明所以的夫人小姐們登時便瞧向了慧安。那媛媛也不是傻子,當即便福了福身。

  慧安面上笑意盎然,目光卻冷了下來,瞧那媛媛和孟側妃相貌有幾分肖似,她心中了然。

  但孟側妃已呵斥過了其妹,那媛媛也福了身,慧安終究是有了封誥的夫人,再抓著此事和一個小姑娘計較卻失了身份,她正心中思量,倒是同樣站在那邊的關禮珍瞪向那女子哼了哼,低喃了一句:「正室狐媚怕什麼,是福氣呢,怕就怕那妾室是個狐媚的哦。」

  關禮珍這話說的毒啊,誰不知道她指的就是比太子妃得寵的孟側妃。孟側妃便是再尊貴,說白了你也就是一個妾。可偏關禮珍什麼都沒有,連瞧都沒瞧孟側妃一眼,只似感歎般自言自語了那麼一下。

  孟側妃當即氣的面色一白,那孟媛媛也是一臉漲紅,滿目憤怒地瞪向關禮珍,偏她又不好說什麼,說了也只會叫孟側妃更加難堪。

  夫人小姐們聞言目光便移向了孟側妃,不過她們心中卻是認同關禮珍那話的。慧安瞧了眼關禮珍,心裡一暖,面上卻是嗔著關禮珍,只她還沒能開口,恰好此時姜紅玉和端寧公主走了過來。

  姜紅玉笑著道:「瞧瞧,這一換衣裳真真是個個英姿颯爽,不錯!本宮雖說不下場,但也來湊個興,本宮就先押上這一對血玉鐲子,就賭孟側妃必贏。」

  姜紅玉說著,便將手腕上的一對鐲子褪下來扔在了婢女匆忙捧來的託盤上。登時夫人小姐們也都紛紛笑著褪了首飾拋出來作賭,不過大半都是押在了孟側妃身上。

  一來是眾所周知,孟側妃擅長角抵之術,連皇上都曾誇讚過。再來也是為了討好太子妃,畢竟這是在東宮的地面上,而且今日來的也多是太子一黨的。

  待眾人下好了注,抽籤分了組,慧安見自己和孟側妃是一組對打,不覺揚了揚眉,倒是一點都不意外。

  宮人手持藤棒上場念了開場白,大意是風調雨順,角抵之戲乃襲古風雲。待宮人退下,接著才有兩位夫人上了場,這角抵規則卻是兩兩相比,勝出的再抽籤,兩兩比,直到最後一人勝出。

  先上場的兩位夫人是威寧伯慕府的二少奶奶和太常寺卿陳府的五夫人,兩人身材皆是小巧玲瓏,一番較量倒是擊鼓相當,你抓我一下,我甩你一下,一來一回都是有趣的緊。

  慧安先不用上場,便坐在席案上瞧,她見宮人上去念開場白,便笑著回頭去瞧關禮珍,關禮珍卻不搭理她,又和關禮彥拉著說話去了。

  慧安見她一臉彆扭,面頰發紅,顯是因方才幫她說了話,還不好意思著,便就笑笑回頭去瞧臺上的角抵。

  臺上那兩位夫人沒片刻已面頰潮紅,香汗淋淋,動作間那頭上金步搖搖盪生姿,光彩燦爛,配著那烏髮高髻異常好看,不覺就瞧的越發興趣。

  再看她們動作時那紅酥手抓繞著,那小蠻腰轉著扭著,還有那翹臀玉腿跳啊挪啊,胸前起伏在衣衫下滾來蕩去的,著實惹人遐想的緊。慧安不覺就笑了起來,心道也難怪男人們喜看此技,這還穿著衣裳呢便能達到如此效果,可想而知那周朝時眾女裸戲該是何等的香豔。

  她正想著臺上慕夫人已將陳夫人死死壓在了地上,陳夫人掙了兩下卻是沒能起來,似是氣竭了笑著道:「我輸了,輸了,快放開我,要喘不過氣了。」

  眾女聞言咯咯的笑,打趣聲不斷,這般輪了兩場,便該慧安和孟側妃對打。慧安見孟側妃扭胯送腰走了幾個步姿,驚豔亮相惹得眾夫人小姐一陣喝彩,不覺也笑著起了身,只邁步走上了場,卻是沒和孟側妃爭這風頭的意思。

  孟側妃瞧著便是一笑,目光有些譏諷,慧安也沒想她承情,只笑著道:「側妃娘娘可要手下留情啊。」

  孟側妃也笑,道:「關夫人客氣。」言罷竟是面色一改,便直撲慧安而來。

  見她直接奔近,拳腳相對,攻勢凜冽的緊,慧安卻也不敢怠慢,她雖是學武,但多練的是九節鞭,對近身搏擊之術卻也不熟。只靠著比尋常女子敏銳的反應和靈活的動作,卻也遊刃有餘。

  她因還不熟悉孟側妃的打擊,故而多在躲避,身子如同一尾遊魚輕靈地游走在孟側妃的周身,孟側妃幾次伸手,卻也沒能抓到她。角抵嬉戲本就可以出拳,踢腿,但不許襲擊身體要害。

  孟側妃見慧安只躲著便冷哼一聲,抬腳便向慧安的右腿掃去,慧安側身避過,她已猛然扭了下腰,一手抓住了慧安的肩頭。

  她的身手竟是頗為敏捷,一經抓住便用力一按,慧安吃疼,躲閃的身體一頓另一隻肩頭便也被她扣住,接著她只覺一股大力傳來,顯是孟側妃想將她抓起來。

  慧安沒想到孟側妃瞧著嬌滴滴,力氣卻是不小,抓著她肩膀的雙手猶如鋼爪一般叫她覺著肩胛骨都要被捏碎了,登時便微微一驚。

  慧安學武,自知力從地起,一旦被她抓起,就不好再反擊,力氣也不好使上,只能由著她摔打,故而她一刻也不敢懈怠,抬腳便往孟側妃的膝蓋踢。

  孟側妃忙向後躲閃,扣在慧安肩頭的手不得不放開,只她卻沒撤去,反倒是擄住慧安的胳膊,十指絞住她的衣袖向後使勁的扯,慧安一驚。

  先前她就隱約猜到端寧公主是想叫孟側妃在場上給自己難堪,羞辱於她,換衣服時便生恐衣裳被人動了手腳,先一步叫同去換衣裳的謝雲芝給她另尋了一套,並沒有用婢女奉上的那套。

  如今見孟側妃抓著她的衣裳不丟,心中便更是確定了。

  慧安一寒,直罵這三個女人卑鄙陰毒,當即手下也不留情,抬手便抓住了孟側妃扣在她手臂上的手腕,腳步跟著孟側妃往後退,手下卻狠狠一轉。

  孟側妃心驚,忙鬆開了抓著慧安衣裳的手,扭腰穩住身子曲腿往慧安小腹撞。

  兩人在場上打的難捨難分,一旁夫人小姐們卻也瞧的津津有味,眼見她們出招狠辣,毫不容情便也心中了然。

  端寧公主卻是一臉急色,不住地瞧向水榭外的曲橋,沖一旁的姜紅玉道:「怎麼還不來!」

  姜紅玉卻是彈了彈指套,笑著道:「公主急什麼,太子殿下極為疼愛孟妃妹妹,聽聞妹妹在此和人角抵豈有不來助陣的道理?」

  姜紅玉聲音剛落便見曲橋那邊行過來了一群人,打頭之人腰間系著明黃腰帶,可不正是太子!

  姜紅玉便將目光移向了場上的孟側妃勾了勾唇,而端寧公主見太子帶著人過來,登時目光便炙熱了起來,臉上也閃現出一種詭異的興奮來。

  她忙將目光盯向場中,卻見孟側妃正用手臂狠狠夾住慧安的腰,想將她往地上摔。

  端寧公主雙拳不覺握起,急的手心已冒出了汗,不由便蹙眉急聲道:「那衣服怎麼回事,不是說一扯就開嗎?」

  姜紅玉卻也蹙了蹙眉,搖頭道:「公主別急,孟側妃定然不會叫公主失望的。」

  姜紅玉對慧安卻是不太在意,目光一直盯著孟側妃,見慧安甩脫了孟側妃的纏繞一拳打向孟側妃的小腹,她目光陡然一縮。

  場下人瞧不出端倪,只能看到兩人廝打的毫不容情,但是場上慧安卻心中明瞭,孟側妃意不在打敗她,而是撕扯她的衣物,這使得慧安心中恨的不行,也以牙還牙一有機會便也去拉扯孟側妃的衣裳。

  因角抵本就容易春光外泄,故而這衣裳都是特製的,不僅布料柔韌而且黑色的綢面上還用絲線密密的繡了暗紋,一般情況下卻是不會一扯就裂的,可再韌的衣裳也禁不住你刻意撕扯啊,所以慧安也心有擔憂,不願再和孟側妃多加糾纏。

  她一拳頭砸向孟側妃的腰,孟側妃登時便是一陣驚慌,忙彎腰相避,同時伸手抓向慧安的手臂,慧安卻只是虛晃了一招,將腰輕盈一扭便轉身到了孟側妃的身側,一把扣住她的後肩,正想將她甩起來,孟側妃卻也靈巧,竟反手搭在了慧安的手臂上,接著如蛇一樣纏上,也不知使的什麼巧勁,腰一轉便又站了起來,接著探手便往慧安的懷裡抓。

  慧安見她死性不改,目光當即便是一銳,側身躲過她那一抓,卻是腳下一個踉蹌當即便站立不穩向前撲去,她冷哼一聲在撲向孟側妃時腰身輕轉了一下,這便錯身從孟側妃身側倒了過去,擦身之際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孟側妃的衣袖。

  接著她驚叫了一聲撲倒在地,於此同時只聽撕拉一聲傳來,慧安手中已經是多了一塊布。

  而眾女只瞧見慧安匆忙躲避時沒能站穩撞上了孟側妃,慌亂下欲要抓孟側妃穩住身體,不想卻沒能抓住,接著便摔倒在了地上。

  有些夫人們正盯著摔倒的慧安看,卻有些人已瞪大了眼睛,失聲驚呼了起來,只見孟側妃半邊衣裳被扯下,露出了雪白的肩頭和半條手臂來,而那肩頭衣裳一散,綢衣落下,當即她那右邊的雪乳便展露在了眾人眼前,隨著她的動作那一隻雪乳尚且在空中劇烈晃蕩著,好不旖旎。

  眾女們驚呼卻不是因為她春光外露,而是因為曲橋那邊太子帶著一眾男賓正好走了過來,還有五六步眼見就要進了水榭!而方才她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場上的角抵上,竟是沒有發現他們。

  此刻太子正瞪大了眼睛,一臉驚嚇地瞪著站在水榭中的孟側妃,而那些男賓們也是目光灼灼盯著孟側妃,那神情當真是如狼似虎。

  可憐孟側妃根本就還沒回過神來,她方才剛巧背對著曲橋,只慧安撲倒時她才本能地轉過了身來,接著便先看到了太子,她一時就愣住了,因她本也是不知太子會來的。

  端寧公主和姜紅玉跟她商量時,便恐她會生了怯意,故而只是說都是女眷,只想作弄一下沈慧安。所以孟側妃一下子瞧見了太子,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腦子,當即就覺著自己被算計了,接著她才感覺到身上一涼,猛然回過神來,低頭間便是一陣尖叫,抓著衣裳轉身便往後衝。

  那邊姜紅玉卻也一臉驚慌,快步下了席案一把抓過宮女慌忙拿來的衣裳上前裹住了孟側妃,孟側妃已嚶嚶的哭了起來。

  曲橋那邊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時,關元鶴已是如一道閃電奔進了水榭,將慧安從地上扶起。

  慧安因方才正對著曲橋,故而卻是瞧見了關元鶴一行,所以她見孟側妃抓向她的襟口,這才一下子怒了,這才有了後面的反擊。那孟側妃的衣裳已被她拉扯了半天,根本就吃不起她那一拽,出醜是必然的。

  因慧安方才已是怒極,不願再顧及孟側妃的什麼身份了。她本以為端寧公主幾人只想在這一眾女眷面前羞辱她,見太子等人過來,這才一下子知道,端寧公主和孟側妃根本就是想要她身敗名裂,想要她死。

  只怕那件被她換掉的衣裳必定是有問題的,因為她方才就不止一次地從孟側妃眼中看到詫異。今日若非她警覺,這會子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所以慧安下手是一點都不留情。

  此刻她被關元鶴扶著,聞著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熟悉的味道,才覺出手腳發軟來,只是感受到關元鶴盯著她的頗具威壓的目光,慧安便有些犯委屈,也不知是承受不住他的目光,還是處於別的心思,她被關元鶴一雙鐵臂攬起來,當即便抬手捂住了關元鶴的眼睛,悶死道:「你不准看!」

  關元鶴一愣,接著才反應過來慧安那話指的卻是孟側妃,莫名的聽著她那委委屈屈,外強中乾,又似生恐闖了禍一般軟軟糯糯的聲音,他方才心中的擔憂生氣便都煙消雲散了,反倒是扯起唇角揚了一抹淺笑,攬在慧安腰間的手也輕輕拍撫了兩下,隨著他那動作,慧安的心當即就安定了下來。



第一百五十章

  水榭中登時靜的有些詭異,只能聽到孟側妃的嗚咽聲,眾人的目光多數都還盯在孟側妃身上,面色不一,可多是幸災樂禍的。要知道這樣的事情可是不多,女人們最是愛看熱鬧,似瞧著別人出醜,自己能得到什麼便宜一般。

  方才眼瞅著孟側妃和慧安在場上廝打的厲害,她們便知今兒定然是要出點事情的,倒沒想到能瞧到這麼一場好戲。

  至於還站在水榭外的男人們,瞧了這麼香豔的一幕,又是太子側妃,心中都作何想卻是不知,只此刻多數面上都已換上了尷尬神情,只這尷尬中有多少是刻意裝出來的卻也不知。

  太子醒過神來,整張臉都漲的通紅,盯著孟側妃的目光簡直能吃人,他只覺著眾人瞧向他的目光是那麼的包含諷刺和同情。

  想到方才在前殿上他聽聞侍女稟報孟側妃和眾夫人在這水榭中玩角抵時,他對孟側妃的誇口之言,太子更是覺著被甩了耳光,面上火辣辣的熱。

  他腦子轟鳴,還沒想著此事該如何處理,便聞一旁淳王哈哈一笑,接著竟是拍著手,道:「太子,你這東宮要說也辦過不少宴席了,臣弟瞧著也就今兒這宴席最是有趣。太子捨美供我等取樂,這是先賢之舉啊,哈哈,要本王說著角抵還是要這般才有看頭,也難怪先人頗愛此術。」

  淳王的話直刺的太子咬緊了牙,一雙眼睛血紅,雙拳緊握著哪裡還有半點平日沉穩的模樣,偏淳王見他如此,還加把火的繼續道:「香豔,哈哈,真真是白若蓮藕啊……」說著他便又瞟了眼正伏在姜紅玉懷中嚶嚶哭泣的孟側妃,一臉的意味深長。

  大輝男人平日興起時,同玩一個女人,或是互送美妾,互換美妾也算常事,在民間典妻的事也時有發生,妻子尤其能典當於別人,這玩個角抵露個乳似乎也算不得什麼。

  此事若說發生在尋常人家,也就是件小事,若是孟側妃只不過是東宮一個小小的侍妾,那也當不得什麼。可偏她是側妃,是入了玉牒的,將來太子登基她理論是要升為貴妃的,是實打實的太子的女人,這可就不一樣的。

  如今太子大庭廣眾的在東宮被人給帶來這麼頂綠帽子,豈有不生氣羞惱的道理。淳王那話更是一根刺,直刺進了他的心中,當即他便瞪向孟側妃,怒吼一聲:「哭什麼!還不給孤退下!」

  孟側妃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聞言卻是身子一僵,也顧不得地哭了,直嚇得兩腿一抖竟癱倒在了地上,姜紅玉忙吩咐婢女將她送到後面。

  眾女這才紛紛回過神來,沖太子請安。方才孟側妃一出事,文景心便瞧出不對來了,她生恐慧安的衣裳也出事,當即便叫棉兒去尋了一件錦繡披風。

  慧安被關元鶴扶起,用披風裹住身子,這才也跟著跪了下來。

  她心念急轉,今日出了這種事,東宮已然出了醜,便不會再將事情擴大,讓它自然而然地傳兩天,博人一笑之後消散才是道理。若擴大事態,再鬧到朝堂上,哪個真就沒玩沒了了,這事也只會越傳越廣。

  便是太子知道這其中有問題,他也只會當成一場意外來處理。出了醜,沒有再敲鑼打鼓四處張揚的道理。更何況,這事有這麼多雙眼睛瞧著,就是一場意外,只要她自己一口咬定不是故意的,太子又能如何?

  她不過是一個內宅婦人,太子難為她,或是證實此事乃她有心所為,最後不過是她沈慧安得到些懲處,於太子也沒什麼好處啊,反倒會叫他更被人恥笑。

  而且太子真要蠢的將事情鬧大,非要鬧到朝堂,扯上關元鶴。那她手中也還握著證據呢,慧安現在已經確定婢女先前拿給她的那件衣裳定然有問題,到時候打起官司,不定還能反打一耙,告太子一個治家不嚴,縱女眷侮辱朝廷命婦的罪名,到時候只怕太子的賢名也是要受損的。

  衣裳是太子妃等人謀害她的鐵證,但她方才那一抓,誰也判不清她是刻意還是無意,太子妃她們根本就沒抓到實質性的證據,慧安也不怕。

  當然,此刻慧安卻是萬不會傻地去說這是一場安排好的陰謀,是孟側妃先設計自己的,因為那樣就坐實了她羞辱皇親的事實。便是有理也變成無禮了。今日這角抵場上的事就是一筆糊塗帳,全看個人心中怎麼看了,哪裡能掰扯的清楚。

  慧安想著這些方才有些慌亂的心已經漸漸沉定了下來,她眼眶一紅也哭了起來,身子瑟瑟發抖地道:「殿下息怒,今日之事全怨臣婦,臣婦沒能站穩,自己摔倒還連累側妃娘娘,出來這等意外,還請太子責罰臣婦,原諒側妃娘娘。」

  太子聞言這才瞧向慧安,慧安被他銳利的目光盯著雖心中想的清楚,但到底太子是高高在上的儲君,她被一盯還真就有些膽怯,不覺就僵了一下。

  太子還沒說話,關元鶴卻錯身一步也跪了下來,高大的身體剛巧將身後的慧安擋住,沉聲道:「臣願代妻子領罰,請太子殿下降罪臣下!」

  太子見此便將目光收回落在了關元鶴身上,他雙眸眯起,卻遲遲不語。他此刻哪裡能降罪,人家都說了是一場意外,這請罪的話不過就是個場面話,他若真就降罪了,那才是公私不分,濫用權力,苛待下臣,這太子也別當了。此事他雖有氣,但卻不能親自出面。

  端寧公主見太子遲遲不語卻是有些急,可她還沒能上前太子銳利的目光就盯了過來,端寧公主一嚇,到嘴邊的話便又咽了進去。只是恨恨地瞪向了慧安,一臉的不甘。

  她本以為今日定然能叫慧安出個大醜,這大庭廣眾的若是她袒胸露乳的模樣叫這麼多人都瞧見,她倒要看看沈慧安還如何得寵,還敢怎麼囂張跋扈!

  沈慧安不是關元鶴的寶貝嗎,她就要親手毀了這寶貝,倒要瞧瞧這麼個殘花敗柳,他關元鶴還寵著疼著不!此事她本覺萬無一失,怎麼也沒想到最後換來的是這麼個結果,她如何能夠甘心。

  方才眾人皆在瞧孟側妃,可她卻是一直瞧著關元鶴,見他那般緊張沈慧安,她闖了大禍,他竟還輕輕安撫她,這如何能叫端寧不恨。

  關元鶴和慧安跪著,殿中一點聲響都沒有,眾人一言不發,太子偏也不吭聲。

  東宮設宴,李雲昶自也是在的,他方才一上曲橋便瞧見慧安摔倒在地,便是一驚。事態發展成這樣,他心中倒覺好笑,也替孟側妃扼腕。

  慧安連他都敢一掌劈暈,何況一個小小的孟側妃,孟側妃動手前根本就沒弄清楚對手是個怎樣的人,卻也太過愚蠢了。

  他心知一個孟側妃便是得寵也不過個玩物,太子還不至於因她暈了腦子,沒弄清狀況就隨意發落關元鶴。太子此刻早有決斷,差只差一個臺階,便笑著道:「呵呵,這角抵本就容易出意外,古人愛此戲,卻也源於此。周武王的殷貴妃擅長此戲,武王曾令殷貴妃戲于眾臣看,緬王窺之大讚,後伯夷侯謀逆,緬王作壁上觀,武王乃派殷貴妃前往遊說之,遂舉兵拱衛王室,解武帝之圍。此事一度被文人墨客傳為美談,為天下人讚。太子仁厚,寬容,又心懷大略,豈會為此等小事責怪東亭侯,東亭侯和夫人太過緊張了。」

  太子聞言面色稍霽,淳王也笑著道:「七皇弟說的是,太子還是快去瞧瞧孟側妃吧,這般美人若因此事想不開,那可真是可惜了……」

  到底關元鶴是關白澤的兒子,關白澤多年來一直扶持淳王,不管關元鶴是何態度,淳王在此事上都不會給他下絆子。

  太子聽聞淳王的話卻是面色又變了變,半晌才道:「眾夫人小姐都起來吧,東亭侯和夫人也起來,想來夫人也受了驚嚇,還是快扶下去休息吧。」

  慧安心中大鬆一口氣,忙和關元鶴一道謝了恩,關元鶴扶她起來,輕聲安慰了兩句這才叫侍女扶她下去。複又瞧向太子,滿面感激的再次拱手道:「謝太子不責之恩。」

  端寧公主見太子竟如此就放過了慧安,當即就變了面色,她正要上前卻被姜紅玉拉了一下。太子自也留意到了她們,他心知此事定然有端寧公主的份兒,不覺眯著眼瞧了端寧公主一眼。

  而關元鶴也瞥了過來,端寧公主觸上他冰冷的視線只覺那冷酷的視線叫人喘息不過來,比之他尋常冷漠的視線要可怕萬分,她雙腿一軟,竟是怯了場,再也說不出話來,面色一白便低了頭。

  只是發生了這種事,宴席是沒法子再辦下去了,姜紅玉忙上前說了兩句場面話,又吩咐婢女們將眾夫人小姐送出去。

  太子府劉少詹事也忙上前招呼著眾男賓離開,這邊散去,太子卻心情難抑,他回頭向內殿走,卻突然接觸到一道柔和的目光。

  他凝眸去瞧,但見一個穿戴極為樸素的女子盈盈站在廊柱邊兒,絕美的臉上含著溫婉柔緩的微笑,水漾的眸子像是會說話一般,閃動著關切和悲憫正瞧著他。

  太子一怔,腳步驟然頓住,不知為何別人眼中的悲憫同情令他厭惡,覺得她們都是在嘲弄他,可此女那神情卻叫他覺著極為真摯,在此刻如同一泓清泉注入心間,叫他暴躁憤怒的心一下子平靜了。

  他只覺心弦似在這樣的目光下被一隻小手輕輕撥動了下,登時便本能地往那女子跟前走。

  他一動,那女子卻似乎突然收到了驚嚇,一驚之下才猛地回過神來,匆匆地將頭一低,轉身腳步匆匆地便往殿中偏門去了。

  太子一驚,正欲追趕,姜紅玉卻恰好吩咐好事情走了上來,福了福身,道:「殿下,孟側妃妹妹有些不妥,殿下可要……」

  她的話尚未說完便被太子凜冽的目光打斷,姜紅玉面上笑容一僵,頓在了那裡,太子卻冷哼一聲。

  他再回頭時那廊柱邊兒早已空空如也,再沒了那美人兒的身影,便好似他那一眼不過是產生了幻影一般。太子心中竟升起失落來,也不再搭理姜紅玉,大步往內殿去。

  姜紅玉便沖身旁婢女道:「去告訴孟側妃,莫再尋死覓活的了,殿下不願見她。」

  婢女應聲而去,姜紅玉才跟著進了內殿,見太子坐在榻上面色陰沉,她上前跪下,顫聲道:「今日之事都怪臣妾思慮不周,沒能勸阻公主和孟側妃妹妹,這才鬧出如此笑話,臣妾請殿下責罰臣妾,原諒孟側妃妹妹。」

  太子盯著姜紅玉,聽她如此說,便知今日之事果真就是孟側妃和端寧公主挑起的,至於姜紅玉只怕也是順手推舟,他見姜紅玉跪著哭泣,心中越發煩躁,盯著她半晌才道:「這角抵的主意是誰提起的?」

  姜紅玉放在袖中的手不覺一顫,卻道:「主意是公主所出,公主……公主還令專門為關夫人準備了一套衣裳,如今……如今那衣裳不見了,臣妾……萬不該縱容公主和孟妃妹妹,臣妾有過,殿下責罰臣妾吧。」

  太子聞言瞳孔便縮了縮,接著他霍然起身,大步往外走,至姜紅玉身邊才低頭道:「罰你禁足思過,東宮之事暫由戴側妃掌理。」

  言罷他便出了殿,姜紅玉目光閃了閃,這才在身邊何嬤嬤的攙扶下起了身,憤聲道:「沒想到最後卻便宜了戴側妃。」

  何嬤嬤見她生氣,便勸道:「太子妃不必擔憂,有侯爺在,太子妃的位置穩著呢,那戴側妃不過代為掌管東宮幾日,翻不起什麼浪來。關鍵還是孟側妃,若她當真有了身孕,那才是真正的威脅,此事越早下手殿下越不會懷疑娘娘您,此番孟側妃出了大醜,雖是未能如娘娘所願流掉這胎,但孟側妃再不可能受寵,殿下容不容地得下她還是二話,便當真生下個男胎,沒有母妃的孩子那還不是任由娘娘說了算的?」

  姜紅玉聞言這才面色稍緩,接著卻是譏笑道:「誰知她那肚子裡有沒有這塊肉呢!」

  何嬤嬤便道:「應是八九不離十,孟妃每月葵水極准,這次都晚了十來日了,這若真生下來便是太子殿下的長子,是皇室長孫。一經太醫確診,娘娘想動手便就難了。事關子嗣大統,萬不能掉以輕心,娘娘此番沒有做錯。」

  姜紅玉聞言便點了點頭,此番她倒是真希望那孟側妃能生下長子了,孟側妃已經毀了,將來她還可以把那兒子抱養過來……

  馬車輕晃,慧安躺在關元鶴懷中,依靠著他結實的胸膛,想著方才殿中的情景,這會子心徹底放鬆下來卻是咯咯笑了起來。

  關元鶴低頭正迎上她盛著盈盈笑意的眸子,像是個俏皮的孩子,他不覺有些無奈,扶在慧安腰間的手也狠狠一握。慧安當即便吃疼的驚呼一聲,關元鶴這才沉聲道:「這會子不怕了?你可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他面色沉肅,語氣中不自覺的寵溺卻洩露了此刻的心情,慧安哪裡會怕,挽上他的脖頸,便眨巴眼睛道:「爺不就是要我尋事的?有爺給妾身撐腰,妾身有什麼好怕的。」

  關元鶴愛極了她這討好賣乖的狡黠樣兒,更愛極了她的聰穎敏銳,此刻手撫著她柔弱無骨的腰,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似能感受到那肌膚的細滑,叫他恨不能直接把它揉入掌心。想著方才她穿著一身黑色衣褲從水榭中摔出來的模樣被那麼多雙眼睛瞧見,他心中的怒意便又蹭蹭的升了上來。

  他手臂一緊便將慧安禁錮在了懷中,低頭盯著她,卻是蹙著眉沉聲道:「以後這角抵你不准再玩。」

  慧安聞言不覺一愣,見他面色著實不好,青黑一片,便又撲在他懷裡咯咯的笑了起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32 PM

第一百五十一章

  關元鶴瞧著懷中的慧安,但見她笑靨如花,眸中帶著愉悅的明光,眉眼彎彎的,連面頰也因歡快地笑而緋紅著。

  瞧著她這般笑著,瞧著她一張姣好的面容,關元鶴便覺心中暖暖的,濃濃的也蕩漾起愉悅來。似乎就這樣靜靜地望著她,他便覺得自己的心都是軟的,不自覺的他眼中的笑意便越來越深。

  慧安兀自笑了一陣,見關元鶴沒反應,這才抬眸去瞧他,卻正瞧見他臉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寵溺和縱容。

  這種神情興許關元鶴自己都不曾覺察,但是慧安卻愛極了。

  想著方才在水榭上,他二話不說便先閃身進來扶起了她,後來又擋在她的面前,想著他的回護,欣然就揚唇笑了起來。她不覺抬起身子在他含笑的眼眸上落下輕輕的一吻,充滿了虔誠和感動。

  關元鶴卻被她的動作弄的身子一僵,心似顫抖了下,可接著又覺得她這舉動極為好笑。每每慧安流淚,或是她明眸蕩漾起笑來,他瞧著她你可人的模樣便會忍不住親吻她的眼睛。在他心中,總覺著這個動作充滿了憐惜和疼愛,可如今竟也這般親吻著他。

  這叫他心中喜歡,卻又覺得有些怪怪的,還沒來得及分辨,慧安已攬著他的脖頸,眨巴著眼睛笑道:「我害得孟側妃出了如此大醜,是不是很壞啊?」

  關元鶴聞言卻若有所思,接著瞧著慧安眉頭便微微蹙了起來,挑起她的小下巴,卻道:「嗯,孟側妃出此大醜,太子豈能容她,你這等於是要了她的命呢。真真壞極!」

  慧安聞言一愣,見他面色認真,不覺她面上笑容便是一僵,心中也是一慌。

  哪個男子不愛那善良嬌弱的女子,這個世道也只認可端莊嫺靜的女子。可她方才在東宮的所作所為,雖是以牙還牙,但到底害的一個女子如此失態,手段是極陰毒的。

  這若是換成別人,只怕死也不會承認是有意害人,便是無法遮掩,此刻也得在夫君面前表現下惶恐,後悔和內疚吧。可她卻笑的如此開懷,如此的不知悔改。

  慧安發現自己在關元鶴面前越來越不懂得掩飾,越來越習慣展露出本來的面目,也在他的寵溺和縱容下行事越來越隨意暢快,可這樣的自己真的叫他覺得極壞嗎?

  兩人現在正是情濃激熾之時,他正稀罕自己,更何況今日之事畢竟是因他之故才會發生,他自不會責怪她,但是等往後他再想起此事,會不會覺得她陰毒,會不會就對她生了厭惡之心?

  慧安想著這些,就覺著一股寒意從心底升了起來,有些迷茫失措起來。想著方才在水榭關元鶴瞧向端甯公主的那種冰冷又帶著分明厭惡的目光,慧安只覺若來日他用那樣的目光只肖瞧她一眼,她定連死的心都有了。

  關元鶴不想自己一句話竟叫慧安僵了身子,他微微挑眉,放在她下巴的手用力一抬,迫使慧安昂起頭來,他湊近她,認真的瞧著她的眸子,問:「怎麼了?」

  慧安被他溫和、小心翼翼的聲音驚醒,眼眶不自覺就是一紅。

  關元鶴便蹙了眉,緊緊盯著她,又問了一聲:「到底怎麼了?」

  這次他的聲音已是帶了些急切和擔憂,慧安聞聲,眼眶便更加發澀,她定定地瞧著關元鶴。是在什麼時候,只要他在身邊,就會感到濃濃的幸福,只是這種幸福來的那麼快,叫她又生恐哪一日會突然丟失,再回到以前那種孤單寂寞的日子。慧安瞧著關元鶴抓著他衣襟的手不覺絞起,輕聲問道:「我這麼壞,來日……你會討厭我嗎?」

  關元鶴一愣,他沒想著自己不過一個玩笑,慧安竟會當真了,而且還牽動起她這麼大的情緒波動。他覺著好笑,可瞧著慧安紅紅的、充滿認真和不安的眼眸,他便覺著心裡澀澀的難受。

  他不覺將放在她下巴的手上移,輕輕撫著慧安的眼睛,同樣認真的道:「我就喜歡你這壞模樣,是我關元鶴的女人!」

  慧安聞言一愣,接著便因他那話撫平了心中的焦躁,不由窩進他的懷中,將臉貼在他有心跳動著的胸膛上,收了收手臂抱著他精瘦的腰身,挑著唇笑了起來,軟軟的道:「永遠都不能討厭我!」

  她笑著,那眼中的淚卻滾落而出,透過薄薄的衣衫,直接滲了進去。

  關元鶴抱著慧安,感受到胸前的一絲溫熱濕潤,他眉宇蹙的更緊,聲音卻平緩有力的道:「嗯,永遠。」言罷卻將慧安整個抱過來,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緊緊圈住了她,再沒開口。

  他的慧安……似乎在感情上特別的脆弱,不安呢,是因為她那父親嗎?

  慧安埋在他的頸窩,聞著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如同陽光般溫暖的氣息,心中便充滿了濃濃的依戀和悸動,她不由輕輕抬起頭來,睫毛閃動著湊上去含住了關元鶴的唇。

  關元鶴被她從深思中喚回,難得她肯主動,他又怎會傻得往外推,當即攬在她腰上的手便放在了她的腦後。

  扣住她的後腦,他的舌也借勢從她微啟的唇齒間沖了進去,毫不費力地在她細膩濕潤的檀口中捕捉住那小巧的舌尖,糾纏住不放了。他的手也順勢放在了她的腰間,撫摸著往上移動,慧安被他揉捏了一陣,渾身發軟,呼吸便也不順了起來,這才掙了一下。

  關元鶴又狠狠吸吮了下她那綿軟小巧的舌頭,這才退開,瞧著她紅潤的唇瓣,又低頭添了一下,見慧安紅著臉閉著眼睛不說話,便笑著瞧向她那白玉般的脖頸。

  想著方才在水榭中瞧見她穿著黑衣黑褲的模樣,他小腹方壓下的熱疼就又沖了上來,尚未饜足的唇便又落在了那細白的脖頸上,貼著她側頸落下一路輕吻,漸漸又變成啃噬向衣襟中游走而去。

  關元鶴伏在那兩團綿軟上舔弄了半晌,聽聞耳邊響起慧安細碎的吟聲,這才抬起頭來,入目是慧安緋紅的面頰,那小臉上眉梢眼角都流露著幸福和甜美,關元鶴瞧著不由就怔住了。

  待她撲扇著睫毛微微睜開眼睛,他卻是笑了起來,俯頭又含著那櫻紅的挺立狠狠吸吮了一下,胸前的刺痛令慧安驚呼一聲。

  關元鶴已是撤離,仔細地將她散開的衣襟拉攏,尋到她的手,和她十個相扣,又將她摟緊了懷中。

  慧安感受到他的身體的緊繃,雖不知道他為何這麼輕易就放過了自己,但她窩在他的懷中,目光落在兩人一粗一細,一黑一白交錯握在一起的十指上,被他一雙有力的雙臂包裹著,她便覺著滿心的安寧和幸福。

  靜謐的馬車中一時間誰都不再說話,但緊握的手,那相擁的姿態卻無不昭示著兩人正在不斷汲取著對方身上的溫暖,兩顆心也在不斷地嘗試著越來越靠近對方。

  這便不知過了多久,關元鶴才用他低沉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安寧:「慧安,以後在我這裡無需那般小心翼翼……」

  慧安聞言心就是一觸,也知方才是她鑽了牛角尖,不覺面上一紅,輕輕嗯了一下。

  關元鶴便俯下頭來,含弄著她的耳朵,壓著聲音道:「慧安,你穿那黑衣裳可真好看,回去咱們也做一套,就在屋裡穿……恩……那料子不好,要薄薄的……」

  慧安聽他又說起混話來,不覺身上一躁,手就往外抽,關元鶴卻指節用力夾住她的手,輕聲笑了起來。

  慧安抬眸瞧著他神采飛揚的模樣,想著方才在東宮的事,終究有些不安,又問道:「真的沒事嗎?我總覺著太子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們。」

  關元鶴聽她說我們,便揚了揚眉,微停了笑聲,道:「此事他不好抓著不放,但卻定會支使別人參我,比如那安濟伯。」

  慧安見他面有笑意,終是沒忍住,問道:「你為何非要別人參你?」

  今日一早見慧安一身盛裝從屋中出來看,關元鶴便知她定然心中已經明白了自己所作所為是另有目的,還曾感歎過她的敏銳和聰慧,如今瞧她問起倒也不意外。

  他攬住慧安,低聲道:「太子這兩年越發得意,最焦急的莫過於淳王。皇后將端寧公主下嫁鄧玉,為的便是淮國公在軍中的威望。如今淮國公領軍北征,縱然不能得勝凱旋,也定能將北鎮兵馬攬入掌中,崔氏又欲與劉相聯姻,淳王一日比一日寢食難安了。」

  慧安聞言心念急轉,淳王自是不想太子手握了兵權的,南邊已有威欽侯對其效忠,那淮國公若然再掌控了北境兵馬,太子的東宮之位可真就牢不可破了。

  更何況歷來左相掌文,右相掌武,如今連劉相都坐不住了,也難怪淳王今日在水榭會言談不忌,那般給太子難堪。只怕兩人如今已撕破了臉,早就鬥的連面皮都不要了。

  可這些和關元鶴刻意囂張驕縱,引御史彈劾參奏又有何關聯……他這般倒似專門等著賢康帝處罰。

  慧安想著不覺目光一閃,忽的抬頭盯著關元鶴,「淳王要對淮國公動手?」

  關元鶴聞言瞧著慧安晶晶亮亮的眼眸,面上閃過贊許,輕刮她的鼻子,道:「聰明。」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輝建朝已三代,原先跟著聖祖皇帝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的武將們已多不中用,如慧安祖父沈強、聶霜霜的祖父永寧侯等等,或多已故去,或是已年邁不堪。而現今朝廷上得用的武將多是在建朝時已是軍中小將,後再統一邊疆和兩次擁帝登基中慢慢成長起來的將領,如汪楊松的父親已故成國公,淮國公等人。

  而關元鶴雖也多有戰功,但到底資歷較之這些人不可同日而語。

  當初大輝出兵東姜國,他本也不是大軍統帥,只因當時的大帥萬年達病故,皇上又有意在武將中注入新的血液,這才使得關元鶴有了機會,借機上位。後來他一路攻下東姜國都,生擒東姜國王,又出征掃平東姜餘孽,這才建立了令淮國公等人也不能小覷的軍功。

  這其中不乏他的運道,但此次出兵北胡,他確實沒有資格爭搶這個主帥的,只能位居副職。

  副職說的好聽,但有主職在,副職歷來都是擺設所用,往往事事處處都會受到掣肘,真要論起來可能還沒有個正經的統兵將領來的舒心自在。可若正職出缺,副職補上的可能性極大。

  如今關元鶴剛被封侯,氣勢正威。淳王對淮國公下手,淮國公若是再邊疆出了事,關元鶴作為副帥不出意外的話將會是直接受益者,到時候只怕難免被人懷疑,何況,若是有心人用淮國公一事算計嫁禍于關元鶴只怕也是防不勝防。

  關白澤一直是淳王的支持者,雖則關元鶴屢次給淳王難堪,但只要他一日不公開支持某位王爺,一日保持中立,在朝廷眾人的眼中,也會自動將他化成淳王一黨。

  淮國公若是出事,淳王最容易遭懷疑,關元鶴處在這樣敏感的位置上,因關澤白之故,他也可能不牽連進去。

  既知此事,倒不如遠遠避開坐收漁翁之利,何況歷來皇帝對武將都多有猜疑忌憚,背負上一個貪戀女色的名頭倒也未必就是壞事。

  慧安想通這些,自就肯定了了關元鶴此番連連囂張,引得御史彈劾,用意便是叫賢康帝責他留京思過。而她聽關元鶴讚她聰明,便知她的這些想法是對的。

  關元鶴不想自己只提了下淮國公,慧安便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猜到了一切,望著她慧黠的小臉兒,他眼中便盛滿了讚歎和喜悅。

  慧安仰著臉盯著他,瞧著他眸子裡倒影出她的小小面龐來,瞧著他幽深的眸中閃動著明亮的光芒緊緊鎖著她,她便只覺自己要醉倒在他這樣的目光下。

  她雙頰微微發燙,不覺得意地勾了勾唇角,笑著道:「淳王要對淮國公下手,你這是要避嫌?可你怎麼就知道皇上會因這次的彈劾之事罰你留京?若是皇上偏降了你的官職,令你前往前線戴罪立功……唔……」

  慧安的話尚未說完就被關元鶴堵住了唇,他的吻來的極為突然,慧安只覺得男人的雄性氣息一下子就沖了進來,強烈地叫她難以承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來的炙熱霸道。

  他似乎急於在她身上落下屬於他的烙印,要將她整個吞噬入腹!獨屬於他的味道肆無忌憚的在口鼻間衝擊著她的神經,捕捉到她的小舌用力的啃咬,吸卷,衝撞著她口中每一寸的柔軟。

  慧安被他一下子堵住聲音,一口氣喘息不過,偏他又不管不顧地沖了進來,使得她沒兩下就胸悶起來。她弄不明白關元鶴這是怎麼了,可卻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激動和喜悅,喜愛和佔有。

  慧安心中發甜,這便沒有掙扎,只柔順的窩在他的懷中,嬌柔的承受著他狂風暴雨的襲擊。

  關元鶴如何能夠不激動喜悅?要知道在這盲婚盲嫁的時代,能夠娶到一個合心合意的女子該是多麼萬幸的一件事,娶到一個聰慧有見地的女子更是難上加難。

  雖說這個時代標榜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是關元鶴歷來對此嗤之以鼻,而且在他看來,內宅婦人和男人的利益都綁在一起,男人要想在朝廷上再進一步,有一個聰慧的內宅主母,確實事半功倍的,更何況內宅主母還關係到子嗣,萬不能馬虎。

  他雖說在婚前便鍾情于慧安,便因為她的與眾不同,不自覺的受吸引,但對慧安也談不上有多瞭解。之前只覺得她聰明,比一般女子堅強,也樂觀開朗。

  而自兩人成親以後不過數日他對慧安的喜歡便與日俱增,甚至有些不受他的控制,這其中固然有對她身子的迷戀,但是更多的是在她身上他能尋到溫暖和快樂,輕鬆和安寧,能夠真正的放開心懷,不自覺的對她打開所有心防。

  也更多的來自於她不時給他的驚喜,便似一本書,每一頁都能有不同的內容,看的越多便會叫你越加的愛不釋手。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頁她會呈現出何種面目,叫你不自覺地期待,想要掀起她最後的面紗,好看個真切。可偏在你以為看透她時,她便又變了姿態,每每叫人驚歎。

  本以為她只是比尋常女子要來的聰明,卻不想她的聰慧竟不輸男兒,能這麼快地看透一切,這是得需要些大智慧的。這樣的她叫他欣賞的同時忍不住心生愛意,也忍不住發出喟歎,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故而瞧著她美麗的面龐,心中那份與日俱增的情愫便也慢慢膨脹到了幾點,叫他不受控制地急於在肢體上擁有她。

  關元鶴吻的激狂,感受到慧安的順從他才緩緩地平靜下來,將吻放地纏綿溫柔起來,極盡憐惜。

  他舔弄著,靈巧的舌尖細細描繪著慧安嬌嫩的唇瓣,反覆耐心的糾纏,追逐廝磨,卷住她的小舌拉進口中慢條斯理的品嘗……半晌感受到自己情動,這才依依不捨地鬆開慧安,卻將手臂收緊,將她柔軟的身子按在懷中,他的手也撫上她的發,輕輕地撫摸著,接著他喘息了數下,卻喚了一聲,「慧安……」

  慧安被他突來的吻逗弄的面頰潮紅,身體有些發熱發軟,正倚在他的胸口輕喘著,聽到他似飽含了萬千情緒的呼喚,她的心不覺就是一陣顫抖,只覺這聲喚不似尋常。她禁不住抬頭瞧他,怔怔地看著一臉溫柔的關元鶴。

  他似習慣了沉著臉,多數時候面上都是陰冷的神色,叫人望一眼便會生懼。偶爾帶著笑意,或是稍縱即逝,或是帶著戲謔。而此刻他面上的神情專注又溫柔,似柔和了所有的棱角,透著醉人的深情來。迎上這樣的一張俊顏,慧安只覺整顆心都酥掉了,只能怔怔地瞧著,本能地挑起唇角輕輕嗯了一聲。

  「慧安……」便聽關元鶴再次喚著她的名字,複又將唇抵上她的髮,親吻著她烏黑柔亮的髮絲,他輕聲說道:「以前很辛苦嗎?」

  慧安聞言便是一愣,接著在他憐惜的動作下望著他幽深的眼眸,她便有些承受不住的渾身發虛,頭腦也有片刻的空白。

  關元鶴卻瞧著她歎息一聲,輕撫著她的面頰,認真地道:「以後就不會了……」

  他溫暖又飽含愛憐的話傳入耳中,慧安瞬間如夢初醒,眼淚便毫無徵兆的流了下來,沖出眼眶串串滑落下來。

  關元鶴瞧她這般,不覺將她攬入懷中,大掌放在她的腦後令她的臉緊緊貼著他堅實的胸口。那淚水便瞬間染濕了衣衫,貼著他跳動的心窩,似盡數滲了進去一般,讓他的心也變得絞痛苦澀起來。

  最早他因她的剛毅而動心,相識他更是不止一次地欣賞她的堅強樂觀,此刻卻是第一次心頭的憐惜壓過那份欣賞,讓他痛楚喟歎。

  希望她從此以後再不知堅強是何物,能夠在傷心脆弱時若其他女子一般哭泣流淚,尋找依持,只因他深知堅強的背後往往藏著的都是心酸和苦楚……只因此刻心中生愛,那份堅強便驀然變得刺眼錐心了起來。

  方才在東宮的事情,若是發生在其他女子身上,只怕早已驚慌失措了吧,縱使是僥倖逃脫,也會後怕擔憂,可她方才卻倒在他懷中笑的那般開心,她雖擔憂,可那份擔憂卻是生恐會連累到他,此刻想起關元鶴開始後悔將慧安推到風口浪尖上,令她承受那些夫人們的指點,任她面對端寧公主等人的為難。

  他本是想叫慧安知道,既做了他的妻,便要和他利益相連,便要和他站在一起承受風雨,然而,此刻他卻想將她護在身後,替她承受所有風雨。

  動情來地太突然,太措手不及,他卻絲毫不像抵制,任由懷中小小人兒將他的心變得更加柔軟,任由她一點點吞噬,滿滿地佔據那裡,也溫暖那裡。

  關元鶴聽著慧安嚶嚶的哭泣聲,將大掌握在她抖動的肩頭又緊了緊,將慧安便深深地禁錮在懷中,低頭擁著她,緩緩閉上眼睛,輕聲道:「莫哭了,都過去了。」

  慧安聞言只覺他今日著實可惡,幾句話偏就將她早藏在心底的脆弱苦痛都掀了起來,那些過往的一切,母親的被害早逝、父親的喪心病狂,杜美珂母女的陰毒算計,甚至是前世李雲昶的冷漠無情……那些過往一幕幕在腦中重播著,也一幕幕在眼前變得遙遠,似隨著磅礡的淚水盡數消散了……

  她貼著關元鶴堅實的胸膛,很是哭了一陣,這才緩緩停了下來,聽著他堅定有力的心跳聲,慧安就忍不住淚盈於眶,第一次知道原來哭著也可以是幸福的。

  她只覺在他這樣的懷抱中,這淚就沒有辦法止住,登時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感動嗔惱,她紅著臉掙脫關元鶴,掄起小拳頭便打,口中更是又哭又笑地責怪他:「都怨你,惹我哭!先前你利用我製造貪戀女色的假像,叫人家都取笑非議我,還四處招惹桃花,惹得端寧公主咬著我不放,現在偏還來惹我哭,你怎麼能這麼壞!怎麼能這麼壞!」

  慧安先還不覺著怎樣,偏這話一開口就越發覺得委屈難抑,登時手下便有些不自覺加了力道,動起真格來。她到底學過武的,這一下子關元鶴竟被她打的有些吃疼,只她那話委委屈屈,帶著一點指控和撒嬌,軟軟糯糯地落在他耳中直叫他愛的不行,整個骨頭都酥軟起來。

  關元鶴任慧安捶打著,瞧著她一張小臉掛著晶瑩的淚珠,明媚的眼睛波光流轉,被淚水清洗的越發清澈明亮,便如雨後的海棠一般惹人喜愛,他登時有些雙目發直。

  半晌才低聲一笑,抓住她胡亂捶打的右手,緊緊握住,一手攬住她的腰身,埋頭在她耳邊輕聲道:「慧安,慧安,你怎知是利用,非是情難自抑,嗯?」

  關元鶴言罷便猛地擒住了慧安的小耳珠,含弄兩下輕輕咬了一口。一股酥麻升上來,慧安只覺渾身一軟,有些嬌羞又有些情動,不覺抬起左手便又錘了關元鶴一下,那小拳頭軟軟綿綿落在身上,哪裡還有方才的力道。

  關元鶴登時便悶哼一聲,下身便忍不住抬頭跳了跳,頂了頂慧安坐在腿上的小屁股。

  慧安一驚,面上唰的一下紅透,身子一軟癱在關元鶴懷中當即便不動了,只覺一顆心怦怦地亂跳,耳邊便又響起了關元鶴低啞而性感的聲音:「我的心尖尖,別吹了……骨頭都叫你打酥了。」

  他說話間那熱氣便噴在頸側,慧安渾身一顫,也不知是那股身體的躁動,還是他實在喚的肉麻,慧安早已若如無骨的身子當即便難耐地扭了一下,登時關元鶴便渾身一僵,狠抽了口冷氣。

  兩人這麼一鬧馬車竟已是到了府門,感受到馬車停下,兩人不覺一僵。

  相擁半晌,慧安才抬頭去瞧關元鶴,卻見他臉色有些潮紅,一臉的難耐鬱結,身下還能感受到那個跳動著叫囂著的硬物,慧安禁不住抿唇而笑,卻惹來關元鶴狠狠的一瞪。

  後頭馬車上雲怡和關禮珍三個已紛紛下車,眼見這邊遲遲沒動靜,不覺都瞧了過來,雲怡面上就有些擔憂,生恐關元鶴因方才慧安在東宮惹的禍事兒責怪她,關禮珍只瞧了馬車一眼便轉開目光,關禮潔卻面上浮起了幸災樂禍的笑來。

  她拉著關禮珍和雲怡,卻道:「不知是不是嫂嫂方才摔狠了,咱們去過瞧瞧吧。」

  言罷她興沖沖地便往前頭馬車走,雲怡和關禮珍被她拖著,只得跟著過去,關禮珍便站在車下揚聲道:「三哥,可是嫂嫂受傷了?」

  外頭傳來問詢聲,慧安便覺關元鶴的身子更僵,偏他的身體一時間又平息不下來,面色就有些難看,半晌只艱難地哼了一聲。

  關禮珍聽到那含著怒氣的聲音嚇得面色一變,登時就不敢吭聲了,只她心裡卻極為興奮,只當關元鶴是真生氣發作慧安了。

  慧安卻瞧著關元鶴那摸樣臉上笑謔的笑容更深,掙扎著便要起身,關元鶴卻緊了緊手臂,死死將她壓在懷裡,悶聲道:「不許出去!」

  笑話,若是慧安出去,他卻待在馬車中不出去,不是上趕著讓人瞎想呢。

  馬車遲遲沒動靜,連下人們也都瞧了過來,雲怡本就有些擔心,聽到關元鶴那聲冷哼,她猶豫了下,便上前一步,也道:「嫂嫂,你還好吧?」

  慧安心中越發好笑,又生恐雲怡擔憂之下掀開馬車,她忙開口道:「我沒事,這就出來。」

  言罷她探手便往關元鶴的腋窩下一撓,關元鶴本能鬆開了手臂,慧安便如同一隻敏捷的兔子,跐溜一下,滑下了他的腿,迅速地一理衣裳,跳到了一步外。

  她一面去推車門,一面回頭去瞧,正瞧見關元鶴大刀闊斧地坐在那裡,夏天的衣裳本就單薄,他那雙腿之間撐起高高的帳篷來,異常顯眼。

  慧安面頰一紅,又好笑有羞澀,再也不敢多瞧,忙腰身出了馬車。

  關禮潔見她下來,便抬頭瞧來,一眼就瞧見慧安陽光下微微發紅的雙眼,她心中更樂,唇角抑制不住勾了勾。

  雲怡也是一驚,關切地瞧著慧安,正欲相詢,卻又瞧見慧安有些紅腫的雙唇,還有眼角眉梢露出來的媚色。

  雲怡微微一愣,又見關元鶴遲遲不從馬車出來,到底她年歲大些,有些事已是知曉,當即便刷的一下紅了臉。移開了目光。

  慧安自也瞧見了關禮潔那難掩的興奮,只瞟了一眼,便轉開了目光,這便正好瞧見雲怡睫毛顫抖著別開臉,慧安登時一臊,心裡把關元鶴給罵了一遍,才咬了咬唇道:「時辰不早了,還得回去給祖母請安,一會子祖母便要歇晌了,咱們快走吧。」

  言罷她便打先走向府門走,待四人進府坐上青幃小轎,關元鶴才從外頭進來,他大步往前走,想著方才關禮潔的多事便不覺銳利的目光掃了她一眼,這才沖慧安道:「我去外書房。」

  言罷也不等慧安開口便匆匆而去,慧安眼瞧這他耳根發紅,便勾著唇笑了起來,心道瞧你以後還敢不敢再在外頭胡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33 PM

第一百五十三章

  慧安帶著關禮珍幾個從定國夫人的福德院出來,還沒能行出院子,便見周管家匆匆而來,見到慧安的轎子便忙大步而來,躬身稟道:「少奶奶,明貴妃娘娘派宮女來傳您進宮問話。」

  來的好快啊。慧安聞言心中咯噔一下,只她在東宮鬧出那麼大的一幕,到底是有礙皇家顏面的,早也知道定然會受到宮中的發作,本來心中就有所準備,故而這會子心裡雖說一緊,面上卻鎮定的很,只笑著沖周管家點了點頭,瞧向秋兒吩咐道:「快回棋風院,別讓宮人等久了。」

  秋兒正欲吩咐婆子們起轎,後頭便傳來雲怡關切的問聲,慧安安撫了雲怡兩句,這才匆匆回了棋風院。方嬤嬤給她換上朝服,又梳好頭髮,才簇擁著她出了屋子。

  慧安見方嬤嬤一臉的擔憂,焦躁,不覺拉住她的手笑道:「乳娘就放心吧,東宮的事情就是一場意外,娘娘也就是喚我去聞訊一下,最多吃點小苦頭,我又不是那嬌弱的,還能吃不消?放心,不會出事的,一會子我想吃糖醋瓜條呢,廚娘們做的不好吃,乳娘親自給我做好不好?」

  方嬤嬤聽慧安如此說,自知她的心意,她這是生恐自己在院中坐立難安,這才給她尋些活計,方嬤嬤望著慧安盈盈含笑的眸子,眼眶就是一潤,臉上就笑出了褶皺,道:「這有何難?乳娘這就去給你做!」

  慧安聞言瞧了瞧外頭火辣辣的太陽,便道:「得尋個由頭自在棋風院開了小廚房才成,這處離大廚房總歸是遠,這大熱天的乳娘還得來回的跑,辛苦乳娘了!」

  方嬤嬤聞言便笑,「乳娘哪裡就來的那麼嬌貴,只是這小廚房是早晚要設的,還是自己個兒做的東西放心。」

  慧安見方嬤嬤若有所思,便點了點頭,上了轎子一路往府門而去,到了府門又換了馬車,馬車中雖是鎮冰,但是這朝服裡三層外三層的,再加上頭上也帶著齊整的頭面,實在是熱意難掩,沒一會兒慧安額頭和脖頸就出了一層密密的汗,見冬兒在一邊打著扇子,額上也出了汗,慧安便道:「行了,別扇了,你也歇歇,吃兩個果子清爽下。」

  她正欲喚春兒給她先將朝服散散,便聽外頭響起了關榮的聲音:「少奶奶,爺在宮門聽說少奶奶要進宮,怕少奶奶身邊少人伺候,特叫小的來聽命。」

  她身邊哪裡還能少了伺候的人,慧安聽關榮這般說不覺抿唇一笑。

  方才慧安和雲怡幾個在福德院時,賢康帝便將關元鶴給傳了去。想來他是在宮門見到了明妃前來關府的宮人,如今他既叫關榮來說這話,只怕是想安她的心。

  果然,慧安還沒說話.便聽關榮靠近馬車,又道:「爺讓少奶奶莫擔心。」慧安勾了勾唇,應了一聲,便瞧向冬兒,吩咐道:「你給關榮倒一碗綠豆湯消消暑氣。」

  冬兒聞言便是一臉的不樂意,出府時候就是怕慧安在車上熱,這才準備了一小罐的冰鎮綠豆湯,本就沒多少,給那關榮倒一碗,哪裡還能剩下,這去的路上還好說,馬車上的冰都還沒融,待一會回府,馬車上才熱呢,何況誰知道進了宮那明妃會怎麼發作慧安,這湯冬兒還留著給慧安回來時消熱呢。

  慧安見冬兒遲遲不動,瞧她那一臉割肉的表情不覺好笑,抬手點了下她的額頭,道:「你個小吝嗇鬼,快去!」

  冬兒這才嘟著嘴給關榮倒了大半碗,推開車窗瞧他在前頭和車夫說著話,便瞪了關榮寬闊的背影一眼,這才叫道:「喂!」她喚了一聲眼見關榮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氣的雙頰鼓起,才又叫了一聲,「關長隨。」

  關榮是關元鵲的長隨,便是他上戰場,關榮也是跟隨在旁的,武功底子卻也不錯,早便聽到了馬車中的動靜,如今聽冬兒這般叫,不覺好笑,回頭就見冬兒半個身子探在馬車外,正端著一碗綠豆湯,一臉氣恨地盯著他。

  他心中一樂,這才策馬靠過來,冬兒便道:「我們少奶奶和善,這大熱天的體諒關長隨辛苦一趟,特勻出了一碗綠豆湯來,這綠豆湯最能消暑,關長隨快喝了去去暑氣吧。」

  關榮聽冬兒將那勻出二字咬的極重,自知她的心思,見她睜著大眼瞧著自己,心裡越發好笑,面上卻當即就是一笑,沖著馬車便躬了躬身,道:「多謝少奶奶。」

  冬兒聽他竟也不推辭就受了,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一雙明眸中跟閃著兩簇小火苗一般直盯關榮,關榮瞧著她挑了挑眉,策馬過來就去接她手中的碗,冬兒被他那樣子氣的不行,心中憤憤,眼見他就要觸上那碗卻猛地鬆了手。

  卻見關榮眼疾手快,抬起食指在傾料下落的碗底一頂,那碗在他指尖轉了兩圈,接著便落在了他的掌心,碗中湯水蕩了蕩,卻是一點也沒灑出。

  冬兒迎上關榮似笑非笑的眼睛,面上莫名一紅,哼了一聲便嘭的關上了馬車。關榮這才將目光收回,一口灌下那冰涼的湯水,只覺渾身舒坦異常。

  待到了宮中,慧安跟著宮人往明妃的明月宮走。大輝一般內命婦覲見宮妃,自家的馬車和小人自是不能跟隨進宮的。

  若娘娘們有特別的恩賞,也會從各宮派了車架在宮門等候,以示恩典,但若沒有恩典那內命婦們也只能跟著宮人徒步住宮中趕,有那遠的走上一個時辰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明妃是太子生母,因慧安之過害的太子大失顏面,明妃又剛剛晉升妃位,這個時候鋒芒正盛,豈能讓慧安掃了她的顏面而不發作於她?

  慧安進宮自是沒有什麼車駕接著的,好在明妃位列四妃,明月宮並不偏僻,走了小半個時辰便也到了。只是這一路陽光極盛,雖是後宮多廊道水榭,但是慧安也免不了口乾舌燥,一身熱汗。

  眼見明月宮在望,她舒了一口氣,微微提著心,跟著宮人進了院。待到了正殿廊下,自有宮人進去通報,慧安便低眉順目地站在廊下候著。片刻但聞殿中傳來腳步聲,慧安低了頭,卻聽腳步聲靠近,接著響起宮女低柔的聲音:「娘娘您慢點。」

  慧安聞言一愣,抬眸卻見一塊明紫色繡金絲海棠的宮裙衣角蕩了過來,慧安不想明妃竟親自出來了,心中一緊,只得忙跪下行禮,「臣婦見過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感

  受到一股銳利的目光落在背上,慧安低垂的睫毛抖動了下,便聽明妃道:「抬起頭來叫本宮看看。」

  慧安聞言抬頭,正迎上明妃微眯的雙眼。明妃身材嬌小,玲瓏有致,看著極為年輕,一身華貴的明紫色宮裝,滿頭珠翠,相貌柔婉,眉眼和太子極肖。只是她此刻的目光有些冰冷,叫慧安不自覺動了動掩在廣袖中的手。

  「倒是個難得的美人,也難怪東亭侯萬般疼愛。」她這話雖說的極為好聽,可那語調卻叫人不舒服,慧安還沒能答應,明妃便又道:「方才在東宮的事情本宮都一聽說,想來關夫人也受了驚嚇吧?慧安見她又突然變了態度,不覺心中更加發緊,忙垂下頭,回道:「臣婦謝娘娘關心,臣婦無礙。」

  她卻是半點請罪的話都沒吐口,明妃聞言目光閃了閃,接著才道;「無礙便好,這角抵最是容易出個意外什麼的,孟側妃也是,既已懷了皇家子嗣,竟還如此不小心珍惜!若她有關夫人一半懂事謹慎,本宮也不至於操碎了心。」

  慧安聞言一驚,萬沒有想到孟側妃竟然有了身孕,那麼今日之事,顯然是薑紅玉拿她當了對方孟側妃的那杆槍,慧安心中一陣後怕,今日在東宮,可是萬般兇險,若是孟側妃有個萬一,太子的長子,她就是抵了腦袋也賠不起啊!

  慧安心中將姜紅玉給恨了個透,面上卻也忙誠惶誠恐地跪倒,道:「臣婦不知側妃娘娘已有身孕,臣婦……臣婦……」慧安說著已是一臉嚇得不輕的模樣,哆哆嗦嗦,話不成話。

  明妃本是氣極,但此事總歸沒有拿捏住慧安的錯處,只是一場意外卻發落三品郡夫人到底是要落人口實,故而她只是等著慧安自行請罪,誰知道慧安根本就不接她的話,短短幾句對答也是絕口不提認錯的事,竟是滴水不漏。

  明妃見她這樣,面色變沉了下來,可慧安見已到了她的地方,她想要整治還不是容易的緊。她望著慧安的雙眸不覺一眯,接著身子猛然搖晃了兩下,宮女忙扶住她,殿中響起一陣驚呼聲。

  「娘娘!」

  「娘娘! 您怎麼了?」

  「快,快扶娘娘進去躺著。」

  宮女們驚呼著將明妃扶著進了內殿,殿前一陣慌亂如風般刮過,那明妃竟是將慧安扔在了殿廊下,就這麼走了。

  從廊簷正打進來一束炙熱的陽光,盡數落在了慧安身上,火辣辣的,慧安抬眸望了一眼只覺眼前一陣發黑,她不覺苦笑一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此刻正是未時正,太陽已稍稍偏離了正頂,卻是日頭最為毒辣的時刻。強光直射而下,京城本就多日不雨,如今更是乾燥的連地上的石板都似被火烤過,熱氣不停向上蒸騰。

  太陽暴曬而下,將宮殿上的疏璃瓦照的明晃晃一片,慧安跪在廊下,只覺置身火爐一般,四周的空氣灼熱地像是凝滯了,只片刻功夫便叫她汗流浹背,氣喘吁吁。

  自殿中時而能透出一絲涼氣來,慧安微微傾身令那股涼氣拂上面頰,可她還沒歇上一口氣宮女便瞥了她一眼將殿門自裡給關上了。

  站在殿門口伺候著的兩個小宮女不覺氣悶地瞧了慧安兩眼.感受著兩人怨毒的目光,聽著遠處傳來的陣陣蟬鳴,慧安鬱結的抿了抿唇。

  想著關榮的話,她心知關元鶴定然會尋人來救場,但是這會子真是難受的不行,不出半個時辰只怕她就要中暑嘔吐,慧安心想著乾脆一頭栽倒裝暈得了,可明妃這分明就是要尋她的麻煩,慧安只怕裝暈之後明妃再使別的手段。

  若是她這一暈,明妃再端碗瀉藥來給她消暑治病,她是喝還是不喝。慧安這般左思右想,還是寄希望于關元鶴,到底這般跪著雖是受罪,卻沒什麼危險,忍忍也就過去了,再來她身體本就好,這兩年在馬場上也沒少經受風吹日曬,一時半會兒倒也還受得住。

  只是不知關元鶴會尋誰來教她,這是後宮,太后如今又不在宮中,他也只能托某個宮妃來求情,明妃位尊,一般的宮妃卻也沒這個面子,也許他會尋了佟妃……

  慧安跪在外頭想著,裡面明妃半依在軟榻上,由著宮女拿了美人錘給她敲著腿,半瞇著眼睛沉著臉不做聲。

  太子如今年歲已經不小,明妃又豈會不盼著東宮添丁,可太子大婚兩年東宮別說姜紅玉,便是兩個側妃,幾個侍妾,那也是一個蛋都沒生下來。如今好不容易孟側妃才了身孕,卻不想出了這等事,孟側妃肚子裡的孩子還沒出生就掉了身價,這豈能不叫明妃生氣,想到這些她就氣賭得很。

  再來,東宮今日出了這麼大的醜,她若是不發作沈慧安,只怕明日這宮裡頭人人都要以為她好欺,踩上頭來。今日賓客散去,太子欲送孟側妃到東都去,孟側妃暈倒這才被診斷出有孕之事。

  方才她訓斥過姜紅玉,瞧著姜紅玉倒不似早知曉孟側妃有孕一事,刻意做壞,何況那孩子還小,脈象也淺,姜紅玉也不可能預先料到。這事要說還是得怪端寧,一日到晚的就會瞎添亂,太子也是養在皇后宮中,怎不見皇后對太子如此偏袒縱容!

  明妃想著,面色就愈發陰鬱起來,卻於此時外頭傳來了宮女的傳話聲,「皇后娘娘駕到!」

  明妃聞聲倏然睜開眼睛,目光閃了閃,猶豫一下,這才忙起身迎了出去。她到了廊下正見皇后的鳳駕在殿前停下,崔皇后扶著宮女的手下了車駕。

  明妃瞥了眼已然站起身準備迎駕的慧安,這才快步上前,福了福身,上前代替那宮女扶了崔皇后的手。

  慧安上前請安,心中一陣忐忑,不明白崔皇后此來到底是何用意。只她的雙腿已經跪的有些發僵,這下能起來鬆乏下倒也好。

  崔皇后上了臺階,慧安才忙上前見禮,崔皇后只瞧著她笑道:「這不是關夫人嘛,起吧。」

  慧安聞言一樂,低垂的目光閃了閃,心中已有些明瞭,崔皇后此來對她是有益無害的。不然這大太陽的崔皇后沒道理到這明月宮來,便是果真有事也會召明妃過去。

  再者方才她獨自跪在廊下,崔皇后怎麼可能沒瞧見,她此來若是針對自己,這會子便沒有輕易讓她起來的道理。慧安想著這些,心中大定,起身恭敬地垂首站在了一邊兒。

  待明妃扶著崔皇后進了殿,慧安也跟著進去,一股冷氣撲面而來,她直打了個哆嗦,激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崔皇后在殿中落座,卻瞧向慧安,詫異地道:「關夫人怎一身的大汗?方才本宮遠遠瞧著,怎見你獨自跪在廊下,可是你犯了錯惹怒了貴妃娘娘?」

  慧安聞言忙福了福身,誠惶誠恐地道:「回皇后娘娘,貴妃娘娘方才身子不適,無暇顧及臣婦,故而……」她說著抬眸膽怯地瞧了明妃一眼。

  崔皇后這便笑著瞧向孟側妃,道:「哦?明妃妹妹身子不適?」

  明妃忙是一笑,道:「娘娘也知道,我這偏頭疼的毛病總也不去根,時不時的發作,真真是惱人的緊。」

  她說著便又瞧向慧安,接著道:「本宮無暇顧及你,你怎就還跪著不起了,這孩子也恁是實在。你這般知道的說是你對本宮敬心一片,不知道的還當本宮刻意難為你呢,這豈不是陷本宮與人非議?」

  慧安聞言心中一冷,只覺這明妃可真是能白黑顛倒,她忙又噗通一聲跪下,道:「臣婦愚昧,臣婦方才聽娘娘說孟側妃有了身孕的事,心中實在不安又後怕,這才沒有想得周全,請娘娘責罰。」

  慧安這話只差沒挑明是明妃因東宮之事故意發作她了,明妃早就猜到崔皇后現在過來是落她臉面而來,慧安這話無異是給崔皇后提供由頭呢,明妃心中將慧安恨了個透,面上便也有些不好看。

  崔皇后聽聞慧安的話便微微沉了面,盯著明妃道:「妹妹這便不對了,方才東宮的事情本宮也是聽說了的,這卻是怪不得關大人的,角抵難免拉拉扯扯,本就容易出那意外。再者,依本宮看,那孟側妃實在該罰,有了身孕這麼大的事竟不放在心中,對我皇室子嗣如此疏忽大意,實為大錯。」

  明妃聞言眼底閃過冷光,面上卻是點頭道:「娘娘說的是。」

  崔皇后便又道:「妹妹方才頭疼大概也是被東宮之事給鬧的,本宮便是因擔憂妹妹這才特意過來瞧瞧。依本宮看東宮這次意外倒也並非壞事,太子妃如今還未能誕下小皇孫,那孟側妃若是生下長子,沒得亂了體統,天家不比尋常人家,這子嗣之事是重事之重,若亂了身份必會釀成禍事。妹妹說可是這個道理?」

  聽了崔皇后的話,慧安越發肯定崔皇后和明妃已經生了嫌隙。只怕太子入主東宮之後,有些不聽話呢……

  明妃誕下太子已非一兩年,她卻一直都是個小小婕妤,依附崔皇后在宮中生存。平王既已是儲君,母憑子貴,李婕妤這妃位是早晚都要升的,沒有任其一直做個小小婕妤的道理。

  平王養在皇后身邊,為了安崔皇后的心,往年李婕妤生辰從不聞太子為其生母設宴祝壽,偏今年卻大肆慶祝,此番崔皇后請賢康帝晉升李婕妤為貴妃,想來該是崔氏對太子的妥協和示好。

  明妃今日剛剛升為皇貴妃,這便迫不及待地拿自己立威,崔皇后豈能叫她如願?崔皇后此次來自不是為了幫自己,她只是借機在敲打明妃,順帶也給東宮那位敲敲警鐘呢。

  慧安早先還以為關元鶴會央佟妃來求情,還恐因她而壞了他的事,如今瞧著關元鶴倒是極會鑽空子,不過這麼看來崔皇后身邊定然是有他安置的人,而且起碼得是能在崔皇后面前說上話的。

  這邊兒慧安想著,那邊明妃掩在袖中的手已十指深深抽入了手掌之中,半晌才笑著道:「娘娘說的是。」

  崔皇后便笑著點頭,又瞥了眼明妃,這才瞧向慧安,道:「本宮瞧關夫人臉色不太好,既是明妃娘娘身子不適,你便先告退吧,來日再進宮問安。」

  慧安聞言忙福了福身,這便自往殿外退去。

  崔皇后見她出去,這才拉了明妃的手,笑著又道:「關夫人剛剛為我大輝立了功,皇上還數次稱讚於她,若此刻妹妹做事欠妥當,有失公允,被有人心上報到皇上那裡,皇上還不得覺著妹妹你不識大體?再來太后馬上也要回京了,太后對關夫人一向都寵愛有佳,妹妹這般惹了太后生氣,再被人編排了不孝,豈不冤枉?不僅如此,那關夫人受寵的緊,東亭侯也前途不可限量,孟側妃之事已然成了定局,妹妹又何若為一個小小的側妃而大動干戈呢?姐姐這也都是為你好,這才多事這麼一場,妹妹可莫要見怪啊。」

  明妃自知崔皇后這些話都不是真心,也就是尋個藉口發作她,聞言她瞧向崔皇后,卻見她笑容親和,只那笑容卻未進入眼中,她那一雙眼眸直盯著她,頗含威嚴。

  明妃心中一緊,忙笑著道「妹妹愚昧,姐姐都是為妹妹著想,妹妹豈能是那不識抬舉之人。」

  崔皇后這才點頭,起身道:「既如此妹妹便休息吧,本宮也不多加打擾了。」崔皇后說著便起了身,明妃忙起身相送,兩人手拉著手,均是一臉笑意,瞧著其樂融融,只是心中作何想法,卻就不得而知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35 PM

第一百五十五章

  慧安出了大殿,明妃宮中竟是連個跟隨的宮女都沒有,倒是崔皇后鳳駕旁邊伺候的大宮女瞧見她出來,笑著福了福,道:「關夫人這就要出宮去了吧?」

  慧安見那大宮女一身體面,忙笑著避了下,道:「明妃娘娘身子不適,皇后娘娘已容臣婦告退。」

  那宮女聞言笑著沖身邊的小宮女吩咐道:「去給夫人揉塊冰帕子來。」

  小宮女忙應了一聲,慧安見此笑著上前兩步,自袖中摸出一隻荷包來往那宮女手中一塞,道:「這大熱天的,倒是叫幾位受罪了,臣婦謝姐姐體恤。」

  那宮女也未推辭,收了荷包,又笑著和慧安說了兩句,待小宮女拿著涼巾過來,這才道:「關夫人受了熱,快擦擦吧,翠竹,你送夫人出宮去。」

  小宮女忙俯身應下,慧安也不再多留,跟著那小宮女一路又往宮外走。崔皇后這次雖說替她解了圍,但崔皇后的用意並不在她,而在借機敲打後宮眾妃,警告太子。崔皇后的宮女能給她一張手帕,已是極好了,慧安也沒指望出宮能坐上車駕,只能跟著小宮女又徒步往宮門走。

  如今太陽還掛在當空,後宮之中安靜地只聞蟬鳴,一路也碰不上幾個宮人。慧安和那宮女說了兩句話,見那小宮女謹慎得很,她便也不再說話。

  方才跪了有兩盞茶時候,膝蓋此刻微微發疼,再加上方才在東宮角抵,那孟側妃也著實有些能耐,慧安又沒能歇上一刻,就又在宮中這麼來回的走了一趟,到底是養尊處優慣了的,這會子她只覺渾身的難受。不知不覺便加快了腳步,只想早些回去泡個澡,好好睡上一覺。

  誰知兩人剛走過一條甬道,便見遠處有個公公沖那小宮女招手,小宮女不明所以地瞧了瞧,接著便跑了過去,慧安站在原地等著,卻見那公公也不知比劃著和她說了些什麼,小宮女竟跟著他快步去了。慧安一愣,接著心中便是一緊,她不知這是湊巧,還是又有人在謀算她,也不知那小宮女要多久才回來,想了想便快步沿著來路自行往宮外走。

  誰知剛經過一片假山林時,忽然旁邊一個假山石洞中伸來一隻手迅速地向她手臀抓來,慧安心中早有警覺,忙錯身避開,假山中的人許是不想她動作如此敏捷,當即便發出了一聲驚疑聲,接著竟閃身而出,陽光一照,映的那人身上的金絲繡線發出金閃閃的亮光來,慧安瞧清楚那人,不覺一愣,接著那人已趁著她愣神的功夫將她拽進了山洞。

  慧安閉了下眼這才適應了洞中的黑暗,接著忙甩了下手,感覺手臂上的腕子箍的極緊,她蹙眉抬頭,道:「煩請王爺放開臣婦,臣婦好給王爺請安見禮。」

  借著微暗的光線,面前人蹙起舒展的俊眉,眼睛中似有銳利的光閃動,卻絲毫不掩俊美溫潤的面容,正是李雲昶。

  慧安見他沒反應,不覺又掙了掙,輕聲又道:「煩勞王爺鬆開臣婦,王爺這般於禮不合。」

  她方才因見是李雲昶,驚詫之下這才被他抓住,又想著李雲昶該是沒有惡意,若兩人待在外面萬一被人瞧見,她便說不清楚了,這才沒再多加反抗被李雲永拉了進來。

  但此刻和他置身在這麼狹小的空間中,鼻翼間能聞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暖氣和酒氣,又被他如此拽著手臀,如此銳利而飽含侵略性的目光盯著,慧安心中卻是一陣的不安,語氣難免就有些生硬發冷。

  李雲昶聽她只會說這麼一句,面上不覺更加發沉,扣在她小臂的手非但沒有鬆開,反倒是更加的用了力,譏聲道:「本王倒不知你還是個知禮之人……」

  慧安見他眸中閃著幽光,身上散發著一股壓迫力,不覺心頭一緊。

  隔著衣衫,她能清楚感受到自李雲昶掌心傳來的熱力和他微怒的情緒,慧安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睫毛眨動了下,迫使自巳放柔和了面部神情,這才沖李雲昶福了福身,笑著道:「不知道王爺找我是何事?」

  李雲昶見她突然改了態度,又改了稱呼,面色才稍稍好轉,倒是放開了她,慧安鬆了一口氣,誰知提著的心還沒放下,李雲昶便又突然進前了一大步,登時慧安的鼻尖險些撞上他的胸膛,慧安一驚忙退後一下,身後卻抵在了山壁上。李雲昶的身材本就頎長高大,這下更是如泰山一般一股壓迫力沒頂而來。

  感受到落在面上的灼熱視線,慧安實不知他想幹什麼,一動不敢動,只微微低了頭左右瞄了兩眼,心裡想著但凡李雲昶有所動作,也好先尋了退路。只她心中雖驚,但一來這是後宮,李雲昶料想也不會將她怎樣,再來慧安對李雲昶此人也算了解,他是個自製力和自律性都極強的人。

  李雲永見慧安柔順下來,目光仿若實質落在她身上,她的面頰因被太陽曬過,此刻呈現一片緋紅,額頭上的髮被汗水打濕,又被涼帕抹過,有些微亂,散下來一些碎發,捲曲而烏黑地貼在紅潤的面頰上,那脖頸上還有細密的汗水,迎著因緋紅而更顯豔麗的面頰,說不出的蠱惑人心。

  李雲昶瞧著雙眸就瞇了瞇,半晌無言,似沉浸在自巳的情緒之中。

  隨著他的沉默,和他帶著壓迫力的目光,慧安心中越發緊張,雙手微微握起,睫毛閃動著輕聲道:「王爺若是無事,我就先告退了。」

  李雲昶這才回過神來,想著她方才滴溜溜轉動的美眸,瞧著她此刻渾身散發出的疏離和防備,他冷哼一聲,卻是突然抬手捏住了慧安的下巴,俯身逼近她冷聲道:「你怕我?」

  李雲昶這般猛然動作,慧安只覺一股酒氣和熱氣撲面而來,激的她臉上的毫毛都要豎立起來。

  她一驚,便忙掙扎一下,卻不想竟換來李雲昶更加有力的壓制,慧安本能地抬手推上他壓迫而來的身子,感受到李雲昶身軀一僵,感受著從掌心傳來的熱度和肌理起伏的動感,慧安忙又垂下手,瞪著李雲昶,怒聲道:「王爺若再不放開,臣婦便不客氣了!」

  李雲昶卻雙唇緊緊抿起,挑眉道:「哦?你欲如何不客氣?你若真想在此鬧出動靜來,本王卻也沒意見。」

  慧安聽他如此說,險些氣的背過去,她若非怕被人瞧見兩人不清不楚的模樣,此刻早就出拳了。

  李雲昶是個自負又驕傲的人,如今她已嫁為人婦,何況李雲昶對她實在也談不上有多深情,慧安實在不明白他怎至於此!只是感受著他禁錮著下巴的力道,瞧著他面上譏誚的神情,還有他銳利的目光,慧安卻不敢有所動。

  她見自己態度越硬,李雲昶便越發發怒,不由咬了咬牙,克制住暴躁的情緒,目光平靜下來,盯著李雲昶,道:「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李雲昶見她如此,手勁才鬆了鬆,卻依舊沒放下手,慧安高高提起的心微微安定,又道:「你別抓著那裡,會青的……」

  李雲昶聞言,又迎上慧安盈盈含著祈求的濕潤眼眸,那裡能不知她的意思,她是怕一會子被人瞧見,或是根本就怕被關元鶴瞧見那青痕!她是屬於另一個男人的,他便是想要和她說說話,想要多瞧上她兩眼,都是於禮不合的,都要這麼偷偷摸摸,好像自己就是個見不得人的,這種感覺極為不好。

  李雲昶心中升起一股憤怒和羞恥感來,盯著慧安的目光也微微發紅,甚至帶上了一絲恨意。

  慧安一驚,李雲昶卻放開了手,只是他高大的身子卻還是堵在她的身前,一動不動。

  慧安感受到他的情緒波動,心知他是顧及關元鶴這才會鬆開她,他到底還沒失去理智,這叫她心中安定下來。可瞧著李雲昶隱含恨意的眼眸,慧安心中卻升起譏誚來。

  慧安並非木頭人,這世李雲昶對她的那份感情,雖不能說有多純熱,但是慧安卻還是感覺到了,只是早在她和關元鶴定親時,在他的霸業和她之間,李雲昶實已做了抉擇。可後來在青屏山他又設計與她,現今又做如此癡情之態,這卻叫慧安心中不悅,也實升不起什麼好感來。

  只是她心中雖譏誚,面上卻不敢顯露半分,想著關元鶴說不定這會子還在等著她,慧安心中就有些焦慮,何況兩人就躲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兒啊,誰知道會不會就被誰撞到。

  慧安見李雲昶堵在身前不動,便歎了一聲,抬眸溫和地瞧著李雲昶,平心靜氣地問道:「你到底想怎樣?」

  到底想怎樣?其實李雲昶自己也不知道,機緣巧合,慧安一次次的幫他,不知何時便入了他的心,那次他聽到關元鶴欲求娶慧安,生出爭搶之心來,終是難棄,最後竟進宮求父皇賜婚,只是後來婚旨沒求下來,他心中卻也沒多難過,反倒是感覺鬆了一口氣。

  只是在聽到她和關元鶴定親的消息時有那麼兩日提不上精神來。接著慧安離京,兩年未見,他心中越來越平靜,想她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偶然想起她來那股攪動他心的悸動也少了很多,他一度以為已經釋懷,但是再次見到她卻發現她一直都在心裡,從來就沒離開過。她出落的更美,更加讓人移不開眼,也更迷惑他,叫他忍不住再次生出搶奪之心來。

  因知道她馬上就要嫁人,若然再不動手,便會永遠失去她,故而那次在青屏山上他不惜冒險也要算計她,只是沒想到最後竟被她一掌劈暈,沒想到他所給予的她竟是一點不為所動。後來關元鶴的姿態,他隱含的警告,叫他再度熄了對她的心,她嫁人,他心中雖是苦澀,也著實黯然傷魂了那麼兩天,但也不過如此,到底他並非一個兒女情長的人。

  可是今日在東宮瞧見已為人婦的她,瞧見她躺在關元鶴懷裡,躲在關元鶴身後,那股驀然升起的嫉妒叫他實難壓制。盯著她眼角眉稍流露的光彩嫵媚,他只覺滿心刺疼。

  東宮席散他便往母妃宮中來,聽聞她被明妃傳進了宮,他心中怎能不擔憂,已求母妃前往給她解圍,只不想母妃尚未換好衣裳,便聞皇后娘娘往明月宮去了,皇后早已對太子和明妃有所不滿,但是若非有人攛掇,皇后也未必就會走這一趟,他豈能不知這是關元鶴使了些小手段。故而他心中那股嫉妒連帶著失落和不甘就又盡數擁了上來,這才使得他堵在了這裡。

  可如今被慧安一逼問,他竟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要如何,他厭惡這種拿得起放不下的感覺。

  瞧著慧安平心靜氣,實已焦躁不耐急地擺脫他的模樣,李雲昶只覺心若刀割,不覺又近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慧安的手腕,目光如陰谷中的惡狼一般盯著她,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沈慧安!是你最先招惹本王的!」

  李雲昶的目光中各種情感齊齊湧上,有愛意,掙扎,憤恨,控訴和執拗,翻騰著似要將她整個吞噬,慧安心一顫,瞧著這樣的他,想著前番在端門她發乎真情的那一聲嘶喊,終至李雲昶對她生出了探究之心,關注之意來,想著前世的種種,慧安悵然不語。

  實不知該說些什麼,該作何解釋,也不知該感歎世事弄人,還是該對今世一無所知的李雲昶生出歉疚之心來。

  她盯著他,半晌才道:「王爺,這些很重要嗎?王爺是要做大事的人,要何種女人沒有,為何非要執著於此,弄清楚了又如何,臣婦已經嫁人,而且臣婦的心很小,只能裝下夫君一人。更何況臣婦當初真的沒有刻意招惹王爺,若臣婦有什麼行為舉止叫王爺生了誤會,臣婦在這裡給王爺道歉了,王爺您大人大量,饒過臣婦。王爺,你就瞧在臣婦也曾多次相幫王爺的份上,饒過臣婦吧。」

  慧安的眸子裡早已沒了不耐,只剩下單純的祈求,那水漾的明眸除了祈求清澈乾淨的再無二緒,瞧著這樣的她,聽著她這般的話,李雲昶驀然失笑,突然覺得極沒意思,這般的慧安,他是一眼都不願多看,也失了追問之心,更失了糾纏之意,他猛然又收回笑意,冷冷地盯了慧安一眼便倏然鬆開她,一甩袍袖,轉身便大步出了假山。

  他高大的身影一出去,那股壓迫感散去,慧安便覺這假山中空蕩了許多,空氣也通暢了,她有些虛脫地靠上山壁,閉著眼睛舒了一口氣。

  李雲昶到底是驕傲的,也幸好他是驕傲的……

  慧安想著,這才歎了一聲,站直身子將衣袖擄上去,右手的小臂上赫然留著五個青痕指印,一瞧便是男人粗大的手指留下的,慧安不覺蹙了蹙眉。

  她將衣袖放下來,也不敢多待,忙也出了山洞,四下一瞧那小宮女卻還沒回來,入目靜悄悄一片,慧安也不等那宮女,快步便往宮門走。這下倒是沒再出什麼意外,慧安出了宮門冬兒和春兒便忙迎了上來,兩人繞著慧安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才放下心。

  慧安扶著冬兒的手往馬車去,還沒走到馬車跟前,車門被推開,關元鶴探身出來,目光也在她身上掃了掃。

  慧安沒想著他會等自己一道回家,心中一暖,知關元鶴擔心忙是一笑。她行至馬車旁,見關元鶴伸出手來,下意識地將袖子拉了下,這才將手遞給他。

  馬車中比外頭要清爽的多,待上了車,慧安舒服地靠著車壁勾了勾唇,關元鶴見她面色疲倦,臉龐被曬的通紅,衣衫也都濕了幾片,髮絲微亂粘在臉上,不覺蹙了蹙眉,在她身旁坐下,手臀一伸便將她抱坐在了腿上。

  慧安眼睛都沒睜開,只將手探到他的腰間樓住他,窩在了他的懷裡,耳邊便響起關元鶴的低聲:「睡吧。」

  慧安被他抱著,聽著他輕輕的在耳邊低語,只覺整個人都熨帖了,輕輕應了一聲,將頭又往關元鶴懷裡拱了拱,扭了下身子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便不動了,馬車滾滾而動,片刻她便神思迷糊了過去。

  關元鶴抱著慧安,見她呼吸沉穩下來,這才將放在她腰上的手鬆開,撩起了她的裙擺,又擄起她裡頭的小褲來,那一雙白膩細滑又纖細無骨的腿當即便暴露在了眼前,若是那小巧的膝蓋上沒有那兩片刺眼的淤青,關元鶴此刻心情定然不錯。

  他目光直盯那兩塊淤青,伸開大掌撫了上去,只他輕輕一碰,懷中的慧安便猛然睜開了眼睛,關元鶴動作一頓,瞧向她,「很疼?」

  慧安迎上他輕鴻幽深的眼眸,登時心頭便是一陣酥麻,抬手撫平他微起折痕的眉頭,笑道:「我都裡有那麼嬌氣,就是被你嚇了一跳。」

  不過是跪了片刻,倒不至於多疼,只是褲子被他拉起來,涼颼颼的又被膝蓋的疼痛一激,慧安這才醒了過來。

  關元鶴聞言只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大掌卻放在她纖巧的膝頭揉捏了起來,初時被他按的一陣疼,很快那股疼痛過去,便舒服了起來,他微微低著頭,身子往前傾,慧安瞧著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瞧著他安寧認真的面容,心裡暖暖的漾滿了感激和幸福,目光一刻也離不開他,不覺已是癡了。

  過了許久,她才抬起手來,輕輕地撫摸上關元鶴的面頰,指尖慢慢劃過他鋒銳的鬢角,俊美的面頰,劃過他微抿的唇角。

  關元鶴不覺眉宇跳動了下,抬眸瞧向慧安,迎上她盈盈點點感滿情意的愛意目光,登時呼吸便是一窒,放在慧安膝頭的手便放輕了力道,由揉捏改為撫摸。

  他的手帶著溫暖氣息,生著厚繭的大手,珍愛又充滿憐惜地細細摩掌著,又瞧著他幽沉翻騰的眸子,慧安只覺那撫弄著膝蓋的手猶如燎原之火,讓她渾身顫慄直到心間,她身子不由發軟,眸光也氤氳柔媚了起來。

  關元鶴瞧她這般喉頭滾動一下,放在她膝上的手往她大腿裡側遊移,恨恨地撫著那處絲滑棉膩的肌膚,接著竟是捏起一塊肉來使勁一抓,慧安疼的驚叫一聲,便聽關元鶴在耳邊氣惱道:「還敢再撩我!」

  慧安想著方才在府門前的那一幕,想著關元鶴陽光下發紅的耳朵,不覺撲到他懷裡便略略笑了起來,關元鶴寵溺地瞧著她,卻也微微挑起了唇角。

  慧安笑了半晌,這才漸漸停下來,仰頭瞧著他,目光瑩潤地道:「嫁你,是我此生所做最正確也最幸福的事。」

  關元鶴聞言雙眸便如同被煙花點亮的夜空閃動出奪目光彩來,他攬在慧安腰間的手不覺往上移,尋到她胸前的柔軟,隔著衣裳撫上那頂端的凸起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狠狠一搓,別有一番暖昧和動情地咬著慧安的耳朵,低聲道:「慧安,娶你,我也極幸福的……」他的語氣完全就不是那麼一回事,感受到關元鶴的躁動,慧安面頰一紅,再也不敢多話了。

  回到府中,慧安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待渾身的疲累和酸疼除去,這才舒服的哼哼了兩聲,只覺身上被熱水泡的綿軟無力,一動都不想動了。聽著內室關元鶴時而發出的翻書聲,慧安不覺勾了勾唇角,扯了條棉巾披在身上,便沖外頭喚道:「文軒,我腿軟,出不去了……」

  關元鶴聞言愣了下,接著才眉目染笑,丟掉書大步進了淨房,見慧安趴在木桶上,可憐兮兮地瞧著他,一臉的撒嬌,小模樣惹人的緊,他不覺揚了揚眉。

  他行至桶前卻不動作,只目光灼灼居高臨下地欣賞的美景,被慧安瞪了一眼這才笑著伸手將她從水桶中撈出來,又從一旁的架子上扯了一方帕子給她胡亂抹了下身上,便抱著她進了內室。

  慧安環著關元鶴的脖頸掛在他身上,將頭埋在他肩頭吃吃的笑,待他將她放在床上,她卻抓住薄被便滾了下裹住了身子,複又將身上披著的棉巾扯了丟下床,瞧著關元鶴道:「我要睡覺了,你繼續看書去吧。」

  關元鶴見她用完便丟,一副趕人的摸樣,不覺佯怒地瞪了慧安一眼,複又在床上坐下,捏起慧安的鼻子,啞聲道:「小沒良心的!」

  慧安便嘟起了嘴,打了個呵欠,糯聲道:「人家好累了嘛……」

  關元鶴瞧著她那亦喜亦嗔的模樣,又想著她那被下光溜溜的身子,便一陣血脈賁張,只慧安今日確實被累的不輕,瞧著她沐浴過後更顯倦意的眉目,關元鶴到底是狠不下心來,只瞪了慧安一眼,便站起身來,道:「我叫冬兒來給你絞幹頭髮,抹了藥再睡,我去書房看會書。」

  此刻他是片刻也不敢留在這屋裡了,休說是親自給她塗藥了。慧安聞言大點其頭,關元鶴撫了撫她的髮,這才大步出去。

  片刻冬兒和秋兒一起進來,一個給慧安絞發,一個拿了消淤血的膏藥給慧安林了膝蓋和手腕,還沒抹完,慧安已是沉沉睡了過去。

  慧安這一覺睡了極久,待醒來時已是入夜,屋中只點著一盞羊角燈,關元鶴躺在床邊,身上只穿著一件白綾單衣,正靠著大引枕翻著文書,見她醒來便低頭側臉瞧了過來,慧安迷茫地瞧著他,卻見昏黃的光線映在他的面上,將他菱角分明的面龐打出一半明暗分明的陰影來,襯得臉部線條越發剛毅硬朗,鼻挺唇削,慧安目光有些發直,完全不掩欣賞和愛慕。

  關元鶴便愉悅地勾起了唇,俯身在她紅菱般的唇上含弄了兩下,這才拍拍她,道:「快起來吃些東西吧,這夜裡已是要積食了。」

  慧安點了點頭,關元鶴便起身下了床大步出了內室,外頭傳來他吩咐丫鬟們擺飯和準備熱水的聲音,冬兒進來伺候慧安起了身,慧安出了屋。

  膳食已在西廂擺上,她這一日勞累消耗了不少體力,不覺胃口大開,吃了不少,又喝了消食湯,這才回到內室。

  屋中關元鶴已從淨房出來,正依靠著床根把玩著一個小瓷人偶,他一隻腿舒展地放在床上,一隻腿曲起,頭髮濕漉漉地披在腦後,露出俊美的面容來,衣衫半開,裡面結實緊致的胸膛在打光下發出誘人的光澤。上頭還帶著水珠,一顆顆的沿著剛硬的線條往下滾。

  聽到她進來,他凝眸瞧過來,眼睛黑洞洞地鎖著她,專注又灼熱,慧安被此情此景弄的一陣心麻,腳步不覺停下,竟是有些羞怯。

  關元鶴瞧她面上閃過忸怩,不覺勾起了唇角,抬起身,道:「過來。」

  他那手一抬起,慧安便瞧清楚了他手中拿著的那小瓷偶。那一男一女交纏在一處羞人的姿態登時叫慧安面色漲紅。

  關元鶴見慧安磨磨蹭蹭地站著不動,卻是沒耐性等她,一個抬身便下了床,也不穿上鞋子兩步就行到了慧安近前,呵呵一笑彎腰便將她攔腰扛起扔在了肩頭。慧安一驚,她頭上本就鬆鬆地挽了個結,只插著一隻白玉簪子,哪裡經受得住如此猛地甩動,登時白玉簪子落地發出一聲清脆響,如瀑的黑髮飛瀉而下,蕩漾在關元鶴的身後,慧安見那上好的羊脂玉一掉,摔成兩半,不由苦笑,只來得及抬手抓住頭髮,關元鶴已將她扔在了床上,起身壓了上來。

  他的手有些急切地探上衣帶,慧安一驚,卻想起手腕上的青痕來,忙抬手環住他的脖頸,輕聲道:「你先滅了燈。」

  關元鶴一愣,見慧安羞怯怯卻又堅持地瞧著自己,手一揮一陣風撲過去,那床邊的羊角燈便噗的一聲滅了,動作間他的目光不曾稍離片刻。

  慧安一陣無語,面頰生紅的將關元鶴推在床上躺下,伏在他身上卻道:「你閉上眼睛。」

  她見關元鶴挑眉卻越發用炯炯發亮的眸子盯著她,便抬手撫上他的眼睛,低頭在他耳邊輕含慢挑,吐氣如蘭地道:「這回我來……」

  關元鶴聽那聲音在耳邊響起,被她的小手撩起單衣,只覺骨頭都酥麻了。慧安鬆開手,見他濃密的睫毛不停閃動,緋紅著臉抿唇笑了起來。接著才伏下身子動情地輾轉親吻著,幾乎立刻帳中便響起了關元鶴粗重的喘息聲。

  那時輕時重時而又調皮地撕咬舔弄的力道,刺激著關元鶴的靈魂。叫他身體裡的渴望如海潮般湧動著四下橫衝直撞,一股股激烈的感覺升騰,他的身子緊繃著,只覺再任身上的小妖精作怪定然會折磨地死掉,今日東宮一番鬧,卻是叫他對慧安越發迷戀,早在馬車上便被她撩的兩次幾欲發瘋,她這般若是往常興許還好點,今日他實有些受不住。

  他猛然睜開眼睛,抬手便欲去抓慧安,慧安卻早一步按住了他的手,盈盈的眸子抬起嗔惱而委屈地盯著關元鶴。

  關元鶴登時便歎息一聲,道:「寶貝,咱們換一日好不……」

  他的話尚未說完便猛地勒斷在喉間,卻是慧安的手陡然從單褲的腰間探了進去,摸到了襠下,關元鶴倒抽一口氣,便見身上的小妖女尤且睜著無辜水潤的眸子,輕啟紅唇說著:「夫君,你不喜歡嗎,我都從沒好好看過你呢,想看看嘛,閉上眼睛好不好……」她說著手下還動了動,關元鶴口乾舌燥,都裡經得住她如此模樣。

  登時腦中就一片空白,什麼也看不見聽不到了,腦海中只剩下一隻雪白柔膩的小手,他如同傀儡般在慧安的目光下閉上眼睛,睫毛顫抖地卻是更是厲害了。

  慧安的唇帶著刻骨的愛戀遊動著,關元鶴手汗如漿,不停顫慄,只覺屋中不時響起的男人粗重的喘息聲也在他耳邊變得飄渺如雲般不真切了起來,帳中熱氣暖香節節高升,慧安甜糯的聲音在耳邊喚著他的名宇,偏他一有動作便被她按住雙手,那撒嬌的聲音百般折磨著他的神經,關元鶴只能緊握雙拳,難耐又激動著躺著任由慧安擺佈,直忍的疼的額頭青筋凸起,薄薄的唇更是抿地如刀鋒般銳利,卻還是免不了不時溢出壓抑又似悲似喜的聲音。

  這般不知多久,關元鶴終是耗盡了最後一絲耐性,猛然坐起身來隻來得及撕掉慧安的小褲便展開了攻勢,頓時暖帳升香,一屋旖旎。

  翌日,慧安起來天色已經大亮,刺目的光線落在眼中,慧安閉了閉眼,不覺一笑,身邊關元鶴早已不在,這已經慧安連日來第四次晚起了,也不知是知道關元鶴定然往福德院打過招呼,還是慧安已是皮厚了,她躺在床上瞧著外頭明晃晃的陽光,舒服地伸了個腰,一個動作卻覺渾身酸疼,慧安嘟了嘟嘴,又躺了一會,這才起身。

  泡了個澡,待用過早膳,她正欲往書房去,方嬤嬤卻匆匆進來,稟道:「少奶奶,淳王妃到了,正和老太君說話,老太君請你過去呢。」

  慧安聞言一愣,忙又進了內室,重新梳妝這才坐上轎子往福德院趕,進了屋卻見定國夫人正坐在靠窗的榻上和一位要容端莊,笑容親和,通身穿戴華貴的女子說著話,二夫人和三夫人陪在一旁,崔氏卻是不在。

  一是崔氏還在關禁閉,再來崔氏是東宮的人,淳王妃來她只怕也沒招呼的心,故而慧安見此也不意外。

  慧安昨日在東宮是見過淳王妃的,還記得她還贊了雲怡兩句,當時她便覺著這淳王妃倒是不似淳王,和善的很,如今見她滿臉笑意地看過來,慧安忙上前行了禮。

  淳王妃便笑著起了身,上前親自扶起她,卻沖定國夫人道:「老太君這孫媳真是叫人瞧上一眼就不願移開這眼睛,恨不能一雙眼睛都黏在她身上才好。昨兒在東宮見著,我便覺著是個爽朗聰慧的,有心結識。今兒這可不就我上門來了,可叫老太君見笑了。」定國夫人聞言瞧向慧安,也笑著道:「你可莫要贊她了,這是個皮猴,再贊真要將尾巴翹上天了。」

  慧安見眾人皆笑,不覺也跟著笑道:「祖母幫著外人排揎孫媳,孫媳這尾巴還偏就要翹翹,回去好好尋思尋思,來日好討祖母兩件寶貝不可。」

  因關白澤的緣故,淳王妃也不算生客,眾人又笑鬧了幾句,定國夫人便道:「行了,王妃既是尋安娘,便去她那院子裡坐坐吧,不必守著我這老太婆子。」

  慧安心知淳王妃今日來定然是有事,便笑著應了,二夫人和三夫人留在屋中陪著定國夫人,慧安便和淳王妃一道回了棋風院。

  待到了院中,淳王妃瞧著一院景致,卻笑道:「早便覺這院子造得大氣,卻也一直沒機會進來瞧瞧,今兒可算是如願了。」

  慧安聞言便笑,道:「瞧王妃說的,這院子再大氣也及不上王府半分不是,王妃就別臊我了。外頭熱,快請進屋吧。」

  淳王妃便笑著點頭,一起往花廳走,行了兩步她卻笑著道:「雲姑娘沒住在這院子裡嗎?那可真真是個美人,昨兒驚鴻一瞥,回去這眼前還總晃著那張小臉呢。」

  慧安聞言心中咯噔一下,卻道:「瞧王妃說的,不知的還以為是那裡來的登徒子呢。」

  淳王妃便笑,抬手點著慧安的頭,道:「你這張嘴,怨不得老太君都道是個皮猴。」

  兩人進了屋,丫鬟們上了時鮮的冰鎮瓜果,又奉了茶,慧安陪著淳王妃閒話家常,半晌淳王妃才吃了口茶,笑著道:「你是個有福氣的,得了你們爺的青眼,這院子裡真是清淨,我待了這麼一會子都不含得走了,真真是羨慕的緊啊。」

  慧安聞言面色一紅,道:「王妃真是笑話安娘了,安娘這不是才嫁過來。」

  淳王妃便笑,道:「你也甭謙虛,我瞧著你們爺是真的將你放在了心上,昨兒那情景不知紅了多少人的眼呢。」

  淳王妃說著見慧安紅了臉,便歎息一聲,又道:「我也不怕你笑話,我們王爺是個愛美人的,我這容貌卻是不得他的心,王府中……嫁了人也就是這麼一回事,我也不多指望,就心想著能生下嫡子來,守著孩子過日子。只是這心中雖說也有怨,但誰叫咱命不好,生了個女兒身呢,這婦德卻是要尊的,妾室也還是得給夫君納,這樣才能子嗣繁威,根基牢固,也才能贏得夫君的敬重,關夫人說是不是這樣?」

  要說前頭淳王妃的話慧安只當她是打趣自己,倒也不顯突兀,這後頭的話,兩人是第一回接觸,淳王妃不但自爆其短,還說些這後面拋磚引玉的一番話來,慧安心中已是緊了又緊。

  她借著低頭飲茶的動作掩住眸中的沉思,只道這淳王妃不會是來給關元鶴送女人的吧?若真是如此,這和上門打她的臉又何區別,別說她只是個淳王妃,便是個貴妃,這氣慧安也是受不得的。

  可如今人人都知她正得寵,被關元鶴寶貝著,這個時候給關元鶴送女人,別說是拉攏了,只怕人沒送出去,卻還要遭人記恨,淳王妃應不會如此愚蠢才是。那麼她這一番話又是針對的誰,慧安想著淳王妃方才在院裡說的話,端著茶盞的手不覺一緊,眸子閃了閃。

  她心中有了計量,對淳王妃的那點好感便就消失蕩然了。只她面上卻不動聲色,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盞,笑著道:「王妃是大肚量之人,安娘卻是個擅嫉的,給夫君納妾的事只怕是萬難做出來的,我想這世間女子但凡有法子,必定也都是如此想法,也都不願和人共事一夫,王妃說是不是?」

  淳王妃聞言卻是笑容微斂,瞧著慧安不覺就笑了起來,道:「關夫人果然是個爽快真誠的,這話說的不錯,我也不和關夫人繞圈子了,就直言了吧,我這來可不是給關夫人添堵的,關夫人且莫要誤會了,我的來意說出來不定關夫人也要一起高興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慧安聽了淳王妃的話越發確定了心中的想法,淳王妃這只怕是在打雲怡的主意呢。

  早先便聽說淳王娶了雁州高氏的嫡女為妻,只是此女並不得寵,嫁過來一年卻未曾受孕,倒是淳王一併納的側妃馬氏受寵,如今已生下了庶長子。

  這也難怪淳王妃會著急,她年紀一年較之一年大,現下馬氏的兒子尚小,若再等兩年馬氏在淳王妃站穩了腳跟,淳王妃只怕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更何況她遲遲無子,庶子較之嫡子年長的越多便越是壞事,淳王妃此番為淳王擇美,一來能打壓馬氏的氣焰,再來也是要拉回淳王的心,如她所說得到些敬重,從而誕下嫡子。

  她這般行為倒也不難理解,也是後宅婦人們慣好用的手段,若是雲怡進了淳王府便是淳王妃對付馬氏的箭,這箭若是好用自然會被她萬般珍惜,若然不聽話,只怕當即便會被毀掉。

  淳王到底是王爺,什麼美人沒見過,王府中只怕也不乏那姿容出眾的丫鬟,但是一般的女子豈能入得了淳王的眼,雲怡不僅人長得美,還能識字斷文,彈琴作畫,原先還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這不光從哪方面前都是極合適的,也最能顯示出淳王妃的賢良大度來。

  而且淳王妃會瞧上雲怡只怕更多的在於她的身份,雲怡如今雖說是住在關府之中,但到底是個孤女,是沒有根基的,將來進了淳王府任是得了極寵,一個沒有根基的女子淳王妃還不是想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任是淳王護著,也沒有護一輩子的道理,到底雲怡和那馬氏是不同的。

  慧安估摸著依著雲怡的身份若然進府也就是個侍妾,休說慧安瞧著雲怡沒有給人做妾的意思,只淳王妃這心思,她便不想雲怡被利用,更何況慧安和淳王那還是有過節的。

  只是這事到底是雲怡自己的事,慧安雖極喜歡雲怡的性子,但到底兩人現在還沒生出多深的感情來,故而慧安聞言雖是心中有些不悅,但也只作笑臉,未曾惱怒。

  淳王妃見她不說話便笑著又道:「關夫人是個玲瓏剔透的,我這話也不多繞彎子了,省的倒招了人厭。夫人當也知道,我們王爺是個最憐香惜玉的,就愛這美人,王府雖是有幾個侍妾,姿色也都不錯,但都不得王爺的心,馬側妃如今又在月子裡沒法伺候著,劉側妃歷來身子不好,也是不能常伺候王爺的,王爺這近來只在王側妃那裡,可王側妃妹妹年紀終歸是小點,年上才及笄呢。這到底是嬌貴人兒,身子也吃不住,昨兒還尋我埋怨,說是累的緊。我這正琢磨著給王爺納妾,這可不趕巧昨兒就見著了雲姑娘,真是個美人,瞧著性子也是極好的,昨兒只瞧了那麼一眼我這回去一日都記掛著。」

  淳王妃說看見慧安笑了笑,便又道:「我回府本就尋思著這事的,誰知我們王爺竟也有這個意思,昨兒拐彎抹角的尋我打聽這雲姑娘的事兒呢,你說這不是一場美事嗎?所以我這一早就趕了過來,心想著先尋妹妹你探探口風,若是妹妹同意這門親事,我王府也不能委屈了人家雲姑娘,願意三媒六聘迎雲姑娘為側妃。」

  慧安聞言一詫,大輝王室的側妃雖說是妾,但也是要上玉蝶,三媒六騁地從正門迎進去的,除了嫁衣不能穿正紅色,其它幾乎和正妃是一樣的。

  故而一般王府側妃身份也都極為貴重,像馬側妃,那可是二品大員家的嫡長女,那王、劉兩位側妃身份也皆不一般。

  淳王府雖說還差一名側妃,但雲怡的身份怎麼說一個侍妾已是高攀了,倒不想淳王妃竟然許諾了側妃之位。

  不過慧安一驚之下倒是也明白了過來,這四側妃早晚是要補全了,與其再迎進府中一個有權勢背景的,但不如就娶個雲怡這樣的花架子,何況淳王妃還是要叫雲怡去對付馬側妃,這若是位份上就差了一截,卻是鬥不起來的,而且瞧在關白澤和關雲鶴的面上一個侍妾也不太好看。

  對雲怡來說一個王府側妃已是可遇而不可求了,更何況淳王還是一個得勢的王爺,這也難怪淳王妃會底氣十足,一副施恩的模樣,將話挑的這麼明白。

  慧安心中也拿不定雲怡的意思,而且這事不管雲怡是怎樣的心思都還得她自己做決定,故而便笑著道:「王妃的意思安娘都明白了,雲姑娘雖說是住在我關府之中,但到底是非親非故的,雲姑娘尚且還有親族在,這事少不得要問問其長輩的意思,再聽聽雲姑娘自己的想法,我卻是做不得主的,王妃可否容我兩日再給答覆?」

  淳王妃聞言倒是一愣,心知慧安這話都是托詞,便笑著道:「姑娘的意思是要問問的,但這樣的好親,豈有不願意的?罷了,既這般,這事緩兩日也就是了,只是這姑娘大了還是早些嫁出去為好,可別留來留去留成仇,雲姑娘這麼個絕色的放在內宅關夫人能放心?」

  淳王妃這話也就是想提醒慧安兩句,也是想叫慧安對此事上心好一力促成,可這話慧安聽了豈有舒服的道理?只是她也不願意和淳王妃鬧口角上的不快,便只笑著道:「王妃說的是。」

  淳王妃這才又笑著聊了兩句,起身而去,慧安將人送走,直接便進了書房。

  關元鶴見她進來,便放下手中文書,道:「人走了?」

  慧安搬了個錦杌子在他身旁坐下,揚著臉瞧著他,道:「淳王妃想讓雲怡進王府去,許諾了一個側妃的位置,我說問問雲怡的意思,這事你怎麼說?」

  關元鶴聞言倒是挑了挑眉,道:「側妃?不錯。」

  慧安見他唇角挑笑,語氣懶散,便推推他,道:「你認真點!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淳王現在還有些風光,但將來……雲怡豈能就入了淳王府!」

  關元鶴見她這般不覺好笑,道:「這事干我何事,你自去問雲姑娘便是,問我作何?我不認真你倒怪我了,我若是認真了,你這醋罎子還不得倒了一屋子醋,這可真是難啊。」

  慧安聽他打趣自己,眼中唇角滿是戲謔的笑意,不覺嘟起嘴去拍打關元鶴,關元鶴任她打了兩下便笑著將人摟進了懷裡,又膩歪一陣,才道:「雲怡的哥哥當年是給人做了替罪羊,那時候他的上峰正是右相之子劉高明,他那大哥留下了一個嫡子雲知,當時被流放到了疆定,今年也有十四歲了。前些時日我派人將這孩子接回了京,安置在一處極隱秘的拖方,你瞅著時間安排一下,陪著雲姑娘去見見人。」

  慧安聞言一愣,昨日在東宮她便覺著雲怡聽到威遠侯府和右相府家聯姻後態度有些奇怪,卻原來她和右相府還有這樣的淵源。

  只是雲怡的那侄子既被流放做苦力,這偷換回來被朝廷發現可是重罪,慧安心中不覺一緊,點頭道:「你放心吧,我這就去雲妹妹那裡說說這事。」

  慧安言罷便欲起身,關元鶴卻將她又拉了回來,埋首在她的頸間深深吸了口氣,喃喃地道:「下午再去,來給我念會文書。」

  慧安見他黏人不覺甜甜的笑了起來,又想起昨日他被賢康帝招進宮的事情來,忙抬頭問道:「昨兒你進宮皇上罰你什麼了?」

  關元鶴似不滿她的走神,含著慧安的耳朵咬了一下,這才道:「安濟伯哭喊著其子病得更重了,要皇上發落我,皇上責罵了兩句,暫革了我的軍職,令我在家中閉門思過。」

  慧安聞言撲哧一笑,道:「這下子可如了你的意了。」

  關元鶴便眼眸晶亮地揚眉道:「嗯,極合意。慧安,從今兒我便日日陪著你,還名正言順,以往不覺著皇上對我恩寵,這次方覺那些御史參的沒錯……」他說著便湊上去含住慧安笑意盈然的唇瓣舔弄了起來,慧安自高興他能留在京城久一點,心裡快樂便環上他的脖頸,兩人又玩鬧一陣,慧安才出來書房坐上軟轎往梅園而去。

  梅園中靜悄悄的卻是連個下人也瞧不見,慧安直接往上房去,冬兒挑起簾子她邁步進去,卻見雲怡正依在軟榻上繡著一副扇面,丫頭白蓉卻趴在軟榻邊的腳蹬上瞇著眼睛打盹。

  雲怡繡的極認真,並非發現屋中多了人,她穿著一件半舊的繹紅色常衫,烏黑柔亮的長發散在肩頭,沿著玲瓏的身上曲線散下來,頭髮不似昨日已盡數梳了上去,只挽著一個簡單的髮髻插了根碧玉暮,雪白的面容在窗外瀉入的陽光下一覽無遺,神恃靜美溫婉,越發將精緻的五官凸顯了出來,盈盈的眸子掩蓋在蝶翅般的濃黑睫毛下,宛有波光閃動其中,水做的美人,弱質芊芊,瞧著便讓人心生憐惜。

  慧安瞧了兩眼,不覺感歎,也難怪那淳王妃只瞧了一眼便會打上雲怡的主意。慧安緩步過去,腳步聲驚醒了雲怡,她抬眸望過來,一雙眼睛宛若受驚的小鹿般眨動了兩下,接著才拍著胸口,笑著道:「嫂嫂嚇我一跳。」

  慧安笑著在榻上坐下,見白蓉竟還在眯著眼睛打盹,不覺笑著道:「你倒寵她,院子裡也沒個伺候的人,要是渴了連個倒水的人都沒,真是不知說你什麼好。」

  雲怡聞言便笑,道:「這會子院子裡熱的緊,我這繡起東西來也沒什麼事,沒得讓她們守在院子裡受累,嫂嫂怎這會子過來了,我叫白蓉給嫂嫂倒茶。」

  慧安笑著拉住她,道:「不必了,叫她睡著吧,我們也好說說話。」

  慧安說著便自行脫了鞋子也上了軟榻,雲怡自床裡拿了大引枕來給她墊在身後,慧安便依了上去,取了雲怡放下的繡棚細看,笑道:「真是好看,我若是能有你這一分手藝夢裡都要笑醒來了。」

  雲怡聞言便捂著嘴咯咯的笑,戲謔地瞧向慧安道:「我可聽說嫂嫂繡的蟲子極為生動呢。」

  那日慧安閒的無事便拿著小丫頭的繡棚扎了兩針,接著被關元鶴瞧見,卻贊她繡的蟲子不錯,天知道她繡的根本就是祥雲,那日剛巧雲怡過去棋風院便聽到了冬兒幾個打趣慧安。

  慧安見雲怡笑話自己便佯怒地去打她,倒是將白蓉給驚醒了,忙給慧安諸了安,又上了茶,這才退了出去,慧安呷了口茶,這才說起淳王妃的事,「說是若你同意便三媒六聘娶做側妃,你若不願意只管說話,這事我去回了便是。依我看淳王府不是好去處,你可得仔細想好了。」

  雲怡聞言目光閃了下,便道:「嫂嫂替我回了吧,那淳王府我不想去。」

  慧安還生恐雲怡想不開,或是恐給她惹禍,得罪淳王妃而答應,聞言倒是鬆了一口氣,笑道:「你能想明白就好,你放心,你的親事嫂嫂一準給你尋個好人家。」

  雲怡聞言卻是一笑,笑容說不出的苦澀,接著她才拉住慧安的手,道:「嫂嫂對我好,我都記在心裡呢。」

  她說著欲言又止,終是只握了握慧安的手,低了頭,慧安只當她是害羞,便道:「方才爺說你那侄子已到了京城,叫我尋時間帶你去見見,你看哪日好?我好準備一下。」

  雲怡聞言登時抬起頭來,眼眸睜的大大的盯著慧安,急聲問道:「知兒嗎?關將軍真將知兒救回來了?」

  慧安見她紅了眼,忙拍撫著她的手,道:「人都已經回來了,你就別再難過了,我問過爺了,他說雲公子極好,就是瘦了些,身子倒無礙,養幾日等你見到他時一準白白胖胖的。」

  雲怡卻聽不進去慧安的勸,眼淚便滾滾拖落了下來,半晌才側身用帕子壓了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瞧我,就是太高興了。我也就這麼一個親人了,我父母去的早,和哥哥年紀差的遠,哥哥嫂嫂一手將我養大,哥哥出了事,嫂嫂便也撤手而去,就剩下知兒,那時候還是不懂事的孩子,卻遭了這樣的罪,流放之地那麼荒蕪又是去做苦力,不知這孩子吃了多少苦,我這個做姑姑的卻整日吃香喝辣,養尊處優……我這心裡著實難過,叫嫂嫂笑話了。」

  慧安見她一雙眼睛哭的通紅,說話間便又要流出淚來,便忙拿帕子給她按了按眼角,道:「如令人已經回來了,這已是萬幸,來日等你們姑侄重逢,這日子只會越來越好。苦都熬過來了,快別哭了,哭壞了眼睛我都要心疼了呢。」

  她話雖是這麼說,可心裡卻有幾分感歎,那雲知雖是有關元鶴庇護著回了京城,但到底是罪身,這以後是永遠見不得光的,還不知關元鶴會如何安排他呢,興許一輩子都不能堂堂正正的生活在天地間。

  「嫂嫂能不能早些安排,我……我實想早日見到他,只怕都不認識了……」

  慧安聽聞雲怡的話,便笑著點頭道:「你放心,我這兩日就辦這事,瞧我一來倒是惹你哭這一場,我不擾你了,叫丫鬈給你擰個冰帕子覆覆眼,好好歇一會,這扇面來日繡也是一樣。」

  雲怡點頭而笑,見慧安起身也不多留她,忙起身送了慧安出去。

  既已知雲怡沒有嫁入淳王府的打算,慧安便也不再拖著此事,叫方嬤嬤親自準備了一些東西帶上,當日下午便親自坐了馬車往淳王府而去。

  淳王妃聽聞慧安來了忙迎了出來,吃了茶,慧安便笑著道:「王妃瞧得上關府,瞧得上雲姑娘,本是她的福分,可雲姑娘身乎一向不好,這事我問了她,她恐一副身子入了王府倒辱沒了王府的地兒,拖累了王妃。還說自己是個命硬福薄的,父母早亡哥哥嫂嫂又早逝,一家人只剩下她自己,王爺是天之驕子,皇親貴胄,身份貴重,王府側妃當娶那福澤深厚的,她心知自己名薄,實不敢接受王妃的好意。」

  淳王妃倒不想竟會被拒絕,聞言面色就沉了下來,半晌才冷哼一聲,道:「既不願意便罷了,我王府的門自有那更好的擠破了頭想往裡進,也沒有強迫人的道理。勞關夫人走這一趟了,只是本王妃瞧著這雲姑娘還真是個心大的,不得不提醒關夫人一聲,可要多提防著點呢,說不定這雲姑娘心裡打的什麼主意呢。」

  淳王妃冷著臉,端起了茶,已是一副送客的姿態。

  慧安早先便知這一趟必定沒好臉色看,倒也不在意,對她的話自也不會放在心上,只笑著道:「王妃的好意我心領了,既如此我便也不多打攪了,這便告辭了。」

  淳王妃只點了下頭,見慧安起身而去,這才不悅地將手中茶盞扔在了桌子上,一旁嬤嬤忙上前勸了兩句,淳王妃才道:「我倒要看看這雲姑娘一個小小孤女最後會嫁個什麼人物,真是給臉不要臉,這事本是王爺自己上了心,我想著這人倒也合適,有意促成,倒不想……罷了,那雲姑娘到底和關府沾著邊兒,將來誰知道會不會不省心,這人咱們再瞧便是,這事是人家自己不願意,王爺也怨不到我的頭上。這關夫人都說是個聰慧的,我瞧著卻是個真真的傻子。那雲姑娘連王府側妃都不願意,這不擺明了是心裡裝著人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36 PM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是夜慧安又和關元鶴商量了雲知的事情,翌日一早便到了福德院給定國夫人請安,她難得的過去早了一次,二夫人和三夫人還沒來,慧安被小丫頭迎進了屋,便見老太君正半躺在軟榻上,由著巧萍給揉著胃,慧安上前福了福,擔憂地問道:「祖母這是怎麼了?」

  「給少奶奶請安,老太君似是昨兒夜裡積了食。」巧萍見慧安進來,忙福了福身回道。

  定國夫人便在姜嬤嬤的攙扶下坐起身來,笑著道:「今兒怎來的這麼早,這還沒天亮呢,好好休息便是,祖母這裡不用你們伺候著。」

  慧安在軟榻上坐下,拉了定國夫人的手把了兩下脈,只她到底不是學人醫的,也瞧不出究竟來,便尋了手上的合穀穴輕輕揉按著,道:「瞧祖母,每回安娘過來總趕著我走,不知道的還以為祖母不待見安娘呢。」

  定國夫人聞言便笑,抬起另一隻手敲了敲慧安的額頭,笑著道:「你這張嘴啊,行了別揉了,祖母就是昨兒高興,晚上吃的多了沒能克化,今兒起來胃裡有些沉,無礙的。」

  慧安聞言又揉了兩下這才放開,問道:「祖母因何事高興,也叫安娘跟著樂呵樂呵?」

  定國夫人便瞧了眼一旁站著伺候的巧萍,道:「是這丫頭的事,這丫頭也都十七了,我正尋思著給她說門親事。可巧昨兒你們老爺便求到了我這裡,說是一個門生,如今任著從六品的大理司直,不知怎的就聽說我跟前還留著這麼個丫鬟,求到了你們老爺那裡,指名要娶我這巧萍過門呢。」

  慧安聽罷倒不覺著意外,定國夫人的身份擺在那裡,這關府又是相府,老太君身旁伺候的丫頭,休說巧萍這樣的貼身大丫鬟,便是那三等的丫頭也個個比尋常小戶的小姐來的金貴。

  這從六品的大理司直雖說也是個官身,但上頭沒有門路,若是家中無勢想升上去卻也是難,會求到定國夫人這裡倒也不稀奇。

  慧安早先便知巧萍是定國夫人留給關元鶴抬妾的,自那次關元鶴一腳踢死了綠蕊,崔氏因此被禁足,之後這府裡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便都安寧了下來,只定國夫人對關元鶴納妾的事卻也一直都沒表態,慧安每次來福德院瞧見巧萍總免不了提一提心,如今聽了這話只覺心中一鬆,便也真心笑了起來,忙瞧著一臉紅暈,正忸怩著的巧萍道:「這可是大好事啊,恭喜巧萍姐姐了。」

  定國夫人便道:「那人叫萬國念,是宏德五年的進士,雖說如今還只是個從六品的官兒,但到底是科班出身,人也實幹,還年輕的緊,這將來提攜一二定能成氣候,倒也不算委屈了巧萍,我琢磨著這兩日尋個由頭叫過來瞧瞧,若是人真是好,這事便早些定下來,這丫頭年紀也不小了,不能再耽擱了。」

  巧萍聞言面頰更紅,忸怩著道:「兩位夫人也該來了,奴婢出去迎迎。」

  慧安見她含羞躲了出去便笑著道:「老太君身邊調教的人,自是不能隨意許人的,是得好好看看。」

  又說了兩句,慧安便說起昨日關元鶴被賢康帝斥責的事,道:「都怨孫媳,請祖母責罰。」

  定國夫人便抬手點著慧安的頭,道:「你這孩子真真是個實在的,那事錦奴都跟祖母說了,不怨你,倒是錦奴那混的委屈了你,你也別什麼錯都往自己個兒身上攬,仔細將他慣壞了,來日你可別尋祖母哭。」

  關元鶴被皇帝斥責,被御史彈劾,到底是因她之故,慧安原怕定國夫人不知實情,心中責怪自己,倒是不想關元鶴竟已和她都明說了,聞言慧安心中一暖,笑著道:「有祖母給安娘撐腰,安娘不怕夫君使壞。」

  定國夫人失聲而笑,慧安便說起今日來的正事,道:「祖母,安娘……想明日到棲霞寺求求籤,上上香……」

  定國夫人見她臉紅著低了頭,便明瞭過來,只當她是想去求子,便笑著拉了慧安的手,道:「去上上香好啊,只是這事也不急,你心裡可千萬莫要有壓力。這回錦奴能留京多些時候,卻是稱了祖母的心,祖母這明年可等著抱重孫呢。」

  慧安聞言面色刷的一下就紅透了,只低著頭不說話,定國夫人便失聲而笑,卻於此時二夫人挑簾進來,笑著道:「母親和安娘說什麼呢,竟樂成這般……」

  慧安從福德院出來便隨著二夫人直接往二房的蕉院而去,崔氏因被禁足,府中的事務卻是由二夫人代勞,慧安此番來自是為了設宴之事,早先她便和二夫人商議過章程,只是要宴請的人卻一直沒有定下來,兩人又商量了一下,擬了單子交給周管家去籌辦,慧安又陪著二夫人說了會話才出了屋子。

  她出了院子,剛好在回廊上遇到來請安的關禮珍。慧安遠遠見她過來,便揮退了冬兒幾個,站定等著她。

  關禮珍見到慧安腳步頓了頓,這才磨磨蹭蹭地過來,不情不願地福了福身,道:「給嫂嫂請安。」

  慧安見她如此只覺好笑,想起方才二夫人說關禮珍性子驕縱又單純,將來嫁人只怕要吃虧,叫自己多多和她一處作耍,多教導她一些的話來不覺便挑了挑眉,道:「妹妹快請起吧,那日東宮的事我還沒能好好謝謝妹妹呢。」

  關禮珍聞言,見慧安一臉的笑意,卻面頰微紅,道:「總不能叫人家落了我關府的臉,我又不是幫你,你也不必謝我。我去給母親請安了,嫂嫂慢走。」

  她說著便要錯身越過慧安而去,慧安偏巧也要往前走,便堵在了她的前頭,關禮珍一愣便又往另一邊走,偏慧安也挪了一步,再次好巧不巧地堵在了她前頭,關禮珍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怒目抬頭卻正瞧迎上慧安盈盈的目光。

  慧安見小姑娘氣嘟嘟地鼓著臉,一雙明眸中兩簇小火苗在燒著,不覺就笑著瞧向她身後跟著的兩個丫頭,道:「我和你們小姐有話要說。」

  兩個丫鬟聞言瞧向關禮珍,關禮珍張了張嘴到底沒吭聲,待兩個丫鬈退出回廊,關禮珍才道:「你要說什麼,快些說吧,母親還等著我過去呢。」

  慧安便道:「你不喜歡我,為什麼?」

  關禮珍聞言睜大了眼睛,許是沒想到慧安會如此直白,接著她才面色一紅,悶聲道:「誰不喜歡你了?!」

  慧安見她否認不覺失笑,慧安歷來喜歡直接,而且她覺著對付關禮珍這樣的小姑娘,你越是直接越是有用。可她此刻自然也不會提起顧妤馨來,若是她點明關禮珍的那些小心思,扯到顧妤馨,關禮珍這性子一準要認為她在說顧妤馨的壞話,挑撥兩人之間的關係,這樣只怕會更加不待見她。

  故而慧安便只道:「我雖不知你為何不喜歡我,但是你是你三哥哥最疼愛的妹妹,我既嫁了你三哥哥,我們便是一家人,我很希望能和你相處的好,也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和你親近的機會,不要對我心存偏見。我是個怎樣的人,你不去瞭解便認定了不喜歡,這豈不是太過冤枉了我?而且如今我已成了你的嫂嫂,又和你三哥哥兩情相悅,是註定要白頭到老的,你便是再不喜歡,我也是要做你一輩子的三嫂嫂的,這是不爭的事實。比起一個礙眼的嫂嫂,你難道不想要一個親近友愛的嫂嫂嗎?你不試試,怎會知道我們定然相處不好,不試試怎知不會喜歡上我。」

  關禮珍聞言面上更紅,她聽慧安說和關元鶴兩情相悅,更是心中羞惱,只覺慧安也恁是厚臉皮,可她想想了確實也想不出慧安有什麼不好的。這也是慧安一挑明她就回不上話的原因,她只覺這慧安明亮的眼眸像是能穿透人心,說的話更是叫她心虛。

  只是她早先一直覺著顧妤馨會成她的嫂嫂,而且顧妤馨和她一起長大,情同姐妹。以前顧妤馨是常常到關府來的,可自從慧安和關元鶴定親之後她便很少過來了。

  前日到東宮去,本以為顧妤馨一定也會去,可她卻沒出現,想來也是知道慧安帶著她們過去,這才特意回避了。

  顧妤馨雖從來沒和她說過什麼,但她從卻知道顧妤馨因沒能嫁入關府傷心難過了許久,到現在都沒能釋懷。顧妤馨的婚事遲遲沒能定下來,這也使得關禮珍更加不喜慧安,只覺著這都怨慧安。

  若不是她,顧妤馨一定能如願嫁給關元鶴。只是此刻瞧著慧安真誠而明亮的眼眸關禮珍卻是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跺了跺腳,道:「你……真臉皮厚,我不理你了。」

  她說著便繞過慧安跑開了,慧安卻是回頭,揚聲道:「四妹妹,後日我在棋風院設宴請姐妹們過去作耍,妹妹可要來啊。」她言罷見關禮珍一溜煙地跑了便笑著搖了搖頭,腳步輕快地回了棋風院。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上香

  慧安回到棋風院便直接入了書房,關元鶴見她進來便起了身,道:「你不是讓給你尋幾匹斷骨的病馬,方才已經運進府了,就在後頭的馬廄,可要去瞧瞧?」

  慧安聞言便笑著點了頭,道:「等下,我去拿藥箱。」

  她說著便向內書房跑去,關元鶴見她興沖沖的不覺勾了勾唇,兩人到了馬廄,但見裡頭躺著三匹斷骨的馬兒,其中一匹正劇烈抽搐著,慧安跳進馬廄,蹲在那匹因疼痛出著大汗的馬兒跟前,見其右前蹄處腫脹的老高,無法屈伸,便知已骨裂了一天一夜,她從藥箱中摸出一套菱形銀針來,在馬兒的腹部幾處穴位扎了兩針,那馬兒當即便安寧了許多,只躺在地上像是氣力用盡了一般的喘息不止。

  關元鶴雖是一直都知慧安在醫治馬匹上相當有能耐,但這到底是第一次見她展現,見此不覺挑了桃眉,便就想起早先她第一次進府時,也是在這馬廄中她和他一起幫流雲接生,她還俏皮地故意灑了他一身的油。

  時隔兩年多她更加自信從容,也出落的更加美好,唯一不變的是那眉梢眼角流露的認真和專注,慧黠和靈動。

  關元鶴瞧慧安極為認真,便也在她身旁蹲下,便聽慧安道:「這裡難聞的緊,你不用陪著我。」

  關元鶴只輕聲哼了下卻沒走開,慧安見此也不多勸,只瞥了關元鶴一眼,笑著道:「方才那兩處穴道是止疼的,這馬只是骨裂,倒不嚴重,你先幾日給我的那方子,我又加了兩味藥,做成了膏藥,今兒先給它試試,瞧瞧藥效。」

  慧安說著便在那馬兒腫脹的右蹄子上方用布條捆紮起來,待緩緩流出的血液變少,這才清理了傷口,塗抹了藥膏,包紮傷口,用小竹片做成的簾子將腫脹處捆紮起來。

  她做這些時十指翻飛,異常靈巧,動作行如流水,那素白纖細的手指在滿是汙血的馬腿上跳動,對比強烈,顯現出一股驚人的美來。

  關元鶴一眼不眨的瞧著,待慧安又在傷口上方繫了條長帶子,站起身來,他才移開目光。

  那邊慧安已吩咐馬倌將長帶子繫在房棱上,將馬兒的腿吊了起來,又道:「每隔一個時辰給它揉捏下腿骨,三日後再將這起吊帶放下來,給它活動傷腿,七日後我再來瞧。」她言罷便又瞧了瞧另外兩匹馬,歎息一聲,指著那匹黑馬沖馬倌道:「這馬的腿骨全碎了,沒法子了,抬出府去吧。」

  馬倌應了一聲,叫了兩個小廝將那黑馬抬上了推車,那黑馬卻好似能聽懂人話一般,哀鳴了一聲,且還用一雙淚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慧安,眼神似充滿了祈求和悲哀。

  這馬已永遠無法站立起來,抬出去也只有被宰殺的份,命已經到了頭。

  慧安瞧著它那眼眸,心裡竟生出一股難受來,不覺便歎了一聲道:「要是能尋到法子令骨再生該有多好,古人能柳枝續骨,我也曾試過,實在不能頓悟其中玄機……」

  關元鶴見她因一匹馬而難過,失落,不由好笑,上前攬住她,道:「我倒不知你還如此悲憫心慈,為一匹馬值當嗎?這熱氣上來了,隨我回去吧。」

  慧安聞言便不覺白了關元鶴一眼,道:「這若是個人腿廢了還能活命,可馬兒腿一旦骨碎,丟的便是命。一年邊疆不知有多少這樣的馬匹因骨碎而丟命,難道不可憐嗎?」

  關元鶴見慧安嘟著嘴,一臉的強辯,心中雖覺好笑,但想想她說的話也確實心生唏噓。他自不會覺著馬兒可憐,只是想著一年邊疆確實因此宰殺了不少馬匹,不僅浪費了軍備,增加了朝廷負擔,還要撥人手專門處理死馬。

  更何況大輝的戰馬本就稀缺,養一匹成馬本就不易,如此輕易便被捨棄,確實是件鬱事。如此想著他面上的笑意便沉了下去,道:「我已叫人去尋書了,再等等吧。」

  兩人回到屋,洗了個澡,廂房已擺好了飯,一起用過膳,慧安自往屋中歇晌,關元鶴便照舊去了書房。待慧安一覺醒來已是半下午,見外頭天陰沉沉的似是要下雨,起了風,倒不覺著熱,她便喚了冬兒和春兒出了院子,一路走著往梅園而去。

  棋風院和梅園離的並不算遠,慧安一路賞景,一路慢走,倒是難得的清閒,待行過一處垂花門,卻突聞不遠處傳來幾聲男女的調笑聲,接著便是幾聲曖昧的哼哼,依稀卻是從路邊的假山後傳來的。

  慧安聞聲面色一變,這處小院,左邊臨著關禮潔的潔院,右邊直通關白澤的兩個庶女所住的姚院,這大白天的若是叫姑娘們撞上此等事,這臉也別要了。這若是叫外客撞上,關府也別想要門風了。

  慧安只當是下人偷情,當即便沖冬兒使了個眼色,冬兒正欲往那假山處去,卻從假山後好笑著跑出一個丫頭來,那丫頭身上衣裳被扯了開來,面色緋紅,杏眼桃腮,倒是生的極為標緻。

  她一面笑著,一面繫著衣襟,一面嗔惱地道:「冬雲可不愛吃那嫩果子,六爺尋你那好姐姐,卻是尋錯人了。」

  那冬雲調笑間眉眼盡是風情,只她一回頭卻瞧見了慧安一行,登時驚嚇的面色一變,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慧安盯著她瞧了一眼,那邊假山後便有一男孩整著衣衫,扶正頭冠,一臉討好笑意,口中喚著好姐姐閃了出來,正是關元卓。

  慧安冷眸瞧去,卻見他頂著一臉好皮襲,一身華貴的裝扮著在身上還能顯出幾分與生俱來的清貴,只那神情卻流裡流氣,叫人心生厭惡。

  關元卓顯也沒想到此處還有人,對上慧安的冷眸登時一個哆嗦,笑便僵在了臉上,片刻才猛地回過神來,面上閃出紅暈和尷尬來,沖慧安行了個禮,諾諾地道:「嫂嫂。」

  慧安見他那唯唯諾諾的樣兒越發生厭,這要是兩個下人在此胡鬧,既被她撞上自是少不得要管上一管的,可既是關元卓,慧安卻不願多管這閒事,省的又和崔氏生出故障來。

  她早先便聽下人們說關元卓和屋中丫鬟們廝混,想著他才不滿十三,關府門風又嚴,加之見過關元卓兩回,覺著是個知禮靦腆的,只當是言過其實了,誰知他小小年紀竟真敢如此胡鬧。

  那崔氏怎麼說也是望族嫡女,怎就那麼眼皮子淺,整日只知道忙著和人鬥氣奪權,卻不知管束教養孩子,養出這樣的混帳東西將來便是攬了財,又有何用。

  慧安想著不覺挑了個譏誚的笑,收回目光,看也不再看兩人一眼,大步便走了過去。冬兒和春兒愣了一下,這才忙快步跟上。

  三人又穿過了一處花廊,冬兒才道:「那冬雲是蘭姨娘屋裡的三等丫鬟,這要是叫夫人知道她還要不要命了。」

  春兒便道:「怕什麼,只要六少爺尋夫人鬧一場,這還不是什麼都由著他。那可是夫人的命根子,疼著呢。早先見六少爺見了咱們爺跟老鼠見了貓一般,一聲不敢吭的,卻不想竟是這麼個……」

  春兒面露鄙夷,但到底顧念關元卓的身份沒罵出來,慧安聽了兩人的話,不覺心思微動,那崔氏雖是出身大戶,倒到底是旁支,又家道中落,只怕在閣中時也沒少吃苦,這才養的眼皮子淺只盯著那些個銀錢了,她嫁進來多年才得了這麼個關元卓,關府本就子嗣不豐,自是要星星不給月亮的捧著。

  只是這什麼冬雲不知是怎麼和關元卓勾搭上的,聽聞蘭姨娘和崔氏可不對付的緊。

  說起來關白澤也非貪戀美色的人,府中只有三個小妾,還都是有生養的,且年紀都已不小。

  那容姨娘是家生子,在關元鶴生母顧氏有孕時被收了房,因懷了大小姐關禮舒被抬成了姨娘,大小姐早已出嫁,這容姨娘也已四十好幾,如今早已沒了寵愛。

  而蘭姨娘也是顧氏還在時抬的妾,她卻是早先從外頭抬進來的良妾,生養了四爺關晨之,六小姐關禮芮。

  另外還有個清姨娘,如今二十出頭,卻是崔氏做主給關白澤納的,生養了七小姐關禮若,如今關白澤多數時候都待在清娘和蘭姨娘處。

  清姨娘也就罷了,到底年輕,可那蘭姨娘如今已是近四十的半老徐娘卻還得著寵,卻不得不叫人刮目相看了。

  而且她也是關白澤妾室中唯一一今生下男丁的,這麼個女人又豈會簡單,她院中丫頭和關元卓胡鬧的事崔氏不知道,蘭姨娘這麼個聰明人能不知道?

  不過有人給崔氏尋堵,慧安也樂得瞧熱鬧,可她也不會攙和進去。方才那一出鬧劇並沒引起慧安的重視,待到梅園時她已將方才的事拋到了腦後。

  進了院,正見雲怡站在門廊下望著天空,院子中丫鬈們正將花盆往屋中撤。

  雲怡不想慧安竟現在過來了,忙快步迎了上來,一面吩咐白蓉去泡茶,一面拉了慧安的手,道:「嫂嫂怎麼這會子過來了?」

  慧安便笑著沖白蓉道:「不必忙了,我說幾句話就走,這眼見著雨就要落下來了。」

  言罷見白蓉笑著站定,她才沖雲怡道:「我瞧著這會子涼爽,便出來走走。隨便邀妹妹明兒陪我去棲霞寺上香,不知妹妹可是有空?」

  雲怡聞言便知此去是為了雲知的事,目光一亮,當即便笑著道:「我在府中早就悶壞了,嫂嫂願意帶著雲怡真是太好不過了。我這就叫仇嬤嬤給我準備東西去,不知可要歇在山上?」

  慧安便笑道:「只早上去,旁晚便歸,不在寺中過夜的。」

  雲怡笑著應了,慧安便不再多留,轉身便又帶著冬兒兩個出了梅園,雲怡見天色沉的似要壓下來,忙叫丫鬟又進屋取了傘趕上去給了冬兒,這才壓著激動的心情回了屋。

  屋中仇嬤嬤見她又哭又笑,不覺歎了一聲,道:「姑娘快別想著了,本就身子不好,這再想著念著,明兒若是病倒了,豈不又見不到知哥兒了。」

  雲怡聞言便忙壓了壓眼角,這才揚臉道:「乳娘,我定要叫知哥兒光明正大的活著。當年哥哥的冤屈我定要替他洗清。我雲家不能就這麼沒落了,原先只我一個女子說什麼都是癡心妄想,如今知哥兒能好好的活著回來,這便是老天長著眼呢,定是爹娘,哥哥和嫂嫂在天之靈保佑著我們呢。」

  仇嬤嬤聞言眼眶便紅了,半晌才道:「姑娘可是都想好了?要應下關將軍那事兒?」

  雲怡聞言便點了點頭,道:「是,都想好了。知哥兒如今只有我這麼個姑姑,我不能叫他再吃苦受委屈了。」

  仇嬤嬤一聽眼淚便滾了下來,半晌才哽咽著道:「苦了姑娘了,姑娘歷來是個主意大的,姑娘既已想好了,乳娘便也不攔著姑娘,只姑娘不管去那裡都得帶著乳娘,乳娘伺候著姑娘。」

  雲怡聞言眼眶也跟著紅了,卻是笑著上前拉了仇嬤嬤的手,道:「怡兒自是去那裡都要帶著嬤嬤的,不然怡兒卻是要睡不著覺的。」

  仇嬤嬤便哽咽著點了點頭,撫摸著雲怡的頭髮,歎了一聲才道:「早先想著關將軍是個好人,卻不想竟然……」

  雲怡聞言卻急聲打斷了仇嬤嬤的話,道:「乳娘以後莫要再說這話,人是要知道感恩的,人家非親非故的照顧我們這麼長時間,又將知兒救出苦海,這已經是大恩了,哪裡還能要求更多,人家又不欠著咱們的。何況這也不是他逼著我做什麼,是我自己願意的……」

  仇嬤嬤聞言便道:「早先少爺畢竟提攜過關將軍,便是看在少爺和……」

  雲怡聞言再次打斷仇嬤嬤的話,搖頭道:「嬤嬤說傻話了,那關將軍是何等身份,出身在這樣的家族,哪裡就需要哥哥提攜,也不過是顧念袍澤之情罷了。我們要是再抓著這些要求人家如何,豈不是叫人貽笑大方了。」

  仇嬤嬤見雲怡蒼白的臉上浮現倔強的笑容,不覺又是一歎,半晌才道:「姑娘說的是,以後嬤嬤不說這話了便是。」

  翌日,一場暴雨過後空氣清新,天地間清透水潤,仿似蕩盡了塵埃。一大早便有一輛馬車滾滾自角門出了關府,慧安和雲怡拉著手坐在車上,挑起珠簾,見外頭關元鶴身著藏青色箭袖袍端坐馬上行在前頭,不覺便挑了挑唇角,回頭卻正迎上雲怡打趣的目光。

  慧安面上一紅,瞪了雲怡一眼忙刷的一下將珠簾掉下,雲怡便捂著嘴咯咯的笑了起來,片刻才瞧著一臉紅暈的慧安道: 「嫂嫂只管看便是,雲怡什麼都沒瞧見。」

  慧安便笑著撲過去撓雲怡癢癢,兩人笑鬧了一陣,半晌才拉著手說起話來。

  「雲怡真羨慕嫂嫂,能得有心人成眷屬。」

  慧安聞言不覺便拍著她的手,道:「放心吧,將來有一日等你嫁個如意郎君,定不會再來羨慕我。你性子好,模樣也好,還怕將來不招人愛,到時候瞧我怎麼打趣你!」

  雲怡聞言面上笑容微微一斂,接著才討饒的道:「嫂嫂這張嘴雲怡卻是生受不起,雲怡不打趣嫂嫂了便是,嫂嫂也饒過雲怡吧。」

  慧安便得意的揚了揚眉,又鬧了一陣。

  見已出了城門,慧安便挑起了珠簾瞧風景,夏季四目蔥翠,鳥雀清鳴,天空一碧如洗,微風拂面尤且帶著昨夜的雨水濕潤之氣,倒是叫人心生喜悅。

  她笑著回頭見雲怡頭抵在車壁上也瞧著外頭,神情卻顯得有些落寞哀傷,微微一愣,便又拉了她的手,道:「可是又想你那侄子了?我就說你心思重,這才養不好身子,你怎就偏不聽。」

  雲怡聞言回頭,笑著道:「論起來嫂嫂也只比雲怡年長不足半歲,怎說起話來總是說教的口吻,倒好似年長雲怡許多一般。」

  慧安一愣,心道可不就是要大上許多,面上卻是笑著道:「你這丫頭,又來打趣我!」馬車中便又響起了兩人的笑鬧聲,關元鶴打馬在前,聞聲不覺回頭也難得地挑了挑唇角。

  辰時二刻馬車便到了棲霞寺的山下,這裡卻早已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前來燒香拜佛的人竟是不少。馬車不能上山,慧安便和雲怡一起下了車,棲霞寺雖在山上,可山下通上去的路卻被修的極為平整,皆是青石鋪路,半山腰就有身著僧袍的領路僧人。

  山腳下有百姓抬的春凳簷子,兩人抬著送僧客上山,慧安卻未曾坐,只一邊瞧風景,一邊徒步上山,雲怡因身子不好卻是被人招著。待到了寺廟,在僧人的引領下慧安進殿叩拜,上香,又添了不少香火錢,一番折騰便已是晌午。

  關元鶴陪著慧安,並雲怡由僧人領看到了後殿的齋堂,關府早已包了院子,僧人帶著他們進了院,又推開一處廂房,慧安正欲舉步卻被關元鶴拉住,慧安一愣,便見關元鶴沖雲怡道:「雲姑娘進去吧,咱們去那邊。」

  關元鶴說著便拉了慧安往對面的廂房而去,慧安心知雲怡那侄子雲知定然在那廂房之中,不放心地回頭正見雲怡腳步踉蹌地進了屋,接著裡頭便傳來一陣哭泣聲。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37 PM

第一百五十九章 關元鶴的恨

  聽聞那屋中歇斯底里的哭聲斷斷續續傳出來,慧安不覺歎了口氣,只覺這世上之事不公太多,真真叫人心生無奈。明明是那右相之子劉高明犯下的錯,卻偏要折磨這一對可憐的姑侄。

  關元鶴見慧安面露悵然卻搖了搖頭,道:「這棲霞寺的齋飯不錯,一會用了齋飯,我帶你四下逛逛。」

  慧安這才回過頭來,瞧著關元鶴不覺問道:「怎麼安排在了這裡?到底人來人往的,別再出了紕漏。」

  雲知若是被人發現,只怕會惹來大麻煩,尤其關元鶴如今還正在閉門思過。關元鶴聞言卻道:「放心吧,這處極安全,方才那小沙彌也是自己人。」

  慧安聞言不覺目光閃動了下,佛門雖說是清淨之她但到底不能脫離塵俗,各府一旦有什麼動靜,內宅婦人便愛到佛門來上香祈禱、還願。雖來此的目的不一,但也能從中發現各府的端倪來。

  棲霞寺是大輝知名的寺院,也是皇家寺院,來往的皆非富即貴,能在此處安插入人手來,只怕也不易。慧安想著已進了廂房,棲霞寺的齋飯遠近馳名,她用了些清湯麵和一碗米粥這便和關元鶴一道出了小院,直往觀音殿而去。

  方才雖是才上香祈福, 但拜的都不是送子菩薩。這求子卻是要拜送子菩薩才顯靈的。慧安拉著關元鶴一路進了大殿,殿中熙熙攘攘卻是不少人。見前頭還排著兩位夫人,慧安也不著急,只瞧著殿中景致。

  大殿中以女士居多,關元鶴本就相貌出眾,存在感又強,站在殿中顯得尤為惹眼,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見此,慧安不免心存甜意,抬眸瞧向關元鶴。卻見他一臉的不自在,見她瞧過來便道:「我去外頭等。」

  他的話還沒說完,慧安便上前一步扯住了他的衣袖,揚眉道:「你陪著我一起求才靈驗。」

  她說看見關元鶴皺著眉頭,腳下卻釘在原地沒動,不覺揚唇笑了起來。待那邊兩位夫人求了簽,慧安便忙拉著關元鶴上前,雙雙跪下叩了頭上了香,這才接過小沙彌呈上的籤筒,搖了支簽出來。

  慧安撿起那簽遞給小沙彌,關元鶴起身將慧安扶起兩人才一同到了殿側的解簽處,那解簽的大和尚長得惹眉善目,接過簽瞧了瞧,解道:「卦占卦占六甲是男童,確有驚慌不必驚,早向佛前求神保,亥卯子時見生身。此乃中上簽,是說夫人必能求得子嗣且為男胎,只是中間卻要遭受兇險,只要早早求菩薩保佑,兇險過後萬事可通順到底,明年此時必能抱得此子。」

  慧安聞言不覺一愣,只覺這簽分明便是要香油錢的,什麼只要早求菩薩定能兇險後萬事通順,她本也不是那信佛之人,也是早想要一個孩子,此番又剛巧和關元鶴一起來了這裡,這才拉著關元鶴來求子只是求過之後,這簽到底解出個什麼意來她卻是不太放在心上的。

  關元鶴是個遇佛殺佛的人,身上本就沾滿了血腥,更不是個信佛之人。聞言只瞥了眼身後的關榮,待關榮奉上了香油錢他便瞧向慧安。

  慧安見此,倒是沖那解簽和尚笑著道:「有勞大師了。」

  慧安言罷便也起了身,跟隨著關元鶴出了大殿。尋常人一般非是求到上上簽都會就那兇險之事問上一二,見慧安二人如此之態,那解簽和尚瞧著兩人遠去的背影不覺呵呵接頭一笑。

  關元鶴帶著慧安一路在山道上穿行,沒一會兒便進了一處竹林,清一色的湘妃竹,不知已生長了多少年,顆顆枝幹粗壯葉茂如冠,行在其中盡是感受不到炙熱的陽光,只聞一股股竹葉的清香彌漫在鼻翼間。

  翠綠的竹葉上尤且還帶著昨夜的雨水,不時有雨滴自竹葉上滾落滴在額頭,面頰,衣襟上帶起陣陣涼意。

  慧安和關元鶴牽著手往前走,半晌才在竹林中停了下來,關元鶴尋了一塊青石坐下將慧安抱在懷中,頭放在她的肩膀上,長長她吸了一口氣。

  慧安見他不說話便也安靜地待在他的懷中,依著他寬闊的胸膛,抬眸望著遮天蔽日的竹葉,勾著唇笑了起來。

  一陣風過竹葉沙沙作響,滴落一串水珠打濕了兩人的鬢角,微涼的雨滴沿著衣襟往裡鑽,惹得慧安咯咯而笑。

  關元鶴瞧她抬著頭,笑唇如花,小臉上雨珠向下滾動著,通身的輕靈動人,不覺笑著道:「很久以前,我常和二哥到此處來躲貓貓。」

  慧安聽他聲音中帶著追憶和恍惚,不覺心一緊。方才關元鶴帶著她一路往這邊直直而來,她便覺著此處該對他是不一樣的所在。

  而且置身此中,慧安便覺這裡清冽的竹葉香氣和他身上那終年熏的冷香融在了一處,便更覺此處定然是持別的。聽聞關元鶴的話慧安便笑容微斂地圈住了關元鶴的腰身,依進他的懷中,輕聲道:「那時候你應該還很小吧?」

  關元鶴上頭才兩個一母同胞的哥哥,大哥只養到了四歲便過世了,二哥卻也沒能活過六歲。

  關元鶴的母親顧氏嫁入關府五年便先後生育了三個嫡子,雖是前兩個孩子都沒能養活,但是她卻一度被京城的貴婦人們稱讚福厚。

  關元鶴和其二哥相差兩歲,其二哥過世時他才不過四歲,四歲的孩童對哥哥能才多少記憶?故而慧安聽聞關元鶴用追憶和恍惚的語氣談起他那二哥來,心中卻是微微詫異了下。

  「嗯,那時候我不足四歲,哥哥也不過六歲。因他身患奇症而當時的棲霞寺主持空了大師醫術高超,故而母親便帶著我們兄弟常年住在山上。一來為二哥治病,再來也是想著離近佛神之地,能夠得到蔭庇,保佑二哥早日痊癒,卻不成想……」

  關元鶴說著似是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聲音嘎然而止,目光也驟然森冷了下來。

  慧安正靜靜聽著,突然感覺關元鶴身子僵住,放在她腰上的手臂也一陣用力,險些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心中生疑,雖是不曾回頭瞧關元鶴面上的神情,但卻依稀能感受地到他的情緒起伏,她不敢插嘴,只輕輕抬手裹在了他的大掌上撫弄了兩下。

  關元鶴這才似猛然回過神來,身子放鬆了些,微微蹭了下慧安的頭髮,繼續道:「二哥那時候時常瞞著母親帶我來此處玩耍,當時我們年紀都還尚小,只覺這竹林大得無邊無際。雖是只有這一株株竹子但卻妙趣橫生,怎麼也玩不夠。其實那時候二哥的病已經很重,每日有十個時辰都是躺在病床上,我曾多次見母親夜深獨自哭泣,二哥他帶著我出來玩耍母親她又怎會不知?每次母親都在後頭遠遠跟著我們,卻從來不叫二哥發現,我便也只做不知……當時並不太懂母親何故總跟著我們卻又從不出來,長大後才知道,母親是想讓二哥多開心一點,不願在他最後的日子還拘著他,讓他覺得不得自由……」

  關元鶴的語氣極平靜,他微顯低沉的聲音在竹林中回蕩著。

  慧安卻從中聽到了幾分酸澀。她不覺微微抬頭,讓自己的面頰貼在關元鶴滾燙的脖頸,讓他更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和依靠,這才問道:「二哥他患的是什麼病?」

  關元鶴感受到慧安的小動作,心中微暖,不覺收了收雙臂道:「是一種極古怪的病,得了那種病極難入睡,便是睡著卻必會夢魘,不停地做噩夢,一刻也不能得到安寧。夢魘越來越厲害,便越來越難入睡,便是吃安眠湯藥也不頂用。六歲的孩童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如此沒日沒夜的不得安寧,長久之後便會身體虧空,瘦骨嶙峋,身體日漸消沉消瘦,最後被活活拖死……如今想來早已忘記了二哥的五官,卻清楚的記得那皮包骨頭的身體。」

  慧安心中一驚,實沒想到這世上竟還才如此霸道的病,看著親人就那麼一日日被折磨著,直至被活活消磨死,這種感覺她無法想像。

  慧安半晌無語,關元鶴便也不再多言,過了許久,慧安才微微抬頭道:「我也曾聽聞過空了主持的醫術,聽說能起死回生,連他都沒才辦法嗎?」

  「主持也診治不出這是何種病,故而只能拖延病情。憑著主持的金針扎穴之術開始倒還能保得二哥沉睡片刻,只是後來那金針入針再深亦是無用了,二哥過世母親痛失兩子,傷心異常,身子便也垮掉了,便住在這山上由空了主持調理了近一年,說起來我倒在此長了近三今年頭……」

  關元鶴的二哥病故後不到一年其母顧氏便也跟著離世,慧安一直覺著那時候關元鶴年紀還小,對他們該是印象不深,如今卻從他的語言中聽到了濃濃的懷念和傷痛,她不覺心中跟著疼痛了起來,回抱著關元鶴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靜靜地汲取著彼此的溫暖。

  她已注意到,在關元鶴的話語中竟是沒有提到關白澤。兒子生了這種怪病,藥石不治,妻子該是多麼難過傷痛,他這個做父親做丈夫的難道並沒有陪在身邊?

  這也無怪乎關元鶴和他父親之間便似隔著層冰一般,四歲的孩童剛剛懂事,那時候正是需要愛,需要關懷的年紀,四歲的他的卻將哥哥和母親的身影深深刻在了腦中,這也表明了他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該是多麼重要。

  想著自己早年失母,孤苦無依,被父親和繼母謀害的種種,對關元鶴的那心傷和痛苦,慧安感同身受。

  關元鶴比她更早的失去了母親的庇護,又攤上關白澤這麼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他那麼時候還那麼小,痛失兩位至親,該是怎麼熬過來的。

  慧安想著心便疼的無以復加,不覺又問道:「母親是因為傷心過度這才早早過世的嗎?那時候你定然極傷心。」

  她的話音尚未落,關元鶴的手臂便又是驀然一緊,慧安只覺背靠著的身軀一下子堅硬如鐵,不覺心中一跳。察覺到身後關元鶴劇烈的情緒變化,她不敢再言也不敢動作,只令自己的身子更加柔軟地貼著他,鑲嵌在他的懷中,希望能給他安慰和力量。

  這般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慧安只覺一雙胳膊已被關元鶴勒斷,他才緩緩鬆開了鉗制著她的力道,依舊用那低沉卻平緩的語調道:「母親……她是被父親生生逼死的!更是被我親手害死的!」

  關元鶴的最後幾句話說的極輕,一字一頓仿似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那話落在慧安耳中形同炸雷,讓她身子有些不自覺地僵住,只能本能地圈緊了關元鶴的腰身,抬手輕輕柏撫著他因情緒激動而劇烈起伏著的胸膛。

  她拍撫了半晌關元鶴才漸漸平靜下來,似舒了一口氣,這才道:「母親久病不愈,又因常年住在寺中,故而父親便今當時的肖姨娘來寺中伺候母親,可這肖姨娘的到來卻致使母親最終再未能走出這棲霞寺……」

  慧安只覺關元鶴的話語中帶著一股艱澀和冰冷,不覺便捏住了拳頭,半晌才顫抖著聲音問道:「為何?她……那肖姨娘毒害了母親嗎?」

  關元鶴聞言卻是譏諷一笑,道:「那夜天極冷,下了很大的雪,我夜半睡得迷迷糊糊卻被凍了醒來,屋中不知何時炭火已是滅了,我喚了幾聲丫鬃卻也無人應我。當時實在冷極,我便胡亂套了衣裳想到母親那裡去,只想著母親那裡定然暖和,可……我推開母親的房門,卻發現外間竟無人值守,內室卻斷斷續續傳出極奇怪的聲音。我走進去,瞧見母親光裸著身子被一個同樣沒穿衣裳的僧人壓在身下,口中卻堵著布條,聽到聲音她驚恐得瞧著我,我當時嚇壞了,本能地往外跑,大聲地喊人……」

  關元鶴的聲音沒再繼續下去,像是突然被利刃割斷了一般暫態消彌在了耳邊,登時竹林中便只剩下竹葉摩擦的沙沙聲,慧安卻感覺伴著那股死寂的沙沙聲,她也能聽到關元鶴叫囂掙扎著的一顆心,以及自己不停收縮心臟而發出的不復平穩的心跳聲。

  她的眼前不由閃過那夜的情景,就在這寺廟的齋院中,那夜色下男童尖銳而淒厲的叫喊聲,驚動了所才的人,也終成了其生母的催命符。

  那個肖姨娘,好毒辣的心腸!

  而才年僅四歲的關元鶴在經歷了那夜之後,又如何能夠快樂如一般孩童般健康的成長起來,隨著他年齡越來越大,越來越明白事理,再去回想那夜的事情,他該是如何的心痛,痛恨厭惡自己,該是如何的愧疚難過……

  慧安想著這些竟覺心中空蕩蕩的,有些舉足無措,根本不知此刻自己該如何反應,該說此什麼,或是做些什麼來安慰他,給他哪怕一點的溫暖和力量。

  她還沒能找回自己的聲音,卻是關元鶴又舒了口氣,繼續道:「那日天沒亮父親便來了,他和母親大吵了一架,吵鬧聲大的整個院子的丫鬟婆子們都聽到了,他竟懷疑母親遲遲不回府便是在寺中和僧人有染之故,沒有半句的安慰,卻只隨手給母親寫下了一紙休書便揚長而去。那日夜裡,母親哄我入睡後,回到房中便悄無聲息地自縊了……母親死後,父親才徹查了此事。懲辦了肖姨娘,可是這又能如何,母親她終歸是含恨而去再也回不來了……」

  關元鶴的母親顧舒雲是顧氏嫡女,出了這等事便是被休也不可能道明因由,回到娘家,她還可以過衣食無憂的日子,並非就走上了絕路。可她卻在那時選擇了自縊,這一部分原因是不能承受遭受的羞辱,是因夫君的懷疑指罵而傷透了心,可更重要的只怕是出於對關元鶴的考慮。

  從顧舒雲帶著孩子獨自上山求醫便能看出她是個極堅韌的女子,萬不會輕易尋死,便是發生了那種事,她起碼也應在找出陷害自己的真凶後,洗刷了汙名後再選擇自縊,可她卻那麼果決地選擇了去死。

  只因她知道,便是查明了真凶,關府也再容不下她。

  關元鶴的生母可以病逝,但卻不能被休,擁有一個被休棄的女親,那關元鶴這輩子也會跟著受人白眼,跟著身價大跌,跟著被毀掉。

  她死是要保全關元鶴在關府嫡長子的位置,她死是用那種決絕的姿態令關白澤歉疚懺悔,從而對關元鶴也生出愧疚呵護之心,也因她知道關府很快便會有新主母,關白澤還會有嫡子,而關元鶴還是那麼小的孩童,便是有定國夫人能照看一二,但到底在關府之中最終能決定一切的人還是關白澤。

  她用她的生命為關元鶴贏得了一份特殊的父愛,這也是她能為關元鶴留下的最後一絲保障。

  這是一個母親的心啊……無怪乎顧舒雲早逝,關元鶴談起母親卻仍舊飽含了沉痛的情感和追憶,無怪乎他痛恨著關白澤,從來不敬其為父親,無怪乎他對崔氏甚至對整個關府都淡漠得緊,也無怪乎他不近女色,冷情冷性。

  卻原來這一切的背後竟然隱藏著如此沉痛的故事。這些事情她只聽著便覺毛骨悚然,然而他卻是親身經歷過的,慧安難以想像關元鶴所承受的痛苦。

  那時單單聽竹名說起母親和舅舅被算計一事她便痛的幾欲發枉,可侯府的那些事比起關元鶴所經受的根本就不算什麼。

  毀人清白這手段太過陰毒,但內宅婦人們卻屢試不爽,原因無它,只因這清白二字關乎著女子的一切,毀掉了清白便等於毀掉了一切。

  母親沈清比顧舒雲要幸運的多,母親是鳳陽侯府的當家人,被人算計後孫熙祥便是再怒再惱也不能將她怎樣,可便是這樣也使得母親最後因那件事被孫熙祥恨著,終致最後被毒害。

  可顧舒雲卻不同,她在當時便被逼到了絕路。那個肖姨娘她到底和顧舒雲有怎樣的仇恨,竟然設計出這麼惡毒的局來。

  似是回應慧安心底的想法,關元鶴再次開口,道:「母親雖五年生育了三個兒子,但也只是表面風光,因其生育便不能服侍,故而三次生子,先後為父親抬了三房小妾,蘭姨娘和容姨娘皆是母親有孕時抬的,而肖姨娘是母親懷我時父親從府外抬進來的,因貌美曾極為受寵,入府不久便也有了身子,只是在她有孕五個月時小產了,是個成型的男嬰,她似一度以為那次小產是母親所害,故而心存恨意,後來因生大小姐顧禮芳時壞了身子再不能有孕,故而便對母親更加記恨,這才促使她最後毒計陷害母親,這些都是她最後親口對父親承認的。」

  慧安聞言不覺一詫,抬眸道:「大小姐關禮芳不是容姨娘所出嗎?」

  關元鶴這才點頭,道:「那肖姨娘和母親一樣再沒能出得了這棲霞寺。當時陪同山上的下人也未曾有一人活著離開,府中自此後便嚴禁再提起肖姨娘此人,下人們也只知母親是病故了,因而均猜測肖姨娘毒害了母親,肖姨娘也便成了府中的禁忌,關禮芳到底是父親的骨血,父親做主將她過在了無所出的容姨娘名下,如今時隔多年,府中老人已換去的差不多,再加上關禮芳出嫁後再未回來,故而知道其非容姨娘所出的人已是少之又少了。」

  慧安聞言只輕輕嗯了一聲,卻是再也說不出話來,當初她心中恨,好在還有孫熙祥和杜美珂母女由著她報仇雪恨,可關元鶴呢,他心中有恨,然而到如今卻是連個要尋的仇人都沒有,這種感覺只怕便如鈍刀子割肉,無時無刻都在折磨著他吧。



第一百六十章 意外

  慧安想到這些,雖是感覺到關元鶴的悲傷和憤怒,但她竟是張了張嘴,半晌都未發出一句話,哪怕是一個字的安慰來。她只能本能地自關元鶴懷中站起來,用眼神安慰他,將他抱入懷中。

  關元鶴觸碰到她既是心疼又不知所措的目光,心中便是一觸,將她壓在懷中感受到她身上傳來的暖意和力量他身子僵硬了一下,接著才緩緩平復過來將頭更緊的靠在慧安的胸前,低聲道:「慧安,是我害死了母親……」

  「不怪你。不怪你,你那時還那麼小,任誰瞧見都會驚聲呼人的。母親,她事事為你想的周全,定然不願看到你因此自責,因此日日經受折磨……」

  慧安說著,眼淚已是不自覺流了出來,沿著面龐滑下在下巴處停留一下,終是不能承受滾落下去,顆顆都落在關元鶴的頸脖間。

  她將關元鶴摟得的更緊,用手撫摸著他的頭髮,像是母親安慰著迷茫的孩子。

  那滾燙的淚水不同於雨滴的清涼,卻令關元鶴身子微震喉頭處一陣緊縮漲疼,他沒有再說話,只任由慧安拍撫著,也任由她的淚水滴滴濺落,替他流盡了心中多年的苦楚。

  兩人就這樣擁抱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關元鶴才推開慧安,瞧她哭的紅腫的眼睛,湊上去親吻了兩下,輕聲道:「傻姑娘,我尚未如何,你卻哭成這般。」

  慧安聞言卻撫摸著關元鶴俊美的臉頰,望著他含著心疼的眼眉道:「我甚歡喜,歡喜你將你的苦悲告知我,歡喜我能替你分擔辛苦,也得願以後都能如此。您若痛楚,我願與你一起痛。你若已悲至無淚,我願替你流淚,只求你心中能夠明白,富貴相隨非我所願,惟願與你風雨共濟,悲苦相依此生不悔。」

  慧安的話說的極輕,然而那一言一句落在關元鶴耳中,猶如敲在他的心上,字字如錘,直擊的他心跳失速,鼓動如雷。瞧著慧安明亮而認真的眼眸,關元鶴莫名的喉頭一緊,酸脹難言。

  他將慧安猛然抱入懷中用盡力氣擁抱著她,只想將她整個揉進入身體之中。慧安也緊緊回抱關元鶴,眸光閃淚,笑靨如花。

  半晌,關元鶴讓慧安重新坐在他腿上,抱著她舒了一口氣,將頭抵在她肩頭上,道:「慧安,早日給我生個孩子吧……」

  他今日之所以帶她到這處竹林來,卻是因方才在觀音殿中和慧安一起跪倒在殿中叩拜,被那一瞬所觸動。

  他本就不信那神佛之事,瞧著慧安興沖沖的拉著他一起去求子,他本覺得好笑,可便在那一刻,和她一起跪在菩薩面前,和她一起拜倒祈求的那一刻,他心中卻真正地期待著一個孩子。

  抬身時瞧著慧安便覺湧起了真摯又虔誠的面容,瞧著她沐浴在陽光溫暖又寧和的笑臉,他心中便覺湧起了濃濃的暖意以及一種歸屬感、安寧感來。

  身子中那股流淌的寧和之氣便叫他想起了孩提時陪著母親和哥哥時一起歡笑的情景,那種久違有恍如隔世的感覺,讓他當時瞧著慧安,便是癡了。 

 不知何時,她對他已是一種不可或缺的存在,只要有她在,不管她身在何方在做什麼,想著她便能叫他堅硬如鐵的心柔軟溫暖起來。

  故而他帶著她來到這竹林,卻沒想到那些不堪的往事,那些藏在心底深處從不讓人窺視的情緒,在這裡,在這個午後,便就這麼輕輕鬆鬆,自然而然的從口中吐出,也在她的淚水和拍撫中輕易得到寬慰。

  關元鶴之前會令方嬤嬤給慧安服藥,一方面是他恐慧安年小,怕她承受不住生育之苦,另一方面也是他雖說年紀不小,但總歸是心冷之人,對孩子他本就沒生出多少期許和盼望之心來。

  可此刻面對這樣的慧安,他卻由衷地想要一個孩子,期許這能和她生個孩子,擁有一個完整的家。想著會有一個小生命,身體中延續著他和她的血,他便忍不不住心生雀躍。

  慧安聞言卻是一愣,她雖不知道關元鶴是因何改變了主意,但是心中卻是歡喜的緊,不由抿唇一笑,應了一聲,問道:「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呢?」

  關元鶴卻道:「只要是你生的,什麼都好!」

  慧安聽罷,心中雖喜,卻惱他說的不計較,不由輕捶他的胸膛,抬眸道:「左不過男孩和女孩,我還能生出阿貓阿狗不成!」

  關元鶴便是一笑:「只要是你生的,便是阿貓阿狗我也喜歡。」

  慧安聽他說話越發不忌諱,正欲佯怒,關元鶴卻俯身在她耳邊道:「慧安,你放心,你有孕。我必不會叫你忍受獨守空房之苦。」

  慧安聞言不覺一愣,接著心中升起一股狂喜來。這個男人他每每總會給她驚喜和意外,每每她有所付出,他必會雙倍、數倍的還她。

  她尚還沒有求,他便給了她所奢求的,甚至給的更多更好。她每邁出一步,他卻願意邁出兩步來迎接她,讓兩人的心意的更近一點……

  她本是敢愛敢恨,行事大膽之人,可前世的不幸已然耗盡了她的熱情,然而此生得遇他,卻還是願意再次賭上了感情,還是願意去嘗試,去追求,去相信愛,這何嘗不是因他的這種姿態之故。

  這般的男人,得之何幸!慧安想著不覺眉眼染笑,抬頭盯緊了關元鶴,道:「我可記住你這話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卻聽竹林那邊傳來喧囂聲,似是有人過來了。慧安一驚,忙從關元鶴的膝頭跳了起來。

  關元鶴見慧安臉頰還帶著淚水的濕潤,一雙眼睛通紅,心知她定不願意這般模樣見人,便起了身,拉著慧安的手,道:「這竹林後面有一處山谷,種著不少奇花異草,倒算一處美景,我帶著你瞧瞧去?」

  慧安聞言一笑,兩人這才拉著手一路往竹林後面的山谷而去。

  山谷果然如關元鶴所言,幽深清靜,鳥鳴花開,種著不少的花草,另外還有一塊塊齊整排開的藥畦和菜畦,田地中不見一棵雜草,可見經營此處的僧人是極為用心的。

  慧安和關元鶴沿著田間小道一路觀賞花草,繞過一座茅草屋,這才瞧見一個僧人站在一片花木繁盛的田頭正往田地中澆水,見他所澆花木開得極好,慧安不由便走了去。

  那僧人聽到聲響,微微轉身沖兩人施了個禮,便不再搭理二人。慧安雙手合十回了一禮,卻笑著瞧向那一片花。

  那花長的極美,主枝不高,綠葉油亮,葉子間開著三四種顏色的小花,在陽光和水露下顯得尤為可愛,卻是一種慧安不識得的花。

  慧安瞧著歡喜,不由笑著問道:「敢問大師,這是何花?婦人孤陋寡聞,卻是不識。」

  那澆水的僧人聞言笑道:「此花名曰五色花,是我寺中空無大師自陂陀國雲遊回來所帶花種培種而成,不怪女施主不識。此花花期長,而花開豔麗,色彩斑斕,在陂陀國乃是吉祥之花,尋常人家逢有喜事必在家中擺設此花。這花也是當地姑娘出嫁必不可少的陪嫁之物,往往陪嫁的花朵越是色彩繁雜,越是好彩頭。在當地聽聞一棵花枝上多地能長出七八種顏色的花朵來,可惜貧僧技拙,只種出了四色花。」

  慧安聞言便笑著道:「大師謙遜了,我聽聞陂陀國遠離中土,氣候炎熱,常年夏日。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更何況此花?大師能將其栽培出來已是叫人驚歎。」

  僧人似不想慧安竟知道這陂陀國,這才停下澆水的動作瞧了慧安一眼,接著便道:「女施主若然喜歡,貧僧可讓悟了給女施主移栽一棵帶回去觀賞,只是此花雖生在雨水豐茂之處,卻本不喜水,還望女施主記在心上。」

  「謝大師指點。」慧安聞言自是笑著應下,那僧人便不再多言,又澆了一會兒水,待木桶中的水用盡,他才挑著木桶遠去。

  片刻便有一個小沙彌抱著個花盆,拿著花鏟過來,慧安瞧了瞧,選了顆四色花的,待那小沙彌將花移進盆中,她又和關元鶴遊玩了一陣,便就離開往前院而回。

  院中雲怡還在和雲知敘話,關元鶴見天色不早了,便令關榮過去。

  片刻雲怡紅著眼睛進來,慧安忙放下茶盞迎了上去,雲怡卻猛然上前兩步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道:「謝將軍相救之恩,只是知兒以後還要勞煩將軍為他費心安排,雲怡感激不盡。」

  慧安一愣,忙上前扶住她,道:「你快起來,有什麼好好說便是。」她見雲怡固執地跪著不起身,便又瞧向關元鶴。

  「雲知是個機靈聰慧的孩子,我很喜歡。他又是雲副將的遺孤,我自會好好照看他,雲姑娘快請起吧。」

  雲怡這才起身,慧安便拉著她的手勸慰了兩句,見關元鶴起身出了屋,慧安才停了話扶著雲怡跟隨而出,踏上了歸程。

  翌日,慧安一清早便在花園中設宴,請了關禮珍姐妹們過來玩樂。早上的陽光不是很毒辣,水榭中又四面環湖,涼風陣陣倒也自在。

  關禮珍那日在回廊雖是沒有應慧安的請,這日卻一早便過來了。慧安見她面露不自在,不覺一笑,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四妹妹可是來晚了,一會子得罰酒三杯。」

  關禮珍被她一說,又瞧水榭中分明只有關禮彥在,便道:「哪裡來晚了,才只五妹妹一人來了而已。」

  慧安便笑道:「四妹妹明年就要出嫁,正在幫著二嬸嬸學著料理家務。今兒我設宴招呼妹妹們過來作耍,四妹妹是最應早來幫著嫂嫂我準備的,可偏還沒五妹妹來的早,這可不就是晚了?四妹妹這樣的懶怠,可是都攢著勁兒留著,明年入了夫家才要好好展示呢?」

  關禮珍聽慧安打趣自己,面上便是一紅,不由嗔了她一眼,倒是關禮彥笑著出來水榭,道:「嫂嫂這張嘴怎麼說都是占理,就會排揎我們姐妹,四姐姐一會子可要和我一起好生灌嫂嫂幾杯酒才好。」

  關禮彥因是庶出,本就不得三夫人的喜。她只比關禮珍小上那麼半個月,如今關禮珍已然快要出嫁,可關禮彥卻遲遲沒能訂下親事來。

  三夫人平日裡不愛出去參加聚會之類的活動,累的關禮彥也極少有機會出門,崔氏又和三夫人不對付,歷來不喜歡三房的人,故而一般出門也不帶關禮彥,倒是慧安上次帶了關禮彥一起去東宮,叫這五姑娘最近越發的愛往棋風院跑。

  慧安覺得那三夫人瞧著精明厲害,實則真真是個蠢的。她膝下無子,又將七少爺養在跟前,以後少不得要依靠七少爺過活。可她就因嫉妒心而虧待了五姑娘,拿捏著關禮彥的婚事就是不願給個好。

  關禮彥和七少爺一母同胞,這三夫人便是千般萬般對七少爺好,那孩子又豈會不因其胞姐的事而和三夫人起間隙。

  更何況一個女兒,本就是嫁出去陪些嫁妝的事,又分不到家產,與三夫人實在也沒有多少利益糾纏。可三夫人偏就想不開。關禮彥是關家的姑娘,不可能讓她隨意選個破落戶嫁掉。有老太君在也不可能容三夫人在關禮彥的親事上使壞。

  關禮彥早晚都是要出嫁的,三夫人越是折騰,她不定反而會嫁的越是好。

  此事三夫人上了心,三老爺和七少爺都會記她這份情,可偏三夫人因嫉恨謝姨娘,做了此等得不償失的事,叫慧安極不認同。

  今日一早關禮彥便來幫她忙前忙後,嘴巴跟抹了蜜一般。

  慧安也知關禮彥處處討好的用心,只此事與她無礙,關禮彥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和她親近,但總歸是願意和她親近的,慧安也樂得相陪,故而一早上的相處倒是叫兩人相熟了不少。

  此刻見關禮彥笑著出來,她便回頭笑道:「方才我還誇五妹妹來的早,最是體恤嫂嫂,這會子倒就尋了四妹妹一道來謀算嫂嫂了,瞧我等會兒不放過你們倆。」

  關禮珍聞言面上已有了笑意,道:「嫂嫂這會子說大話不打緊,一會子被我們姐妹們灌得爬不起來,可別尋了三哥哥哭鼻子才好。」

  慧安卻是仰頭,挑眉道:「你們嫂嫂我別的本事沒有,這吃酒的本事卻是自娘胎裡帶出來的,一會子你們幾個都被我灌醉,卻要怎麼說?」

  關禮珍二人聞言一愣,接著瞧著慧安那得意洋洋的模樣倒是齊齊笑了起來,少不得又打趣她兩句,三人玩笑一陣關禮潔才帶著關白澤的兩個庶女關禮芮和關禮如到了。

  那關禮芮如今已有十二,關禮如還小,還是個七歲的小丫頭,長得俏似其母青姨娘。粉雕玉琢異常可愛,慧安將三人引進水榭,幾人落座邊說笑起來。

  關禮潔面色沉冷,慧安只作不見,和關禮彥、關禮珍一處說話,間或照顧下兩個小妹妹。

  關禮潔坐了一陣見無人搭理她,又見關禮珍和慧安有說有笑,雖說態度不甚親近,但卻也不似前兩日那麼排斥,她不覺詫異,瞧著慧安春風得意的摸樣便覺不舒服。

  她這一不舒服,回頭正見關禮如又抓起一塊綠豆糕往嘴裡塞,不覺便抬手啪的一聲打在了關禮如的手上,厲聲道:「就你貪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寒門小戶出來的,沒出息!」

  她這一吼來的極突然,啪的一聲響,關禮如手中的糕點便落了地,當即小丫頭便眼眶一紅哭了起來。

  慧安幾人不覺看過去,慧安忙拿了手帕子給關禮如擦淚,正欲訓斥關禮潔,倒是關禮珍拉著關禮如的手,瞧著關禮潔沉聲道:「三姐姐好大的威風,有那氣性就找正主去,為何總欺七妹妹年幼,也不怕人笑話!」

  關禮潔見關禮珍一臉譏嘲和不悅地瞪著自己,不覺面上一紅,張了張嘴、偏又說不出話來,便又瞪向那被慧安抱在懷裡哭泣著的關禮如,關禮如一縮,慧安才抬眸冷冷盯了關禮潔一眼。

  接收到慧安的不怒自威的目光,關禮潔竟是一嚇,當即便偏開了頭。

  慧安自嫁過來便沒和關禮珍姐妹們單獨相處過,今兒這宴也是走個過場,意在關禮珍,她本就不欲和崔氏再生是非,也不欲摻和進關白澤妻妾鬥的渾水中。

  故而慧安見關禮潔別開頭,便只安慰了關禮如兩句,接過冬兒奉上的涼帕子給她擦了擦小臉,待她不哭了,又叫冬兒將幾樣她愛吃的點心都移過來,這才又落了座,還沒說話,倒是一個聲音從水榭外傳來。

  「嫂嫂和姑娘們都在啊,今兒天好,也不覺熱,正是吃酒逗魚的好日子,怨不得我遠遠的就聽到這處的笑聲了呢。」

  慧安回頭,卻見程敏瑜扶著丫頭的手剛繞過花道向這邊而來。待進了水榭,沖慧安笨重的福了福,道:「見過三嫂嫂。」

  慧安忙起身快步迎上去扶住她,嗔惱道:「怎還不知分寸地行禮,我又不是外人。今兒怎麼出來了,冬兒,快加個錦墩兒來。」

  冬兒應了一聲,程敏瑜卻抬手道:「嫂嫂莫忙了,我這有著身子也不便待在這裡礙姐妹們的眼。再來這酒味我也吃不住,沒得落了大家的興致。我這兩日越發倦怠,今兒瞧天氣好這才想著出來走走,聽到這邊熱鬧,這才來瞧瞧。喲,七妹妹這是怎麼了,怎還一抽一抽的?」

  程敏瑜身子重,走不快,既是來的這麼巧,那必定在花道那邊已將什麼都聽了個清楚,這會子進來又做此般模樣,卻不知又是存著什麼心思。

  「還不都是三姐姐,拍了七妹妹一下,將七妹妹嚇哭了。」六姑娘關禮芮適時說道。六姑娘為蘭姨娘所出,和七姑娘同為庶出,本就休戚相關,方才不見她開口安慰,此番卻說出這話來卻有些挑弄是非的意思了。

  程敏瑜聞言便瞧了一臉沉色的關禮潔一眼,張了張口卻沒說出什麼來,複又瞟了眼慧安,這才沖關禮芮道:「有三嫂嫂在呢,那裡有你插嘴的道理。若是三妹妹不對,三嫂嫂自會為七妹妹做主。」

  慧安聞言,低垂的目光跳了一下,卻抬眸笑道;「又不是什麼大事,三妹妹不過是擔心七妹妹年紀小,怕她吃多了克化不了,再積了食,胃裡難受這才嚷了一句。偏七妹妹不妨嚇了一跳,姐妹間有些小打小鬧本也是常事,三妹妹還不快給七妹妹道歉?」

  關禮潔也是知道方才自己行事太過,便是到了崔氏那裡也是要落數落,這才沒吭聲。崔氏和蘭姨娘一想不對付,程敏瑜這一來便挑起關禮如哭泣的事說道,關禮潔也不是傻子,直覺今天這裡的人都是來害自己的。

  如今倒不想慧安會幫她說話,聞言倒是詫異了下。但崔氏被禁足,早先便吩咐過她這兩日要安生一些,故而關禮潔也不願這事鬧大,聞聲便道:「七妹妹,姐姐方才錯了,你可別記掛在心上。」

  程敏瑜也不想慧安會如此態度,瞧著慧安笑了笑,這才道:「倒是嫂嫂更會教導人,這麼一會子工夫姐妹們可就更有愛了呢,我去那邊小亭中活動一下,就不打擾姐妹們了。」她說著又扶著丫鬟的手出了水榭往那邊小亭而去。

  慧安笑著送下臺階,又關切了兩句,這才回到水榭中笑著道:「眼見著七夕就要到了,不如我叫冬兒拿些針線過來,咱們來比穿針可好?」

  關禮彥聞言面上一樂,卻道:「嫂嫂這主意好,只這既是要作比便要設個彩頭……」

  她的話還沒說完,關禮潔便豁然站了起來,卻道:「我頭有點沉,先回去歇著了。」她言罷也不理眾人反應,只沖慧安福了福身,便起身而去。

  慧安也不願理她,剛和關禮彥打趣兩句,便聽外頭突然響起兩聲尖銳的叫聲,接著是一片喧囂吵鬧聲。

  慧安一愣,忙快步奔了出去,卻見路道上關禮潔壓在程敏瑜身上,那程敏瑜肚子朝下趴在地上,正尖聲呼叫著,跟隨的丫鬟婆子們一陣驚亂。

  慧安眼力極好,一瞬間便捕捉到程敏瑜身下淌下的一灘血水來。

  她心一緊,忙快步向那處趕走了兩步,卻又停住腳步,瞧著身後跟上的關禮珍幾人吩咐道:「先送姑娘們回去,別嚇到了。」

  待冬兒應了聲,慧安才慌忙趕了過去。

  關禮潔已被婆子拉開,正一臉蒼白的瞪著驚慌的眼睛,坐在一邊的地上。

  而程敏瑜卻依舊躺在路道上,捂著肚子左右滾著,額頭上已是疼的出了一頭大汗,而她薑黃的裙擺已是濕紅了一片。

  丫鬟婆子們已是驚得不知所措,亂作一團,慧安忙大聲吩咐道:「還不快將四少奶奶抬回去,快去尋大夫!」

  婆子們這才驚呼著上前將程敏瑜抬了起來,慌忙著去了。

  慧安瞧著還坐在一邊呆傻傻嚇得不輕的關禮潔不覺便蹙了蹙眉,沖她身後同樣驚得不知所措的丫頭道:「扶你們姑娘回去吧。」

  關禮潔聞言卻猛的回過神來,大聲喊道:「不是我,我沒有推她,我不是故意的!」

  她身旁兩個伺候的丫鬟見她形狀嚇人,忙將她扶住,勸慰著道:「姑娘快回回神,這事自不能怪在姑娘頭上,咱們快回去尋夫人,有什麼事夫人定是為姑娘做主的。」

  關禮潔聽她提起崔氏,這才緩過勁來,這才扶著丫鬟的手一步一蹌地走了。

  慧安瞧著卻是一陣心疑,要說關禮潔去推程敏瑜那是萬沒可能的,那方才難道是意外?她總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不覺目光掃了掃四下,見路邊草叢上閃過晶亮,她俯下身摸了摸草叢卻是什麼也沒有,只是兩滴水珠罷了。

  慧安又查探了一下也一無所獲,這才忙起身也往程敏瑜所住的旖院而去。她到時程敏瑜已被安置在屋中床上,大夫卻還沒有來。屋中不停響起程敏瑜的痛喊聲,而蘭姨娘正在焦急的指揮丫頭們去燒水,往前院接大夫。

  一院下人們都慌慌張張,慧安還沒走進屋中卻聽身後傳來一聲焦急的問訊: 「四少奶奶,怎麼樣了?」

  慧安回頭卻見崔氏快步進了院子,正一臉焦急往這邊而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50 PM

第一百六十一章 姨娘們

  慧安見崔氏進來,不覺便挑了挑眉。這崔氏還在禁足之中,消息倒是靈通的緊。

  她方才也就在園子裡稍稍停留檢查了四周,這便趕了過來,後腳崔氏竟就到了,那關禮潔踉踉蹌蹌,若按她的腳程這會子也就能走到祥瑞院,崔氏能這麼快到必是早先便得到了消息。

  今日之事擺明瞭是有人在害崔氏和關禮潔,崔氏現在能如此鎮定,倒也了得了。只是今日程敏瑜無礙便罷,若是有事,只怕崔氏和關禮潔都要受到重處。

  程敏瑜自打有孕便極為怕熱,自打一進三伏天就不大外出,整日在屋中歪著。今兒自己在園子裡設宴,偏程敏瑜就一大早的去逛園子,又偏在關禮潔和關禮如姐妹鬧矛盾時進了水榭,這若是巧合也未免太過。

  方才程敏瑜在水榭中所說的話,用意皆在叫她發作關禮潔,自己因先前的事和崔氏鬧了矛盾,關禮潔的驕縱性子,今兒必定是要起一場風波的,程敏瑜如何能不事先猜到?

  程敏瑜今兒出現的及時,又說那些話,分明早先便想要前往園子挑她自己以長嫂的身份發作關禮潔。若她今兒如了程敏瑜的意,豈不是和崔氏越發勢同水火?

  而她們鬥的越凶,蘭姨娘一系也就越能從中獲利。

  程敏瑜樂得拿她沈慧安當槍使,慧安卻不願被她所用,故而今兒在水榭中才替關禮潔說了那麼兩句話,可接著竟出了關禮潔推程敏瑜摔倒的事情。

  方才在水榭中雖說程敏瑜不曾責備關禮潔一句,但是她的態度卻是極明顯的,是不認同關禮潔的所作所為的,她前腳出了水榭,後腳關禮潔便跟著而去。

  加之關禮潔的驕縱火爆性子,只怕多數人聽聞此事都會覺著是關禮潔因一時之氣故意推了程敏瑜,只是失了分寸罷了。

  程敏瑜是萬不會拿她肚中的孩子來玩笑的,今日之事不管程敏瑜有沒有出事,那關禮潔都要受到懲處,故而此事必不會是崔氏所為,害掉程敏瑜肚中孩子雖說對崔氏是好事一件,但卻也非緊要之事,還犯不著她用如此粗劣急躁的手段。

  那麼今日是誰在算計程敏瑜和關禮潔?會是小陳姨娘嗎?還是今日之事真就是一場意外?

  慧安想著崔氏已到了近前,慌慌張張地進了屋,上前便欲拉蘭姨娘的手,口中還記聲道:「妹妹,怎會出了如此意外,這可真是……潔兒是個沒規沒矩的,平日裡走路便不見個沉穩樣兒,我曾多番訓斥於她,偏這孩子就是個跳脫性子,卻不想今兒竟摔了跤,還害得敏瑜……我定拔了這丫頭的皮!」

  慧安被崔氏的說話聲喚回了神思,忙也跟著進了屋,她聽崔氏上來就說這是一場意外不覺便挑了挑眉,今兒這事那麼多人瞧著關禮潔壓倒了程敏瑜,不管是誰動的手腳,只要沒有證據,崔氏自是要認定了是場意外的。

  蘭姨娘見崔氏一臉的怒意和擔憂,不覺錯開身子,借著福身的動作未叫崔氏近身,只道:「三姑娘脾氣大,是個不吃虧的性子,平日裡夫人像明珠一樣捧在手中,若是說拔了三姑娘的皮,還不得如剜了夫人的心一般,夫人說這話妾不敢受。」

  她言罷便指揮著婆子道:「還愣著做什麼,你去瞧瞧四少爺怎麼還不回來,你去看看穩婆請來了沒,怎麼這麼慢,這若是四少奶奶有個什麼,瞧我不拔了你們的皮!」

  按理說崔氏才是程敏瑜的婆婆,崔氏沒過來也就罷了,崔氏一來蘭姨娘就不敢再指手劃腳,可蘭姨娘因是良妾,又受寵,平日就比一般妾要多兩分體面,今日崔氏又不占理,故而她說了這種擺明是和崔氏過不去的話,崔氏卻未多發一言,只是面色當即便有些難看。

  「我先瞧瞧敏瑜這孩子去。」

  崔氏說著便要往屋中走,蘭姨娘卻擋在她的面前,笑著道:「裡面見了血不吉利,莫要侮了姐姐的身。姐姐還是和三少奶奶一併等在屋外的好,三少奶奶快請坐,如意,給少奶奶上茶。」蘭姨娘說著便上前扶了慧安的手。

  慧安瞧去,這蘭姨娘雖說已年紀不小,但保養的卻是極好,眉眼清秀,自帶一股溫婉之情,瞧著身段也好,倒像是三十出頭的人兒。

  慧安勸慰了兩句,這便坐了下來,崔氏是想進屋瞧瞧程敏瑜是不是在裝病喊痛,奈何她又說了兩句蘭姨娘偏就擋在前頭,兩人正僵持,卻聽外頭傳來男人的說話聲。

  「這到底怎麼回事!」

  「夫人她怎麼樣了?」

  兩聲同時傳來,慧安瞧去正見關白澤在前,關晨之在後兩人一起大步而來,面色同樣的著急。

  而走在關晨之身旁的卻是關元鶴,慧安瞧他來了忙迎了出去,崔氏和蘭姨娘自上前搶著回話,慧安卻直奔關元鶴,道:「你怎麼也來了?」

  關元鶴卻細細瞧了她一眼,道:「聽到這邊有動靜,見你沒回去,我不放心。」

  慧安聞言便笑了,自昨日在寺中說了那些話,兩人似又親近了不少,現在關元鶴說話起碼不會再繞來繞去,慧安聽他這麼直接說不放心自己,豈能不眉開眼笑。

  她抑不住笑意,便忙低了頭,小聲道:「不放心什麼,又不是我出了事。」關元鶴聞言又笑,卻未再答話。

  那邊崔氏爭搶著將今兒的事說了一遍,關白澤聞言面色鐵青,見關禮潔並不在院子中,不覺盯向崔氏,道:「三丫頭人呢?」

  崔氏忙道:「潔兒被嚇得不輕,我叫菊青送她回去喝碗壓驚湯,這便過來。」

  關白澤聞言面色便厲喝一聲:「害得她嫂嫂如此,她倒還有心喝湯!」

  崔氏嚇得面色一白,眼眶就是一紅。蘭姨娘上前道:「夫人疼愛三姑娘也是應該的,平日裡三姑娘就是這麼個嬌蠻性子,老爺不也最喜歡三姑娘活潑可愛,今兒怎還為此生氣了,別氣壞了身子,珠兒,快給老爺上茶。」

  關白澤的幾個兒女,關元鶴根本不喚他父親,關晨之和關元卓都似怕他,一個見他謙恭守禮,一個見他更是老鼠見了貓一般,叫人瞧一眼就來氣,只關禮潔,因是女兒又討喜,故而很得關白澤的喜歡,平日便是她行事有些不妥也都縱著寵著。

  如今關白澤聽了蘭姨娘的話,卻是抿著唇沉吟了一聲,聽著屋中程敏瑜不斷發出的叫聲,他踱了兩步,這才坐下。

  關元鶴卻瞧向慧安,道:「累不累?累了就隨我回去。」

  慧安知他不耐煩守在這裡,但他能走,她卻不能此刻離去,故而便道:「敏瑜和我也是在閨閣時就識得的,我不放心她,你先回去吧。」

  關元鶴聞言卻站著沒再動作。

  此時大夫和穩婆都到了,蘭姨娘匆忙著將人帶進去,崔氏也緊跟著入了屋。片刻院中先後又來了幾人,先是關禮潔和小陳姨娘,關禮潔還是一臉的蒼白,進來便跪下哭泣。

  那小陳姨娘瞧著和蘭姨娘倒是有幾分神似,只模樣要嬌嫩俊俏極多,懷著身子,已顯笨重,整個人倒是珠圓玉潤的,她上前見了禮,關晨之便忙扶起了她,聽著內室不停傳來的呼疼聲,小陳姨娘一臉擔憂地安慰著關晨之。

  之後二夫人和三夫人以及關白澤的另兩個妾室蓉姨娘和清姨娘也到了,慧安因平日不往祥瑞院立規矩,而妾室是沒有資格到定國夫人身邊盡孝的,故而關白澤的這幾個妾室倒都是今兒第一回見,少不得要打量兩眼。

  那容姨娘顯得有些老,她本就比蘭姨娘大上幾歲,又常年不受寵,這會子瞧著竟是比蘭姨娘老了一二十歲一般,穿戴倒是極合規矩,瞧著給人的感覺倒是平庸隨和。只面色瞧著有些蒼白,似是身體不好。

  而那清姨娘卻年輕的緊,人長得嬌媚如一朵水滴滴的花兒一般,穿著一身粉紅色的衣裳,更顯肌膚白裡透紅,嬌俏的緊,自進來就圍著關白澤捧著茶慢聲細語地勸慰著。

  慧安因昨日關元鶴告知舊事對關白澤便生出了厭心,如今瞧見他這妾室更是不喜,不覺瞟了清姨娘一眼便轉開了目光。倒是關白澤似覺清姨娘當著小輩的面這般,他面上不好看,便厲目掃了她一眼,沉聲道:「退下,就你聒噪!」

  清姨娘嚇了一跳,手中的茶盞險些摔在地上,登時便眼眶一紅,抽泣起來,一時間院中倒是沒了聲音,只聞屋中程敏瑜不時發出的痛呼聲。

  到了近正午大夫才從屋中出來,崔氏和蘭姨娘也跟著一臉疲憊地走了出來,慧安見崔氏面色難看心中便咯噔一下,關晨之已快步過去,沖著蘭姨娘問道:「姨娘,孩子怎樣?」

  慧安聽他開口便問孩子,不覺替程敏瑜悲哀,蘭姨娘卻是心疼地瞧了關晨之一眼,上前跪在關白澤身前,道:「妾身負老爺厚望,沒能照顧著四少奶奶,使得四少奶奶小產,成形的男嬰就這麼沒了……妾有過,請老爺責罰。」

  關白澤聞言先是面露失望,接著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半年前同樣小產,流下男嬰的肖姨娘,不覺面色就難看到了極點,半晌才道:「此事不怪你,起來吧。」

  崔氏聞言面色一白,忙拉著已經傻掉的關禮潔跪了下來,道:「這孩子一時沒行穩,竟然闖下這等大禍,這都是妾身教導不周所致,還請老爺責罰妾身。」

  崔氏言罷,倒是三夫人插嘴道:「哎,到底是個男嬰,竟就這麼沒了,三姑娘可真是會摔的緊,一摔便把長房的長孫給摔沒了,這知道的是三姑娘沒走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三姑娘是心存怨恨故意推到四少奶奶,故意壓在她身上不起來呢。」

  「三弟妹這話什麼意思?!是說潔兒故意推敏瑜,要害她小產嗎?」崔氏聞言一臉厲色地瞪向唯恐天下不亂的三夫人。

  三夫人卻是挑了挑唇角,道:「我可沒這麼說,我就是覺著三姑娘這摔的也太巧了些,連力道也好的很呢。」

  「三嬸嬸,我為何要怨恨四嫂嫂,父親,我沒有!我沒有推四嫂嫂啊。」關禮潔聞言便先爭辯了起來。

  蘭姨娘便道:「老爺,今兒之事關乎重大,雖說敏瑜沒能保住孩子,但也不能一味怨怪三姑娘,此事還要細細查問清楚才好。」

  關白澤聞言便道:「今日都哪些奴才在跟前伺候,都帶上來。」

  片刻院子裡便跪了兩排的丫鬟婆子,關白澤親自問道:「今日誰看清了事情始末,出來說說吧。」

  「四少奶奶瞧今日天色好,便帶著奴婢們去逛園子,因早先聽說三少奶奶在園子裡和姑娘們作耍,邊想著去瞧個熱鬧,誰知四少奶奶去時三姑娘剛和七姑娘鬧了不快,我們少奶奶見七姑娘哭的傷心便責了三姑娘一眼,誰知我們少奶奶剛出水榭,後腳三姑娘便跟了上來,似嫌我們少奶奶走得慢,非要擠過去先走,接著三姑娘便摔倒了,剛巧就壓在少奶奶的身上」

  程敏瑜的嬤嬤剛回了話,關禮潔的大丫鬟菊紅便也趕緊回道:「老爺,三姑娘今兒晨起就不舒服,因是想著三少奶今日請眾姐妹作耍不好推辭,這才起了身往園子去了,吃了兩杯酒便更加難受了,這才早早出了水榭,因三姑娘面色不好看,奴婢們心憂,這才行事欠穩妥了些,都是奴婢們的錯,奴婢們自願領罰。」

  菊紅一言,關禮潔的幾個小丫鬟也跟著忙磕頭請罪,關禮潔也回過神來,忙哭著磕頭道:「父親,是我不該身子不適便衝撞了嫂嫂,父親責駡我吧。嗚嗚,我不是有意害嫂嫂這樣的,嫂嫂肚中孩子也是我的小侄子,我喜歡都來不及呢,便是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關禮潔話剛說完,崔氏便忙道:「老爺,潔兒雖說是平日有些嬌慣,但卻不是那壞心眼的,她就是色厲內荏,最是膽小,雖嬌蠻一些卻也一直是個有分寸的,這老爺是最知道的。自四少奶奶有了身子,潔兒還親手給小侄子繡了兩件肚兜,她怎麼會故意害四少奶奶呢!」

  蘭姨娘聞言見關白澤面有鬆動,便道:「老爺,雖說昨兒因我身旁丫鬟的事,致使三姑娘到我院子鬧了一場,惹了些不愉快,今兒偏敏瑜又責了三姑娘。三姑娘平日便是個不容忍的性子,但夫人說的也有理,三姑娘不是那壞心的,想來還不會故意來害敏瑜。可能就是心中有氣,這便行事沒分寸起來,到底是一場意外,怪只能怪那可憐的孩子命薄,還沒能出娘胎,就那麼……」

  蘭姨娘說著便哽咽起來,好是傷心。

  關白澤不覺蹙眉,問道:「三丫頭何以到你院中來鬧?」

  崔氏聞言不覺面色微變,瞪了蘭姨娘一眼,蘭姨娘卻只當未見,道:「妾這院中有個喚冬雲的三等丫鬟,人伶俐,模樣也齊整,六少爺瞧著好便要向妾討要,妾因想著這冬雲剛進府才半年,怕規矩上沒學好,過去反倒伺候不好再耽誤了六少爺,故而便沒允。六少爺卻不知怎就惦記上了冬雲,這兩日總愛來尋冬雲。昨兒三姑娘便來了妾這裡,非說妾縱容著冬雲勾引六少爺,妾辯白了兩句,鬧了些不愉快。」

  關白澤聞言哪裡能不知道,登時面色就要鐵青了起來,瞪向崔氏,沉聲道:「你縱容出一雙好兒女!」

  崔氏聞言嚇得面色一白,抖了抖。可瞧著關白澤正在氣頭上,她也心知關白澤對她最大的不滿便是沒將兒子教養好,太過寵溺,每每總為他做主撐腰,使得兒子如今小小年紀就不學上進。

  而關白澤本就不喜關元卓,此刻她越是辯白,只怕關白澤越是發怒,越是饒不過兒子。上次他罰兒子跪了兩天祠堂,險些跪出病來,這會子身子將將養好,若是再被懲罰,不定會怎樣呢。故而崔氏只諾諾地低了頭,沒再吭聲。

  關白澤見她如此,倒是火氣微降,又轉回目光瞥了眼蘭姨娘。

  蘭姨娘的心思他豈能不知,方才她的話不過是惹他對崔氏不滿罷了,只是崔氏平日也不是那不容人的性子,今日老四媳婦又因三丫頭而小產,蘭姨娘此舉倒也能夠體諒,而且蘭姨娘的話也未曾冤枉崔氏。

  方才他自也聽到是關禮潔欲對程敏瑜無禮,非要從後面擠過去,推搡間這才出了意外。

  但此事又豈會只是意外,沒有這麼湊巧的意外,那麼多婆子丫鬟跟著,怎麼三丫頭就偏摔倒在了老四媳婦身上?

  而且三丫頭的性子他也是清楚的,雖是被寵愛的有些驕縱任性,但卻是個膽小的,若說她言語對程敏瑜不敬他是信的,若是她故意使壞心想害老四媳婦,那卻是不能的。

  一來三丫頭沒這麼做的理由,再來她也沒這麼做的膽子和這份狠心來。

  關府人員歷來簡單,也沒那麼多的事,此事和二房三房應無甚牽連,只大房的這些女人,此事非崔氏所為,他的三個妾,容姨娘已多年無寵,且沒有兒子,膝下的大姑娘早嫁了人,又是個本分人,此事當也於她無關。清姨娘平日裡雖說年輕氣盛,小心眼最多。

  可她和蘭姨娘同為妾室,走的本就近一些,便是不論這個,她要害崔氏這事也做的太拙劣了些。

  至於蘭姨娘,老四的骨血她自沒有下手相害的道理。這事只怕多半還是老四的妾室所為,那小陳姨娘也懷著身孕,且很得蘭姨娘的心,蘭姨娘又嫌老四媳婦出身不好,一直對她不太喜歡。

  現如今老四媳婦已然沒了孩子,若此事真是小陳姨娘所為,瞧在她肚中的孩子,還有那偏疼之心,蘭姨娘是定要為她掩飾一二的。

  再來,那小陳姨娘到底是她的親侄女,若是因此事牽連,蘭姨娘面上也不好看,自不如將事情賴在崔氏頭上。

  關白澤想著不覺瞧向關禮潔,道:「好端端的怎麼走個路也能摔倒!」

  關禮潔聞言便哭道:「女兒……女兒不知,只是腳下一滑便摔倒了下去,許是……身子不適,太陽一曬有些上頭,這才沒能站穩。只是女兒絕非有意要撞到四嫂嫂的,爹爹相信女兒。」

  慧安聽罷,眉宇便跳了下,方才在園子裡她就奇怪關禮潔怎生好好的便摔倒了,所以才四下檢查了一下。今日這日頭老大,怎麼會有水沾在上頭呢,現在想想只怕那是一塊被扔在關禮潔腳下的冰呢。

  當時關禮潔推嚷著要擠過去,程敏瑜的丫鬟豈能不阻攔,這一阻攔免不了爭執兩句,趁著無人注意將藏好的冰扔在關禮潔腳下也非難事。

  事後那冰早已融化,哪裡還能尋到什麼證據,倒是悄無聲息。只是程敏瑜的身孕已有五個月,早就過了頭三個月的坐胎期,這會子應已穩了才是,怎就摔了一下便沒了。

  慧安想著,關白澤已瞧向那些跪著的下人,沉聲道:「哪些是今兒跟在四少奶奶身邊伺候的?瞧著三姑娘摔倒,便無人護著你們四少奶奶,那要你們何用?!」

  下人們一聽嚇得面色一白,前頭那嬤嬤瑟縮著道:「當時四少奶奶還在說話,三姑娘摔的突然,奴婢們……奴婢們不防……老爺饒命。」

  慧安卻心道,那人既是打定主意要害人,自是瞅准了時機才下的手,關禮潔能直接撲到程敏瑜身上倒也不意外。

  此時屋中,程敏瑜面色慘白地躺在床上,聽著外頭的動靜雙手死死握了起來,然後她一雙緊閉的眼突然睜的死大,猛然瞧向一旁垂泣的程嬤嬤,道:「嬤嬤,你說今日之事到底是誰所為?」

  程嬤嬤聞言收了淚,恨聲道:「除了那狐媚子還能有誰,整日裡想著取少奶奶而代之,如今少奶奶的孩子沒了,她肚子裡那個可不就寶貝了,若是個男嬰,她還有什麼可怕的!再者少奶奶如今已有五個月,小產最是傷身,這身子一個調理不好……便是調理的好,這兩年卻是不好生養的。都是老奴沒能伺候好,今日老奴應該跟在少奶奶身邊的,少奶奶責罰老奴吧。」

  程嬤嬤是程敏瑜自程府帶來的,是其生母身邊伺候的老人。

  程敏瑜見她請罪,忙虛扶了下,接著她死死咬牙,瞧向程嬤嬤道:「嬤嬤,今兒那環兒可也跟著去了呢!」程嬤嬤聞言目光一銳,抬頭道:「少奶奶是想……可到底沒有證據。」

  程敏瑜便道:「那環兒本就不乾不淨的,今日之事便是我們沒有證據也要賴在她身上。何況此事除了那狐狸精再沒旁人,還能冤枉了她不成?沒有證據又怎樣,只要旁人疑她便可,老爺心裡定也清楚是她無疑。便是不能將她怎樣,來日姨娘再想抬舉她,老太君和老爺也不能再這般不管不問的。再者,方才我分明聽到那環兒大叫一聲,引得千紅和千青瞧過去,這才沒能及時扶住我。」

  程嬤嬤聞言面色一厲,不免罵道:「這個賤人!少奶奶放心,老奴知道怎麼做了。」她言罷起了身,給程敏瑜壓了壓被子便轉身大步出去,踉蹌著幾步奔至關白澤身前便噗通一聲跪下,哭道:「老爺,我們少奶奶醒來,說方才在園子裡三姑娘將少奶奶撞倒,本是沒有摔倒,可有人卻借著扶少奶奶起身的檔兒又從後頭撞了少奶奶的腰身一下,還請老爺為我們少奶奶做主啊!」

  程嬤嬤一言登時眾人皆驚,這關府難得熱鬧一會,三夫人當即便揚聲道:「今兒可真是越發的熱鬧了,如今連奴才都敢公然對主子下手了。」

  關白澤不覺沉了臉,盯向程嬤嬤,道:「少奶奶可看清了那人是誰?」

  程嬤嬤道:「少奶奶當時疼的厲害並未看到,只是當時圍在少奶奶身旁的卻也不過那幾個人……」

  程嬤嬤說著便向跪著的下人們處瞧了一眼,正對上跪在前頭的千青的眼睛,她沖千青使了個眼色,掃了眼跪在一邊的環兒。

  千青當即便明白了過來,忙跪著向前爬了兩下,哭道:「老爺,奴婢想起來了。當時是環兒大叫了一聲,奴婢們嚇了一跳瞧了過去,這才沒能及時扶住少奶奶。少奶奶跌倒,奴婢欲上前攙扶,環兒卻撞開了奴婢自行湊上前頭去,環兒只是少奶奶房中的三等丫鬟,平日行事也不見這般毛躁。」

  「老爺夫人明鑒,早先奴婢便曾見過環兒入夜後鬼鬼祟祟的出入院子,平日也常愛在少奶奶房外轉悠,今日撞傷少奶奶的定然是她!」千青和千紅本就是程敏瑜身邊貼身大丫鬟,環兒不乾淨,她們早先便也知道,如今千紅忙上前道。

  崔氏不想事情急轉直下,一下子關禮潔便被撇開了,她心中一陣狐疑,先是想著這會不會又是誰在陷害她,叫這環兒出來指證她,但這環兒她壓根就沒見過,這想要往她身上賴卻是不能,崔氏心思一動,瞧了眼正大著肚子坐在一旁的小陳姨娘,見她蹙著眉,目光閃動著,不覺心頭一喜。關白澤尚未說話,她已是沉聲道:「哪個是環兒,帶上前來問話!」

  那環兒似不想怎麼一下子就被牽扯了進去,一張臉變得慘白,瞪大了眼睛一臉無措,待千紅發狠地推了她一下,她才忙哭喊著道:「夫人饒命,不是奴婢!奴婢什麼都沒有做!奴婢是冤枉的!」

  「既是冤枉的便不必慌張,好好答話!你說你是冤枉的,那為何當時要大叫一聲惹得眾人注意,才使千紅二人不及扶住四少奶奶?」

  環兒聞言不覺面露驚慌,接著才磕頭道:「奴婢只是……突然背上疼痛,這才驚叫,並非有意,奴婢……奴婢冤枉的!」

  崔氏面露厲色,上前一步,譏笑道:「突然背上疼痛,偏就在三姑娘摔倒時你便背上疼痛?你覺著你這話會有人相信嗎?」

  環兒似也知道自己說的話太過讓人生疑,只她張了半天的嘴,到底只能呼出冤枉幾字來,崔氏便冷笑道:「看來不吃些苦頭,你是不願說實話了!趙媽媽,先打十廷杖再說!」

  環兒面色登時大變,崔氏卻又道:「去,搜搜這環兒的屋子。環兒,你現在招還能從輕發落,若是等搜出來什麼來,你可別怪不給你留體面。」

  環兒卻還是哭喊道:「夫人真是冤枉奴婢的,奴婢沒有害四少奶奶,沒有撞四少奶奶啊。」崔氏哪裡能聽她囉嗦,一個眼神婆子便將人拉下去摁在庭凳上打了起來,兩三下那環兒便哭喊的不成樣子。

  十廷杖打完那環兒已是喘息艱難,趙媽媽剛巧帶著人回來,卻是交給崔氏一個荷包來,崔氏接過來從裡頭掏出一隻鎏金鐲子和五錠銀子來。

  她將那鐲子取出來,抬手便將銀子扔到了環兒面前,道:「這銀子是從哪裡來的,你還不說實話?!你此刻說尚且饒了你家人,若是還嘴硬,便連你老子和老子娘一併發落!」

  環兒聞言瞪大了眼睛,崔氏眼見那邊小陳姨娘已是有些坐不住,便道:「這鐲子總是有個出處吧,是哪個主子賞的一查便知……」

  崔氏話還沒說完,小陳姨娘便起了身福了福,道:「那鐲子是妾早些天逛園子時丟掉的,還曾叫丫鬟們到園中尋過,卻不想竟被這環兒撿了去。」

  崔氏笑道:「這可真巧啊。」

  小陳姨娘卻面露鎮定,道:「夫人若不信可問問趙媽媽,當日訪琴帶丫鬟們去園子裡尋,還曾撞上了趙媽媽。」

  「前些日子奴婢是在園子裡見笑陳姨娘的丫鬟們尋鐲子,只是尋的是不是這只奴婢卻不知。」趙媽媽福了福身道。

  崔氏便又瞧向環兒,道:「環兒,銀子是哪裡來的?你若不招,再打十廷杖!」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51 PM

第一百六十三章

  環兒聞言瞪大了眼睛,一臉驚恐,慧安瞧了她一眼,微微抿了抿唇角,瞟向一旁閉著眼睛假寐的關元鶴,輕聲道:「你猜她會不會招?瞧著小陳姨娘很鎮定呢。」

  關元鶴聞言卻也沒睜開眼睛,只道:「招不招不重要,關鍵是祖母和父親心中如何想。」

  慧安聽罷又瞧了眼面沉如水的關白澤,挑唇笑了下。只是她覺著那環兒怕多半是要招認的,這再十板子下去,她是必死無疑的,若是再連累了家人,那可真死的冤枉了。

  何況小陳姨娘還是這般態度,到底是叫人寒心,也不值當人衷心對待。

  慧安正想著那邊果真就猛然抬起頭來,用盡氣力道:「是小陳姨娘!這銀子都是她的陪嫁嬤嬤宋嬤嬤給奴婢的!」

  她言罷淚如雨下,瞧向崔氏,又道:「這些銀子都是小陳姨娘賞賜奴婢的,還有那鐲子也是,宋嬤嬤說但凡四少奶奶的胎有個萬一,便加倍酬謝奴婢,還做主讓蘭姨娘將我要到她身邊伺候,將我放在房裡讓四少爺收房……少奶奶嫌奴婢粗拙,奴婢在少奶奶房中一直不得臉,奴婢這才一時鬼迷心竅,做出如此的糊塗事來,這都是奴婢一人的錯,還望夫人能寬宥奴婢的家人,奴婢認罪!奴婢都認了!」

  她言罷,那小陳姨娘卻是大驚失色,忙站了起來,一臉不置信地盯著環兒,抬手哆哆嗦嗦地指著她,突然怒喝一聲:「你為何血口噴人!我幾時和你說過這話?你可有證人作證?紅口白牙的,萬不會有人相信你!」

  她說著聲淚俱下,在嬤嬤的攙扶下就跪在了關白澤和崔氏身前,道:「老爺夫人明鑒,妾本就身弱,自有孕越發吃不住,甚少出院,即便是出了院子也都有丫鬟婆子們跟著,這環兒妾雖是先前在姐姐房中見過,但是一句話都沒說過的,更是沒有私下見過她。妾的陪嫁宋嬤嬤更是因妾身子不好,時時刻刻伴隨左右,從不離開妾半步,又怎會有機會私下去見這環兒。這些妾的下人們都可以為妾作證。」

  她言罷,她身邊的嬤嬤也忙跪了下來,道:「奴婢從未見過這環兒,那日奴婢帶人去園子裡尋我們姨娘丟了的手鐲,便曾見這環兒鬼鬼祟祟躲在假山後頭,奴婢詢問了她兩句,她還頂嘴,奴婢便和她鬧了一些不快,想是因此她才如此污蔑奴婢,老爺夫人明鑒啊。」

  宋嬤嬤言罷,小陳姨娘便再次接口,道:「妾懷著孩子,只一心望著孩子能夠平安出世,一心望著能多做善事,抄錄佛經為孩子多祈福積福,哪裡會有心思做如此歹毒之事!姐姐如今失去孩子,妾也傷心萬分,卻不知這環兒為何污蔑妾,還請老爺夫人還妾一個公道。」

  關白澤聞言盯向小陳姨娘,道:「既是冤枉便起來,何以做如此態。」

  小陳姨娘只聽聲音倒聽不出關白澤的態度,故而便心一緊,回道:「姐姐腹中孩子是老爺的長孫,是爺的嫡長子,如今小產,妾惶恐,故而失儀,妾謝老爺。」

  小陳姨娘說完,這才扶著嬤嬤的手站了起來,目光不自覺瞧了關白澤一眼,接觸到一股冰冷的視線,她嚇了一跳,險些腿下一軟,這才忙轉開目光扶著嬤嬤的手站穩,恭順地又退到了一邊。

  慧安瞧著不覺挑眉,這小陳姨娘可真是不簡單,都如此情景了,竟還能應退得當,一點不顯驚慌失措,只是卻不知她這般會不會適得其反,越發叫人覺得心機深沉,陰狠歹毒。

  那環兒的話畢竟可信度還是很高的,且不說她如今已是受了重刑,吐露實話的可能性本就不高。

  何況小陳姨娘的手鐲還在環兒那裡被搜了出來,雖說小陳姨娘不承認,可小陳姨娘丟了手鐲,這便剛巧被環兒撿了去,這天底下哪裡會有這麼湊巧的事兒呢。

  小陳姨娘能如此鎮定,只怕也是環兒手中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那鐲子她認定就是丟了,誰也說不出什麼來。只靠環兒的一面之詞,到底不能將她怎麼樣,何況她的腹中還有孩子可做靠山。

  「環兒,宋嬤嬤是何時何地賞你這些銀子的,可有人看到,能為你作證的?」如今事情已被推倒了小陳姨娘身上,關禮潔算是被撇了出來,崔氏心中大定,腰身也直了,盯著環兒沉聲問道。

  環兒卻搖頭,大聲道:「宋嬤嬤謹慎,每次和奴婢相見都選在偏僻之處,並無人可給奴婢作證,只是奴婢所言句句屬實,奴婢不敢欺瞞老爺夫人啊!」

  小陳姨娘聞言面露陰厲,接著才起身福了福,道:「環兒口口聲聲要將此事賴在妾身上,卻偏拿不出證據來。妾雖心中有冤,如今卻還要將妾也牽扯進來,知道的是她如今走投無路信口雌黃,以期拉人墊背,好減輕了自己的罪孽,不知的還以為是姐姐意外失子,卻心有不甘,支她如此往妾身上潑污水。環兒這分明是在故意挑撥妾和姐姐的關係,叫妾和姐姐起了嫌隙,妾自進門德蒙姐姐不棄一直對妾照顧有加,姐姐是萬不會疑心陷害妾的,環兒,你若打的是如此注意,那你這心機便是白費了。」

  慧安聞言挑眉,這小陳姨娘可真是長了張巧嘴,如今竟還能倒打一耙,不簡單啊。

  崔氏聽小陳姨娘又說起意外,不覺心生不悅,若是意外那責任不還是要關禮潔來擔嘛,她不由瞪了小陳姨娘一眼,這才又盯向環兒,冷聲道:「環兒,今兒你是如何害四少奶奶小產的,還不說清楚!」

  環兒眼見小陳姨娘不認帳,撇的乾淨,心中已然絕望,只期望能幫程敏瑜一把,好保全了家人,故而聞言便忙道:「奴婢早先得了小陳姨娘的賞便處處留心,想找機會害四少奶奶,只可惜四少奶奶平日不叫奴婢近身伺候,故而便沒有尋到時機。今兒奴婢瞧三姑娘突然滑倒便大叫一聲,果然引得千青幾人來瞧奴婢,沒能及時擋在四少奶奶身前,害的四少奶奶被三姑娘壓倒,奴婢趁著慌亂借著扶少奶奶起身之際使勁又撞了下少奶奶的肚子……如今奴婢只恨當時鬼迷心竅,四少奶奶,奴婢錯了,奴婢知過了,還望您瞧在主僕一場的情分上原諒奴婢一二啊!四少奶奶!」

  環兒聞言便聲嘶力竭地大喊了起來,崔氏聞言瞧該問的也都問過了,便道:「老爺看今兒這事?」

  關白澤便道:「環兒杖斃,小陳姨娘生子前都禁足院中,今日貼身伺候的丫鬟婆子們既是無用便各打十板,罰俸半年。」

  慧安聞言笑了笑,關白澤到底還是偏心子嗣的,令小陳姨娘禁足說明他心中已認定此事是小陳姨娘所為,只是這禁足未免太不痛不癢了點,出了這種事程敏瑜出了月子免不了會尋小陳姨娘的麻煩,這下子一禁足倒也未必全是壞事呢。至於那些丫鬟婆子,不重懲只怕和外朝有關。

  如今關元鶴才因東宮一事遭到皇帝訓斥,關府正被人關注,若是重懲了下人免不了往外傳些瘋言瘋語,這再扯出妻妾相爭的話頭來,免不了又要遭受彈劾。

  關元鶴聞言唇角卻露出了一抹譏諷,慧安知他對關白澤偏袒妾室心中有所觸動,便抬手撫上他放在椅背上的手輕輕握了下,關元鶴便回握了她的手,抬眸瞧了慧安一眼。

  那邊崔氏已叫下人們散去,又福了福身沖關白澤道:「老爺累了一日,還是快回院歇歇吧,妾身已叫趙媽媽準備了冰糖雪梨燕窩湯,老爺回去用上一些壓壓熱氣?」

  三夫人聞言見婆子將環兒嘟著嘴拉了下去,下人們也都散去,可崔氏卻絕口不提關禮潔衝撞程敏瑜,害的環兒有機可乘才使程敏瑜落胎之事,便笑著瞧向崔氏,道:「嫂嫂可真是個利索人物,但凡什麼事到了嫂嫂手裡都能很快查清楚,也能秉公辦理,賞罰分明呢。這下好了,三姑娘也能洗脫謀害的嫌疑了。不是我說,有嫂嫂這樣的主母鎮著府上府下,咱們關府定然能越來越熱鬧,這日子啊也能過的越來越紅火。」

  三夫人說著便掩嘴笑了起來,崔氏被說的面色變幻不停,極為難看,關白澤便盯了崔氏一眼,起身沉聲道:「三姑娘送到西山莊子思過,哪日性子收斂了哪日再接回來,還有卓哥兒那孽障,從明兒起身邊的丫鬟給打發了,搬去外院住身邊一律換成小廝伺候,罰跪祠堂三日,若是再叫我發現你偷偷給他送床鋪吃食,便再罰三日!」

  關禮潔聞言面色大變,眼眶一紅,正要上前崔氏卻瞪了他一眼,接著才勸道:「老爺,潔兒明年可就要出嫁了,這時候怎麼能叫她到莊子上去住,卓哥兒身子一向不好,這前院涼冰冰的沒人氣兒,小廝們到底沒有丫鬟們心細……」

  崔氏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關白澤一個淩冽的眼神給瞪了回去,崔氏心中一驚,便住了嘴,卻是憤恨地瞪了三夫人一眼,三夫人卻勾了勾唇,一臉的幸災樂禍。

  倒是一直站在關白澤身後的容姨娘瞧見了一旁慧安和關元鶴的小動作便對身邊的清姨娘嘀咕道:「早聽丫鬟們嚼舌說三爺對三少奶奶極好,我原還不信,如今瞧著倒非是她們渾說的。」

  清姨娘聞言也瞧向二人,見關元鶴面色柔和地握著慧安的手,不覺眼珠子一轉,笑道:「三少奶奶模樣性情都好,又是個有本事的,要說這關府上下早晚還不是三爺的,這內宅早晚也是要交到三少奶奶手上的,夫人勞心勞苦這麼些年,也是累了,這下有了這能幹的少奶奶也是該好好歇歇享享清福了,等來日三少奶奶再給老爺夫人添了孫子,夫人也就能含飴弄孫,那日子才叫一個美呢。」

  清姨娘聲音著實不小,慧安早就聽到了容姨娘的嘀咕聲,想要將手抽回來,偏關元鶴拉著不放,這下清姨娘一說話,大家的目光便都盯了過來,慧安面上不覺一紅。

  倒是關白澤瞧了兩人一眼,面色緩和下來,又瞧向崔氏,道:「清姨娘這話說的也沒錯,既錦奴已娶妻,這中饋之事便叫小輩多歷練,早日接過你也能多休息下,以後把心思都用在卓哥兒身上,明年他參加春闈也能多幾分把握!」

  崔氏早在聽到清姨娘的話時已氣的渾身微抖,握緊了拳頭,如今再聽關白澤的話登時一張臉便雪白,張了張嘴,對上關白澤嚴厲的目光卻沒敢說出個二話來。

  慧安不想話頭怎就一下子移到了自己身上,不覺眉宇微跳,她正想要過兩天清淨日子,可是一點都不願接掌關府這一攤子爛事。

  若是早先不知關元鶴心思便罷了,她為了在關府中立足少不得要在這府中經營一二,可是如今既知關元鶴不欲和關府牽扯太深,早就有心思要脫離關府,自立府邸,她又何必再勞心勞力地瞎折騰?

  更何況她是打定主意要跟著去邊關的,掌理了中饋只怕到時候想走又要一場麻煩。

  慧安正欲開口,倒是關元鶴突然睜開眼睛,拉著慧安起了身,道:「夫人照顧我已是累極,何況還有偌大的侯府要操持,中饋之事怕是有心無力,老爺還是另請高明吧。」

  他言罷竟也不等關白澤回話,拉著慧安便往外院走,慧安哪裡想著他說走就走,被他拉的一個踉蹌,待穩住腳步這才忙回身不好意思地又欠了欠身,跟著他出了院子。

  崔氏見此倒是心中一喜,只她見關白澤面色難看也不敢多言,關白澤見慧安二人出了院子,這才收回複雜的目光,瞪向崔氏,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便道:「家宅不寧,你枉為主母。先教好卓哥兒和三丫頭再說其它,自今兒起中饋之事便暫交二弟妹吧,此事我自去稟了母親,你繼續思過,莫再去煩母親了!」

  關白澤言罷起身沖二夫人道:「只是要辛苦二弟妹一場了。」

  二夫人聞言便豈能不知關白澤的意思,他這還是要撤崔氏的權,想著借此時將關府中饋轉交給慧安,而令她暫且掌管只怕也是緩和下,以便叫定國夫人再勸關元鶴和慧安,故而二夫人倒也沒有推辭,只福了福身道:「大伯客氣了,既大伯信得過我,我勉強一試便是。」

  關白澤這才點頭,崔氏見關白澤態度強硬,一點餘地和臉面都不給她留,竟是她嫁進府中第一回遭此對待,她直氣的面色煞白卻也尋不到阻止的由頭。

  到底關白澤拿讓她教養子女為由,她對此說不出個二話來,故而只能眼睜睜地瞧著一切成定居。

  關白澤這才又瞧向一旁默默站著的蘭姨娘,道:「四少奶奶雖是出身不高,但既是三媒六聘地娶為正室便沒有苛待的道理,如今她剛小產,你多照顧這些。還有你,還不快進去守著你媳婦。」

  關晨之聞言忙彎了彎身應了聲,快步進了屋。蘭姨娘豈能不知關白澤的意思,聞言身子顫了下這才應了,關白澤便大步出院而去。

  他一走,二夫人便也跟著離去,三夫人瞧夠了熱鬧便也笑著起身,道:「哎,真是可憐呢,孩子都成形了便就這麼沒了,老爺說的是,可得好好安慰安慰。我改日再來瞧四少奶奶,鴛鴦,咱們也回去吧。」

  她說罷便追著二夫人去了。

  崔氏見他們先後離開,便瞧向蘭姨娘,道:「寵妾滅妻之事我關府最是容不得!只那不講究的寒門窄戶正室沒了才會將妾室扶正,咱關府可沒這先例平日惹了笑話。這妾室便是妾室,你便是出身再好,再有能耐討了男人歡心也是沒用,有那本事當初便別給人做妾!既做了妾便要認命,不然這心中可是要受盡了苦楚的,別忙來忙去到最後還是一場空,豈不是更見淒涼,更叫人貽笑大方?蘭姨娘和小陳姨娘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崔氏被剝了掌管中饋的權力,如今心情本就不好,怎能不借機譏諷蘭姨娘兩句,蘭姨娘聞言面色一白,只想著方才關白澤的話,她便有些全身無力,半晌才抬起頭來瞧著崔氏福了福身,道:「夫人說的是,做人是要認命的,萬不能忙來忙去倒為別人做了嫁衣,勞心勞神的最後還是一場空,可不就是更見淒涼嘛。」

  崔氏見她譏諷自己,咬了咬牙,最後終是冷哼一聲,甩袖帶著關禮潔等人離去。

  她一走,清姨娘和容姨娘便也相繼離開,小陳姨娘這才上前諾諾地道:「姑母消消氣……」

  她話還沒說完,蘭姨娘卻猛然回頭盯著她,厲聲道:「你辦的好事!我雖寵你,但你也不能拿爺的子嗣下手,那可是我的親孫子!你……」

  蘭姨娘說著到底顧念小陳姨娘肚子裡的孩子,見她面色慘澹,一臉驚惶,便又頓住了話,舒了兩口氣,道:「老爺已叫你閉門思過,還不快走!我這會子不想看見你!」蘭姨娘說罷便也不再瞧小陳姨娘一眼,也進屋探視程敏瑜去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關白澤離開後便直接往定國夫人的福德院而去,定國夫人早已派了姜嬤嬤前往旖院,這會子已然知道了事情的發展經過,見關白澤進來便叫巧萍給他端了碗冰鎮的蜜餞蓮子湯來,關白澤用過見定國夫人面色不愉快便忙勸了兩句。

  定國夫人這才神色漸緩,道:「真是沒一日的清淨,但凡你那媳婦能夠將心放大一點,眼皮子別那麼淺,別只盯著那一畝三分地,那麼小孩子氣,能有些大氣持重的模樣,也就能鎮得住這院子。」

  到底崔氏是關白澤之妻,聞言關白澤也面色微赧,道:「母親說的是,母親教導了這些年,奈何她生性愚鈍,實是不堪雕琢。」

  定國夫人便抿了抿唇,歎了口聲道:「當年只想著錦奴尚小,我關府也無需靠姻親穩固地位,倒不如迎個家世一般,性情綿軟的,進了門也不至叫錦奴受苦,府中也能也能少些爭端。倒不曾想錦奴這孩子心性太倔,因他母親的事給傷著了。你那媳婦又是個小心眼多的,雖也不曾苛待他,但到底不能真心相待,錦奴那孩子又早慧,小小年紀便離開了家,這麼些年在外頭越發的和你不親近了……」

  定國夫人說著又是一歎,關白澤聽定國夫人提起這些,不覺面露黯然和追悔,半晌才接口道:「當年是兒子糊塗,一時怒火攻心……如今說這些也已是無用,錦奴他心中雖有恨,但到底還顧念著母親您,是個重孝重情的。皇上早年授意兒子扶持淳王,兒子不敢忤逆聖意,奈何淳王資質不佳,又性情暴虐,行事偏激,欠沉穩內斂,終究非可造之君……當年舒雲之事皇上心中清楚明瞭,也知錦奴和兒子有隙,錦奴離家,棄文從戎,皇上能放心地用他,也算是一件幸事。

  如今眼見著淳王失勢,新帝登基便不會容我關家,世家雖名聲顯赫,可若手中不能掌兵便不能長久。兒子早已想好,這些年慢慢放權,待時機一到便請辭歸隱,帶著一家上下回江南老宅去,若能全身而退故而萬幸,即便將來新帝還是不願放過兒子,兒子放權多年,想來有錦奴在,兒子一人抵命也便是了,新帝也不會太過為難我關家。卓哥兒是個不成器的,卻也是好事,省的將來他走了仕途反倒會連累錦奴。我關府一族只要有錦奴在,便就不會真正沒落。」

  定國夫人聞言便又是一歎,半晌才抬頭問道:「我方才聽姜嬤嬤說,你想叫錦奴媳婦就勢掌了府中中饋,卻被錦奴那孩子擋了?」

  關白澤便面色一黯,道:「母親都知道了,那混小子便一心要離府另過,他這些年多在外頭,和兄弟們本就不親厚,兒子這也是……」

  定國夫人見關白澤面色複雜,沒再說下去,便沉吟一聲,接口道:「錦奴的心思也不是一兩日了,那孩子倔,早已打定主意只怕勸也勸不回來,攔也攔不住。他願意另過便另過吧,到底這些年是你虧欠了這孩子。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一來錦奴到底是你的嫡長子,這府中論理也是該他媳婦操持著的,再來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也是擔心錦奴性子冷,怕將來他再不顧全卓哥兒幾個。

  想著叫他那媳婦早日接掌了中饋,這樣也能多留他兩年,在一處過的時間久了,便是吵吵鬧鬧也能生出些情分來。待得將來真分了家,就是想掰扯也掰扯不開了,就算錦奴心腸硬,安娘那孩子也會多勸著些。這事如今兒既錦奴推了,等來日安娘過來,我和她說便是,安娘這孩子懂事,想來會體諒一二……」

  定國夫人說著聲音微頓,接著才抬頭瞧著關白澤認真地道:「只是你那媳婦是個糊塗心思,該說的你也莫要只等著她自己悟,那是個榆木,別再因此事鬧出大事,鬧得生了大隙,卻是要得不償失了。還有你那妾室蘭姨娘,也該敲打兩句。」

  關白澤聞言忙道:「母親說的是,兒子都明白。母親身子不好,兒子卻還叫母親擔憂甚多,是做兒子的不孝。兒子瞧著母親這兩日氣色有些不好,聽聞那日請了太醫院的盧醫正來瞧過,姜嬤嬤只和兒子回報說都是些積年的老毛病,體虛了些多補補便是,怎這兩日瞧著像是瘦了些,這臉色也……」

  定國夫人聞言笑著打斷關白澤的話,道:「不過是天熱,人有些懨懨的,沒什麼胃口,說了這一會子我也是累了,想躺躺,你也自忙去吧,不必擔心我。」

  關白澤聞言便站起身來,親自扶了定國夫人躺下,這才又吩咐了姜嬤嬤兩句,輕步退出了屋子。

  姜嬤嬤將他送出去,回屋卻見定國夫人睜著眼睛瞧著床幔出神,面色在暗影中顯出一絲灰白來,那滿頭的銀絲也越發顯眼起來,姜嬤嬤不覺眼眶微紅,快步上前,見定國夫人面帶憂心,便道:「老太君快別想了,養好身子才是正經,盧醫正也說不叫您多憂慮傷身,這樣病才不致侵至骨髓。」

  定國夫人這才回神,笑著道:「左不過也就是一兩年的活頭了,能有什麼不可思不可想的。」

  姜嬤嬤聞言視線便模糊了起來,忙道:「老太君且莫要說這些話,老太君長命百歲,還要瞧著三爺生子呢。

  定國夫人便道:「盧醫正的話你也是聽了的,既已無治,便就要看的開。這病在心肺本就難醫,當年舒雲還活著我便身子不大好了,如今拖了這麼些年,能瞧著錦奴建功立業,娶了可意兒的妻室,我這心也算放下了,也該去陪老頭子了……」

  姜嬤嬤哽咽了下這才道:「老太君真不願告訴老爺和三少爺,這將來豈非是叫他們愧疚難過。」

  定國夫人搖頭道:「這病既已轉成癆病便是沒得治了,也沒必要叫他們都跟著傷心難過,長痛不如短痛,可我卻知這孩子的性子,若是將人裝在了心裡,那便比別人來的更真,實是個重情的,早年心想著我若去了,這孩子只怕是要越發孤僻冷情,如今有了安娘,瞧著錦奴一日比一日更見笑模樣,我便是去了也放心的下了。」

  姜嬤嬤聞言拿手帕子壓了壓眼角,這才上前道:「老太君且莫說這話,叫老奴聽了心中不舒坦。老太君既知三少爺是個最重情的,便也知道縱使有了三少奶奶,那也是不能替代了您的您了,您便是為了三少爺也是要好好愛重自己的身子才是,三少奶奶家中已沒了長輩,這將來她為您添了重孫,還得您多看顧教尋些呢。」

  定國夫人聞言便也笑了,安撫地拍了拍了姜嬤嬤的手,道:「是,是,都聽你的,我還得等著抱大胖重孫呢,是不是又該喝藥了,扶我起來吧。」

  姜嬤嬤見定國夫人精神好些,這才笑著又寬慰了兩句,自出屋子端藥去了。

  翌日卻是慧安請各府夫人小姐前來賞花的日子,席面設在花園中,六月正是賞荷的時節。

  關府的花園雖說不大,但是因早年仿的江南庭院而建,故而花園中多水榭湖泊,多養荷花。

  荷花色多,品種也多,在京城各府邸中卻也是極為出名的。如今園子裡白、粉、深紅、淡紫色,後是間色花朵競相盛開,單瓣複瓣交雜層疊,花豔池清,幽香遠溢,吐紅搖翠,淩波綠蓋甚為美麗。

  慧安天不亮便起了身,梳洗打扮。她今日穿了一套甚為清爽的翠綠色寬袖夏裳,明麗的綠色緞面起銀絲暗紋底子,墨綠的繡線在袖口,襟口和裙擺處繡滿了層疊的荷葉,下擺從八幅,走動間像是一地池清波蕩漾,蓮葉浮動。

  方嬤嬤給她梳了個簡潔大方的流雲髻,前頭額髮全都梳了上去,額間繫著一塊銀鏈翡翠滴淚墜兒,那額間的淚型翡翠清透地如一汪滴在荷葉上的雨珠。

  髮中吊著鑲藍寶石的步搖,綴著一副貓眼玉石耳墜,只右手上套了個成色極好的羊脂玉鐲,又化了淡妝,越發映的唇紅麵粉,眉目豔麗,似極了一朵嬌俏俏盛開在一捧綠色荷葉中的美睡蓮。

  慧安收拾齊妥,早膳早已在廂房擺上,她進了廂房卻見關元鶴一身寶藍色儒袍束著玄金腰帶,已坐等著她,見她進來目光閃過驚豔,慧安笑著在他身旁坐下,便聽他道:「你穿這綠色倒也極是好看。」

  慧安聞言挑眉,上下打量了關元鶴兩眼,一身亮眼的顏色將他本就俊美的五官映的更加張揚,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清貴之氣也越發彰顯出來。

  慧安不覺抿唇點頭,接著用同樣的口吻和目光回他道:「爺穿這寶藍色卻也不錯。」

  關元鶴見她目光晶亮亮,隱含著戲謔,不覺失笑,道:「我向來不喜穿亮色衣裳,今兒這般和你這一身倒也相稱。一會還有的忙,快些用膳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52 PM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用過早膳,天才濛濛亮。慧安剛出了廂房,便見院外隱約過來幾人,她在廊下站定,片刻就見小丫鬟奔了過來,笑著道:「少奶奶,是雲姑娘喚您一塊去福德院給老太君請安呢。」

  慧安聞言一笑,這才舉步迎了出去,便正好瞧見白容扶著雲怡的手下了轎子,慧安望去不覺一愣。

  但見今日的雲怡打扮得極為精緻,一身煙紫色的綾羅長裙,裙擺遍繡怒放的海棠花,紫紅色的棉紗小襖,衣襟口袖口繡著粉藍色海棠花骨朵,明紫色紗緞束腰,襯得身姿窈窕,肌膚白玉剔透。

  也不知是上了淡妝的緣故,還是被這一身鮮亮的衣裳給襯得,整個人倒是比之平常更加美麗動人,容顏煥發,叫人瞧地移不開眼。

  慧安見雲怡今日顯是特意裝扮過,額發盡數梳了上去,露出薄施粉黛的精緻小臉來,心中不覺一詫,片刻才上前拉住雲怡的手,道:「今兒這是怎麼了?我倒是第一回見妹妹做此打扮,真真是美的緊。都說女為悅己者容,莫不是妹妹心中裝著什麼人了?若是上回在東宮好巧的邂逅了什麼人,卻獨獨瞞著我,將來叫我可是饒不過妹妹的!」

  雲怡聽慧安打趣自己,心中微苦,面上倒是一笑,道:「嫂嫂又打趣妹妹了。嫂嫂今日也精神的緊呢,妹妹瞧著嫂嫂倒是更襯這綠色,穿在嫂嫂身上這顏色越發是像活了一般,叫人瞧著生動,渾身都是朝氣呢。不像是我,總叫人瞧著病怏怏的。」

  慧安聞言便拍著雲怡的手,道:「又瞎說,我瞧著你這身便是極好,倒是比平日多了幾分嬌俏。時辰不早了,咱們快過去給祖母請安吧,一會子只怕客人也該相繼到了。」

  慧安和雲怡坐著軟轎進了福德院,早有丫鬟報了一聲,打起了簾子,兩人說笑著攜手進了屋,卻見屋中二夫人、三夫人早已經帶著幾位姑娘到了,正陪著定國夫人說話。

  今兒因是關府設宴,又是為了慶祝關元鶴封侯,故而關府的夫人姑娘們都是要到的,連長房庶出的兩位姑娘也在。可崔氏和關禮潔卻是沒在,慧安見此不覺挑了挑眉。

  崔氏雖說還在禁足,那關禮潔又被罰前往別莊,但今日終究是關府的大事,若是崔氏和關禮潔不在,難免會惹人猜疑。

  加之昨日的事關禮潔也算是無心之過,關白澤太不給崔氏留情面也不妥,慧安本以為今日關白澤會特允了兩人出席,倒沒想到竟沒有。這麼瞧著,只怕昨日關白澤提出要她接掌府中中饋的事不只是隨口一提便罷了……

  慧安這邊想著,那邊眾人見她和雲怡過來便一起看了過去,不覺皆是眼前一亮,但見二人一綠一紅,一個容顏豔麗,一個貌態清雅,倒是一般的美麗,直叫人瞧的挪不開眼,定國夫人不覺上下打量了兩人幾眼,這才拉著雲怡的手,笑著道:「年紀輕輕的是該多穿些這喜慶的顏色,你平日裡穿的太過素淨了。」

  她說著便轉頭沖身側的姜嬤嬤道:「去將我那只雙喜如意的點翠步搖拿來。」

  姜嬤嬤聞言應了一聲片刻便托著一個檀木盒奉於定國夫人,定國夫人打開,卻見裡面躺著一支極為亮眼的步搖,赤金打造指蓋大的紅寶點翠間,流光溢彩,瞧的慧安也是眼前一亮。定國夫人那簪子取出來親自給雲怡插在了頭上,笑道:「這簪子是我的陪嫁之物,不想倒是和你如此相稱,真真是好看……」

  定國夫人說著不覺面露追憶,見雲怡一臉過意不去,抬手便想取下來,定國夫人忙拉住他的手,道:「別取下來,如今祖母也戴不了這花哨的東西了,留著平日糟蹋了東西,只這樣式總歸是老了些,你不嫌棄便好。」

  雲怡尚未開口,倒是一旁的二夫人笑著道:「這簪子可是老太君心愛之物,同樣的簪子睿敏太后也有一隻,皇上大婚時賞給了皇后娘娘呢。」

  二夫人口中的睿敏太后卻是賢康帝的生母敏太妃的諡號,雲怡聞言一驚,忙道:「如此貴重的物件,雲怡實不敢受……」

  定國夫人卻是忙拉著她道:「當年母親打了一對一模一樣的步搖分別給了我們姐妹做嫁妝,原也不是什麼多好的東西,只是寄託了情意這才顯得珍貴了起來,故而一直捨不得予人。祖母喜歡你,瞧著你戴上這步搖祖母就高興,祖母願意你戴著它,你便沒什麼不敢受的。你是個好孩子,祖母惟願你以後的路多些平順,少些坎坷,先苦後甜。」

  雲怡聞言目光微閃,半晌才微笑著福了福身,道:「多謝祖母。」

  慧安總覺今日定國夫人對雲怡的態度有些奇怪,仔細瞧了瞧兩人的神情卻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便笑著道:「祖母便只疼雲妹妹了,瞧把五妹妹的眼睛都瞧紅了呢。」

  關禮彥正盯著雲怡頭上那流光溢彩的步搖瞧,聞言忙收回目光,面色一紅,瞪向慧安,嗔道:「祖母待雲姐姐好,我瞧著是極眼紅呢,只我怎麼聞著這屋子裡還有一股子酸味,似是從嫂嫂那裡飄過來的呢。嫂嫂也眼紅,卻偏拿妹妹說事,這可不成。」

  眾人聞言皆笑,又說了幾句話,便聽外頭傳來巧萍的聲音,「老太君,顧小姐給您請安來了。」

  說話間簾子被挑起,巧萍引著一個穿豆蔻色廣袖束腰紗衫,藕荷色碧紋湘江長裙身段窈窕的姑娘繞過屏風走了進來,慧安尚未瞧清楚那姑娘,關禮珍已咯咯笑著起身迎了上去,拉著那姑娘的手,道:「顧姐姐好久不來,都想壞人家了。」

  慧安瞧去,但見那姑娘梳著小流雲髻,烏黑的髮上數朵珊瑚綠松石蜜蠟的海棠珠花纏繞其上,除此之外通身上下竟再無其它裝飾,可一舉一動卻自帶一股清貴之氣,那面容更是清麗豔俗,高雅溫婉,正是顧妤馨。

  瞧著她和關禮珍拉在一處的手,慧安不覺心一緊,便見關禮彥也站了起來笑著迎了上去,顧妤馨安撫了關禮珍兩句,這才笑著上前給定國夫人盈盈地福了一禮,定國夫人忙喚姜嬤嬤扶起她,又拉到了身邊笑著問道:「怎來的這麼早,又是你獨自一人的。」

  顧妤馨便笑著道:「舅母這兩日身子有些不爽利,兩位姐姐要在一旁侍疾,只馨兒是個不孝的,只想著出來尋妹妹們作耍,舅母想著我是到太姑母這裡來,也不是別處,便允了我獨自出門。近來我正跟著舅母學理家,舅母拘的嚴,故而沒能常來看望太姑母,我心中實在惦記,想著晚些只怕客人一多,就不能和太姑母好好說話,故而便來得早些,只太姑母莫要嫌我一早便來煩您清閒才好。」

  定國夫人聞言笑著點了點頭顧妤馨的額頭,道:「你這丫頭倒也學會和我貧嘴了。」

  顧妤馨這才笑著沖二夫人三夫人見了禮,又瞧向慧安,福了福身,道:「自打上次國子監一別已有兩年餘,那時沒機會能和嫂嫂深交,馨予一直遺憾,倒不誠想如今竟成了親人,卻是更該多親近了。」

  顧妤馨的祖父和定國夫人,睿敏太后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故而喚定國夫人為太姑母。

  顧妤馨常年養在京城外祖家中,故而一直和關府極親近,和關家姐妹也算一處長大,定國夫人對她也是多有寵愛。

  慧安見她笑著沖自己行禮,忙上前扶起她,笑著道:「妹妹說的是呢,以後妹妹可要多到我那院子走動才是。」

  因顧妤馨到來,大家免不了又陪著她和定國夫人說了會話,定國夫人見天色已是不早,這才吩咐慧安帶著幾個姑娘往園子裡去,而二夫人和三夫人卻是留在福德院中,一會少不得有相近人家的夫人帶著小姐過來給定國夫人請安,卻是要兩位夫人作陪的。

  慧安帶著雲怡等人到了園子,園子中已收拾齊妥,片刻童氏和許氏一起到了,慧安迎了兩人,笑道:「舅母說的幾位元小姐今兒應是都會來,一會子舅母可要睜大了眼睛好好瞧瞧。二哥哥可是來了?」

  童氏便樂得眉開眼笑,道:「自是來了,正在前頭和姑爺說話呢,一會子少不得你安排一二,叫他見見那三姑娘才好。」

  慧安便湊近童氏道:「舅母放心吧,一會子姑娘們來了也都不拘著,是要一處遊玩的,既是要賞花,免不了要遊湖,到時候我叫下人留意將三姑娘安排在一條畫舫上,令丫鬟將那畫舫開到湖心島的東面。那邊男客也要自由走動的,舅母只叫二哥哥早早候在那湖心島東面的鏡心亭中便好。我已托四少爺一會子陪著二哥哥,到時候便說在亭子中躲清閒,待姑娘們上了湖心島便能碰到,既不顯得刻意,又能瞧地清楚仔細,還能說得上話,卻是極妙的。」

  童氏聞言一喜,連聲道好,慧安又和她說了兩句,便叫冬兒親自引著她和許氏去給定國夫人問安,慧安卻留在園子中接待客人。

  早來的多是平日便和關府走的近的親朋故交,男客便直接前往了前頭花廳,女眷則由丫鬟引著往園子中來,其實京中各府所辦上花宴,品茶宴,鬥草宴等等都大同小異,皆是相識的夫人小姐們一處聊天笑鬧,吃酒戲樂,也無甚新奇的。作為主人只需保持完美的姿態,儀態端方地迎來送往便可,倒也稱不上什麼難的。

  慧安作為女主人,只站在園子中待瞧見丫鬟帶了客人過來便迎上去,說上兩句客套話,夫人們自是要前往福德院拜見定國夫人的,慧安便喚丫鬟將人帶過去,再將小姐們引薦給關府的姐妹招呼,那些年輕媳婦們拉著手腳上兩句,她們便自會尋了相熟的一處嬉鬧,倒也不用費心招呼。只是便是這樣也極累,片刻功夫,待園子中歡聲笑語四起時,慧安已是口乾舌燥,笑的面部僵硬。

  見慧安好不容易得了片刻清閒,冬兒忙端了碗涼湯,慧安飲了,又移步水榭拿冰帕子壓了壓額頭,這才覺著舒服極多。

  那邊水榭關禮珍見顧妤馨依著欄杆向慧安這邊瞧,不覺抿了抿唇,這才道:「顧姐姐瞧什麼呢?」

  顧妤馨聞言才回過頭來,見關禮珍睜著一雙晶眸瞧著自己,不覺笑著道:「瞧你嫂嫂呢,真是好看的緊,也難怪三哥哥會那般珍愛。」

  關禮珍見顧妤馨笑容微有苦意便忙拉了她的手,道:「我瞧著顧姐姐才是真好看呢!」

  顧妤馨聞言便搖頭失笑,複又瞧向那邊水榭中正和冬兒和秋兒笑鬧的慧安,道:「你這丫頭慣會哄我開心,你和你三嫂嫂相處的好嗎?」

  關禮珍聽她如此問,想著那日慧安在廊下對她說的話,又想著昨日在園中和慧安一起笑鬧的情景,只覺對慧安的好感與日俱增,此刻想起卻又覺著極對不住顧妤馨,她不由便有些面露赧態,半晌才支吾著道:「反正我更喜歡顧姐姐。」

  顧妤馨聽罷便又是一笑,接著才拉著關禮珍的手,道:「她是個至真至性的好女子,早先聽她的琴聲我便極想和她深交。既她做了你的嫂嫂,你便該好好和她相處,莫要因我之故再生出他念來。早先我只顧著自己的心情,倒是忘了叮囑你一二,感情之爭最是不能勉強,你三哥哥無意于我,我雖心中難過,但亦有幾分傲氣,雖心傷卻也不願無端憎惡她人。瞧著她和你三哥哥兩情相悅,瞧著他日漸開懷,我心中也是歡喜的,惟願他們能白首到老。家中已為我籌謀了親事,我也快嫁人了呢,你若再因我之故和你三嫂嫂生分,倒是我的不是了。」

  關禮珍倒不想顧妤馨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聞言一怔,接著才急聲道:「顧姐姐要嫁人了?要嫁誰,我怎不知呢。」

  顧妤馨便微微一笑,道:「還沒說定,現下卻是還不能告訴你的。我兩一直親厚,我方才又瞧你似顧念我刻意地不願和你三嫂嫂親近,這才多說這麼兩句。你對我好,心疼我,我都知道,只你這般卻是瞧不起你顧姐姐了。你三哥哥便是萬般的好,他既無心於我,如今又娶了妻室,我也早決心要放下,你若再因我和你三嫂嫂不和睦,我卻也不會高興地。」

  關禮珍聽罷見顧妤馨目光清澄自有一番清傲氣度,不覺便笑了開來,道:「我知道了,其實我還是蠻喜歡這個三嫂嫂的,只是先前見顧姐姐傷心難過,都瘦了那麼多,所以才……」

  關禮珍說著不覺嘻嘻一笑,接著才道:「比起三嫂嫂我還是更喜歡顧姐姐呢,三哥沒眼光,倒是便宜了將來的顧姐夫!」

  顧妤馨聞言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來,湖中碧波一晃,在地面上閃過波光,映過那一抹笑痕,卻是笑意微澀。

  那邊水榭中慧安卻不知這廂兩人的對話,她正吩咐冬兒去各處瞧瞧可有照顧不周疏漏之處,見冬兒出去,她回頭便瞧見丫鬟帶著文景心和汪家姐妹正往這邊來,慧安目光一亮忙起身迎了出去。

  文景心今日穿著一件粉色的衣裳,越發襯得模樣嬌美清甜。

  汪明茵和汪明青姐妹,一個著湖藍色夏裳、碧藍紗裙,一個著鵝黃色小襖,橘黃燈籠裙。兩姐妹本就長的肖似,這般站在一處一個清麗,一個明媚,瞧著倒是極為惹眼。

  慧安和三人說笑兩句,便細細打量起汪家姐妹來,見兩人都特意打扮過,心中便也明瞭。

  自成國公過世,國公府沒落,這兩姐妹的婚事便有些高不成低不就,被耽誤了下來,尤其是汪明茵,到底是被退過親,又因為她當年將聘禮親自送回,不少京中夫人都覺她性子太過強,又失女子柔婉,便更是不待見她,更有不少還明裡暗裡的譏諷。如今兩人的年紀都已不小,想來成國公夫人必定也是急切,這才令兩人精心打扮。

  不過兩個姐妹也確實極出挑,汪明青倒還好些,汪明茵到底年齡稍大一些,容貌已經長大,穿著一身藍色衣裳越發襯得人如冬梅,清豔高雅,倒是叫慧安也瞧的連連點頭,正想打趣她兩句,卻見顏嬤嬤匆匆自前院奔來,瞧見她面色一緩,直接奔了過來。

  慧安心知她只怕有事,便叫冬兒令文景心三個自去尋小姐們聊天,迎上了顏嬤嬤。

  「嬤嬤何事這麼慌?」

  顏嬤嬤聞言舒了口氣,這才道:「少奶奶,太子和淳王快到了,三少爺叫老奴來請少奶奶道前頭去迎一迎太子妃和淳王妃。」

  慧安聽罷不覺愣住,心中有些納悶,淳王倒還好說,只是太子……前兩日她才在東宮鬧了那一出,算是把東宮給得罪了,如今太子怎還帶著姜紅玉來了,莫不是來尋麻煩找場子的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美人計

  慧安迎出府門,剛好瞧見東宮的車架緩緩而來,後頭跟著的正是淳王的車輦。

  她尚未來得及和關元鶴說上句話,東宮的車架已經停下,太子一身明黃從馬車中出來,下了馬車便向這邊張望了眼,接著才回頭抬手自車中將姜紅玉扶了下來,後頭淳王和淳王妃也下了車。

  慧安跟在關元鶴身後迎了上去,沖太子和太子妃見了禮,太子忙上前一步笑著扶起關元鶴,道:「東亭侯快快請起,今兒孤是來賀喜的,若是因孤使得東亭侯和諸位賀客不得自在,便就是孤的不是了,且莫拘謹。」

  姜紅玉見太子如此,自也笑著上前扶起了慧安,拉著慧安的手,道:「那日在東莞本宮招待不周,叫夫人受了驚嚇,夫人可好些了?」

  慧安被姜紅玉的笑弄得脖頸後頭出了一層的雞皮疙瘩,她剛欲笑著回話,卻是後頭淳王扶著淳王妃走了過來,斜睥著太子,似笑非笑地道:「太子殿下倒是寬仁,不日東宮才鬧了那麼一出好戲,本王還以為太子對東亭侯及其夫人恨之入骨了。前兒還有人和本殿下說那孟側妃的父親進宮面見父皇好是一番哭訴,使得父皇不得不罰東亭侯革職思過,本王心道這必是太子的手筆,如今瞧著太子如此厚待東亭侯,倒是本王多心了,太子到底是儲君,真是心胸寬闊,什麼事都想的開,本王望塵莫及啊,若是本王的側妃鬧了那般笑話,只怕本王此時卻是要躲在府中無顏見人了。」

  太子聞言只被氣的面色發綠,一雙厲目盯著淳王險能噴出火來,淳王卻是只當未見,又笑著道:「哦,對了,本王聽聞那孟側妃如今已有了太子的骨血,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本王尚未恭喜太子呢,這廂便先賀過。王妃,來日你可要好好選兩樣補品去東宮看孟側妃,那麼個嬌滴滴的美人如今有了身子可是需要好好將養著的。」

  那日孟側妃出了大醜,到底叫太子丟盡臉面,若是尋常,太子將孟側妃拘禁東宮,或是送出京城,只要她一直淡出人們的視線,時間久了這是也就算過去了。

  可偏孟側妃有了身孕,這下卻是不好辦了,若是孟側妃能一舉為太子生下皇子來,將來面上也會一直無顏,故而此刻孟側妃有孕絕對是不得太子之意的,可淳王偏就拿孟側妃的身子說事,這可不是故意找茬是什麼。

  慧安想著不覺抬頭瞄了太子一眼,卻見他雙拳已是緊握,瞪著淳王一臉鐵青之色。

  慧安一驚,不敢再瞧忙低了頭,心思卻想,只怕關元鶴和李雲昶此刻應是極樂見此景的。

  這兩年平王入主東宮,勢頭越來越盛,淳王一黨卻又不甘心受制,頻頻尋事,兩方已是鬥的水深火熱,淳王和東宮早就丟開了表面那層遮羞布,淳王說話不客氣,太子雖心中有氣,但見關府門前熱鬧的緊,已有新到的官員攜帶女眷欲過來見禮,只似察覺了這邊情況,動作有些磨蹭。

  太子心知若在此處和淳王因孟側妃的事大打口水戰,不僅難討到什麼便宜,反倒會失了自己的氣度,更叫人瞧了東宮笑話,故而便忍了又忍,竟是眉宇跳動著笑了開來,卻道:「孟側妃心思鬱結,孤甚為憂心,既皇兄體恤,便偏勞皇嫂走一趟好好勸解下孟側妃了,孤感激不盡。」

  他說罷又瞧向關元鶴,道:「今日是東亭侯宴客的喜日,孤方才便說過,孤是來賀喜的,卻是萬不能砸了東亭侯場子的。小李子,還不快將孤的賀禮呈上來。」

  淳王聞言便蹙了下眉,冷哼了一聲,關元鶴令管家將賀禮接過,這才躬身道:「臣謝太子殿下體恤之心,還請殿下和王爺移步。」

  淳王雖是針對太子,但這到底是在關府門前,若是鬧的開,對關府也是有害無益。

  更何況眾目睽睽,今日之事必會口耳相傳,到底關白澤是支持淳王的,而淳王卻在關府門前做如此失態之事,太子隱忍不發,卻是越發顯得心胸開闊,寬仁待下,氣度不凡了。

  一行人這才進了府,早已有小轎等候在側,太子妃和淳王妃自是要先去拜見定國夫人的,慧安想陪著一起到了福德院,送了兩人進去便留兩人和幾位年長的夫人和定國夫人說話,自行回了花園。

  園子中夫人姑娘們已各處笑鬧嬉戲了起來,慧安四下招呼了一番,便尋到了童氏,笑著道:「舅母可瞧仔細了?方才接人時,我留意了下,那王三小姐嬌俏可人,竇小姐溫婉嫻雅,盧小姐年紀尚小,但卻模樣已出落的不俗,且瞧著進退得當,倒也不是不錯的人選,舅母真是好眼光呢。」

  童氏聞言便笑,道:「我瞧著真是個個都好,眼見你三哥哥,四哥哥也都到了議親的年紀,老四倒還好,是個沒定性的,也沒掙個功名,年紀也小,倒是可以再緩兩年。只你四哥哥文不成武不就,是個最貪玩鬧的,如今他既願意從商,我也攔不住,便也不拘著他了,這親事卻是可以提一提了,早日娶了妻也能多勸著他些。雖也是官身,但到底要低人一等……盧小姐今年十三,再等兩年嫁人也正好。只是這都是舅母自個兒的念想,到底還得看你兩個哥哥的意思。」

  慧安聞言便笑,道:「舅母可真是貪心呢,恨不能把天底下所有的好姑娘娶進門去才好,只可惜舅母怎就只給安娘生了四位哥哥呢,哎,這可真是一件憾事,要不舅母再給安娘添兩個弟弟?」

  「你這貧嘴的丫頭,竟敢排揎到舅母的頭上來了!」童氏聽慧安竟然打趣自己,面色一紅,擰起慧安的胳臂便是一扯,慧安忙連聲呼痛告饒。

  中午的席面卻是設了兩處,長一輩的夫人們皆在福德院中陪著定國夫人用膳,而年輕一輩的各府媳婦和姑娘們卻是由慧安招呼著在園子中雨荷閣的花廳裡用膳。

  雨荷閣三面臨湖,一面遍植翠竹。東面用小風車將湖水引上屋頂,再令水沿著屋簷灑落下去,娟娟地形成雨幕滴落在湖中的荷葉上,坐在花廳中,瞧著水珠兒如幕,聽著水打雨荷的聲音倒覺別樣清幽。

  加之花廳背陽,將窗戶盡數推開,湖風吹著,竹葉沙沙作響,又有花廳中鎮冰極多,雖是外頭太陽不小,但置身花廳之中倒覺清爽異常。

  花廳中早已經過精心佈置,未曾擺設木質桌案,卻用了竹案,其上鋪著細竹墊,每個席案上都放置著一盆矮荷盆景,荷花色不同,花型花態也皆不一,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正直怒放,花盆雖皆是青瓷盆,但其中卻也繪製了荷花,且畫面皆有不同。

  一邊用膳,一面互賞案上盆景,倒是兩相皆宜。

  待日頭漸漸西移,婢女們奉上最後的湯品,慧安笑著邀大家一起用過,婢女們又穿梭其間奉上漱口水,眾位夫人和小姐們漱了口,席面才算吃完。

  倒是魯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拿帕子壓了壓唇,率先笑著道:「原想著這京城中年年都不乏賞荷宴,已是難再辦出什麼新意,但不想今兒卻是又開了眼。這地方便選的極好,一走進來便覺荷香撲鼻,瞧出去湖中皆是荷花,叫人心弛神蕩,這開席前卻叫大家以蓮子代替箭羽做投壺遊戲,投不准的便就得以荷為題或唱,或吟,或畫展示才藝,卻也心思精巧。這席面不管糕點還是菜品,湯品道道不離荷,卻又搭配極好,不叫人吃著膩味,便是這最後的漱口水都帶著蓮子的清甜之味,真真是用心了。最妙的還是這各案上放置的荷花盆景,真是精緻的緊,裡頭還有兩尾遊魚,一面用膳,一面觀賞這盆景,倒是叫我不知不覺就貪了嘴,也不怕說出來大家笑話我,這會子我竟覺著腹脹呢。」

  「是啊,真是舒心,要說這京城各府之中,還是關府的荷花最是出眾,只這各色矮蓮盆景便叫人驚歎了。」謝夫人剛言罷,都察院左都督御史家的王少夫人便介面道。

  「早先便聽說相爺夫人身子抱恙,這回宴請皆是三少奶奶在操持,我還想著三少奶奶不過和我們同齡,也是剛剛嫁人,只怕難以招呼周全。如今瞧著到底是掌理了侯府多年,就是比我們這些沒掌過事的要強的多,這若是換了我,光這場面想想便要嚇得手腳發軟了,哪裡還能辦的如此雅致,如此不俗。」翰林學士歐陽府的四少奶奶笑著接口道。

  這四少奶奶卻是歐陽聞的續弦夫人。早先韋圓一味的戀慕歐陽聞,最後卻還是沒能如願,歐陽府以極快的速度給他從文氏一族旁支中擇了個庶出的姑娘娶進了門,聽說韋圓當日還去鬧了一場,只是到底歐陽聞無意于她,韋圓第二日便離開了京城,自回了遼州。

  這位歐陽夫人長得嬌弱可人,眉眼間自帶一股溫婉,卻是比韋圓更襯得歐陽府,慧安聽她如此說,忙笑著道:「歐陽夫人這話我可不敢當,這些日偏母親身子不大好,這宴席我是辦的戰戰兢兢,生恐有那麼安排的不周,若非二嬸嬸在一旁指點著,卻是不知要被我辦成什麼樣子了。這熟識我的都知道,我就是一粗人也是一俗人,若說舞槍弄棒卻是會一些,可說這雅致不俗,可不是埋汰我嘛!」

  她言罷眾人皆笑,又打趣笑鬧了幾句,冬兒便進來稟道:「少奶奶,福德院那邊已經散了席,二夫人正陪著太子妃,淳王妃和諸位夫人們過來呢。前頭也散了,爺已陪著太子和各府男客往小軒湖那邊觀荷呢。」

  慧安聞言便笑著道:「這會子太陽已是不耀眼了,外頭也起了晚風,正好賞花。我已準備好了數艘畫舫和小船,這賞花還是坐著畫舫,或是撐著小船穿行荷葉之中,親自採摘蓮蓬才最是有趣,夫人小姐們若是累了,可在園子中說說話,若是不累便一起去遊湖吧。」

  這處都是年輕人,大家一聽遊湖借笑著站了起來,相互攜著手便出了花廳,只餘下幾位夫人和小姐留在了花廳中,慧安笑著招呼了兩句,吩咐冬兒好好照著,便快步出了花廳。卻見雲怡正站在園子中向湖邊張望,慧安便笑著走了過去,拉著她的手道:「怎沒和景心她們一道去遊湖?」

  雲怡便笑著道:「你知道我一向喜靜,我又不是外人,這湖何時想遊,自尋了嫂嫂和我一道豈不是更好,何必湊這個熱鬧。我也是有些累了,到底身子不中用。」

  慧安見雲怡面色有些不好,便道:「這樣也好,來日我叫冬兒準備些清酒和糕點,就咱們兩,我給你當船娘,一起去摘蓮蓬。若是累了,便叫白蓉早些扶你回梅園歇著。」

  雲怡聞言目光一亮,接著才笑道:「好嫂嫂,這話可不能框我,我可記下了。你快去忙吧,不必記掛我,我逛會園子累了自會回梅園去的。」

  慧安便點了點頭快步往湖邊行去,她到時見王小姐,盧小姐等幾位小姐果真已被秋兒安排在了同一只小船上,已向湖心劃去,心下一鬆,便笑著沖秋兒眨了眨眼。接著才招呼著眾人上船,待兩隻畫舫,和十數隻小船皆已離岸,慧安才伸了伸腰,瞧向身旁的春兒,問道:「太子妃和淳王妃去游湖了嗎?」

  春兒便道:「方才奴婢問過橘梗,說是二夫人已招呼著幾位想游湖的夫人自招輝池那邊上了畫舫,只太子妃和淳王妃還有幾位夫人卻沒去遊湖,二夫人正陪著逛園子呢。」

  慧安聽罷,就笑著道:「既有二嬸嬸陪著,那我便躲會清閒,一會子大家遊湖回來也該送客了,又要一陣忙碌。」

  春兒見慧安面帶倦色,便扶著慧安的胳臂,道:「少奶奶到底是被爺寵的嬌氣了呢,這會子功夫便就累了,可不如在東都時能吃苦了。」

  慧安聽春兒取笑自己,不覺抬手敲了敲她的額頭,道:「你這貧嘴丫頭!再敢取笑主子,小心我隨便給你指個人,明兒便將你嫁出去。我不過是每日都有歇晌的習慣,今兒沒睡會,便有些犯困罷了,那裡就是嬌氣了?」

  兩人說真進了水榭,慧安坐下由著春兒給他捏肩,還沒歇一會便見冬兒慌慌張張地奔了進來,急聲道:「少奶奶,奴婢方才瞧著淳王獨自一人往煙雨閣那邊去了,將才又無意聽到喜梅和喜竹說雲姑娘叫白蓉陪著往煙雨閣那邊去了,奴婢琢磨著這事不太對,又不敢貿然過去,便忙來稟少奶奶,少奶奶可要過去瞧瞧?」

  慧安聞言一驚,淳王身邊怎會無人陪伴,獨自一人本就蹊蹺,只怕是得知了雲怡在煙雨閣這才堵人去了!

  慧安想著忙起了身,提起裙角便快步往煙雨樓的方向奔,春兒和冬兒也忙跟在身後,此刻多數夫人小姐已經游湖,園子中倒是極清淨。

  慧安一路飛奔,待繞過一道花廊,煙雨樓便落入了眼幕,她瞧去卻正見驚心的一幕。只見煙雨樓的二樓之上,伴隨著一聲驚呼,雲怡如同一隻翩飛的蝴蝶自高高的樓臺上飛快地墜了下來,風揚她地一身紫色的夏裳飛飛揚揚,長髮散開隨風舞蹈,瞧著卻是異樣的驚心動魄。

  慧安驚地一下子呆在了原地,倒是身後冬兒兩人驚叫一聲,接著還尚待慧安反應過來,偏瞧見一個明黃的身影突然從煙雨樓旁東面的花木道上衝了過去,一個飛撲,卻是正好將墜落的雲怡接了個正著。

  許是那股墜力太大,那明黃的身影被擊得踉蹌了兩下,這才單膝跪地穩住身子,將雲怡抱在懷裡。慧安本能地蹙起了眉頭,抬手撫了撫驚地砰砰直跳的心。

  「太子?!」

  「少奶奶,是太子!」

  身後冬兒和春兒同時出聲,慧安這才放下手,抬眸瞧向煙雨樓的二樓,卻見那處,淳王一身紫紅團花長袍正立在欄杆邊,半個身子探出欄杆,一隻胳膊還伸著,五指大張像是想抓住什麼,面色卻極為陰沉地盯著樓下正抱著雲怡的太子。

  慧安抿了抿唇,這才重新提步快速往煙雨樓下走,心思卻忍不住動了起來。怪不得今日太子會駕臨關府,原來竟是意在美人……

  而雲怡此刻卻自太子懷中幽幽睜開眼睛,一雙美眸淚光氤氳,閃動著波光自顫抖不停的濃黑睫羽下楚楚憐人地望了太子一眼,輕啟朱唇,細弱地喚了一聲,「殿下……」

  接著她卻似力氣用盡,又似心神鬆去,忽閃了一下睫毛,眼眸一合,昏倒在了太子懷中。一串珠淚便隨著那閉上的眼睛滑了出來,沿著白梨般絕美的面龐滴在太子的手腕上,只是那唇角卻蕩漾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太子當即便心神大震,像是受到了某種蠱惑一般,抬手用拇指放在雲怡微微揚起的柔美唇瓣邊,似想落下好好撫摸那笑靨,又似生恐驚嚇到懷中的美人,便那麼癡望著,已似忘了身在何處。

  而慧安奔過去時,從煙雨樓東面和西面的花道山也過來了不少人,一邊是太子妃和淳王妃一行,另一邊卻是關元鶴、李雲昶和錢若卿等人。

  只是一眾人奔過來瞧著太子抱著雲怡仿若無人一般跪在那處倒是都愣住了,一時間煙雨樓下靜寂無聲,氣氛有些詭異。

  這煙雨樓本就建在高處,方才雲怡自樓下跳下來發出了一聲驚呼,在附近的人聽到聲音必定是會瞧見方才那一幕的,那煙雨樓又恰好離男客們賞花的小軒湖極近,會這麼快聚集過來這些人倒也不奇怪,只是慧安心中已是越發確認了方才的想法。她不由瞧了關元鶴一眼,這才快步上前,吩咐道:「雲姑娘受了驚嚇,還不快將雲姑娘抬回梅園,秋兒快些去請大夫。」

  關元鶴也忙大步過來,走近太子,問道:「太子殿下無礙吧?」

  這時候姜紅玉才似反應過來一眼,慌忙著也奔了過來,急聲問道:「殿下可是受傷了?」

  太子這才猛然回過神來,忙收回停在雲怡唇邊的手,蹙眉盯了一眼姜紅玉,見冬兒上前欲將雲怡抱起,他卻又掃了冬兒一眼,道:「姑娘從閣樓上跌下來,只怕傷到筋骨,還是少些挪動的好,梅園在何處,你且帶路便是。」

  他言罷便將雲怡抱了起來,似手臂有些吃疼,抽了口氣卻還是沒將雲怡放下。

  冬兒瞧向慧安,慧安卻點了點頭,冬兒這才忙領著太子往梅園而去。倒是錢若卿見太子抱著雲怡匆匆而去,呵呵一笑,道:「今兒關府這荷花賞的無趣,倒是這出英雄救美唱的不賴。」

  他一言眾男女賓客們才面色不一地紛紛議論揣測了起來,而此時淳王才從煙雨樓上下來,面色依舊極為陰沉,眾人不覺停下議論聲皆瞧了過來,目含探究。

  淳王見此面色更加難看,只這會子他說什麼都似遮掩,故而他只厲目掃了關元鶴一下,便冷哼了一聲,接著一甩袍袖,竟是也不多言一句,大步而去。

  淳王妃見此,卻是瞧了身旁的姜紅玉一眼,似笑非笑的道:「看來太子妃要多一位妹妹了,恭喜呢。」

  她言罷緊追淳王而去,行至慧安身旁卻又緩了腳步,盯著慧安冷聲道:「原來關夫人是瞧不上我們淳王府,倒是本王妃自大了,哼!」

見淳王妃快步而去,慧安不覺挑眉。

  「無需理他。」身旁傳來關元鶴的聲音,慧安這才回過頭來,她沖關元鶴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言罷她便不再多瞧關元鶴,見二夫人正招呼在場的幾位夫人移步花廳去喝壓驚茶,慧安便也忙走了過去,安撫了兩句,回頭卻見姜紅玉孤零零地還站在那裡,正望著淳王夫婦離去的方向發愣,見她神情複雜,顯是還未從方才的事情中回過神來,慧安不覺替她暗歎了一口氣。

  想來姜紅玉來關府前太子未告訴她此番的目的呢,方才太子的那神情,還有他不顧非議執意要親自送雲怡回梅園的態度,只怕姜紅玉萬般不肯也只能迎雲怡進府了。

  慧安正想著,姜紅玉卻似察覺了她的目光,猛然轉頭瞧了過來,接著她竟迅速整理了神情,舒緩一笑,然後便邁步走了過來,卻道:「太子殿下方才的態度想必關夫人也瞧的仔細,本宮有意成全殿下,想接雲姑娘進東宮陪伴太子殿下,不知關夫人意下如何?」

  慧安聞言一愣,依姜紅玉的性子怎麼都不似能容人的,只是太子方才那樣,只怕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定是要接雲怡入東宮的,既然已成定局,姜紅玉倒不如事先促成此事,這樣也能顯示出賢良大度來,將來太子對她也會多一份感激和愧疚,而且雲怡將來進了府也該感恩,不好太和她過意不去。

  姜紅玉能這麼快想明白這些,並付諸行動,倒是叫慧安刮目相看,只是聽姜紅玉的意思,倒好像是要隨意一頂小轎將雲怡抬進東宮,做個沒名分的侍妾。

  慧安想著就笑道:「太子妃見諒,雲姑娘雖說是住在關府之中,但她的婚事我實在做不了主,此事還是等雲姑娘醒來,太子妃自去問她吧。」

  姜紅玉聞言卻挑眉道:「關夫人擔心什麼本宮也明白,那雲姑娘本宮瞧著也是個有野心的,淳王妃許諾側妃之位竟都毫不動心,如今瞧著原是志在東宮。她既有意伺候太子殿下,本宮便成全她,太子殿下喜歡她,想來也是不忍委屈了她的,她雖說是罪臣之妹,但既養在相府多年,本宮也不好駁相府的臉面,便也許個側妃之位。不知關夫人以為如何?」

  慧安聞言卻是再度驚倒,一來姜紅玉竟然知道淳王妃來關府為淳王要雲怡的事,再來也是沒想到姜紅玉竟願雲怡以太子側妃的身份入東宮,她這是何意?

  雲怡便早先在東宮揚言不做人妾室,後又毫不留戀地推了淳王側妃之位,如今既太子已經對她上了心,按雲怡之前的所作所為,使手段令太子允她側妃之位也不是難事。

  難道姜紅玉是瞧明白了這點,這才乾脆賣太子個大人情?還是方才她猜錯了,實是太子在來前已經授意了姜紅玉要給雲怡側妃之位的?

  只是不管怎樣,這個結果對雲怡來說已是最好,慧安這會子心裡有些亂,卻也不願再探究姜紅玉到底是出於何意,只道:「太子妃大度,雲妹妹有福。」

  姜紅玉聞言便挑唇一笑,道:「如此便請關夫人陪著本宮去見定國夫人吧,此事還需稟明了定國夫人才是,早些將事情敲定,太子殿下也就能安心了,雲姑娘醒來想必也是不會有異議的。」

  姜紅玉言罷竟果真往福德院的方向走去,慧安瞧著她的身影不覺挑眉,姜紅玉她竟是這般急切?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54 PM

第一百六十七章

  園子中,汪明茵卻沒有去遊湖,孩提時她曾落過水,故而極為怕水,站在水邊倒還好,若是上了船,四下一望都是湖水,卻是要頭暈目眩,渾身發抖的。

  她在湖邊瞧著妹妹和文景心等人上了小船遠去之後,便自行在園子中閒逛,只她剛在一處小亭坐下,正瞧著亭子中石桌上雕刻的精美花紋出神,便聽一聲輕喚自不遠處傳來:「汪妹妹,許久不見,妹妹怎沒去遊湖?」

  汪明茵回過神來,扭頭去瞧正見永濟伯世子周天海一身暗紫團紋錦袍,甩著衣袖上了臺階,進了小亭。

  汪明茵一驚,忙站起身來,面色也冷了下來,福了福身,道:「既然世子也瞧上了這亭中涼爽,便讓於世子吧,小女先行離去了。」她言罷也不再瞧周天海一眼,轉身便欲從另一邊出亭。

  周天海見她說走就走,忙上前幾步,竟是抬手便抓住了汪明茵的衣袖,呵呵地道:「汪妹妹何必怎著走呢,怎麼說我們也算是曾徑有過婚約的,若是當初不曾退婚那此刻汪妹妹便是我的妻子,何必表現的如此生疏見外呢。」

  兩人本就有過婚約,周天海既見她獨自在此,便更該避嫌才是,可是他非但進了這亭子,現下還做出如此之事,說出這等混帳的話來,汪明茵心中惱恨,使勁甩開周天海拉扯著的手,冷聲道:「世子慎言。」

  汪明茵心中雖厭惡惱恨,但是也知此刻不能和周天海多做糾纏,這園子中現下雖說清幽,但是難保不會有人經過,若是叫人瞧見兩人在此拉扯,只怕又是事端。故而她一面說一面快步又往亭外走,只欲脫身,可周天海卻腳步一錯,擋在了身前。

  汪明茵忙退後一步,這才險險沒撞到他的身上,一股酒氣在鼻翼間躥湧了下,汪明茵不覺蹙眉。

  「我知汪妹妹怨怪我,但是退親是父親母親的決定,我也是事出無奈。這兩年我雖娶了妻子,但是心中卻還一直記掛著妹妹,妹妹便是惱恨我,也該顧念著咱們一起長大的情分。妹妹陪著我在此說說話卻也不肯嗎?」

  汪明茵聞言,又見周天海一臉情深切切的樣子,不覺心中噁心,又退後了一步,譏笑道:「若是你顧念一起長大的情分,便不會在此刁難於我,壞我名聲!你若再擋我去路,我便大聲喊人了!聽聞世子夫人是個厲害人物,世子就不怕被責問嗎?」

  周天海見此,便又上前一步,勸道:「妹妹因我之故耽誤了婚事,如今已眼見著十八了,卻連親事都未曾定下,這怎不叫我心生愧疚。我是真憐惜妹妹,這才如此,又怎會刻意壞妹妹名聲。妹妹若是願意,我願求母親到府上提親,迎娶妹妹為我平妻,和王木華平起平坐。」

  汪明茵聽罷倒是怒極反笑,接著才鄙夷地盯著周天海,道:「世子可真是好大的口氣,真以為自己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還想享受三妻四妾之福嗎?我大輝但凡擁有二位妻子之人必是事出有因且勞苦功高,得皇上特許之人,敢問周世子,您對社稷可是出過一星半點的力?哼,別說你願迎我為平妻,便是你休妻迎我,我也敬謝不敏。」

  汪明茵說罷再次快步向亭外走,那周天海見好話說盡她卻還是這船態度,不覺就失了耐性,竟是上前兩步一下子從背後抱住了汪明茵,汪明茵大驚失色,又不敢真的喊人,登時面色一白,只能大力掙扎。

  周天海見她如此更覺心癢難耐,伏在她的耳邊道:「妹妹何必自苦,國公府如今不比從前,妹妹若是再清高孤傲,只怕真要老死閨中了,哥哥我最是憐香惜玉,不願瞧見一朵嬌花開在深閨又敗落深閨,妹妹還是還是從了我吧,我必定好好疼惜妹妹。」

  汪明茵氣得渾身發抖,偏就是掙脫不開,正欲低頭去咬周天海的手,卻于此時周天海不知怎的竟是痛呼一聲,鬆開了胳膊,可汪明茵也聽到撕拉的一聲響,卻是周天海方才放手之時拉住了她的衣衫,夏季衣料單薄,竟是被他生生扯裂了襟口,露出一塊蔥黃的肚兜和小半個肩膀來。

  汪明茵大驚,瞪大了眼睛匆忙著壓住衣裳,又拿帕子遮住,回頭卻見周天海正抱著胳膊疼的抽氣,她顧目四望,還沒瞧出端倪,就見一個身著水紅色夏裳的女子從花道那邊匆匆地繞了過來,目光急切切地四下一望,瞧見她和周天海獨自呆在亭中當即那面色就是一變。

  來人正是周天海的妻子王氏,汪明茵見她怒氣衝衝地奔了過來,便欲快步而去,誰知那王氏卻大叫一聲:「賤人!竟然勾引我夫君,瞧我不打爛你的臉!」

  汪明茵聽她喊得聲音極大,又尖銳異常,心中一驚,卻是又停下了腳步。若是王氏再這麼喊下去,只怕她的閨譽就真的要葬送在這裡了,這般也罷,若是再因此要和周天海這樣的畜生糾纏一生,那才是生不如死。

  她想著,不覺收拾神情,竟是沖王氏一笑,輕聲道:「姐姐何必生此大氣,今日之事姐姐都容不得,若是將來妹妹我入了府,姐姐豈非日日都要不得安枕了?」

  王氏似沒想到她竟會如此態度,倒是一愣,接著才目光一厲,喝道:「誰是你姐姐,你胡說什麼!入府?就憑你?不知禮儀廉恥的賤貨!」

  汪明茵這才將笑意稍稍收斂,卻是將身子側了側,擋住一臉慌張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的周天海的目光,將壓著的手放下,輕聲道:「姐姐瞧瞧,這可不是我勾引人,而是姐姐沒能管好自己的夫君呢。」

  她說著便將衣棠又拉好,在王氏氣極怒喝之前再次開口道:「姐姐還是快些帶周公子離開吧,若是再在此和我夾纏不清,被人瞧見,只怕姐姐不想我進府都已不能了。聽聞姐姐嫁入伯府一年有餘卻一直無孕,周老太君早己有意為世子另擇妾室,若是我甘願以妾室的身份進府,又有了今日之事,你說我這一聲姐姐叫的可是有錯?」

  王氏聞言面色幾變,但到底還是生恐汪明茵因此進府,她厲目瞪了汪明茵一眼,便忙上前拉著周天海慌忙著扯著他,一面低聲怒駡,一面快步而去了。

  汪明茵見兩人走運,只覺混身一軟,手心已是出了一層濕汗,接著才又忙收拾心神,四下望著,警聲道:「是誰!誰在這裡?」

  她言罷四下卻是靜寂無聲,她不敢再停留在此,正欲離開,卻聽一個聲音自亭子東面的假山後傳來,「姑娘……若是信得過在下,不防先在假山中暫避,在下去給姑娘尋丫鬟來。」

  汪明茵聽假山後面傳出的聲音竟是個極為年輕的男子聲音,不覺面上唰的一下便紅透了。

  可她今日和妹妹前來赴宴,便只帶了一個貼身梧桐,梧桐本就是喜荷之人,平素穿衣就愛在衣裳上繡個荷花荷葉的,這府中荷花別致,她方才也是見梧桐極想一道去遊湖,又想著左右自己也是在園子尋處地方坐著納涼,該是沒有需要伺候的,這便叫梧桐跟著妹妹一道上了小船。

  誰能想到竟然會碰到方才的事,這會子衣裳裂開,她只想著在園子中尋尋,若是能碰到關府的丫鬟也便有救了,別的法子卻也沒有。

  只是她這般樣子在園子中瞎撞,若是運氣好遇到關府丫鬟或是同遊園子的姑娘夫人便還好,若是撞上個男客,卻是要糟。

  如今聽了假山後之人的話,不覺便心生感激,方才這男子解救了她,如今又不願露面使她難堪,可見是個君子,汪明茵又聽那聲音極為謙和有禮,便更加面若火燒,心跳慌亂起來,穩了穩心神,她才沖著假山那邊躬了躬身,輕聲回道:「如此……多謝公子了。」

  「舉……舉手之勞,姑娘不必掛懷。」

  假山那邊卻是又靜默了一下,接著才有聲音傳出來,然後汪明茵只瞧見那後頭傳來腳步聲,和一角蕩起的藏青色衣襟,這便再沒了動靜。待四下又靜下來,汪明茵才撫著燒紅的面頰,快步出了亭子繞進假山尋了處隱秘的所在躲了起來。

  而慧安陪著姜紅玉見過定國夫人便從福德院中匆匆而出,瞧著梅園的方向歎了—口氣。

  姜紅玉將欲迎雲怡進東宮為側妃的事問過定國夫人的意思,定國夫人自是滿心的歡喜,只道這是一樁好事,只是還是要看雲怡自己的意思。

  可慧安卻知雲怡進東宮己是註定了的,她本就奇怪今日雲怡何以刻意打扮,方才瞧見了煙雨樓的一幕,還能有什麼想不通的。

  早上來給定國夫人請安時候,便覺定國夫人將那心愛的頭飾賞給雲怡好生奇怪,如今瞧著必是定國夫人早先便知今日會發生的事了,倒是獨獨將她給瞞了過去!

  慧安想著不覺抿了抿唇,正欲舉步往梅園去瞧雲怡,卻見冬兒匆匆而來,湊過來輕聲道:「少奶奶,方才二舅少爺神神秘秘的將秋兒喚了去,說是汪大小姐在悅心亭那邊不小心劃破了衣裳,又恰身邊丫鬈不在,正好碰到了二舅少爺,躲在假山後托二舅少爺給尋人呢。」

  慧安聞言不覺一愣,冬兒便又道:「秋兒已回棋風院尋了件少奶奶的衣裳趕去了,少奶奶可要過去瞧瞧?」

  慧安只覺事情奇怪,且不說汪明茵怎會好端端的掛壞衣裳,只沈童此刻應該已在湖心島上,他卻出現在悅心亭便叫她心生疑惑,只是汪明茵和她交好,掛破了衣裳又撞上了二哥哥,只怕是受到了驚嚇,她是少不得要去瞧瞧的。

  故而慧安便忙快步往園子中走,一面問著冬兒,「二哥哥此刻人呢?」

  「二少爺見秋兒去了,便就自往小軒湖那邊去了。」

  慧安聽不出緣由來,便沒再多問,待她趕到時汪明茵已被秋兒送至園子中的明輝樓換衣裳,慧安見她從內殿走出來,不覺笑著道:「少見汪姐姐穿紅色衣棠,瞧著這面色越發紅潤靈透,又憑添了幾分姿容,沒想著我的衣裳倒是極襯姐姐呢。」

  汪明茵聞言面色便更加紅了,扯了扯手中帕子,這才道:「我不小心掛壞了衣裳,倒叫你瞧笑話了。」

  慧安便拉住了汪明茵的手,道:「無妨,誰還沒個失誤的時候,好在沒出大事。」

  汪明茵睫羽眨動,不覺瞧了一眼慧安,這才道:「是,我躲在假山中不敢出來,卻是多虧了一位公子正好路過,我心急之下貿然求救,倒沒想著秋兒姑娘這麼快就尋了過來。」

  她言罷微微遲疑一下,這才又問道:「卻不知那位公子是哪個府上的來日我若是見了,也好當面謝過。」

  慧安聞言又見汪明茵面頰緋紅,睫毛顫抖不停,心思一動,卻笑著道:「這點小事,不過是舉手之勞,依我看姐姐也莫放在心上了。若是再刻意道謝,被人聽到,反倒生出是非來。」

  汪明茵聽慧安如此說面上一急,到底咬著牙沒再吭聲,只是神情卻顯得有些發沉,慧安瞧她如此這才撲哧一笑,道:「瞧姐姐,罷了,既姐姐執意要謝,我告訴姐姐便是。其實這人倒也不算生人,就是我娘舅家的二表哥。二哥哥和你哥哥也算是袍澤,所以這點子小事他幫你也是應該,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汪明茵聽罷心一跳,接著才道:「如此便勞安娘你來日見到了沈二公子代我道一聲謝。」

  慧安見汪明茵低垂著眼眸一臉嬌態,不覺目光發亮,挑了挑唇,這才笑著道:「那是自然。」

  一陣忙碌,慧安又和汪明茵說了兩句話,便匆匆出了明輝樓往梅園走。可今日似就是個事兒多的日子,她剛行過影壁,就瞧見前頭的花廊下顧妤馨弧零零地站著,正癡癡地凝望著花道盡頭,而慧安沿著她的目光瞧過去,就見一個身著寶藍色儒袍的高大身影大步而去,一個轉彎消失在一片翠竹後,卻正是關元鶴。

  慧安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倒是身後跟著的冬兒也瞧見了關元鶴消失而去的背影,不覺驚呼了一聲。

  那邊顧妤馨聽到動靜本能地扭頭瞧了過來,陽光一映,慧安卻瞧見她如同白梨花一般的面龐上掛滿了淚痕,神情還有些收拾不住,滿是傷心和情深,慧安不覺就心一糾,難受的不行。

  她雖是知道關元鶴和顧妤馨方才定然不會發生什麼事,但瞧著顧妤馨這樣,知道自己的夫君被人愛慕凱覦,慧安心裡就是不舒服的緊。

  倒是顧妤馨萬沒想到竟會被慧安撞上自己這麼狼狽的一幕,見慧安日光直直地瞧著她,她只覺一陣難堪,匆忙地側了身,拿帕子飛快地揩了揩面頰,她從重新瞧向慧安,略略福了福身。

  慧安是要往梅園去的,卻是要經過顧謦妤站立的花廓,休說她沒有避開的理由,便是有她也不願此刻因撞見這一幕而刻意改道。

  故而慧安便重新提步過去,還沒走到顧妤馨身旁倒是顧妤馨的婢女自遠處匆忙跑了過來,護在了顧謦妤的近前。

  慧安見那婢女一臉的如臨大敵,心中譏誚,面上只作一笑,道:「顧小姐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就哭成這般模樣,若是叫人瞧見,豈不以為我關府為難了顧小姐?」

  慧安早知顧妤馨有心關元鶴,可到底因她而使得顧妤馨未能得償所願,說到底顧妤馨也是個錯付芳心的可憐人,見她哭成這般慧安雖是心中不舒服,但也不願瞧人笑話,自鳴得意,可不知為何,說出口的話卻是事與願違,不自覺就帶上了一絲刻薄和不滿來。

  話一出口,慧安就不自覺地蹙了下眉。

  顧妤馨聽慧安說話衝,面色也是一沉,而她身邊的丫鬈已是面露憤怒,直盯著慧安,冬兒見此便也上前了一步,一時氣氛就有些劍拔弩張起來。

  顧妤馨自關元鶴定親後雖說傷心難過,但到底她出身高貴,又一向心氣高傲,已是決定要忘卻,但到底從小便生出的情意,一時間卻也沒那麼容易就放下。故而這兩年她已是少到關府來走動,今日也確實是她叫丫鬟將關元鶴請了過來,卻是為了問一件事。

  五日前她的父親到了京城,當日關元鶴便前往拜訪,他走後,父親卻突然和她提起了她的親事,只說有意將她嫁入秦王府為妃,問她可願意。

  顧妤馨一直覺著此事和關元鶴脫不開干係,卻沒開口詢問父親,只想著親口問問關元鶴。若真是關元鶴勸說父親將她嫁給秦王,那她也能徹底冷心了。

  如今她問過了,也傷過了,只是沒想著會剛巧叫慧安碰上這一幕。她本就心氣高,又被慧安撞見失儀,再被如此譏諷,到底也心生怨意,盯著慧安清聲回道:「是我思慮不周,叫夫人瞧了笑話了。也是方才剛巧碰到三哥哥,又想起他那老寒腿的毛病,便關切了幾句。之後便又想起往事來,之前三哥哥因傷在國公府養病,那時候姐姐還在,不畏辛苦親自照料三哥哥的飲食湯藥。後來三哥哥好了些,姐姐便也常帶我一起去尋三哥哥玩耍。想起三哥哥吹笛,姐姐彈琴的情景,又想著此刻已是物是人非,姐姐芳華永逝,我心中難受,故而便落了淚,倒是不想竟叫夫人瞧見了。」

  慧安聽顧妤馨如此說,心中怎能不翻騰起來?

  一來顧妤馨的姐姐顧妤芮到底和關元鶴自小便定了親,聽說還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再來前世時也都流傳關元鶴因顧妤芮之故拒絕端甯公主,並一直不曾娶妻。

  今世雖慧安心中清楚關元鶴對她的感情不是假的,但因關元鶴從未和她提起過顧婕芮,慧安也從未想起過早己病故的顧妤芮,如今乍然聽到這個人,聽到她曾以未婚妻的身份照顧關元鶴的飲食湯藥,還和他琴瑟和鳴,慧安心中又如何會舒坦了。

  更何況她竟是從來不知道,關元鶴竟是會吹笛的,也不知道關元鶴還有什麼老寒腿的毛病!

  顧妤馨見慧安面色難看下來,便沒再多言,只福了福身,道:「我不打攪夫人了,先行告辭了。」言罷,她就帶著丫鬈出了花廊向前頭園子中去了。

  慧安瞧著她的背影卻是心思鬱結,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冬兒見慧安僵立著,瞧著難受,便咬了咬唇,勸道:「少奶奶莫聽她胡說,旁的奴婢不知道,只爺對少奶奶的一份心卻是真真的,誰也比不過。她不過是得不到,這才拿話刺少奶奶罷了,少奶奶何必搭理她呢。」

  慧安聞言這才舒了一口氣,深呼吸了一下,接續往梅園而去。

  而那邊顧妤馨匆匆走運,她身後的丫鬈卻一臉笑意,道:「姑娘是沒瞧見,那沈慧安的臉色可真真是難看呢!叫她得意!姑娘真厲害,兩句話就叫她說不出話來了呢。」

  顧妤馨聞言卻是腳步漸緩,瞧向她,道:「竹韻,你很高興嗎?」

  「自然高興,都是那沈慧安的緣故,使得姑娘傷心了這麼久,如今出了氣,奴婢自是高興的。難道姑娘不高興嗎?」

  顧妤馨聞言不覺搖了搖頭,自嘲一笑,卻是輕聲道:「我只覺自己面目可憎,自厭自棄……」

  竹韻見她面色慘澹,這才醒過神來,收斂了笑意,蹙眉道:「姑娘還在為方才關將軍的話傷心嗎?姑娘且莫再想了,姑娘不也說了既關將軍不喜姑娘,姑娘也不願做那糾纏之事,既如此姑娘就不該再如此傷心難過。依姑娘的身份,品性,容貌和才幹,早晚必有更好的人珍愛姑娘,奴婢相信姑娘是有福之人。」

  顧妤馨聞言卻是目光輕閃,接著自嘲地輕聲道:「既嫁不了喜愛的人那便做這世上最高貴的女人吧。你說的對,我是有福之人……」

  慧安到梅園時太子早已離去,慧安進了院,仇嬤嬤聽到小丫鬟的問安聲便迎了出來,福了福身道:「少奶奶來了,我們姑娘正等著少奶奶呢。」

  慧安虛扶了仇嬤嬤一下,一面往屋中走,一面問道:「大夫怎麼說?」

  「大夫說姑娘就是受了驚嚇,別的倒是都無礙,休息兩日便好了。」

  在意料之中,慧安聞言便只一笑,道:「我去瞧瞧雲妹妹,嬤嬤自忙去吧,不必招呼我。」

  她進了內室,卻見雲怡正靠著大引枕半躺在床上,臉上妝容已經洗去,素著一張面,臉色顯得有些蒼白。見她進來,便笑著抬了身,道:「嫂嫂到底是放心不下我,我便知道嫂嫂定會來瞧我,己叫白蓉準備了嫂嫂愛喝的冰鎮酸梅湯,白蓉,還不快去端來。」

  屋中伺候的白蓉聞言便忙應了一聲,快步而去,慧安在床沿上坐下,雲怡便拉了她的手,有些歉意地道:「嫂嫂可是心中怪我了?」

  慧安見雲怡睜著一雙明眸盯著自己,目光中閃著不安,便撫著她的手,道:「我生什麼氣?你又不曾做錯事。」

  雲怡聞言便道:「嫂嫂到底是心中怨怪雲怡了,非是我瞞著嫂嫂,不願和嫂嫂坦誠相待,實在是……我不知這事該如何對嫂嫂說。嫂嫂對我好,我心中都請楚,今日之事也並非我貪戀東宮的榮華富貴,我只是……」

  雲怡的話能說完,慧安便歎息一聲握住了她的手,道:「我知道你的苦衷,也不怨你瞞著我。我們雖是相處的時日不長,但卻投緣的緊,我甚喜歡你,也早己拿你當知交相看,總是希望你能好的。你既做了決定,走上這麼一條路,如今已是想回頭都不能了,我也不便再多說什麼。只一點,那東宮非尋常人家,姜紅玉也非好相處的,太子的疼愛對你來說又是損益參半之事,今後的路只怕不好走,我只希望你能凡是小心,萬萬顧全自己,也別忘了我這個嫂嫂,別忘了你是從關府嫁出去的。」

  雲怡不想慧安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當即眼眶就是一紅,亦回握了慧安的手,半晌才道:「嫂嫂放心,雲怡怕是沒福氣過想要的日子了,惟願嫂嫂能把握住幸福,也替雲怡多幸福一點。」

  慧安聞言心生一歎,見白蓉端著青瓷纏枝碗進來,便起了身,道:這會子只怕園子中游湖的夫人小姐們也都上岸了,瞧你沒事我便也放心了,還得去園子中送客,便不多留了。你今日受了驚嚇,也快躺下休息吧。」

  她言罷接過白蓉端來的酸梅湯兩口灌下,用帕子壓了壓唇角,便又笑著瞧了雲怡一眼,快步出了屋。

  一番折騰,慧安再回到園子中時果然眾位夫人小姐已遊玩回來,天色已是不早,夕陽低垂,一日宴客除去煙雨樓前的一幕,倒也算完滿。

  慧安和關元鶴一起站在府門處笑著送了各府的賓客離去,童氏因是自家親眷,自是要留到最後的,也少不得要往福德院給定國夫人辭行,而沈童卻沒跟著,只在府門口等待。

  慧安見人皆已離去,便下了臺階,行至沈府的馬車邊,盯著沈童,挑眉道:「二哥哥今兒倒是唱了出英雄救美的好戲呢,只可惜妹妹我沒眼福瞧見呢。」

  方才秋兒已偷偷告訴慧安,那汪明茵的衣裳分明是襟口被人扯破了,萬不會是不小心掛破的,慧安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沈童聽慧安打趣自己,不覺面上就是一紅,道:「妹妹繞過我吧,什麼英雄救美,莫要混說,若是壞了人家小姐的清譽豈不是二哥的大錯了。」

  慧安聞言掩嘴一笑,眨巴著眼晴盯著沈童,見他神情忸怩起來,不覺笑意更深,道:「瞧二哥哥,我不過是說英雄救美,提都沒提什麼小姐,怎就還壞了人清譽了呢。卻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竟叫哥哥如此維護,都責怪安娘了呢。」

  沈童被慧安說的結舌,只神情尷尬,吶吶不語,慧安便收了笑意,道:「二哥哥眼光好,汪姐姐是個好姑娘。只是這姑娘家到底面皮薄,二哥哥若是有意,可要加把勁兒啊。」

  沈童聞言心中一喜,自是知道慧安會如此說,定然是自汪明茵那裡也瞧出了什麼端倪。他目光閃動了下,這才沖慧安躬了躬身,作了個揖,道:「此事還得請妹妹為我周全。」

  慧安見他如此,倒是笑了起來,道:「二哥哥放心便是,只是我也不能白白為二哥哥辦事兒啊,事成之後,二哥哥可得好好許我些好處才成。」

  二人正說笑,那邊關元鶴也走了過來,微笑著瞧著一臉狡黠笑意的慧安,問道:「說什麼,如此高興,也告訴我一道樂樂。」

  慧安卻微收了笑意,斜睥著關元鶴道:「自是說喜事。」言罷卻又扭頭自和沈童說話。

  關元鶴見她如此微微一愣,還沒來得及多說兩句話,卻見童氏扶著許氏的手出了府。

  慧安也瞧見了,忙迎了過去,扶住童氏另一邊胳膊,笑著問道:「舅母今兒可如願了?」

  童氏便狠狠地瞪了眼正和關元鶴說話的沈童,一臉沉悶,倒是許氏笑著道:「二叔是個機靈的,也沒定性。母親本是怕他知道此番來意,再跑了,這便將此事瞞著他。誰知臨了不知從哪裡得知了相看姑娘的事,竟是溜了,跟本就沒和府上的四爺一起上島,母親這還生著氣呢。」

  童氏便道:「真真是白忙話一場了。」

  慧安聞言卻笑著道:「那倒也未必,說不難二哥哥是心中已經有了人這才不願隨著舅母的意呢。」

  童氏聽慧安不似玩笑,便瞧向慧安,慧安便眨巴了兩下眼睛,道:「好久沒見雲哥兒了,明兒得了空,我瞧舅母和雲哥兒去。」

  童氏不覺狐疑地瞧了慧安一眼,又瞅了瞅馬車旁神情愉悅的沈童,道:「那舅母明兒便叫你嫂子準備些你愛吃的糕點,只等著你來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吵架

  眼見沈府的馬車緩緩而去,慧安才轉身往府門走,關元鶴瞧她理都都不理自己,不覺就又蹙了下眉,眼見她走的飛快,這才大步追了兩下,正欲去拉她,卻見關白澤從府中大步而出。

  慧安忙福了福身,關元鶴卻是沉了臉,關白澤見關元鶴竟是禮也不行,一臉未瞧見他一般的模樣,就心生怒火,不覺盯著關元鶴沉聲道:「你幹的好事!」

  關元鶴聞言卻冷笑一聲,繼而抬眸瞧著關白澤,聲音平淡地道:「有功夫在這裡和我磨時間,還是快去淳王府請罪吧。淳王好色跋扈,欺淩民女,使得那女子不堪逼迫跳樓自決,太子英雄救美,終得美人芳心,我瞧著這齣戲極妙,只怕言宮也做如是想。」

  關白澤面色不禁更加難看,盯著關元鶴卻是鬍鬚顫抖,半晌也沒說出話來,最後只一拂袍袖大步而去。

  父子倆針鋒相對,慧安因知道了其中原委,便也不多做勸慰,只轉身進了軟轎。誰知她剛坐好,關元鶴便撩起轎簾也彎腰探身進來,慧妥不覺蹙眉,道:「你做什麼?又不是兩人的轎子,乘不下你。」

  她言罷見關元鶴只盯著她不動作,便歎了一聲,往一邊挪了挪。

  關元鶴在她身旁坐下,便伸手將轎惟拉了下來,登時兩人抬的青帷小轎被撐得滿滿當當,密不透風。

  感受到關元鶴緊挨過來的身子,慧安不覺微微蹙著眉,嚷道:「熱死了,你快下去。」

  見慧安這般,關元鶴挑了下眉,反倒探手將她扯入了懷中,輕聲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慧安掙扎了一下,聽到他如此問,倒是安靜了下來,悶聲道:「沒什麼,許是累了。你快下去吧,叫下人們瞧了笑話。我還得去福德院回話呢,這會子天色已沉了,今日祖母也累了一日,再叫祖母久等便是我的不孝了。」

  關元鶴聞言這才鬆開慧安,仔細瞧了瞧,見她眉宇間確實暈著一層倦色,不覺便抿了抿唇,道:「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叫方嬤嬤去回話便是,你陪我回棋風院,早些歇著吧。」

  慧安卻是搖頭,道:「我過去一趟也累不著,你先回棋風院吧,我片刻便回。」

  「我陪你一起?」關元鶴聞言,卻撫著慧安的髮道。

  慧安聞言再度搖頭,道:「這會子只怕二嬸和妹妹們也在祖母那裡呢我們女人們一處說說話,你去做什麼?」

  關元鶴聽罷,又仔細瞧了瞧慧安,見她神情並無什麼不妥,只道是自己多心,便就點頭道:「那我先回去等你用膳,既是累了,回了話就早些回來,祖母不會怪你的。」

  慧安笑著點了頭,關元鶴便撩起轎簾自行出了轎子,往棋風院而去。

  關元鶴回到棋風院,左等右等也不見慧安回來,待晚膳己在廂房擺上,他才叫方嬤嬤去福德院問話,又過了片刻,方嬤嬤卻進來稟道:「少奶奶在福德院中陪著老太君用膳呢,說是一會子便回,叫爺自己用膳,不必等她了。」

  關元鶴聞言不覺一愣,接著才擺擺手示意方嬤嬤下去。因關元鶴和慧安都是不甚講究的人,又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故自慧安打發了一眾不安分的丫鬟之後,用膳時候便沒再叫丫鬈在跟前伺候,只覺清淨自在。

  如今慧安不在,關元鶴瞧著一桌子的菜品,舉了箸,卻覺屋子中空蕩蕩的,夾了兩口菜,卻是吃不出個甜鹹來,他心中煩燥,總覺著沒有慧安坐在身邊,這裡的事事處處都叫人極不自在,故而便胡亂扒了一碗白飯,就自行回了內室。

  他躺在軟榻上翻了會兒書慧安卻是還未回來,倒是等的他出了一身的燥汗,便又起身出了屋,吩時丫鬟準備熱水,進了淨房。

  只他從淨房出來時,慧安竟是還沒回來,這下關元鶴才覺出不對來了。他方才在園子中便覺慧安對他的態度怪怪的,只是後來她又有說有笑的,他便想著是自己多心了,這會子他才算恍惚過來,慧安這分明是在生氣鬧脾氣呢。

  關元鶴想來想去,也就雲怡一事會惹慧安生氣,但是應該也不至於啊。他又思慮了片刻,不得其解,卻心中焦躁難安,也坐不住了,乾脆便披上衣裳,一面繫著腰帶,一面快步出了屋子,也不喚人直接往福德院去了。

  他到了福德院,姜嬤嬤聽到動靜便迎了出來,笑著道:「三爺來了,老太君剛躺下,少奶奶正給老太君按摩呢。」

  關元鶴聞言點了點頭,這才悄步進了層,內室之中,慧安正立在床頭給定國夫人輕輕按壓著頭部,見關元鶴進來,便抬眸瞧了他一眼,沖他搖了搖頭,關元鶴便瞧了眼定國夫人,又退出了屋。慧安又揉了兩下,見定國夫人面容沉靜,呼吸平穩了,這才輕步退了出來。

  姜嬤嬤便道:「今日辛苦少奶奶了,少奶奶也快和三爺回去歇著吧,老奴會照顧好老太君的。」

  慧安點頭,這才和關元鶴一道出了屋。到了廊下,關元鶴瞧向慧安,見她面容在月光下沉肅的緊,便道:「可是累了?不是說片刻便回嗎?」

  慧安聞言也不瞧關元鶴只道:「見祖母氣色不好,便伺候著用了膳,聽姜嬤嬤說昨兒祖母便沒休息好,我便多留了一會,想著給祖母揉揉頭。」

  關元鶴聽慧安這般說,倒是不知如何接口了,沉默著打量了她兩眼,這才道:「今夜月色不錯,我們一起走回去可好?」

  慧安卻搖頭,撫了撫額,道:「我今兒累的緊,想坐轎子呢。」言罷,她才抬眸瞧了關元鶴一眼,目光沉靜,唇角還帶著一絲笑意,瞧不出喜怒來。

  慧安這般不冷不熱的,倒是比直接發火更叫人心中難受,關元鶴不覺蹙眉,鬱鬱的說不出話來,只他瞧著慧安面色確安不好,便也不再堅持,扶著慧安上了軟轎,自己又坐了後頭的轎子。

  待兩人出了福德院,屋中定國夫人卻又咳嗽了起來,姜嬤嬤在外頭聽到動靜忙進了屋,卻見定國夫人正半撐起身來,她忙上前拿了軟墊放在定國夫人的身後,道:「老太君沒睡著啊?」

  定國夫人便歎息一聲,道:「哪裡睡得著啊,年輕人受了累只會越發睡的沉,年老了卻是不行。安娘可是跟著錦奴回去了?」

  姜嬤嬤聞言便笑,回道:「原來老太君方才是裝睡呢,老太君放心吧,三少奶奶已經被三爺找回去了。」

  定國夫人便道:「安娘這孩子方才非要陪著我用膳,偏又沒叫丫鬟回去報一聲,我便猜兩人許是在鬧彆扭呢,後安娘又非要伺候我睡下才回去,我便肯定了。若是不早早睡下,那孩子豈不是要一直留在我這裡?這兩口子吵架,還是早些說清的好。只卻不想錦奴倒是個會疼媳婦的,竟是坐不住尋了過來。」

  姜嬤嬤聽罷就笑著道:「小倆口哪裡有不吵鬧的?三爺這般疼惜著三少奶奶,明兒一準兒便就好了,老太君且莫多慮了。」

  定國夫人便也笑了,才拍了拍床沿兒,道:「左右睡不著,你也坐下陪我說會子話吧。」

  關元鶴和慧安回到棋風院,慧安見廂房的燈還亮著,窗上映出兩個人影來,便扭頭沖身旁的關元鶴道:「爺先進屋吧,冬兒和秋兒性子急,我去瞧著將東西歸攏好就回屋。」她言罷,竟是也不等關元鶴作答便快步往廂房去了。

  關元鶴反應過來時,慧安已在三步開外,他抬了拈手想拉住她,奈何又瞧見院中婆子們偷愉瞧來的目光,便只得收了手,搖頭苦笑一下,這才大步進了屋。

  慧安入了廂房,卻見冬兒和秋兒正整理著今日各府來客送的賀禮,桌子上各色大小的盒子堆的老高,慧安隨意取了兩件,打開瞧了瞧,道:「東西倒都不錯,一會子清點好了都收攏到小庫房去吧,那些吃食挑些好的出來各院都送去一些。」

  冬兒聞言應了一聲,見慧安在椅子上坐下,似是一時半刻不準備回層的樣子,心中不覺訝異,卻道:「旁的倒沒什麼,只今兒侯爺送的卻是一雙血玉手鐲。偏周管家送物件過來時叫爺瞧見了,爺似是不大高興,只說那血玉價值不低,不能平白就受了候爺這禮,叫周管家拿了兩千兩銀票子使關榮親自送到太公主府去了。」

  冬兒口中的侯爺自指的是錢若卿,慧安聞言便是一愣,她大婚後,錢若卿便回了江南,今兒在園子中見到他,慧安還驚訝了一下。

  「少奶奶,爺不會是誤會了什麼吧?」冬兒的聲音再次傳來,慧安才回過神來,見冬兒一臉的擔憂,她便笑著道:「無礙,我和侯爺相熟他又不是不知道,那鐲子呢?」

  秋兒便道:「那鐲子我也瞧了,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好玉呢。」她說著便從一旁的禮品盒中翻出了一隻雲錦織繡的四方盒子來。

  慧安打開,只見裡頭並排躺著一對玉鐲,玉質瑩潤,在燈光下那暈開的血紋像是會流動一般,模樣和上次在珠翠樓被端甯公主打碎的那雙鐲子極肖,玉質卻是又要好上數倍,慧安瞧著不覺失神。

  半晌她才將那一對玉鐲取了出來,只覺觸手微涼,卻又不覺冰冷,竟是上好的冷玉,慧安便笑著道:「這鐲子倒是極適合這夏日裡戴。」說著她便將鐲子套在了手上。

  冬兒瞧著一愣,似想開口勸兩句,到底張了張嘴沒有吭聲,慧安便只做未見,笑著起身,道:「早些收拾好,你們便也快休息去吧,也都勞累一日了。」言罷慧安便出了屋,自回了正房。

  她進了內室見關元鶴躺在窗邊的羅漢床上看書,便也不搭理他,吩咐丫鬟準備熱水就直接進了淨房。

  關元鶴本就是捧著一本書在做樣子,見慧安理都不理自己就進了淨房,他聽著那嘩啦啦的水聲,哪裡能看得進什麼書,當即便將書一放坐起身來。

  只他連連遭慧安冷待,這會子卻是也心中生了火氣,坐著聽著裡頭的動靜,心煩不已,卻是不願再追進去惹人冷待了。

  他兀自坐了半晌,聽到裡面水聲再響,知是慧安出了浴桶,便忙又躺了回去,捧了書。慧安出來只瞥了關元鶴一眼,便坐在梳粧檯前通了頭髮,自行上了床,道:「我累了,先睡了,你也莫看太晚。」

  她言罷就背對著外頭躺了下去,關元鶴聽慧安先開了口,心一喜,便忙介面道:「這燈太暗,我也不瞧了,陪你一起睡吧。」

  說著就翻身而起,大步到了床邊在慧安身旁躺了下去,像平日那般伸手便欲將慧安欖入懷中,慧安卻抬手抵在了他的朐前,道:「你往那邊點,貼著我也是熱。我今兒累的很了,想好好睡覺。」

  她這一動作,關元鶴這才瞧見她手上竟還帶著一雙鐲子,再聽慧安那疏離的話,當即心就是一糾,眉頭也蹙了起來,抓住她的手,道:「怎睡覺還戴著這東西!」

  他渾身的不悅,慧安卻只當不察,笑著道:「這玉微涼,戴著舒服呢。」

  關元鶴見慧安笑了起來,一雙明眸中卻沉肅無波,不覺眉頭蹙地更深,翻身便壓在了她身上,仔細盯著她,道:「你這到底在鬧什麼?可是因著雲姑艱的事?」

  慧安聞言這才收了笑意,挑眉道:「雲妹妹什麼事?我怎麼鬧了?」

  關元鶴見她還是不願和自己好好說話,便煩燥地抿了抿唇,見慧安睜著一雙明眸盯著自己,到底不願和她久久這般擰著,便壓下心火,輕聲哄道:「我知道不該瞞著你,可瞧著你和雲姑娘投緣,便也不知該怎麼和你提起。再說此事也是雲姑娘自己願意的,我又沒強迫於她,你何至於此!」

  慧安聽關元鶴竟這般說,只覺心中一股怒氣湧上,當即便沉了臉,道:「沒有強迫她?好,好!我且問你,那雲知,你早不將那他接回,晚不將他接回來的,偏就這當口上叫雲妹妹瞧見他,這和逼迫她又有何區別!我早先只當你是一番好心,卻不想你竟打的這等主意,雲妹妹已是命苦之人,你又何忍如此算計於她!」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0:55 PM

第一百六十九章

  慧安怒視著關元鶴,喊出聲來,本就清亮的眸子因氣憤而染上了幾分炫目的光彩,在灰暗的光影下整張臉都因激憤而閃動著緋光,關元鶴哪能想到她會突然發作,竟被她斥的一怔。

  他早先便知雲怡的事慧安是定然要生氣的,只因慧安是個愛憎異常分明的人,她對不喜之人能狠,對喜歡的人卻也極真。

  瞧著雲怡和慧安投緣,關元鶴反倒越發不知該如何與慧安提起此事,再來在他瞧著這也實在不算什麼大事,故而索性便沒多言。

  因此事是雲怡自己答允的,關元鶴本想著慧安便是生氣,也不過念叨兩句便罷了,哪裡能想到她的反應竟會如此激烈?倒像是他做了什麼天理不容或是對不住她的事一般。

  瞧著她控訴地盯著自己,僵硬著身體,一副拒絕的姿態,關元鶴便蹙緊了眉,半晌才沉聲道:「慧安,你公平些好不好!我救了雲知怎還成了我的錯了?我承認,此刻令雲知回京,是欲促雲姑娘就範,但說到底還是她有心復仇,有心重整雲家,這才會發生今日之事。若她無心,我便是想走這步棋也是無用。她為她想要的付出,又怎生是我逼迫於她!」

  慧安自也知道這其中道理,可她心裡就是憋著一心窩子的火出不來,見關元鶴沉了臉,她越發覺得難受委屈,當即面色也越發冷了下來,瞪著眼眸,道:「可雲妹妹不是你知交袍澤的妹妹嗎?你既願意將她帶進關府,顧全她到如今,為何就不能幫她好好安置雲知,幫她哥哥洗刷冤屈?她已經很可憐了,家人全沒了,你又何忍再利用這麼一個弱女子?」

  關元鶴聞言,薄唇抿成一條線,靜默了一下,這才肅聲道:「我將她帶回來是舉手之勞,關府養這麼個女子也是不打緊的事情。可那雲知遭受流放,我將其救回已是冒了風險,當年雲家的案子是御筆欽定,事又涉及位高之人,她想翻案豈是容易之事?我與她非關非故,予她復仇和重振雲家的機會已是恩德,何以要替她勞心費神?慧安,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很清楚,我還沒那麼多餘的好心。」

  慧安見關元鶴語氣冰冷,握著她手腕的力道也毫無一絲的溫柔憐惜,想著方才在園子中顧妤馨的話,又想著關元鶴早先待雲怡的不薄,轉手卻又將她算計的狠心,她的心頭不覺怒火和寒意便夾雜著沖了起來。

  關元鶴既已支持李雲昶奪嫡,那和太子便已是對立的兩面,若他此舉賭贏了,太子是免不了一死的,雲怡入了東宮又豈能有好結果?

  雲怡那麼個美人兒,關元鶴早先明明待她有幾分恩情,可如今卻是如此無情。他現如今對她千般萬般的好,會不會來日也能狠心對她?

  不知為何,慧安便再次想起了那次宮中她落水的事,心裡的涼意便又深了幾分。

  她一面奮力掙扎起來,一面冷聲道:「你怎麼能這麼冷心冷情!到底雲妹妹是在關府長大的,也是被你庇護多年的人,你如今瞧她有用,便想也不想就將她推了出去,還如此的理直氣壯!你怎麼能這樣,來日若是需要,你是不是也可以將我推出去?還是早先你將她接進府時便存了這等心思,便是想留著她用這美人計的!」

  關元鶴本已是耐著性子說了這許多,可奈何慧安竟非但怒氣不消,反倒越發高漲尖銳了起來,聽她指控他冷心冷情,再聽她質問他來日會不會將她也推出去的話,關元鶴當即心便是一揪,萬沒想到慧安會說出這麼傷人的話來,登時瞧著她的目光也冷了下來。

  慧安感覺關元鶴壓在她身上的身子一僵,又瞧他目光沉冷下去,整理個人都散發出一股冷意來,不覺也是一僵,她心中有些恨自己口不擇言,偏瞧著他如此模樣又覺委屈的緊,瞪著眼睛便也一臉倔強的不願服輸。

  兩人相顧望著,靜默片刻,頓時屋中氣氛便凝滯了起來,唯有燭花爆開的劈啪聲。

  見慧安一點和軟的意思都沒有,關元鶴卻也是長這麼大沒哄過人,服過軟的,只瞧向慧安眼眶紅紅的模樣,他到底心生一歎,只道慧安還小,雲怡的事到底也是他不該不早先言明,今日之事讓一讓便罷了,故而他壓下心火,到底還是先開了口。

  他瞧著慧安,蹙眉道:「我原只當你心性剛毅了些,卻是通情達理的,可今兒怎生如此胡攪蠻纏起來?只雲怡的事萬不止於此,你這到底在鬧些什麼?」

  慧安聽他語氣平緩下來,可說的話卻也算不上哄人,便倔強的閉著嘴不說話。

  關元鶴便又歎了一聲,卻道:「別耍小孩子脾氣了,你有什麼話就好好說,莫再鬧了。這麼晚了,若是鬧將起來,惹得祖母跟著擔心,豈不是我們的不孝?這女子還是要賢良淑德,恭順知禮才好,若叫人瞧見你這般……」

  關元鶴本是想勸解慧安的,可他也實沒哄過人,說出的話聽在慧安的耳中卻似句句指責一般。

  想到那顧妤芮本有美名,賢淑之名也是早早流傳,再想著今日在園子中顧妤馨的話,想著他從沒告訴過她會吹笛子,從沒說過他有老寒腿的毛病,慧安便心中難受的喘息不過,又覺關元鶴的話簡直是字字錐心。

  是不是在他心裡她一直都不如那顧大小姐?

  是不是顧小姐死了,他才退而求其次娶了她?青梅竹馬的情分,自幼定親的情意又豈是她能夠作比的?還說什麼賢良淑德,恭順知禮,這些卻是和她半點關係都沾的,是不是他心裡還是想著要娶一個像顧大小姐那樣溫柔嫺靜的女子?

  是不是他開始覺得她胡攪蠻纏,不耐煩再寵著哄著了?前世時人人都說他是因顧大小姐之因所以一直未曾娶親,人人如是說,便就不是空穴來風吧?

  慧安想著這些,又聽著關元鶴半哄半勸卻已帶了些不耐煩的話,不覺便將眼睛瞪地老大,死死盯著關元鶴。

  瞧慧安神情不對,關元鶴的話便斷了,眉頭越發緊蹙了起來,他還沒來得及再言,慧安已是突然發力掙脫了被他抓著的手,將手壓上他的胸膛拼命地推了起來,口中更是怒道:「你既嫌我不夠賢良淑德,便自去尋那好的,我本就是這麼個剛硬不恭的,你又不是頭一回知道,你既覺著我胡攪蠻纏,不講道理,莫要入我的屋便是,你找那賢良淑德的去!找別的女人去啊!」

  哪裡來的別的女人,他上哪兒尋別的女人去啊?

  關元鶴見慧安如此,簡直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他是真弄不明白,好端端的慧安怎至如此?怎就又扯到了這女人上頭去,怎還越勸越發上勁起來了?

  瞧著慧安奮力將他推開,關元鶴又是難受,又是煩躁,這會子是真覺慧安有些不可理喻了。

  待慧安再度用力推來,他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使力一扯一壓,將她一雙手腕死死扣在了頭頂。他正欲開口,目光卻是猛然一凝,直直盯在了慧安暴露在外的右手小臂上。

  方才一番動作,慧安身上的單衣已被掙得微散,這般拉伸著手臂,那小臂便自衣袖中露了出來,其上赫然留著一個淺淺的淤青印痕,雖是已經變淡,卻依舊能瞧清那五指鉗制留下的痕跡。

  慧安被關元鶴的動作嚇了一跳,見他目光灼熱,跳動著怒火直盯著她的手臂瞧,她本能望去,那入目的淡印當即令她身子一顫。

  這印記正是當日李雲昶留下的,這幾日她每每背著關元鶴塗抹藥膏,小心掩蓋,眼見這印痕已是要消下去了,卻不想竟在此刻叫他瞧見了!

  慧安一驚之下回頭,正對上關元鶴望來的目光,他的目光極為幽深,沉靜無波,慧安卻是被瞧的一陣心悸,連呼吸都似靜默了。

  關元鶴本未曾多留意,可如今瞧見那淡痕,便想到了自那日慧安被招入宮後,每日夜裡床笫間的百般遮掩,當即他便知道這淤青必是當日在宮中所留。

  宮裡頭會對她動手動腳,又叫她遮掩著不欲他知曉,這男人是誰卻也並不難猜。

  見慧安沉默著不說話,關元鶴不覺挑眉,捏住她的手腕,道:「李雲昶?」

  慧安被他冰冷的語氣驚到,竟是一陣心虛,只能輕輕點了下頭,關元鶴目光便又幽深了兩分,似不願錯過慧安面上任何一絲波動,俯下身來便停在她面頰一指開外,再度開口,「你不解釋?」

  關元鶴吐出的話語便響在耳邊,他溫熱的呼吸就噴吐在面上,慧安卻覺渾身發冷,半晌才道:「當日我從明妃宮中出來,被他堵住,我不欲理他,才被他抓了手臂,後又提及你,他便甩袖而去,只是如此,再無其它。」

  慧安瞧著關元鶴,聲音極平緩。觸及慧安清亮的眼眸,再聽她的話,關元鶴捏著她手腕的力道微微鬆了些,又問道:「為何瞞著我?」

  慧安聽他如是問,不覺心一痛,雖是從關元鶴的神情上根本瞧不出他心中所想,可慧安聽著他的話,就是覺得他不相信自己了。

  她本是剛強不折的性子,如今心中傷悲,面上卻更見倔強憤怒了,登時便又是憤力一掙,目光直逼關元鶴,道:「你懷疑我什麼?!」

  關元鶴見她如此便蹙了眉,額際青筋突突地跳了兩下,半晌卻鬆開了握著慧安手腕的手,只道:「你既不願好好於我說話,我暫且不問便是,今日你也累了,我出去下,你且先歇了吧。」

  關元鶴言罷,竟是抬腿下了床,登上鞋子,便大步出了屋。

  慧安怎會料到他說走就走,木愣愣地盯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屋中,只覺那身影竟是那麼的冰冷,待屋中一空,她才覺著夜涼如水,竟是寒的她生生打了個顫,她本能地抱緊了手臂,環住身體,只覺著隨著他的離去,她的心也空蕩蕩了起來,便是再蜷縮成一團,也無法抵擋心中的空洞和寒意。

  今日慧安的一系列異常,方嬤嬤怎麼不看在眼中,她見慧安賴在福德院中不回來,心中便七上八下的,又問過冬兒,這便知道了今日在園子中慧安碰到顧妤馨的事,故而方嬤嬤一直提著心,待關元鶴親自去福德院將慧安尋了回來,她才算是稍稍鬆了心,後又見慧安不願回房,自顧進了廂房和冬兒兩人說話,見慧安久久都不出來,方嬤嬤本想著去勸上兩句,可還沒想好措辭,慧安便回了正房。

  方嬤嬤提起的心,這才算是落了地,誰知沒一會兒正房就傳來了爭執的聲音,方嬤嬤哪裡能放心的下,便守在房外,她見關元鶴出來便忙上前道:「這麼晚了爺這是要去哪裡?」

  「你進去瞧瞧吧。」關元鶴聞言卻未曾停下腳步,只丟下一句話,便下了臺階,大步向院外去了。

  方嬤嬤見關元鶴竟是一點緩和的餘地都沒,面色沉肅地大步而去,而屋中偏慧安竟是一點動靜都沒,方嬤嬤一急,卻又不敢硬攔著關元鶴,當即便跺了下腳,吩咐冬兒忙跟著去瞧關元鶴去了哪裡,她自己卻是快步進了房。

  入屋卻見慧安蜷縮著身子,抱著雙臂正躺在床上木愣愣地瞪著眼睛,像是個沒了生氣的木偶,方嬤嬤何曾見過這樣的慧安,登時便被駭了一跳,忙奔到床邊坐在床上握住了慧安的手,急聲喚道:「姑娘!姑娘這是怎麼了,可別嚇乳娘!」

  慧安被方嬤嬤一喚,這才回過神來,瞧著方嬤嬤著急的面孔,關切的眼神,不覺眼淚便湧了下來,方嬤嬤瞧她掉了淚,倒是鬆了一口氣,將慧安扶起來,蹙著眉問道:「這是怎麼了,怎好端端的就鬧成這樣?」

  慧安聞言心中一痛,她也不知為何竟會弄成這樣,本只是因雲怡的事心中窩了些火氣,可偏又遇到了顧妤馨,被她拿話一激,她便煩躁難受了起來。

  方才也沒想著如何,可偏吐出的話就是不受控制,心裡想問他顧妤芮的事,偏到嘴邊的話就是問不出,生恐聽到什麼不想聽的話來,只想任性,只想拿話刺他,只想著他哄著她,隨著她,才覺著心下稍安,他言語間但凡有一點的不耐,她便不自覺豎起滿身的刺來……

  便就是這般鬧地越發僵了起來,本是她在使火,他在勸,本是他理虧,偏又叫他瞧見了手臂上的那淤痕,如今他竟然就這麼離去了!他竟就這麼甩了她的門!

  慧安想著這些眼淚忍都忍不住地直往下掉,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方嬤嬤見此直急的歎氣,忙拍著慧安的背,道:「姑娘快別哭了,這會子哭還有什麼用。方才爺在屋裡時姑娘怎就不哭,這女人的眼淚哪有這般用的,一會子眼睛哭腫了可怎生是好?不是乳娘說你,你這性子怎就跟夫人一模一樣,就不知服個軟呢,這會子將爺氣跑了,卻又哭個不停,你叫乳娘說你什麼好呢。」

  慧安卻是越發哭的傷心,只道:「我生氣,他卻不哄著,明明就是他的不對,怎生又成了我的錯,怎就成了我將他氣跑的……他要走便走,有本事便別回來了,乳娘你去給我擰帕子,我擦了臉便睡,你也去睡,叫冬兒幾個都睡去,將院門落鎖,他愛去哪裡便去哪裡……」

  方嬤嬤聞言不覺一驚,忙扣住慧安的肩頭,急聲問道:「姑娘這到底是為何?可是爺說了什麼傷姑娘心的話,還是做了什麼對不住姑娘的事了?」

  方嬤嬤想來想去,覺著若慧安只是因顧妤馨的那些話,萬不該就鬧成了這樣才對,這問清楚也就是了,且不說那顧大小姐已經去了,便是她還活著,也是不可能再嫁進關府裡來了。

  在方嬤嬤看來這些實算不上什麼大事,瞧慧安哭成這樣,除非是關元鶴心裡還裝著那顧大小姐,方嬤嬤哪裡知道慧安因著前世受的傷,本就在感情上要脆弱一些,方才她竟是壓根問都沒敢問。

  慧安聽了方嬤嬤的話淚水一滯,這才恍惚過來自己到底介意的是什麼,想著竟是因害怕而不敢問出口,慧安心中既痛且悲。

  到底這份感情來的太過美好,叫她一點風吹草動就驚恐不安了起來,可這又怎能不叫她多想,那顧大小姐到底是差點就成了關元鶴妻子的人,若是她沒有死,便是自己和關元鶴相遇了,他也只能是屬於別個女人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顧大小姐雖說沒有成為關元鶴的妻,但卻打著他的標記十數年,而她也不過才和關元鶴有牽連這麼兩年而已,更何況他們還是一起長大的。愛之深便越發想要獨佔他,容不下一絲一毫的瑕疵。

  方嬤嬤見慧安不言語了,只當自己竟是猜對了,心中一驚。慧安的性子她又豈會不知,那和過世的夫人是一模一樣的,絕強剛硬的緊,若真是關元鶴心中還裝著那顧大小姐,只怕慧安是寧可玉碎不能瓦全的,可方嬤嬤瞧著關元鶴對慧安絕對是真心意切的啊,何況那顧大小姐到底已經死了。這感情都是慢慢來的,時日久了,還怕掙不過一個死人不成。

  方嬤嬤想著便勸道:「姑娘快莫傷心了,那顧大小姐到底已經死了,現在姑娘才是爺明媒正娶的妻子,便是爺心中還記掛著她又能如何,到底是陰陽兩隔,更何況爺心中裝著姑娘的,對姑娘是千般萬般的好,乳娘可也瞧的真真的。方才爺便是生氣,不也記掛著姑娘,叫乳娘趕緊進來看著姑娘,姑娘也想想爺平日對你的好,快擦擦淚,趕緊去將爺勸回來吧。這兩口子過日子沒有一帆風順的,吵架也是常有的,可不能兩人都這麼擰著不是?姑娘莫要和爺因這些無謂的事生了隔閡,那豈不是更叫人瞧了笑話?」

  方嬤嬤說著,慧安卻是聽著她的話心中發沉,她怔怔地望著從窗戶外透進屋的清冷的月光,只覺心中悲涼,眼淚便又落了下來。

  方嬤嬤見此,擰了一把帕子,忙給慧安擦了擦臉,再度勸道:「怎還越發哭的厲害了,這可真是越蜜裡調油,鬧將起來越是厲害,遇事越發的愛折騰的天翻地覆才好。可這樣卻也最是傷感情,姑娘可莫要糊塗了,這大宅院裡頭竟是些尋了空子便要往裡鑽的,姑娘可莫要叫她人得了便宜啊。爺到底是男人,怎能不愛個面子,你若是方才哭這會子何至於此,乳娘估摸著爺只怕又去了外書房,姑娘聽乳娘的,趕緊的抹了淚,放低身段去將爺勸回來……」

  她正說著,冬兒卻匆匆地奔了進來,見慧安和方嬤嬤都面帶期盼地瞧了過來,不覺目光閃爍了下,接著才咬了咬牙,道:「爺……爺他自個兒出府去了,這可怎生是好。」

  方嬤嬤聞言面色一變,慧安也是一怔,接著卻再也哭不出來了,她一把奪過方嬤嬤手中的帕子,壓在面上抹了下,放下帕子沉著臉,道:「有什麼好慌的,他願意出去就出去好了,我要睡了,誰都莫要再勸!」

  慧安言罷卻是果真躺了下去,翻身背對著外面閉上了眼睛,方嬤嬤見此歎了一聲,和冬兒對視了一眼便退出了房。

  只慧安如此,方嬤嬤卻也不能由著她,也不能不提著心,便忙吩咐冬兒道:「你快去外院喚了關榮出府去尋,務必弄清爺去了哪裡。」

  冬兒聞言便忙匆匆奔了出去,方嬤嬤卻是歎息一聲,在廊下來回踱起步來。

  屋中慧安聽著外頭方嬤嬤的腳步聲,心中著實難受,想著因自己之故累的方嬤嬤受累,心中也越發歉疚起來。

  複又想起方才的事來,她想來想去,倒是慢慢安靜了下來,又將方才關元鶴的態度和話語想了一遍,再想著他平日對她的好,沒了方才那股浮躁,倒覺著今日鬧成這般,也著實不能全怨關元鶴。

  還有他雖說是出了府,可最後那話卻帶著分明的勸慰和無奈,萬不似生了她的氣,或是疑心於她會有的反應。

  還有那顧妤芮,他若心中真有顧妤芮也該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此刻他心中總是有她的,她這般為這一個過世的人連問都不敢問上一句算怎麼個事啊!?這樣膽小的自己,這樣怯懦的自己,到底是被顧妤馨的那句一個吹笛,一個撫琴給刺到了。

  前世李雲昶和那歌姬琴瑟和鳴,同彈一曲,相視而笑的一幕當時刺痛了她的心,自聽到顧妤馨的話後便不時在她腦中閃動著,可她也不能因著這緣由猜度關元鶴,否定關元鶴。一會子他回來便問個清楚吧,此事若不弄個明白,到底便會成為她心頭的一根刺。

  慧安想著,聽著外頭樹葉被風吹過的沙沙聲,伴著這份安靜,心中倒是安寧了不少,只想著關元鶴就這麼出了府,慧安到底有些心鬱。

  她躺了片刻,聽外頭方嬤嬤竟還不曾回屋,便忙起了身,披了件衣裳出了屋,道:「夜裡天涼的緊,乳娘快進屋裡來吧。」

  見慧安出來,面色平靜,神情平和,方嬤嬤不覺一詫,接著才忙進了屋,慧安便拉著方嬤嬤的手在明間裡坐下,又親自給她倒了杯水,瞧著方嬤嬤一臉的擔憂,她便道:「乳娘莫擔憂了,我們沒事。我估摸著一會子他便會回來的,乳娘快去睡吧,他回來我不鬧了便是。」

  方嬤嬤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姑娘這就對了,有什麼事不能好好的說,非要鬧起來,索性乳娘也睡不著,便陪著你,乳娘去叫婆子們溫上熱湯,這大晚上的,也不知爺去了哪裡,莫再著了風……」

  方嬤嬤說著便起身而去,慧安瞧著她的背影也沒再多勸,她也知方嬤嬤是放心不下,生恐關元鶴一氣之下再去了不該去的地方,但對關元鶴,慧安這點信心卻還是有的,她知他定不會那般傷她,這會子出,只怕也是有因……

  慧安隱約猜到關元鶴是做何去了,心中反倒有些七上八下擔心起來,左右坐不住,又覺外面涼颼颼的,她便進了屋,索性將衣裳又穿戴了起來,想著關元鶴出門也沒穿上件擋風的大衣裳,便又取了件披風出了屋。

  她剛出房方嬤嬤便打簾進來,見慧安臂彎中搭著件披風便笑著道:「姑娘可是要到府門去等,那可得多加件衣裳才成。」

  慧安卻並未出屋,只在椅子上坐下,將披風遞經一旁的秋兒,道:「你去府門候著吧,也不知驚動了祖母沒有……」

  秋兒應聲而去,方嬤嬤才笑著道:「姑娘放心吧,這會子老太君早已睡下了,姜嬤嬤沒稟老太君的。」

  慧安聞言心中稍安,又過了片刻冬兒和秋兒卻匆匆地從外頭回來,面色均有些慌張,奔進了屋,瞧著慧安欲言又止的模樣。

  慧安挑眉,方嬤嬤卻是心一沉,倒是春兒急聲問道:「到底怎麼了?」

  冬兒便咬了下唇,瞧著慧安,道:「姑娘,關榮說爺去了寧王府,今兒是寧王五十八歲壽辰,在府上辦了夜宴,聽說……聽說還接了眠月街的頭牌姑娘們過府……要辦……辦名士宴……」

  慧安聞言不覺心一緊,卻是豁然而起,方嬤嬤的面色登時便慘白了起來。

  自古名士自風流,卻也多宣導服用藥物五石散,大輝喜服五石散的貴族不下凡幾。大輝所謂的名士宴,不過就是宴上眾人皆服下五石散,盡情歡悅。

  寧王好色之名遠播,他的府邸美女如雲,今日既是甯王在辦名士宴,赴宴眾人皆服用五石散,吃溫酒,袒衣衫,又抬了那麼多秦樓楚館的姑娘們進府,此刻那宴上情景便是閉上眼也可想一般了。

  慧安起了身,握緊了雙手,卻是一陣的頭暈目眩,春兒也是面色一白,喃喃地道:「那五石散……若是服用了,又是那麼個氛圍,哪裡有不亂性的……姑娘,爺怎麼能這麼對姑娘!」

  春兒說著聲音已是顫抖了起來,帶著幾分哽咽難言,慧安聞言才猛地醒過神來,她目光一凜,轉身便大步進了內室,自牆上一把扯下掛著的九節鞭緊緊握在手中,便又往外衝去。

  方嬤嬤見此一驚,忙上前攔住慧安,急聲道:「姑娘這是要作何去?」

  慧安卻冷聲道:「我去尋他,倒要瞧瞧他欲如何!」

  方嬤嬤聽罷只覺一陣昏眩,死拽住慧安,有些六神無主地勸道:「姑娘莫要胡來,不定爺只是去恭賀甯王壽辰,繞一圍便回了。那宴中情形……姑娘怎能去,又哪裡是姑娘能去的地方!?姑娘莫急,乳娘這就叫冬兒去尋秦老闆,秦老闆是王爺的外室,請她去瞧瞧總是成的,或是尋舅少爺……」

  慧安此刻哪裡還聽得進方嬤嬤的勸,當即將方嬤嬤抓在臂上的手扯落,話也不多說一句便怒氣衝衝地奔了出去。

  方嬤嬤見她身影消失在夜色間,只覺雙腿發軟,半晌她才猛地醒過神來,忙道:「快!秋兒和冬兒快跟著去,春兒去尋二舅少爺,請二舅少爺趕緊過去甯王府,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秋兒三人也是被這一番變故給驚著了,如今聽聞方嬤嬤的話,才忙應了聲匆匆追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章

  今日因是寧王壽辰,故而寧王府燈火通明,高大的府門上尚且掛著紅燈籠,扯著紅綢緞,朱紅的大門在燈火下金漆銅釘熠熠發光。大門前,猶且停著各府前來赴宴的馬車,只是因夜宴早已開始,賓客都已入府,此刻府門前倒顯清靜,唯有幾個小廝在門前嗑著果子說話嬉笑。

  主子壽辰自免不了打賞下人,招呼的得當,來往賓客自也免不了賞下些碎銀,幾個小廝今兒皆得了不少好處,正說笑著明兒去哪裡風流快活,卻聽巷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小廝們不覺一詫,這條街上只有王府一個去處,這馬蹄聲顯是往王府來的,這會子怎還有人前來。紛紛瞧去,卻見一騎踏破夜色飛馳而來,小廝們見只此一騎,又速度甚快,來勢洶洶,便想著只怕是哪個府中出了事,叫下人來請主子回去呢,可待那一騎奔近,卻皆是一愣,但見那馬上之人穿著月白錦袍,腰繫白玉帶,那錦袍上的銀絲雲紋尚且在月光下發著亮光,哪裡是什麼下人?

  今日來往寧王府的賀客哪個不是要三喝四地帶著一眾下人,這位爺不僅來得晚,還獨自一人,但是叫小廝們一怔,待那馬上之人勒馬府門,跳下馬背向這邊走來,瞧清那人面容,才有一小廝恍惚過來,忙是驚呼一聲迎了上去:「小的們眼拙,這才瞧清竟是侯爺您,侯爺莫見怪。」

  那小廝說著,一面迎上躬身做揖,一面接過來人手中馬韁,又沖還愣著的其他小廝喝道:「東亭侯關大人到,還不快進去稟報一聲。」 小廝們聞言這才反應過來,已有一人忙奔進了府。

  「侯爺您請,您小心臺階。」關元鶴將馬韁甩給那迎客小廝,便在引路小廝的帶領下大步進了寧王府。

  待他們走遠,門口的小廝們才紛紛討論了起來。

  「這是哪位侯爺?倒是年輕俊美的緊,只是瞧著怎冷冰冰的,倒似來尋仇的。」

  「沒聽喊得關大人嘛,想來便是皇上新封的那位東亭侯了,這般年輕便因軍功掙了個侯爵之位,這氣勢自是非常人能及的,只是也未聽說這位侯爺和咱們王爺有交情,今兒怎這麼晚了倒獨自來了。」

  「這還用說,自是沖著咱們府的美人兒來得,這名士宴,嘿嘿,光是想著都叫人饞得慌……」

  「聽聞這東亭侯先前可是不近美色的,娶了妻倒是寵的緊,前些日還因他那夫人打了駙馬被言官彈劾了,那東亭侯夫人聽說可是少見的美人兒呢。」

  「俗話說得好,家花沒有野花香,這再美的娶回了家還不是稀罕兩日便罷了,這男人若是明白了女人的妙處,哪有在一棵樹上吊死的。」

  …………

  幾個小廝興奮得議論著,那邊關元鶴已被引至了前院的夜宴大殿,通往大殿的甬道兩旁早已掛滿了繪了姿態旖旎仕女圖的紅紗宮燈,老遠便能聽到從大殿中傳出來的絲竹管弦聲,燈光通明的大殿中穿著輕紗舞衣的舞姬們正盈盈起舞,舞姿曼妙,水紅的長袖飛舞著,露出白皙如瓷的藕臂,飄逸的裙擺浮動起顯出光裸而纖細的小腿,一扭一擺盡是風情。

  尚未進殿鼻尖已有撩人的香風撲來,關元鶴沿著甬道上了大殿臺階,早先已有小廝稟過,眾人見他過來,不覺紛紛瞧了過去。

  坐在前頭的李雲昶和錢若卿同時盯著大步而入的關元鶴,倒是難得的皆蹙了蹙眉,而坐在主位,正摟著一個容貌豔美女子吃著酒的寧王便率先笑了起來,揚聲道:「哈哈,素來不愛女色的東亭侯今兒竟來捧本王的場子,王府蓬蓽生輝啊,浮紅,還不快伺候東亭侯就座。」

  寧王言罷,眾人自是紛紛打趣而笑,而依靠著寧王的那個姿容豔美的紅裳女子已是起了身,端著酒杯,款步走向關元鶴的唇邊送,媚眼流離,笑著道:「奴家浮紅敬侯爺一杯。」

  隨著她的走近,殿中諸人不覺都停下來盯了過來,瞧見那浮紅將曼妙的身子傾向關元鶴,已有人率先起哄了起來,「這浮紅可是王爺的新寵,如今瞧東亭侯到來,竟是捨得她親自伺候。同是賀壽賓客,怎不見王爺如此款待于我?如此厚此薄彼,可見寧王這心是長偏了。」

  這大殿之上分開東西兩宴,各設了二十來張檀木蓮座長案,每案鋪著竹坐墊,案面上早已擺滿了美酒佳餚,各色寒食,瓜果菜肴。關元鶴進來舞池中的歌舞已是稍歇,此刻說話的卻是坐在東面第三席的安濟伯,他的話語間不乏一股酸意。

  「安濟伯此話差矣,你若像東亭侯一般俊美偉岸,那浮紅姑娘自是也上趕著伺候你啊。」又有人打趣了一句,登時眾人哄笑,直臊得那安濟伯老臉一紅。

  「伯爺這話說的叫奴家好生傷心,奴家自知姿容不及浮紅姐姐,這便退下了,伯爺還是找其他姐妹伺候吧。」倒是安濟伯懷中的橘衫美人我見猶憐的推了安濟伯一把,作勢要起身而去,安濟伯忙是拉住,好生勸慰著,引得殿中又是一陣嬉笑。

  「咦,這良宵佳餚,東亭侯可不能拒絕美人恩啊!」此時卻又有人揚聲說道。

  眾人望去,卻是那浮紅的酒樽送至關元鶴唇邊,卻被他蹙著眉用手擋了開去,引得那浮紅面上笑容微僵了下。

  「哈哈,這東亭侯定然是嫌浮紅姑娘不夠誠意,這才推了酒,看來浮紅姑娘若是不表示點誠意,這杯中酒只怕是要空寂寞了。」

  浮紅聞言,不覺眉目含情地掃了關元鶴一眼,接著又瞧向那說話之人,笑盈盈的欠了欠身,道:「浮紅謝劉公子提點。」

  她言罷竟是揚頭將素腕高高抬起,微眯著眼瞧向身前的關元鶴,眼波流轉著將手腕微微一傾,張開櫻紅的檀口,那杯中酒便如同一注清流盡數落在了她的唇齒間。

  有那滴落在外的酒水沿著她優美的下巴滑下,又順著白天鵝般的頸項往因揚身而更顯鼓起的胸襟中滑去,直引得殿中靜寂聲後響起分明的抽氣和吞咽唾沫的聲音。

  而那浮紅卻將手中酒樽隨意扔掉,又向關元鶴逼近了一步,抬起手臂便欲去環關元鶴的脖頸,同時美目迷離,神情魅惑至極的傾身將沾染著酒水的瑩潤紅唇緩緩湊向了關元鶴。

  「真是尤物……」

  「唇綻櫻顆,榴齒含香,纖腰楚楚,回風舞雪……不過如此……」殿中響起驚歎的呢喃聲,可卻在眾人癡迷的視線下,關元鶴竟然在浮紅靠上前時錯開了身子,躲開了那傾身而來的嬌軀,接著他瞧也不瞧已驚地踉蹌一步、被酒水蹌地急咳的浮紅一眼,大步行至東面靠前的席案初拂袍落座了。

  登時殿中一片靜寂,寧王面色已是沉了下去,瞪向關元鶴,道:「東亭侯今日莫不是來砸本王的場子的吧!」

  關元鶴聞言卻是挑眉,淡淡的瞥了那場中神情尷尬的浮紅一眼,道:「此女豔俗,不得我心。」

  他言罷隨手便從後頭伺候斟酒的婢女中拉了一個穿淡綠紗衣,身姿纖弱的女子,那女子不防,當即便被他拉得跌坐在了席面旁,胳膊撞上檀木案,她痛的呼了一聲,眸中以是多了盈盈淚珠。

  關元鶴將她扯過來便鬆開了手,只目光卻瞧她,贊道:「不若此女,雖貌有不及,卻清新不俗,勝在自然,斟酒。」

  他言罷,那綠衣婢女恰巧抬眸,迎上他俊美的面頰,方才因疼痛蘊含在眸中的淚水滾落了下來,可卻因聽到他的讚譽,驚喜地破涕為笑,面上迅速升起一抹嬌羞的紅暈來,睫毛顫抖著忙去執案上的酒壺。

  眾人聞言見那綠衣婢女嬌弱,羞怯卻有欣喜動人之態,倒也一怔,已有人哈哈笑著附和起來,「還是東亭侯會調教美人兒,這婢女不過是中等姿色,被東亭侯這般一贊,倒生生多出三份姿色來,果真是清新不俗。」

  浮紅聽聞這話更是面色難堪起來,她今日可謂丟了大臉,原是長袖善舞之人,可也未曾碰到過不對她就範的男人,且又被一個姿色一般的婢女打了臉,一時間倒被涼在了殿中,不尷不尬地只能臉色變幻不停地盯著那婢女。

  那婢女本已倒了酒欲往關元鶴唇邊送,被浮紅一盯手便是一抖,險些將杯中酒水灑出,關元鶴便就勢將酒杯接了過來,仰首飲下,對她安撫一笑,道:「斟酒便是。」

  婢女羞了面頰紅透低了頭,忙又去倒酒,寧王瞧見不覺哈哈一笑,道:「原來東亭侯也會憐香惜玉,浮紅,你便去伺候安濟伯吧。」

  寧王這一笑,方才殿中因關元鶴拒絕浮紅而凝滯的氣氛便散了。浮紅應了聲,面上又忙掛上了笑走向安濟伯,安濟伯自是樂極,當即便將她摟在了懷中,端起酒杯笑著道:「正所謂蘿蔔白菜各有所愛,美人兒無需傷心,爺卻是只愛美人兒這般的……」他言罷便飲了口酒,俯身便去堵那浮紅的櫻唇,引得眾人紛紛望去,哄鬧聲一片,氣氛一起倒是無人再留意關元鶴這邊了。

  而坐在關元鶴上首席案的錢若卿卻推開正半趴在他肩頭的紫杉女子,瞧向關元鶴,不自禁的凝眸問道:「你怎麼來了?」

  關元鶴聞言斜睨了他一眼,想起慧安方才手腕上戴著的那一雙血玉鐲子,不覺瞇起了眼睛,沉聲道:「靖北侯此話何意?」

  錢若卿被他冰冷幽深的目光盯視著,不覺心中一跳,接著才道:「嫂夫人在閨中時和我也算熟識,她一直待我如兄,我亦視她為妹。如今她新嫁,你卻如此冷落她的臉,我豈能不問責兩句?」

  關元鶴聽罷卻是抿了抿唇,逼視著錢若卿,冷聲道:「不勞操心!倒是你年紀已然不小,也該娶上一房妻室收收心了!」

  錢若卿的上首坐著的便是李雲昶,自方才關元鶴進來他便一直注意著,此刻豈能聽不到兩人的言語。

  關元鶴沉冷的聲音傳來,李雲昶不覺目光閃動了下,瞧了錢若卿一眼,見他放在身側的手緊握了起來,青筋暴露,面上神情卻是分毫不顯,李雲昶便挑了挑唇,笑容中卻帶著幾分自嘲。

  而錢若卿見關元鶴目光中分明帶著幾分譏諷和警告,當即心便是一沉,眉宇跳了下,半晌才悠然一笑,揚了揚手,道:「奉丹藥。」

  他一言聲音不小,當即便有人瞧向了這邊,而侍奉在殿側的婢女聞言,忙托著託盤碎步過來,錢若卿身旁的紫杉女子已是嬌羞地跪坐起來,自託盤上取了一枚丹丸送進錢若卿的口中,又奉上溫酒供他送服。

  那丹藥自是五石散,這五石散本是中藥散濟,大輝名士宴所用卻是製成了藥丸,其中五石散的含量並不高。

  此刻夜宴剛剛開始,眾人只是吃酒作樂,觀賞歌舞,往往待酒吃到濃時,才會服食五石散,帶著喜歡的女人前往後頭準備的客院歡好。也有那不喜女子伺候的,便自在一處吃酒談天,或是出殿散步高歌,諸般姿態皆可,只求自由隨意,盡興便可。

  而如今夜宴剛始錢若卿便服用了五石散,倒是叫眾人一愣,錢若卿卻對諸人的目光視而不見,以溫酒服下丹藥,便揚聲一笑抱起那紫杉女子,自往後殿去了。

  「哈哈,還是這靖北侯最懂消受美人。嗯,只這般匆匆卻是要辜負了本王精心安排的歌舞了。舞起,本王敬諸位一杯。」寧王見錢若卿抱著人離開,不覺笑著端起了酒杯。

  眾人聞言哄笑著附和了兩句,又是一番觥籌交錯地敬酒,一陣歌舞又起。舞女們踩著裸足踏歌起舞,姿態旖旎,引得眾人一面瞧著,一面和身旁侍女們調笑起來。

  跪坐在關元鶴身旁的綠衣婢女也忙將酒杯往他唇邊送,將身體靠了過去,關元鶴卻凝目掃向她,那婢女被他不含情緒的目光一掃,卻是驚地頓住,關元鶴卻沖一旁托著托盤欲退下的婢女揮了下手,道:「拿過來。」

  那婢女忙碎步上前,跪在地上雙手託盤將丹藥送在了關元鶴面前。

  關元鶴取了一顆送入口中,那綠衣婢女心中一喜,膽子才又起來,忙將手中溫酒送了過去,關元鶴就著她的手飲了酒送服了丹藥,卻未曾如錢若卿一般帶著那婢女離開,只是令她斟酒。

  婢女心中七上八下,可關元鶴身上散發出一股股冷意來,她也實不敢貿然接近,又飲了兩杯溫酒,那五石散的藥效卻是已經起來,婢女見關元鶴俊美的面頰上浮現了燥紅,這才含羞帶怯地湊上來,道:「侯爺,可要奴婢幫您散一散衣裳……」

  關元鶴卻只瞥了她一眼,接著他猛然抬手兩指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高高抬了起來,目光卻是直盯一旁的李雲昶,道:「秦王殿下覺得此女如何?」

  李雲昶迎上關元鶴的目光心頭一緊,他心思動了動,卻也不明關元鶴意欲如何,和他對視了兩眼這才瞧向那綠衣婢女,淡聲道:「清麗不俗。」

  關元鶴聞言卻是笑道:「我卻貪戀殿下懷中女子豔麗無方。」

  他言罷竟是猛然甩開那綠衣婢女,一把抓住了李雲昶身側粉衫女子的手腕,接著便是猛力一拉,那女子本靠在李雲昶懷中,腰肢還被李雲昶摟著,被關元鶴猛力一拉她驚呼一聲,整個身子便傾倒了。

  李雲昶哪裡想到關雲鶴會突然如此,連帶著也被拉得往一旁倒來。他尚未反應過來,便覺一股勁風撲面而來,他目光一凜忙抬起另一隻手去擋,可那拳頭卻被一掌攔下,緊緊攥住,接著又是一股勁風撲來。

  那力道來的極迅捷猛烈,他躲無可躲只本能地偏了下頭,便覺一股撕疼自下顎處傳來,卻是關元鶴一拳砸在了李雲昶的下巴上。

  李雲昶禁不住悶哼了一聲,竟是生生被那股大力砸地仰倒在地,他頭腦一懵,眼前也是一瞬的發黑,關元鶴打下去那一拳卻是沒就此收勢,接著又是一拳直擊在李雲昶的小腹上,而因這一變故被摔倒在地的兩個女人此刻才尖叫了起來,那尖叫聲卻蓋住了關元鶴的一聲沉喝以及以雲昶的痛呼聲。

  「吾妻,事不過三!」

  那一聲沉喝旁人沒聽到,李雲昶卻聽的真切,他被一拳打得頭腦有瞬間的空白,可關元鶴的那聲警告卻是在頭腦不及反應之間已入了心頭,令他心生顫意。

  待李雲昶甩了甩頭撐起身體,睜開眼睛時,卻正迎上關元鶴翻卷著怒海狂濤般的眼睛,他的雙手緊握成拳,根根筋骨分明,見他凝眸看來眼中登時利芒閃現,冰冷如數九寒冬,李雲昶心一震,眼中卻也燃起了熊熊火焰,亦直逼關元鶴,兩人眸光相對,在空中激起火花來。

  殿中歌舞方起,眾人的目光一時被吸引了過去,並不曾留意這邊,哪承想會突然鬧出這麼一幕來,待察覺動靜瞧過來時只看到關元鶴扯著一粉衫女子的胳膊,而李雲昶則是摟著那女子的腰,接著兩個人便動起了拳頭,這分明便是因爭搶一女而打起來。

  眾人不及相攔,兩人已是分開,待再瞧時,只見李雲昶撐著半臂半坐著面色因傷痛略顯蒼白,而關元鶴則是站在一步開外身形冷如冰峰。

  那兩個女子的尖叫聲響起,殿中的歌舞早已停下,如今這殿中靜寂無聲,瞧著這一幕眾人皆驚。

  只是眨眼間,關元鶴卻已單膝跪地,請罪道:「下臣失儀,殿下恕罪。」

  眾人瞧去但見關元鶴面上還帶著惶恐不安,懊悔難追之色,哪裡還有方才的凜冽之勢。又瞧他面色潮紅,想著方才他的癲狂之舉,便已恍然,方才這東亭侯分明是服食了五石散,一時迷情,爭搶一女間,這才失手打了秦王。

  而名士宴上因搶奪一女發生爭鬥卻也是常見之事,只是這一下犯上,毆打皇嗣之事到底是少見。

  可名士宴因服用五石散之故,常有人服藥後會做出不合常理甚至是極其無禮的舉動,只是這些通常都會被諒解,甚至會被推許為名士風範。

  聖祖爺尚未登基之時,當時的大將軍汪士鴻便曾在名士宴上將一罎子酒澆注在聖祖頭上,並指罵聖祖成了落湯之雞。

  聖祖當時已收復大片疆域,只待稱帝登基,彼時受此羞辱,可謂威信掃地,當時在座的無不為汪士鴻捏了一把冷汗,皆以為他只怕是死罪難逃了。

  可誰知聖祖卻因汪士鴻服食之故,不以為倅,反為他開解,在建立大輝論功行賞之事,更是封其為一等公,世襲罔替,此事至今仍被大輝的文人墨客們稱頌,皆言聖祖有古名士風範。

  而今日關元鶴此舉,雖說是冒犯了秦王,但他此刻已然認錯,若是秦王抓住此事不放,卻是要失之風度,更加丟面子的。

  眾人想著,面色不一,而主位的寧王也反應了過來,忙站起身來,走了過來,「還不快將秦王殿下扶起來,叫本王瞧瞧是何等姿色的麗人,竟惹得秦王和東亭侯為其大打出手。」

  寧王言罷,婢女忙將李雲昶扶起,亦有不少人湊過來問候起李雲昶的傷勢來。

  李雲昶卻是擺了擺手,笑著道:「無妨,無妨。這凡柔姑娘容貌出眾,光彩照人,又豔而不俗,本王甚為喜歡,倒不想竟也入了東亭侯的眼。」

  已有婢女呈上了冰袋,李雲昶接過壓了壓紫青的下巴,這是又道:「既是東亭侯喜歡,本王少不得要割愛的,這男人為女人動粗乃是常事,也方顯男兒真性情,本王又豈會怪罪東亭侯?東亭侯還請起吧,凡柔姑娘,還不快代本王扶東亭侯起來。」

  那穿著粉紅,面容嬌豔的凡柔姑娘聞言才回過神來,忙上前欲扶關元鶴,關元鶴卻是借著謝恩的動作避了開去,李雲昶瞧見這一幕雙眸便瞇了瞇。

  倒是殿中眾人見李雲昶果真不曾發難關元鶴,紛紛讚頌了起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1:11 PM

第一百七十一章 賭命

  慧安一聽關元鶴去了那名士宴,又被方嬤嬤幾人的驚慌情緒感染,第一反應自和她們幾人一般,只以為關元鶴是和自己吵了架便出府尋樂子了。

  這個想法叫她腦子有瞬間的空白,接著便激狂了起來,只想尋到關元鶴瞧個清楚,問個明白。故而她怒氣衝衝地直奔馬廄,拽了馬便打馬跟著出了府。

  可她奔出一條街,被冷風一吹,頭腦便漸漸清醒了下來,且不說方才她和關元鶴雖是言語間有些不愉快,但是卻並未鬧紅眼,不至於他便如此氣恨地要這般殘忍地待她。

  再來,便是真吵紅了臉,便出府尋樂子這樣的事,也萬不是關元鶴能做出來的。

  雖是因為顧妤馨的話,慧安生恐關元鶴心中還裝著那顧大小姐,但她卻從不質疑關元鶴對她的感情。他待她那般的情真意切,又怎會因為一點小事便如此殘忍的對她?

  若說引他生氣,便也只有李雲昶的那件事,可他若因腕上的印痕懷疑她,便萬不會只甩手而去,卻不質問她,故而方才躺在床上靜下心來,她便想著關元鶴出府只怕多半是去了秦王府。

  只是後來咋聞那名士宴,又見冬兒幾個慌亂的模樣,這才失了心智。

  如今頭腦清醒過來,慧安便緩緩放慢了馬速,一直暴躁激狂的心也漸漸沉澱了下來。

  關元鶴他去寧王府參加名士宴萬不可能是去尋歡作樂的,那他便是李雲昶在那裡。

  寧王乃是賢康帝為數不多的兄弟之一,雖說如今只是個閒散王爺,每日只知尋花問柳,鬥雞走狗,但到底寧王的身份在那裡擱著,他的壽辰宴李雲昶是極有可能會去的,關元鶴此番應是為李雲昶而去的……

  慧安思量著勒馬街頭,後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慧安扭頭望去,卻見冬兒、秋兒和春兒三人已是追了上來。「姑娘……」

  三人見慧安停在街頭,不覺有些擔憂和不解地瞧著慧安。

  慧安見她們面色擔憂,額頭已是急出了汗來,又聽見她們連稱呼都給改了,不覺得微微一笑,道:「瞧把你們急得,我沒事。」

  冬兒三個聞言一怔,又瞧慧安神情並不不妥,便面面相覷了起來,秋兒便先道:「爺他去了寧王的名士宴,姑娘不生氣了?」

  慧安便挑眉道:「氣?你們爺去給寧王賀壽我氣什麼。」

  春兒三人聞言又是一怔,接著便知慧安是相信關元鶴,或是事出有因,這才會說出這話來。

  她們方才只因不知關元鶴和慧安為何大鬧,這才格外緊張,一見關元鶴出府便直覺他是因為生了慧安的氣才離府的,又聞他去了名士宴,怎會不胡思亂想。

  如今見慧安如此,便也大鬆了口氣,冬兒已是笑著道:「奴婢就說嘛,姑爺對少奶奶好好的緊,怎會那般……」

  「都是奴婢們瞎猜,少奶奶和爺沒事便好。」春兒也道。

  秋兒見此,便笑著道:「少奶奶,那我們還去寧王府嗎?天寒,少奶奶還是快些回去吧,若是著了涼可就不好了。」

  慧安聞言斂眸沉思,目光掠過清冷的長街。

  一來關元鶴此番定然是找李雲昶麻煩去的,那李雲昶到底是皇嗣。

  慧安想著方才關元鶴冷冰幽深的目光便心中發寒,總也放心不下關元鶴。生恐他激憤之下會惹出什麼事,不去瞧瞧是在難安。

  再來,那名士宴服用五石散,五石散是燥熱之物,服食之後極易動情,慧安雖信關元鶴此去不是為尋歡作樂,但也有些害怕他會犯下無心之過。

  畢竟這個世道,男人在外頭和花樓姑娘風花雪月一場,實和逗弄一隻鳥兒無甚區別,也沒有哪個內宅婦人會吃一個妓女的醋。

  如舅母那般,舅舅留戀花街柳巷,舅母卻從不以為杵,只要不是在家裡收通房,抬小妾,誰又會去和一個低賤的妓女爭風吃醋。

  可這樣的事情,慧安卻是不能也容不下的,前世她尚且能容忍李雲昶有小妾,可現下只要想著關元鶴摟著別的女人,她便難過的幾欲瘋掉,便是一個妓女也不成。

  若關元鶴也覺得和妓女逢場作戲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犯下那等無心之過,慧安卻不知自己該如何做了,故而最好的法子便是趕過去,她的男人她要牢牢看住!也叫他知道她不光容不下他心中眼中裝著別的女人,便是他逢場作戲多瞧她人一眼,即便那人是卑賤的妓女也一樣會難過,會容不下。

  慧安想著便又駕馬往寧王府奔去,冬兒幾人見狀倒是一愣,只她們見慧安已然奔遠,便也不再耽擱,也緊跟了上去。

  慧安到寧王府時,那幾個小廝早已靠著門打盹兒,冬兒上前踢了踢那小廝,小廝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快進去通報一聲,東亭侯夫人前來拜見王妃。」

  那小廝聞言一愣,定睛瞧去正迎上慧安清冷的目光,他一個激靈醒過來,忙奔進了府。另有小廝將慧安迎進了府,往二門而去。

  今日寧王生辰,寧王妃卻也休息的晚,聽聞東亭侯夫人前來拜會她倒是一詫,接著便笑著沖一旁的嬤嬤道:「早聽聞這位東亭侯夫人受寵,依我瞧也不過如此,才剛剛嫁過去幾日,男人已出來花天酒地了,這再有姿色的女人又如何?也就稀罕兩三天罷了,不過這位東亭侯夫人倒也本事,竟就尋上了門,要抓男人回去,這是不是真的受寵不知,擅妒倒是滿京城的頭一份。」

  那秦小雙是寧王的外室,還幫寧王打理著雲裳樓的生意,她和沈慧安交好旁人也許不知,可寧王妃其會不知曉,這通報的楊嬤嬤對此自也有耳聞,聽寧王妃如此說,便忙笑著附和道:「王妃說的是,那鳳陽女侯便是個不知女德是何物的,這位東亭侯夫人又豈會知曉何為賢良淑德?到底是粗門小戶出生,及不上百年望族出身的小姐。王妃若是不想見她,奴婢便去回她,便說您歇了。」

  寧王妃便出自望族,聽楊嬤嬤的話自覺舒心,便呷了一口茶,道:「今兒我也累了,便不見她了,你去交大少奶奶招呼著吧。她既來尋人,便叫她自到前面尋去,哪裡會有好結果,左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楊嬤嬤聞言自是會意,忙應了一聲,快步退出,自去稟了寧王府的大少奶奶丁氏。

  這丁氏慧安前幾日倒是在東宮已認識,被她迎進花廳,她和丁氏寒暄了兩句,便道:「家中有急事尋他回去,我這才匆匆趕來,這麼晚了倒是打擾了少奶奶清淨,實是過意不去。」

  方才楊嬤嬤已透露了寧王妃的意思,丁氏自知母妃這是恨沈慧安和那秦小雙走得近,欲給沈慧安下絆子。

  沈慧安這會子前往前頭尋人,哪裡會有好果子吃,而且這男人出來尋樂子,女人後腳跟了來,是個男人也容不得啊。

  就算東亭侯跟著沈慧安回了府,來日沈慧安的妒忌名也是擔定了,母妃叫自己放沈慧安到前院去尋人,一來是成全了她,再來也是瞧著她去出醜呢。

  丁氏雖無意插足寧王妃和秦小雙之間的鬥爭,但是此事既寧王妃已表露出要她送沈慧安去前頭的意思來,丁氏也犯不著為了一個沒交請的沈慧安而忤逆自己的婆婆,故而她聞言就笑著道:「關夫人客氣了,既如此,我便叫婢女帶少奶奶去前頭尋人吧,青花,你帶夫人過去。」

  慧安本以為丁氏會遣丫鬟去前頭尋人,倒不想她竟叫丫鬟帶著自己到前面去,那名士宴豈是她適合去的?慧安稍稍一思,已是知道了丁氏如此做的緣由了,她不覺笑著道:「少奶奶派這青花去一趟便是,告訴我們爺家中有事便可。」

  丁氏聞言一愣,慧安這麼急切地深夜趕來,在她想著定是失了理智了,她叫丫鬟帶著慧安前去是正中下懷,急切之下哪有遲疑的道理,沒想到慧安竟是推了,丁氏便目光一閃,笑著道:「還是夫人親自去一趟吧,不怕夫人笑話,我這府上的奴婢們粗笨,實不若夫人身邊的幾位姑娘靈泛,既是急事,我也恐她們辦不好差事,反倒耽擱了夫人的事。」

  慧安聞言仔細瞧了眼丁氏,心知丁氏今日是要為難自己,只她既然來了,就沒有打退堂鼓的道理,也不怕擔什麼善妒的名頭,故而便笑著道:「難為少奶奶為我考慮周到,少奶奶真是個熱心腸,既然如此我便自往前頭一趟吧。只是我膽子歷來小的緊,這名士宴也是從沒見過的,若是貿然過去失了禮,鬧壞了王爺的宴席豈不是罪過大了,故而還得請少奶奶陪著我才好。」

  慧安卻也知道丁氏的心思,她既要自己到前頭去,那她便拉上丁氏一起,丁氏是寧王的兒媳,有她一起自己還怕什麼。

  只她沈慧安自己,那些男客們許不會收斂,但若聽聞丁氏來了,沖著寧王的面子,便是再放縱也得趕緊的收拾儀容,若是一不小心壞了寧王兒媳的名聲,那卻是不妥的。

  而此刻前院的大殿之中李雲昶已被寧王府的婢女扶至側殿上藥,關元鶴自是一併跟著進了側殿。

  兩人方才經過一場爭鬥,李雲昶當著眾人的面雖不曾發作關元鶴,但到底心意難平,此刻只兩人在這側殿之中,他的面色便沉了下來。

  關元鶴卻不搭理他,自在一旁坐了,吃著冰鎮的涼糕一言不發,大輝貴族雖也推崇五石散,但因已有太醫質疑五石散藥性,故而服食五石散的藥量早已減量,名士宴上的五石散藥性不過一般,他服用了一疊涼糕便覺藥效散去不少,這才迎上李雲昶的目光分毫不讓地挑了挑眉。

  那婢女覺察到氣氛不對,匆匆為李雲昶上完了藥便推了下來,登時側殿之中便一點聲息都沒有了,靜寂地似是連空氣都凝滯了起來。

  李雲昶對女人從不多花心思猜度瞭解,偶偶放縱也不過是將女人當作放鬆情緒的玩物而已,可對慧安卻不同,因她一開始便震撼了他的心,使得他對她上了心,只越關注便越發現她的不同來,後來她又屢屢相幫,這使得在不知不覺中慧安已入了他的心,那日一時失控,做出了失禮之事來,一是心中不曾忘情,再來也是不甘心,他將慧安堵在那假山中實也並未想要將她怎樣。

  事後他自以為慧安萬不會將那日之事告訴關元鶴,如今關元鶴尋上頭來,李雲昶作為皇子,雖從未如此失過顏面,可他到底也有幾分傲氣和胸襟。

  如今慧安至於他早已如同雞肋,自心頭連根拔除尚有不捨,然徒留於心中卻又覺得如鯁在喉。

  李雲昶並非無恥之徒,他素來自律、知禮,在女色上也素無貪戀,他並不願糾纏他人之妻,也不屑強迫她人,那日慧安的態度已叫他覺得及沒意思,如今又被關元鶴如此警告,李雲昶激惱過後倒是心中一鬆,他握拳半晌,目光漸漸收斂了凜冽之色,道:「還記得我們第一回相見是在西山上,為爭一隻山雞大打了一架。當時我爭不過就企圖用皇子的身份壓你,你卻譏我沒出息,竟是分毫不讓,最後倒是惹得此後每每涉獵,賽馬,比箭我都愛與你一較。可也因年幼於你,每每落敗,到不曾想連這情愛之事竟也……」

  李雲昶說著不覺自嘲一笑,見關元鶴靜默不語,便也為再多言,半晌他才起了身,只道:「你既得了她的心,便好好待她吧。」

  他言罷卻是自往前殿而去了,關元鶴這才抿了抿唇又盯著他的背影瞧了兩眼,起身緊跟著也到了前殿,誰知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前殿,便見一個小廝匆匆奔進大殿,沖寧王稟道:「王爺,東亭侯夫人說是有事要尋東亭侯,如今大少奶奶正領著她往這邊來呢。」

  寧王聞言一愣,殿中眾人卻是一驚。經過這會兒,大殿之上歌舞輪台,早已酒酣耳熱,殿中彌漫著酒氣,眾人形態也越發放浪形骸,又有人服用五石散,已有衣衫不整,袒胸露乳和侍女嬉鬧調笑之輩,聽聞此言一詫之下均面色大變匆忙收拾起衣衫來。

  關元鶴聞言自知慧安此來為何,卻是微微挑起了下唇角,接著他忙大步上前沖寧王和殿中諸人躬了躬身,道:「怕是家中真的出了什麼事,擾了各位的興致,來日關某在府中設宴再與各位賠罪,王爺,請恕在下先行告退了。」

  寧王見他請辭,又見殿中情形,只怪那丁氏不會辦事,怎好端端的將人引到了這裡來,對慧安來尋人卻攪了他的夜宴之舉自也心生不悅。

  不管慧安是因嫉來尋人,還是關府真出了什麼事,寧王都無心探究,故而便蹙著眉擺手道:「去吧去吧。」

  關元鶴便又施了一禮,轉身就往外走去,可安濟伯聞言卻是起了身,兩步上前攔在了關元鶴身前,笑著道:「東亭侯切莫急著走啊,方才那凡柔姑娘可是嬌花一朵,東亭侯還因她和秦王殿下大打出手,怎生如今這般涼薄,竟是說走便走。」

  安濟伯府和關元鶴的官司在座的哪個不知,見安濟伯攔人,眾人便皆是一笑,卻有那唯恐天下不亂的也跟著起哄起來。

  「安濟伯此言不錯,如此家宴良宵,可不能做那薄情寡心,徒惹美人兒傷心落淚之事,東亭侯當給凡柔姑娘一個交代才是。」

  「依我看,既是關夫人來了,不若請進來問問她的意思?」安濟伯見眾人跟著起哄,便瞇起眼沖關元鶴笑著說。

  關元鶴目光一凜,尚未開口,倒是自殿外傳來一聲輕揚悅耳的女聲:「哦?卻不知安濟伯是要問妾身何事呢?」

  隨著這聲音,眾人望去,但見兩名女子相攜而來,正是慧安和丁氏。

  慧安早在遠處已瞧見關元鶴站在殿中,她心中已安,此刻拉著丁氏的手走來,卻是面上含笑,舉止從容的,而丁氏被慧安一路拉著到了此處,卻心中忐忑的緊,低著頭畏首畏尾。

  加之慧安比丁氏高出兩個頭來,又容貌明豔,未曾入殿已是先聲奪人,引得眾人紛紛望去,皆將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了她的身上。

  卻見慧安身上穿著一件簡單的紅色夏裳,襟口繡著銀色的木槿花,寬袖束腰,下頭一襲紅燈籠裙,烏壓壓的髮只挽著一個簡單的髻,以一根翡翠製成的玉簪挽著,素面含笑,自外頭走來。

  裙裾被夜風吹的微蕩,她步履輕盈,姿態嫻雅,仿似在閒庭漫步般,竟是全然不見一絲的害怕膽怯,眾人望之不覺皆愣。

  而慧安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跨步進了殿裡,殿內殿外的光影變幻間掃在她的眉目間,叫人只覺得似虹色靜染半江秋,那眉眼間仿佛瞬間染上了雲樣的悠遠迤邐,她微笑著瞧向安濟伯,姿容濯燦嫣然,竟是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華彩炫目。

  今日這殿上多美人,可卻多是濃妝豔抹的,倒是慧安素著一張面,通身上下毫無珠釵,叫人瞧著眼前一亮。

  而那安濟伯聞言,一愣之下,卻冷哼了一聲,道:「關夫人倒還真是鳳陽女侯的獨女,這性情倒是及類其母,連出入這名士宴都從容不迫,真是叫人大開眼見。」

  慧安剛毀了孟側妃的前程,和這安濟伯可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見他出言譏諷,也無甚意外,之挑眉一笑,回道:「母親是朝廷有功之臣,承蒙先帝厚愛特封為女侯,便是今上提起也少不得贊一聲巾幗英雄,母親領兵殺敵,殺伐決斷,令得多少男兒自愧不如,我自比不得。」

  安濟伯聽慧安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心中有氣,可對她的話卻也無從反駁,不覺冷哼一聲,道:「關夫人不是說府中有事,這才特來請東亭侯回去嘛,怎生我瞧著夫人神情悠閒的很,卻不知府中出了何事,竟是勞夫人這大半夜的闖到此處來?」

  慧安見關元鶴蹙眉欲言,便瞧了他一眼,接著才又看向安濟伯,笑著道:「不想安濟伯竟如此關心我關府之事,我還以為只有那三姑六婆,懶散婦人才會對別人之事刨根問底,搬弄是非,倒真是我短見了。」

  安濟伯聞言面色漲紅,只瞪著慧安再次譏道:「哼,夫人為何不說出所謂何事來,依我看所謂府中有事,不過是夫人尋東亭侯回府的藉口罷了,將夫君看得如此之緊,真真是半點賢淑大氣的模樣都無,東亭侯如此寵妻,也難怪會被連番彈劾,只不知將來在史書上會不會留下一筆懼內的名頭。」

  慧安聞言卻也不驚,只詫異地瞧向關元鶴,道:「夫君,妾身聽聞名士宴清談,常就有和無,動和靜、言和意等問題事辯,探討,今日寧王府辦的也是名士宴,妾身還以為能瞧見名士清淡的風範,道不知原來自古名士才喜爭辯這些話題,今時的名士卻是更喜歡和我這婦人之輩爭口舌之利呢。」

  慧安說著還似有所指地望了眼那安濟伯,接著便掩嘴咯咯的笑起來,她這一笑眾人見安濟伯被氣得老臉通紅,不覺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關元鶴見此這才瞪了慧安一眼,又沖安濟伯說道:「夫人言語無狀,安濟伯莫怪才好。」

  經慧安那一言,安濟伯再爭辯,倒更顯得和夫人爭口舌之利了,他見關元鶴如此便冷哼了一聲,一時閉了嘴,慧安這才上前沖寧王福了福身,道:「妾身打攪了寧王殿下的夜宴,還望寧王恕罪,妾身恭祝殿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寧王見她盈盈拜下,又曾多次聽秦小雙提及慧安,方才對她攪了夜宴心中不喜,此番見了人,倒覺得卻是有幾分趣味和真性情的女子,他心中的不悅倒是消彌了,也不欲和慧安多做計較,便道:「既是關府有事,東亭侯便快隨夫人回去吧。」

  安濟伯聞言卻揚聲說到:「且慢,凡柔姑娘的事可還沒有定論呢。既是東亭侯瞧上了這凡柔姑娘,還為了她和秦王殿下大打出手,卻也算是她的福分了,王爺莫不如割愛讓凡柔姑娘跟著東亭侯和夫人回府去吧,倒也算成就了一樁美事。」

  安濟伯言罷尚不待寧王回話,便又瞧向那粉衣的凡柔,道:「凡柔姑娘,還不來拜見下未來的主母。」

  那凡柔本是寧王府的婢女,因姿色好,被選來名士宴伺候客人,如今竟得此機遇,哪裡有不喜的道理,忙上前嬌羞帶怯的盈盈一拜,慧安聞言眉眼一跳,這才瞧了眼大殿,見李雲昶坐在首座上,唇角還帶著青紫,不覺心一跳,接著才忙低下頭,掩去一縷笑意,舒了口氣,這才上前扶起那凡柔來,笑著道:「果真是個美人兒呢,夫君好眼光。」

  關元鶴聞言卻沒答慧安的話,之瞧向李雲昶,道:「方才我一時失態,這才衝撞了王爺,承蒙王爺不怪,我已感激不盡了,凡柔姑娘既是王爺所愛,君子不奪人所好,王爺體恤在下將其讓與我,我卻羞愧萬分,萬不敢受,還是請寧王成全秦王殿下和凡柔姑娘吧。」

  李雲昶聽關元鶴如此說,抬眸瞧了他一眼,接著卻是一笑,沖寧王拱了拱手,道:「既東亭侯成全本王,本王卻之不恭了,卻不知皇叔捨不捨得啊。」

  寧王見此,不覺哈哈一笑,道:「甚好,凡柔一會便跟著秦王回府去吧。」

  那關府再顯赫也不過是臣子,如寧王這樣的皇室血脈,卻也自命不凡,自覺高上一等,凡柔是王府的奴婢,自覺著秦王比東亭侯要金貴得多,聞言大喜,忙謝了恩,往李雲昶那邊去了。

  安濟伯面色卻是一黑,他今日打定主意要塞一個女人給關元鶴,好落慧安的臉,見此便道:「沒想到威風凜凜的關大將軍,皇上御筆親封的東亭侯竟是如此懼內之人,東亭侯恐夫人生氣不敢帶了這凡柔姑娘回府,我卻不能眼見著東亭侯如此被一婦人壓制,不若這樣,今日我便於東亭侯夫人射覆一局,若是我贏了,東亭侯夫人便掏出私房銀子替這浮紅姑娘贖身,將她帶回府去給關將軍做小妾,若是我輸了,任憑關夫人發落,如何?」

  因慧安進來,那些服了五石散的人卻不得不大量吞噬寒食來發散藥效,自是覺得不及方才袒胸赤懷和美人親近來的舒服,如今見安濟伯為難慧安,倒是都樂見其成,已有人附和起來。

  慧安見安濟伯抓著自己不放,不覺唇角抿起一條冰冷的弧線,今日若她真將這浮紅姑娘帶回去,只怕明日便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她和關元鶴的婚期早定,然而安濟伯卻也將其世子的婚期定在了同一日,誰知道這其中有沒有蹊蹺,那孟側妃在東宮欲毀她清白,反受其害,也是罪有應得,慧安是半點也不覺得愧疚的,如今安濟伯又死咬這自己不放。

  慧安本對不喜的人就無甚慈悲心,此刻正欲拿安濟伯作伐,卻見關元鶴欲言,便拉了他一下,沖安濟伯道:「射覆豈不寡味,無甚新意,今兒既是安濟伯有如此興致,倒是不如和我玩一局大的,只是不知道安濟伯有沒有這個膽量了。」

  安濟伯府本也是大輝勳貴,可如今早已不復當年風光,安濟伯如今已四十出頭,卻是個如寧王一般的老紈絝,別無本事,吃喝玩樂,卻是樣樣精通,射覆更是自認一絕,從無猜不中的,故而他才會拿射覆來激怒慧安,他不想慧安竟想也不想就接招了,而且還要玩大的,他話已說道此處豈能怯場,而且他實也沒將慧安放在眼裡,故而聽聞慧安的話,便哈哈一笑,道:「有什麼是爺不敢玩的,你且莫要後悔!」

  慧安聽罷,便笑著揚眉,瞧向殿中眾人,道:「諸位可都聽到了安濟伯這話了,且給妾身做個見證才好。」

  眾人不知慧安要做什麼,見有熱鬧可看,自是紛紛響應,慧安便上前兩步沖寧王道:「聽聞寧王府上收集了一隻轉輪手銃,可否借來一用?」

  寧王聞言一詫,接著才沖婢女揮手道:「去本王書房去了那手銃來。」那婢女應聲而去,寧王已是等不及地問道:「夫人這是欲要作何?」

  慧安見眾人皆詫,連那安濟伯也蹙眉望來,便笑著道:「待得手銃拿來,諸位自然知曉。」

  片刻那婢女便抱著一個長長的紅木盒子過來,寧王示意她奉給慧安,慧安接過那盒子,已有人開口了。

  「早聽聞寧王收集了一隻極精緻的轉輪火銃,今兒總算有幸一瞧了!」

  「聽聞此手銃威力不低,卻不知是否猶如傳聞。」

  慧安將那紅木盒子接過,只覺得雙臂一沉,她挑了挑眉,將盒子打開,便見裡面躺著一隻長約一臂的轉輪火銃,統管的筒部較細但口部卻略寬,呈碗口狀,統身和轉輪皆是銅造,上頭還有精美的花紋。慧安瞧著不覺眉宇飛揚,笑著道:「果真名不虛傳,聽聞王爺這手銃射程可達六到十步,不知是否能允妾身一試?」

  大輝軍隊已有火器,如火球類火器,引火球,毒藥煙球,火箭等物已不算稀罕之物,可這手銃卻是少見得緊,大輝專門設有將作監,之專研火器製造,大輝雖是有手銃,但威力卻不大,射程也不過五到十步不等,實則沒什麼使用價值,又是銅造,極為沉笨,故而這種手銃多是唬人用的,也多被人作為玩收藏,如寧王這支轉輪,惦著怕是有一歲孩童的重量,有那嬌弱女子抱著已是吃力,故而眾人見慧安竟要一試這手銃,登時殿中便是一靜。

  關元鶴聞言瞧向慧安,卻是挑著眉,眸中閃過幾分趣味,這手銃旁人不提,鳳陽侯府卻定不陌生,只因大輝最出名的火銃隊便出自沈家軍。

  慧安是鳳陽侯府的獨女,又豈會對此物陌生?只關元鶴卻也不知道慧安這般意欲為何。

  在座的不少人卻從未見過這手銃的,寧王尚未發話,已有人叫嚷了起來,寧王見此,便笑著道:「夫人請。」

  慧安見他允了,便將紅木盒子交給關元鶴,「夫君且幫妾身拿上一拿。」

  待關元鶴接過,慧安便將手裡頭的手銃取了出來,又自紅木盒子中取了一顆鐵珠子放進來轉輪中,接著她目光流轉四顧殿中,卻在掃向安濟伯時頓住。她沖安濟伯卻是一笑,錯了錯身子,筒口對準了安濟伯身後兩步外席面上放著的一個銅碗。

  她瞧向婢女,那婢女忙將火石送上,慧安單臂撐著手銃,接過火石點燃了手銃上的火繩,那火繩引燃起來,眾人不覺目光又亮了幾分,眼見火繩引燃地差不多,慧安將夾著火繩的銅質彎鉤用手一撥,往火門裡推壓了下,那火繩便點燃了黑火藥,隨著一聲沉悶的巨響,方才裝載轉輪中的鐵彈丸已被推了出去,伴著咚的一聲響,那彈丸便直直射入了銅碗,震動那碗哐當一下翻到,碗中冰鎮的紫葡萄滾了一桌,而那銅碗停下時,其上赫然被穿了個大洞。

  慧安不覺揚唇一笑,心道效果不錯,瞧見這一幕,殿中瞬間靜匿,接著才響起了驚歎聲。

  「好大的威力!」

  「難怪陛下這兩年越發器重將作監,年年都要千萬親自作監查看。」

  寧王見此卻是哈哈一笑,拍起手來贊道:「旁人能端起這手銃來已是不易,關夫人好漂亮的手法!到底是將門之後,女侯血脈啊!」

  慧安聞言只做一笑,自顧從關元鶴捧著的紅木盒子中又取出一枚鐵彈丸放進了轉輪膛中,撥動了兩下轉輪,卻是猛然瞧向安濟伯,道:「這轉輪中能放五枚彈丸,如今裡頭卻唯有一顆,安濟伯和我各自轉動此轉輪,令對方引燃火繩瞄準自己射擊,此番三輪,若然皆是空堂我便依照安濟伯方才所言帶那浮紅回府,若然你我中有人不幸中彈,也無關恩怨,誰也莫要尋仇,自認命便是,卻不知這個局安濟伯敢不敢和妾身一賭?」



第一百七十二章 嚇死你

  殿中本就因慧安的那一槍而沸騰了起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殿中端著手銃巧笑嫣然的女子身上,而見慧安朝著安濟伯笑語,眾人的議論聲便本能地一下子終止了,殿中極靜謐,慧安的聲音清越響亮,帶著笑意,擲地有聲。

  她那話含著笑意,語氣輕鬆明朗,似在說笑一般,隨著她的笑語,眾人也本能地面帶微笑聽著,待那聲音落下,片刻,眾人才似一下子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一般,登時抽氣聲不斷,盯著慧安的那些飽含驚歎和熱度的眼睛瞬間同時睜大,眾人盡皆一臉地不置信起來。

  那安濟伯原是本能地想接口,張開嘴才意識到慧安說的是什麼意思,當即面容便扭曲了起來,慧安見他眼中閃現過驚嚇,不覺笑容越發甜美起來,神采飛揚地沖安濟伯揚了揚眉,而她身邊的關元鶴卻緊蹙了眉頭。

  可關元鶴見慧安神色從容,舉止優雅,那話語也似開玩笑般輕鬆,雖是心中一緊,然而此刻也萬沒開口阻止,落慧安威風的道理。

  而慧安見安濟伯瞪大了眼睛,她不覺又是一笑,將端著的手銃那碗大的槍口往安濟伯眼前湊了湊,又道:「怎麼?安濟伯不敢嗎?」

  安濟伯雖是無甚本事,但到底是老紈絝,在玩兒上向來是自命不凡的緊,方才他已擺明了姿態,氣焰囂張的很,如今被慧安連連相逼,哪裡能說得出不敢二字來,可要叫他硬著頭皮裝膽量,到底他還是害怕的,尤其是瞧見了方才那一幕,那銅碗上的大洞到現在還似在他眼前晃啊晃著的。

  安濟伯面色難看,沉默不語,寧王卻是反應了過來,提聲問道:「關夫人這可是在和我們開玩笑?」

  慧安聞言這才偏過頭瞧向寧王,詫異地挑眉道:「王爺是天朝貴胄,妾身便是開玩笑,也實不敢再王爺您的夜宴上開啊,妾身雖是女子,但說出的話還是會作數的。」

  她言罷大殿上登時便又沸騰了起來,眾人瞧著慧安議論紛紛,慧安卻只盯著安濟伯,笑著道:「伯爺,這人吶一輩子短的很,最主要的還是活一張臉,可以不留名史冊,但最起碼說話卻不能信口開河,男子漢就當一個唾沫一口釘才不會叫人瞧不起。妾身雖是女流之輩,但我鳳陽侯府的女子歷來還算有些擔當和膽量,今兒既是寧王的壽辰,安濟伯又非要和妾身賭上一局,妾身便也豁出去了,陪著安濟伯玩上這麼一遭,也算是給這夜宴填個彩兒,給寧王祝壽了。安濟伯以為如何,不會是不敢了吧?」

  安濟伯聞言面色難看的瞧向慧安,只覺得面前巧笑嫣然的女子簡直堪比鬼煞,他咬著牙,等著眼就是說不出話來,可這殿中和寧王交好之人,多是走狗鬥雞、唯恐天下不亂之輩,如今又有刺激的鮮兒能瞧,哪裡有不添上一把柴的道理,當即便有人呢吆喝起來。

  「安濟伯快應下吧,豈能輸給一個小女子!」

  「安濟伯,出來玩可不是輸了陣勢,卻是會一輩子抬不起頭來的。」

  「依我看這關夫人不過是和你比膽量,你真應下,她未必敢真和你比。」

  「安濟伯,莫要丟了體面,叫人瞧不起了啊。」

  「安濟伯不會是怕了吧,若是怕了,就趕緊地早早認了輸回去摟著媳婦喊娘。」

  安濟伯遲遲不語,殿中起哄的話便也越說越難聽,此番情景,哪裡還容得了安濟伯退縮,他咬了咬牙,發了狠地將目光從那手銃碗口大的筒上挪開,盯住慧安,道:「東亭侯夫人可莫要忘了方才的賭注!」

  慧安聞言一笑:「那是自然,這麼說安濟伯是應下妾身此賭了?」

  安濟伯見慧安竟真要玩,不覺得心又是一顫,接著才外強中乾地道:「爺還你呢個怕了你不成!」

  慧安便又點頭一笑,道:「安濟伯是我大輝功勳之後,自也英雄了得,一會子還得請安濟伯手下留情,只不知你我是誰先來呢?」

  安濟伯只覺得慧安的話滿含了譏諷,迎著她盈盈瞧來的目光,他只氣得鼻樑跳動,可此刻卻也是萬不是沖能耐的時候,故而他只猶豫了一下,便沉聲道:「你是女子,我讓你先……你撥,我來射。」

  他一言,慧安噗哧一笑,殿中眾人也是一陣哄笑,安濟伯被這笑聲臊地老臉通紅,慧安卻動都沒動那轉輪,便將手銃遞給了安濟伯,道:「妾身謝安濟伯相讓,既如此,安濟伯便先請把。」

  安濟伯聽慧安應了,忙接過那手銃,他雖沒有玩過這手銃,但卻也沒什麼難的。只需將火繩點燃,待火繩燃地差不多時便將銅管上的彎鉤扳動推壓進火門,讓火繩點燃火藥便可。而慧安便站在五步開外,是個人就能瞄準。

  見安濟伯接過了那手銃,關元鶴便有些忍不住了,不覺上前一步,只他尚未說話慧安便扭頭對他盈盈一笑,安撫地眨動眼睛,關元鶴眉宇不覺就蹙了起來,沉著臉卻是沒有再阻攔,只是腳下卻又邁了一步,站在了慧安身邊。

  慧安只瞧了關元鶴一眼,便垂下了眸子,餘光瞥著幾乎貼在身側的手臂,望著他因用力捏著一枚鐵珠而脛骨分明的手,心中暖暖的卻又有些澀澀酸酸的。

  暖的是因他對她的在乎,酸澀卻是任因為心底的那絲害怕,若然這樣的他曾經心中裝著別個女子,現下心中還有一塊柔軟不屬於她,她卻是會嫉妒難過的欲瘋的。

  慧安暗歎自己的心,那邊安濟伯卻已將手銃端了起來,似故意他竟又向前走了一步,將那手銃黑洞洞的筒口在慧安面前晃了下,這才瞄準了慧安的心窩,慧安卻只盈盈站立著,尚且對安濟伯抬了抬手。

  瞧著慧安漫不經心的態度,安濟伯似有些惱怒,當即一把奪過婢女手中的火石,狠狠地點燃了火繩。那火繩一經點燃,殿中忽然一靜,似空氣都隨著那火花四射而冰凍起來,私下只剩下那火繩發出的光彩,只聞火繩燃氣發出的劈啪聲。

  關元鶴雙眸瞇起直盯著那黑洞洞的筒口,他雖知慧安不會胡來,可卻也因不知其中蹊蹺,一顆心縮成一團,只覺得從未有過的緊張和害怕。

  眾目睽睽,那火繩一點點引燃,哢嚓一聲彎鉤送進火門,緊接著便是轟地一聲巨響,眾人跟著一抖,有些膽小的女人已是尖叫捂住了眼睛。

  那手銃的火藥被點燃,發出悶響,筒口噴出灰煙來,然而眾人目光聚集下,卻見慧安依舊雲淡風輕的站著,面上神情竟是一直不曾變過,還帶著那末漫不經心的笑容。

  一靜之後,殿中響起呼氣聲,眾人這才吐出口憋著的濁氣,解著氣氛更加火熱,殿中諸人也更加激動興奮起來

  「空膛!」

  「好膽量!」

  「哈哈,只看安濟伯的命數了。」

  殿中響起各種聲音,安濟伯卻面色大變,慧安見他端著手銃的手因過分用力而僵硬著,不覺揚眉,笑著道:「看來今兒妾身運數不錯呢,該我了哦,安濟伯可要再好好撥弄著轉輪?」

  安濟伯見慧安沖自己笑,又見她抬手要拿那手銃,只覺得她簡直是索命的修羅,他本能地吞咽了下口水,道:「不必了……」言罷,磨蹭了一下,才雙手發軟地將手銃交給了婢女。

  這手銃雖是轉輪,一次能放五顆彈丸在轉輪中,但是每次發射後,卻需要用手撥動轉亂,再次放置火繩,實是極為不方便的,婢女接過手銃,又在彎鉤上套了條火繩,撥了轉亂,才欲將手銃遞給慧安。

  安濟伯卻又突然奪過那手銃,又撥弄了兩下手銃,解著才咬牙將手銃遞給了慧安。

  慧安對此不置可否,只笑了笑,接過手銃,便只瞥了安濟伯一眼,就對準他接過了婢女中的火石,殿中再次安靜了下來,火繩被點燃,又是同樣的一幕,但饒是慧安不曾刻意去嚇那安濟伯,他瞧著那黑洞洞地沖著自己的筒口,瞧著那慢慢引燃的火繩線,想著方才那兩聲黑火藥點燃的悶響,和那碗口上的大洞,不覺已是面色蒼白,頭冒大汗,雙腿發軟起來。

  哢嚓一聲響起,火繩線被送了進去,隨著一聲悶響,安濟伯雙腿一軟,踉蹌往一旁倒去,眾人見此一幕頓時皆驚,然而定睛去看,安濟伯雖是嚇得面無人色,踉蹌這差點軟到在地,可卻還好好的。

  這下子,才有人笑起來,殿中氣氛又是一起。

  「真是刺激!」

  「安濟伯,無事了,醒醒神吧。」

  「安濟伯,這次算是過去了,下次,嘿嘿,莫要嚇得尿了褲子才好,瞧瞧人家關夫人!」

  ……

  安濟伯半晌卻是才回過神來,站直身體,鬆了口氣,已是沒氣力再維持什麼形象,抬袖抹了抹頭上的汗水,慧安見此卻也不慌,只是笑著安撫了身旁的關元鶴一眼。

  而關元鶴卻不曾因她那一笑而放鬆神情,面色依舊沉著。

  慧安自行撥動了下轉輪,將手銃遞給了婢女,婢女放置了火繩,便將手銃又奉給了安濟伯。

  可安濟伯接過手銃雙手卻還在微微發抖,只覺得那手銃猶有千斤,他舒了口氣,半晌才端起手銃來對準慧安,這次卻是又上前一步,便站在慧安三步開外,將那手銃端起將那黑沉沉的筒口對準了慧安的額頭。

  那手銃本就有一臂長短,這下子那筒口幾乎就在慧安的眼前。

  眾人見此不覺皆驚,已有瞧不過眼的人叫嚷了起來。

  「安濟伯,你這般未免太過卑鄙!」

  「安濟伯,對女人這般是不是太有失風度了。」

  「如此如臨大敵,不擇手段,可真是是叫人不敢恭維。」

  「安濟伯看來是方才被嚇得不輕啊,哈哈,且看這關夫人膽量是否真的大了。」

  眾說紛紜,卻是無人阻攔,自然這場戲越刺激大家越喜歡,慧安見此倒還面不改色,只是關元鶴身上已聚齊了濃重的冰冷之氣,目光直逼安濟伯,安濟伯被他盯的面色一變險些握不住手中的手銃,但是此刻已是退無可退,何況最近因關元鶴和慧安,安濟伯府淪為全京城的笑料,安濟伯瞧著關元鶴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還真是恨不能一彈打爆慧安的腦袋,此刻他又豈會因關元鶴的威嚴而放棄?

  相反他倒是生出一絲僥倖和期盼來,只覺得方才他已熬過一次,說不定這次慧安會被嚇得認輸,那樣也就皆大歡喜了,他卻也不希望這膛中有彈丸的,若然慧安真死在這裡,只怕會惹來大麻煩。

  故而安濟伯只一瞬便又挺起了腰杆,瞧著慧安,道:「東亭侯夫人若是現下認輸還來得及。」

  慧安尚未開口回答,倒是自身側傳來一個聲音,「安濟伯你羞也不羞,依我看,這賭也沒必要比下去了,只瞧安濟伯和關夫人方才的神態還有什麼好比的。」

  慧安扭頭卻見不知何時錢若卿已在兩步開外,正一臉鄙夷地盯著安濟伯,安濟伯聞言面色幾變,卻沒有答錢若卿的話,只是瞧向慧安,道:「東亭侯夫人若是怕了,便認個輸將這浮紅贖身帶回府去便是,我也不會步步緊逼的。何必尋幫手來攪局。」

  慧安見此只挑了挑眉,瞧向錢若卿,道:「前幾日我做了個夢,因覺夢境奇怪便尋大師給算了一掛,大師卻說我這幾日有仙人庇護,逢出門小鬼莫敢擋路,一切兇險自能避凶化及,那些宵小之輩也若然尋釁滋事,也只能是自尋死路呢。妾身深信此簽,靖北侯還是往後些吧,莫被火藥髒了身。」

  錢若卿聞言又被慧安清冽冽卻隱藏笑意的眸子撫過,登時心中微定,雖猶疑但卻是緩緩讓開了兩步,安濟伯見此面色卻是一變,半晌他才冷哼一聲,接過了婢女手中的火石,可他尚未點燃火繩,關元鶴卻突然錯身一步直接擋在了慧安面前,慧安的面頰本就離那手銃的筒口極近,他這一步檔上來,那筒口已是差一指便要抵在了他的鼻尖上。

  慧安萬沒想到他會如此,一愣之下已是被他擋了個嚴實,她瞧去卻只見關元鶴寬闊挺拔的背脊,那高大的身影宛若一座大山將她守護在後,似能遮擋住世間一切風雨傾軋一般。

  慧安不由雙手一顫,眼眶便是驀然一紅,她匆忙低了頭,眼淚卻忍不住模糊了視線。

  錢若卿本就站在附近,將慧安的神情瞧的清楚,他目光閃了閃,又瞧了眼擋在慧安身前的關元鶴,不覺自嘲一笑,拂了拂袖子轉身自往那邊的席案而去了。

  而自慧安進來便一直站在殿前未曾落座的李雲昶,卻是瞧著殿中的慧安二人心中微顫,他只覺得那殿中一挺拔、一亭亭兩道身影似早已融成了一人,他們之間只怕早已容不下他人,他們的心中眼睛均只有彼此,所謂的夫妻一體,不過如是。

  執著於慧安曾經對他的不同,想要以此為由在她心中在她眼中再留下些自己的影子,如今瞧著自己卻是如此的可笑和悲哀。

  李雲昶想著方才因緊張握緊的手卻已微微鬆開,慧安的安危,慧安的一切從此自有她的夫君為她保全,他再緊張又有何用,徒惹傷心而已。

  李雲昶竟是在此刻緩步向殿外而去了,只是殿中諸人皆被慧安三人的舉動吸引了目光,卻是無人注意到李雲昶的漠然離去。只那凡柔因是不敢瞧殿中情景,捂著眼睛餘光卻瞧見李雲昶的離去,她微愣了下,忙快步跟了上去。

  想著今日秦王殿下和東亭侯因她之故而起衝突,她便覺得心頭如蜜,如今她已被王爺賞給了秦王殿下,這往後的日子不是吃香喝辣,瞧今日情景,以後秦王待她定然恩寵有加呢,她想著腳步便更加輕快了起來。

  說不定便是秦王殿下嫌棄殿中諸人太過礙眼,想早些回府和她獨自相處,這才儘早離開呢。凡柔想著便面頰紅熱起來,卻是嬌滴滴地喚了一聲,「王爺。」

  李雲昶聞言扭頭,見凡柔追上來,不覺一愣,半晌才收拾了面上恍惚的神情,沉冷地看著一臉喜意的凡柔,道:「你很高興?」

  凡柔聞言面上嬌紅,扭捏著道:「能隨王爺回去,陪伴王爺身邊,奴婢死也足矣。」

  李雲昶聽罷,又瞧了凡柔難掩興奮和雀躍的面孔一眼,譏諷地笑了一聲,接著卻是似是聽到了極為好笑的笑話一般,哈哈大笑起來。

  凡柔一愣,面色本能的忐忑起來,李雲昶卻是再不瞧她一眼,轉身大步而去。

  而此刻的大殿之中,眾人見關元鶴擋在了慧安身前,不覺紛紛議論了起來。

  「早便聽說東亭侯夫妻感情好,今兒一瞧還真是叫人望塵莫及。」

  「東亭侯夫人如此善妒,東亭侯卻如此寵愛,嘿嘿,誰知是福是禍……」

  「你那是吃不到葡萄楞說是酸的。」

  眾人議論紛紛,安濟伯卻雙手發軟,雖說慧安剛才說了若然出事,無關恩怨,不能復仇,又有這麼多雙眼睛瞧著,但若是關元鶴死在他手中,安濟伯府只怕也算走到頭了。故而他卻是越發不敢了起來,額頭汗水又一層層滲了出來。

  這賭本就是比個膽量,瞧個刺激,殿中眾人自是有熱鬧看便使勁的起哄,但寧王是今日的主辦人,若是真橫在這裡一條人命,寧王府卻也是要惹來大麻煩的,更何況今日還是他的壽辰,真死了人也不吉利啊,寧王本就好玩,又吃了酒,剛開始兩下倒也瞧的興風,可如今見關元鶴擋在了慧安前頭,見手銃直抵住他的鼻子,寧王卻是猛然醒過神來,忙起了身,前步上前,勸道:「為了一點小事怎至如此,依本王看……」

  寧王一出聲,安濟伯面色就好看了些,可他的話尚未說完,關元鶴卻是抬手打斷,道:「今日這賭是必要玩下去的,若安濟伯認輸便好,若不認輸,我夫妻二人奉陪到底,王爺不必再勸。」他言罷卻又瞧向安濟伯,道:「怎麼?不敢?」

  安濟伯本想順著寧王的臺階下,卻不想被關元鶴一激,他瞧著關元鶴那鄙夷挑釁的樣子就覺得心中生恨,倒是沉喝一聲,「你做了鬼可莫要來尋我!」言罷,他便奪過了婢女手中的火石,竟是打了火點燃了火繩!

  殿中氣氛瞬間比方才更見緊張,慧安雖心知那膛中沒有彈丸,可聽著那火繩燃燒的聲音,卻是禁不住心一跳,本能地抬手抓住了關元鶴背後的衣裳。

  關元鶴察覺到身後的小動作,唇角卻是微微挑了下,同時一聲悶響傳來,眾人睜大了眼睛,入目關元鶴站的挺直,倒是那安濟伯面無人色地後退了兩步,卻是不知是被火銃的衝勁衝撞的,還是因害怕接下來的賭局。

  慧安取了帕子,抬手拭去自統中噴出伏在關元鶴俊美面頰上的煙硝,關元鶴低眸瞧去,兩人目光相對,皆均是微微一震,私下一靜,萬物皆空。

  「安濟伯還是認輸吧,這熱鬧再瞧下去只怕是要出事。」

  「是啊,莫要傷了和氣……」

  ……

  許是方才的一幕太過叫人緊張,殿中眾人也不再起哄了,倒是勸解的人多了起來,慧安聞言瞧向安濟伯,見他面色變換,似有就勢認輸的意思,便抿了抿唇。這安濟伯方才逼人太甚,此刻想要認輸,慧安卻不願,她今兒既已鬧到了此番地步,既打定了主意要拿安濟伯作伐,警告那些心思動到她頭上的人,那便沒有輕易放過安濟伯的道理。

  故而慧安微微一笑,正欲開口,卻是關元鶴先一步沉聲道:「安濟伯若是怕了,也可找人代你受此一局。只是臨陣認輸這樣的事,若是真做出來了,便不怕落了祖宗的臉面?當年老安濟伯何等風采,晚輩心嚮往久矣,卻不願其子孫被罵窩囊廢的。」

  關元鶴竟是不願就此放過安濟伯的,他一言,殿中膽子肥的,欲再瞧熱鬧的人便又紛紛起哄,言語越發不好聽了,安濟伯被逼的老臉變換不停,終究是心一橫,接過婢女手中的手銃撥動了兩下轉輪,遞給了慧安。

  慧安將那統轉撥動間發出的聲響聽的真切,她接過手銃目光沉了沉,這才端起手銃,那筒口再次對準安濟伯。

  安濟伯卻沒有了方才一橫心的那股狠勁了,登時便覺雙腿顫抖個不停,面上大汗淋漓,只能瞪大了眼睛瞧著那筒口,不停地舔舐著雙唇。

  慧安接了婢女手中火石,又見安濟伯雙腿晃動的越發厲害,不覺莞爾一笑,待瞧見安濟伯似認命般的閉上了眼睛,她卻忽而放下了手銃,笑道:「安濟伯面色好像不太好呢。」

  安濟伯睜開眼睛,瞧著慧安,見她放下了手銃,心只覺得忽上忽下地,卻見慧安美目流轉,卻是瞧向了後頭不遠處的浮紅,道:「那位浮紅姑娘,不如你過來扶著些安濟伯吧,要說此事和姑娘也是有關係的呢,姑娘怎麼能袖手旁觀呢。」

  那浮紅聞言見眾人目光均盯了過來,不覺一顫,已有人附和起慧安來。

  浮紅見此,便緩步走了過去,面色蒼白地扶住了安濟伯,慧安這才一笑,重新端起了手銃,笑著到:「安濟伯莫要擔憂害怕,大師所言卻也未必就全對,指不定受仙人庇佑的那人是安濟伯您呢。」

  慧安言罷卻是不等安濟伯準備便猛然接過了婢女手中的火石,打火點燃火繩一氣呵成,那火繩被點燃再度發出噝啦啦的聲音燃燒著向火門處逼近,只是那火繩尚未燃盡,卻忽然傳來一聲咣當的巨響,安濟伯本就目光猩紅地瞪著那火繩四肢綿軟,聽聞那咣當一聲響,

  當即竟是雙眼一翻,腿下一軟向一旁暈倒而去了!

  那浮紅本本也是面色難看,雙腿打顫,耳邊一聲巨響,又覺得安濟伯向自己癱軟而來,她當即便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尖叫,丟了扶著安濟伯的手,當即便抱著頭驚恐地跪在了地上,那樣子哪裡還有半點方才的嫵媚妖嬈的樣子,倒叫人瞧著厭惡至極。

  慧安卻也適時地將手臂一抬,將彎鉤一扳,黑火藥引燃,一聲悶響,砰的一聲彈丸射出,卻是直直射進了不遠處的柱子裡。

  慧安見此,笑著將手銃扔給了婢女,顧目四望殿中,卻道:「看來安濟伯是受了驚嚇呢,只是我方才可還沒引燃彈藥呢,怎就至此了呢?」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她言罷眾人才反應過來,卻是那邊坐著的錢若卿呵呵一笑,揚了揚從地上撿起的銅碗,道:「抱歉,一不留神打翻了,卻想不到竟是嚇到了安濟伯。」

  眾人聞言這才紛紛笑了起來,瞧著癱倒在地上已然暈死過去的安濟伯,還有那面色慘白嚇得花容失色的浮紅,再觀站在那裡巧笑嫣然的慧安,只感歎怨不得方才這浮紅示好東亭侯是厭棄不矣,若是這家花皆若東亭侯夫人這般……那句家花不如野花香的話卻也不實。

  而關元鶴見慧安笑得歡悅,亦是瞧著她,慧安回望他,眉宇間自帶一絲美人睡春的媚態,她眼波流轉間那妖嬈的絕麗容貌,那依依如有意,默默不得語,卻又落落大方,瀟灑隨意的迷人風姿,卻是叫關元鶴心一顫,目光也幽深了幾許。慧安卻是輕輕哼了一聲,轉開了目光。

  關元鶴見此不想慧安竟然還在生氣,不由地一怔。

  而那邊寧王已吩咐下人將安濟伯抬了下去,眾人見地上留下一攤水漬,心照不宣地露出了鄙夷的目光。

  慧安這才再次沖寧王辭別,福了福身道:「王爺的壽宴,不想倒是被妾身給攪擾了,來日妾身在府中設宴,還請王爺和秦姐姐一起賞個薄面。」

  寧王聞言哈哈一笑,卻道:「夫人真是好風采,好膽量,不愧為女侯遺女。也難怪能叫咱們東亭侯寵愛有加,今兒本王也算是大開眼界了,也難怪小雙常贊夫人。」

  慧安忙謙遜了幾句,這才和關元鶴一道出了大殿,而殿中諸人的目光卻是一路追隨,直至兩人身影消失,這才收回目光,卻皆還議論著方才之事。

  慧安自也感受到了身後的道道目光,她明知自己便會再次成為人們茶餘飯後議論的話題,少不得又要被人指責善妒,可她卻一點都不悔今日之舉。

  想像今日所得卻是甚厚呢,來日怕那些想往關元鶴懷中塞女人的人要好好掂量下了,而且關元鶴今日「愛妻如命」呢,此事一經傳開,那些有心思的女人也會消停了,做寵妾自還有些吸引力,可若是去給一個愛妻如命的人做妾,那不是找死嘛!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1:18 PM

第一百七十三章

  慧安和關元鶴自寧王府出來,府門處還是那幾個小廝在守著,早已有小廝將關府的馬兒牽了出來,慧安一路靜默,關元鶴瞧她還生著悶氣,只覺好笑,卻因在別人府邸,未曾開口哄勸,只想著一會子回了府,好好和她說說話,今日鬧騰的也是夠了,想來她便是再大的氣性也是該消了。

  關元鶴又想著,慧安即便是在生氣的情況下,也不曾因為氣怒而和他賭氣,知道他出了府,卻還是追了過來,還是顧念著他,惦記著他,有了她的這份心,他還有什麼是不能忍讓,不能退步包容的……

  關元鶴想著這些清俊的面容上便溢出了笑意,慧安卻是只管大步往前走,待出了府門,見冬兒幾個關切地看來,她卻是飛奔著風一般地下了台階,飛身上馬揚起馬鞭打先便對著關元鶴的凌風甩了一鞭子,凌風嘶鳴一聲,慧安已是一抖身下馬韁,帶著凌風,一人兩馬地衝了出去。

  冬兒幾人見狀,一愣之下忙也策馬跟上,倒是關元鶴一愣之下怔在了原處,待反應過來時慧安已在數十步開外了,他瞧著慧安跑遠的身影,聽著夜色中漸漸遠去的馬蹄聲,不覺搖頭失笑。

  尋常關元鶴出門卻也不喜小廝長隨跟著,一般皆是獨身一人,今兒方嬤嬤雖是叫關榮來打聽關元鶴的去向,關榮回府報了後卻也沒再到王府這邊來候著,此番慧安帶走了凌風,關元鶴卻是被晾在了王府門口。

  瞧慧安一行在街角消失了身影,關元鶴這才回身衝王府門前早已是愣住的小廝道:「能否借貴府馬匹一用?」

  小廝聞言愣了一下,這才忙應了一聲去給關元鶴牽馬,待關元鶴打馬而去,幾個小廝才興奮地說笑起來。

  「這東亭侯夫人還真不是一般人兒,東亭侯那麼個人卻也沒法子!」

  「方才你們是沒瞧見,這東亭侯夫人啊……嘖嘖,真是個不要命的,那安濟伯被她給嚇的只怕半月都下不了床了。」

  「這麼個美人兒,便是那一屋子鶯鶯燕燕加起來也及不上,也難怪東亭侯愛妻如命了。」

  「美則美矣,如此彪悍,東亭侯以後的日子能好過咯?」

  「你怎知人家東亭侯不是樂在其中呢?我眼瞧著,這東亭侯怕是入了障了……」

  ……

  門口小廝們聊得火熱,那邊慧安卻騎在馬上嘟起了嘴,心裡悶悶地想著,叫你半夜出府,叫你甩我的門,有本事你便別回來了。

  冬兒幾個本見慧安和關元鶴一道出來,心中已是一鬆,哪裡知道慧安竟是還在鬧,她們一時間不知是否王府中有發生了什麼不妥的事情,倒是提起了心來,只瞧著慧安奔出一段後便慢慢緩下了馬速,面上神情又不似極糟的樣子,她們便稍稍安下心來。

  她們還來不及詢問,便聽身後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回頭去瞧卻是關元鶴打馬追了上來,慧安瞧清關元鶴便一抖馬韁又往前衝去,可她到底沒有關元鶴的速度快,片刻間他便猶如一陣風般奔到了身邊,竟是猛然自馬背上躍起,慧安只覺眼前黑影一閃,身後便多了一具軀體。

  她尚未驚呼出聲,關元鶴已是將雙臂自她腋窩下穿過,將她抱在了懷中,一只鐵臂攬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握在她拿韁的手上,一抖馬韁,雙腿一夾馬肚,座下馬兒便如一道黑色閃電奔騰而去,迅速地消失在了月光籠罩下的街頭,融進了夜色之中……

  見兩人奔遠,冬兒幾人才面面相覷,接著相視而笑自往關府而回了。

  而關元鶴卻是帶著慧安直接出了城門,往郊外奔出,慧安被他懶在懷中,先還象徵性地掙扎了幾下,奈何關元鶴卻抱得極緊,她掙得厲害,他便俯下身來啃咬她的脖頸,惹得她既氣惱又難受,偏還忍著不願意出聲,如此兩番,她便老實了下來,只窩在關元鶴的懷中不動彈了。

  雖是夏夜卻也夜涼如水,騎在馬上陣陣清風拂過,片刻慧安便哆嗦了一下,關元鶴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勒住了馬。

  慧安見他停下,便又使勁掙了下,沉聲道:「你放開我!」

  「不放!」關元鶴當即便在慧安的頭頂笑著說。

  慧安聽他語氣中帶著笑意,卻是更加惱怒了起來,掙扎著便要跳下馬去。

  「你放開,我要下去!」

  關元鶴聞言卻抱她更緊,輕聲在慧安的耳邊呢喃道:「不放,抱著才暖和,人也暖,心更暖……」

  慧安聽他這般說,只覺他那低低的語氣中含著感嘆,含著萬般的情意,身子一時間便就慢慢停止了掙扎,緩緩軟了下來。

  其實方才在去王府的路上,她便已經沒了氣,在王府中瞧見李雲昶面上的傷痕,她心中所有的不愉快也都遠去了,後來又見關元鶴擋在他的身前,如山般護著她,她便滿心滿眼都剩下了甜蜜和感動。

  只是出了王府,到底是想著方才關元鶴的摔門而出,就有些丟不開面子,只覺著這次若是就這般的低了頭,只怕是從今以後,就再也別想在關元鶴的面前挺起腰來說話了,故而她才會如是。

  此刻聽他說出這等話來,慧安哪裡還鬧得下去,身子軟下來,心便跟著酸澀了起來,不覺間已是淚水奔湧而出,滴答答地便沿著清冷的面龐滾落了下來。

  她的淚水落下,關元鶴只覺手上一涼,這才驚醒過來,忙將慧安的臉掰了過來,月光下她的眼淚像珍珠一般落了下來,關元鶴心裡便慌亂了起來,忙捧著她的臉將唇湊上去親吻著,一手撫摸慧安的背脊,一手撫著她冰冷的面頰,輕聲道:「慧安,乖,別哭了,有什麼話你告訴我,是我不好,莫哭了……」

  見關元鶴一臉無措和心疼,語氣輕柔地仿似怕驚嚇到她,慧安便想到了方才在家中時他安撫中卻分明帶著責意的態度,還有他的摔門而出,想著方才他離去後她的驚惶和害怕,心中就越是滿肚子都是委屈說不出口。

  她自跟了他,事事小心翼翼,處處都順著他,顧念著他,何曾使過小性,鬧過脾氣,可今日她不過因心中不安,態度稍稍驕縱一些,他便不願多遷就她,不願多顧念著她,多哄著她,反倒就說她是胡攪蠻纏,沒有一點賢良淑德的模樣,最後還甩了她的門,想著這些慧安心中怎能舒坦。

  她會這般,她會想要他哄著不過也是心中不安,害怕,若是情濃,便是她一時說不出口,他也該能感受到她的心惶,也該體會到她的徬徨才是,可他卻指責她,不願多一些耐心陪著她……

  想著這些,關元鶴不哄還好,一哄慧安悲從中來,卻是哭得更兇,眼前一片朦朧。

  見她竟是越哭越傷心了起來,關元鶴不覺心口像是有把刀子在攪一般,一陣的難受,忙勸著道:「慧安,莫哭了,都是我的錯,我認錯好不好,莫哭了,一會子眼睛會疼的……」

  慧安聞言卻掄起拳頭便捶打起關元鶴來,口中斷斷續續,嗚嗚咽咽地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

  她的眼睛閃過前世的種種,前世的一切使得她對感情懷著不安,使得她比旁人更加的渴望真情,也更加害怕失去,使得她心生徬徨,膽怯地不敢多問,可是這些她都無法對他說,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心裡有多怕,不知道她有多在意那個顧妤芮,多在意他心中是否也只有一個她。

  慧安哭著捶打著,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脆弱徬徨都釋放出來一般,關元鶴便耐心地哄著勸著,慧安一時間也不知自己都說了些什麼更聽不清關元鶴在勸歇什麼,只埋在他的懷中哭了半晌,才覺心中舒坦了起來,慢慢地伏在他的胸口不動了。

  關元鶴便慢慢地順著她的背脊撫著,待她終於在懷中安靜下來,不再抽泣,他才輕聲道:「慧安,你今兒是因為顧妤馨生我的氣吧?」

  他先不知慧安是為何,後來出了府冷風一吹,思來想去,若慧安不是因為雲怡之事氣惱,那今日也就在府中見過顧妤馨這麼一件事會叫她生氣的了。

  慧安聞言,這才抬起頭來,用淚水洗的清亮亮地眼睛盯著關元鶴,氣道:「你為何要獨自見她!你明明知道她對你有心思,你還單獨見她!」

  關元鶴沒想著慧安竟真是因為這個生氣,不覺便張了張嘴,今日卻也並非是他單獨去見顧妤馨,實是四妹妹那丫頭引他去的那裡,也不過說了兩句話,他便匆匆走了,他本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卻是不想竟是叫慧安給知道了,還因此生了這麼大的氣。

  關元鶴不覺有些結舌,只是兩人鬧得如此大,他這會子自也不會說出關禮珍來,故而瞧著慧安月光下哭的淚跡斑斑的臉,和她嘟得極高的唇,關元鶴便不覺驚詫地失聲而笑,道:「你就為這個?你當知道我心裡沒她的。」

  慧安自知關元鶴心中沒有顧妤馨,若然今日顧妤馨不拿顧妤芮說事,她又怎會生這麼大的氣,鬧騰的如此之大。她聽聞關元鶴的話便將眼睛一瞪,沉聲便問道:「那顧妤芮呢?」

  關元鶴聽罷一愣,似半晌才消化了慧安的話,接著卻是定睛瞧著慧安。

  慧安見他不語,眼中神情也瞧不出什麼情緒來,不覺便是一急,悶聲道:「顧小姐說,你和她姐姐青梅竹馬,還琴瑟和鳴,你吹笛,顧大小姐撫琴……她還說你有老寒腿的毛病,顧大小姐親自照顧你湯藥……我卻根本就不知你有此病根。」

  關元鶴聽慧安如此說,倒是瞧著她越發沉默下來,慧安被他這種態度弄的心中慢慢發沉,漸漸便心慌了起來,喉嚨處似是被塞上了一團棉花般,又喘息不過了起來。

  關元鶴卻是突然哈哈笑了起來,接著竟是抱著慧安便向馬下倒去,慧安哪裡能料到他會突然如此,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她尖叫一聲,待回過神來,卻是被關元鶴抱在了身前,而關元鶴卻以平躺在了草地上,依舊哈哈笑著瞧著她。

  慧安被他弄得一陣莫名其妙,又一陣的不解難安,不由便曲膝狠狠地去撞關元鶴,被他夾住雙腿,便又抬拳去捶打他,關元鶴卻是笑著握住她的手,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緩緩停下笑意來,盯著慧安,眸光認真地道:「慧安,以後生氣了便問出來,氣極了便像這般打我也好,罵我也罷,只不准再那般連嘲帶諷的與我說話。你可知道了?」

  慧安卻不想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怔在了那裡,夜色下關元鶴的目光清亮而幽深,他的手溫暖而有力,緊緊地握著她的,傳遞著一種安寧和堅定。

  慧安的心便又安寧平靜了下來,她鼻尖一酸,不覺便又道:「可你卻扔下我離府!」

  慧安的聲音委委屈屈,細細弱弱,像是控訴又像是受傷的孩子在渴求愛憐,關元鶴聞聲不覺目光微閃,執起慧安的手輕輕親吻著,復又摩娑著她那纖細的手指,道:「我只是瞧你不願和我好好說話,便想叫你安靜一會,再者,我離府卻還不是因為你四處與我惹麻煩,這會子倒怪起我來了。」

  慧安聞言見關元鶴眉宇苦笑,便又道:「你還說我胡攪蠻纏,說我不賢良淑德……」

  關元鶴便是一笑,道:「嗯,還有什麼?」

  慧安便又道:「你還去了名士宴,還和秦王爭女人!你是不是拉那凡柔了,是不是還抱了她?」

  關元鶴聞言不覺結舌,半晌才是一笑,輕輕撫摸著慧安哭的紅腫的眼睛,笑著道:「真是個大醋缸。」

  慧安卻是將眉眼一橫,瞪著關元鶴,道:「我就是大醋缸,我不准你碰別的女人,不准你多瞧別的女人,更不准你心中放著別的女人,你是我的!裡裡外外,都要是我的!」

  關元鶴聽慧安驕縱地如此說著,不覺目光微幽,盯著她卻道:「慧安,你很介意顧妤芮?」

  慧安聽他這般問,心又是咯噔一下,剛剛明亮起來的眼眸不覺又是一黯,半晌才道:「乳娘說活人又怎麼會爭不過一個死人,叫我不必介意她……可是乳娘說的不對!一點都不對!活人又怎能爭得過已不在了的人,她去了,在你心中便成了永遠,你想起她來永遠都只會想著她的好……可我……慢慢地興許你就膩味了我,就嫌棄了我……我也不要你心中有別的念想,不要你想著念著她。」

  關元鶴聞言,瞧著慧安那哭地猶如核桃一般的大眼睛,不想她竟是為此不安,聽著她這話心中便不覺酸酸楚楚了起來,若非情到濃處,又怎會介意這個。

  世間女子多為一世的體面,為尊榮,討好男人依附男人,計較的不過是利益二字,然而慧安她卻是只為了這個,若非情濃又何必在意純粹二字,又怎會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

  關元鶴瞧著慧安,半晌才嘆息一聲,坐起身來將慧安一撈抱在了懷中,用手摩娑著她的髮,道:「傻姑娘,是我待你還不夠好嗎?」

  慧安聞言,不覺心一顫,便聞關元鶴又道:「顧妤芮與我自幼定親,是母親中意的,僅此而已。」

  慧安聽罷一直緊繃地身子便柔了下來,目光閃動了起來,微微抬頭,道:「可她們都說你為了顧小姐多年不娶,連景心都說顧小姐才貌雙全。」

  關元鶴便笑著低頭瞧向慧安,道:「她過世時我不過十七,正是年少義氣時,每日心思不過是如何立功立世,何曾注意過女兒才貌。」

  慧安聽他這般說,不覺瞪眼,道:「你又騙我,男兒十六七正是年少輕狂多情之時,你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又怎麼可能沒注意過她是否才貌雙全。」

  關元鶴便搖頭失笑,一臉無奈地道:「慧安,若真是有情,定親多年,她過世,我便會迎她棺樽入我關家,令得她的牌位入我關府祠堂,依著關顧兩家的姻親關係,這並不為過。」

  慧安聞言這才抿唇笑了起來,半晌才將頭靠在了關元鶴的肩頭,細聲道:「今日算我錯了,只是以後你需答應我,若再生了爭執,不能再丟下我一人。我心中難過的緊……」

  關元鶴聽慧安如此說,想著自府中出來,往寧王府中去時,只覺夜風甚涼,吹得心都冷颼颼的,那股感覺何嘗好受。曾幾何時,對他來說有她的地方才會安詳平和,如此抱著她才會覺著開懷歡悅……

  關元鶴想著,便說:「以後你也應我,莫再像今夜在寧王府那般嚇我了。」

  慧安聞言便重重點頭,復又噗哧一笑,道:「那手銃,裝了彈丸和不裝彈丸,轉動時發出的聲音是有輕微不同的,安濟伯聽不出來,我卻從小便躺在母親膝上拿彈丸當珠子玩兒,又怎會聽不出來。」

  關元鶴卻是擰了擰慧安的鼻子,道:「你倒不怕明兒得個大輝第一悍婦之名?」

  慧安聞言卻是嘻嘻地笑,對此她早已想的明白了,此生她都沒有令關元鶴納妾的打算呢,這嫉婦悍婦之名早就是要背定了的,早早晚晚卻又有什麼不同。更何況,也不知將來能不能隨著關元鶴一道往邊疆去,若然去不了,有個悍名在外,也能震懾一二。

  那些有意往關元鶴身邊湊的女人,嚇死一個是一個,嚇著兩個是一雙!

  慧安想著不覺揚起明眸來,眨巴著眼睛瞧著關元鶴,道:「你都不怕人家說你懼內,我又何需怕這悍婦之名?」

  關元鶴聞言一愣,接著倒是刮著慧安的鼻子,哈哈地笑了起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坦言

  月照幽林,浮光流霜。

  身旁的男子一身月白錦衣,袖口鑲著銀色的絲紋,腰間配著青色的玉帶,月光落在他的面上,令他棱角分明的臉龐遍染柔和,鬢若刀裁,眉如墨畫,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雅致高貴的氣息,他的笑容爽朗而英氣,眉眼間帶著寵溺和愉悅,眸深似海,飽含,如此容貌,如此風儀,任何女人看到這樣的他,都會在心動的吧。

  而這樣的男人心中卻只裝著她呢,只有她一人呢。慧安見關元鶴朗聲而笑,不覺癡迷地看著他,心中落滿了感激和幸福,想著方才在寧王府中,關元鶴並不知那手銃的蹊蹺,卻還是願意擋在她身前替她承受那一擊,慧安便有些眼角發潮。

  他因她之故跑去尋李雲昶的麻煩,但是今日在場的人,只會以為他是因那凡柔和李雲昶發生了爭鬥,後來她一到,他卻又將凡柔還給了李雲昶,還乖乖地跟著她離開了名士宴,這些作為,又豈會不背上懼內之名,若非寵妻愛妻,哪個男人又願意背負一個懼內之名?有他如此愛重,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慧安瞧著關元鶴不覺眉眼也跟著彎起,目光卻是認真,微微抬起身子捧住關元鶴的面龐,道:「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以後誰再敢塞女人給你,誰再敢和我搶,打你的主意,不管是誰,我都和她拼命!」

  慧安說著,目光便越發晶亮了起來,撫在關元鶴面上的手也不自覺地鬆開,改而握成拳頭。

  關元鶴聞言笑容凝滯,怔怔的瞧著慧安,見她哭得猶如桃子般的大眼中閃動著火苗,小拳頭握緊,似隨時準備戰鬥一般的模樣,不覺有些呆愣,卻又心頭一震。

  兩人大婚的時日雖短,卻似已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很多事情,至少在感情上,他對眼前的小女子已不是喜歡那麼簡單,她便似一個小蟲子在不知不覺中已啃噬了他的心,鑽了進去,棲息在他的心頭,築了窩,叫他越來越願意縱容她,也越來越離不開她。

  這不是她第一次說這話,說他是她的,是她一個人的。

  上次她說這話是因她縱容棋風院那些不安分的丫鬟卻爬他的床,他生了氣,在外書房中,當時聽到這話,他只覺著心頭一甜,所有的憋悶都煙消雲散了,卻也覺著她孩子氣,雖是因這話原諒了她的算計,但卻並未曾將她這話放在心上,只當那是她撒嬌的玩笑話。

  如今再聞慧安這話,想著方才在寧王府中慧安的所作所為,關元鶴倒是頭一次瞧清楚了慧安眼中的認真和堅持。

  再想想先前新婚夜裡雲怡的事,還有棋風院那些不安分的丫鬟,還有這次顧妤馨一兩句話,以及在寧王府安濟伯要往關府塞女人,想著慧安對待這些事的態度,關元鶴若是再瞧不出他的小妻子有別旁的女子的過分擅嫉和佔有欲來,那他便真成傻子了。

  先前他曾要慧安答應他,來日不管是何種情況,都不能親手給他安排通房和小妾,不能將他推給別的女人,也曾向慧安承諾過,來日她若是有孕,他絕對不會叫她獨守空房,傷心難過,那皆是因為他心中有她,想要對她好,也皆是事出有因。

  前者是因為他眼中只能瞧見慧安,而慧安將他推給旁人的行為叫他覺著難受,叫他覺著受到了背叛,而後者則是因為瞧見過母親的傷心難過,記憶有著母親的黯然傷神,他不願意自己的妻子在懷著身孕,最是需要照顧的時候,卻也受到同樣的苦楚。

  可是如今聽慧安的意思,瞧著她眼中話中的認真,她竟是要他從今一後心中眼中只能有她一人,否則就要和人拼命!她竟是不能容人至此,這也太不可思議,太離譜了吧?

  瞧著這樣的慧安,關元鶴不覺有些結舌,整個人都怔住了。

  倒不是他心中有什麼納妾收通房,花天酒地的想法,只是女人大度容人才算是賢良淑德,才算是好女人,而男人就應該三妻四妾,這樣才能子嗣繁茂,才能家族長盛不衰,這樣的想法已經根深蒂固。固守一個女人這在世人眼中也太不可思議,匪夷所思,關元鶴自也不能免俗。

  他不覺瞧著慧安,問道:「慧安,若是我今日真因服食了五石散,而收用了旁的女子,你會如何?你當如何?」

  慧安聽聞關元鶴如此說,卻是一點也不驚訝,方才他笑容收斂,只目光深深的盯著她,已覺出了他會有此一問,也在等著他問她,因為有些話她今天想和他說個清楚明白。

  前世李雲昶的那些小妾,早已讓慧安知道是個不能容人的,在新婚夜裡,因對雲怡的誤解,慧安更知道今世心中既裝了關元鶴,便萬容不下他有旁的女人,這容不下不光包括他的心,也包括了他的身體。

  前世慧安為了得到李雲昶,她拋卻了一切,包括她的自尊和驕傲,而在嫁入秦王府後,她守不住李雲昶的人,也守不住他的心,只能瞧著他擁著美妾,和孫心慈糾纏在一起,最後悲哀地死去。

  她卑微的愛著,充滿期望地嫁入王府,卻只能在李雲昶的三心二意中凋零枯萎,將自己放在塵埃中仰慕一個男人,卻換不回他的一絲憐惜回應。

  今日得已重生,她依舊敢愛敢恨,即便前世傷的體無完膚,但卻依舊相信愛情,敢於追求幸福,但是也因前世的種種,使得她更為看重的是前世被她丟卻的自尊和驕傲。

  她再也不願因一個男人而丟卻自我,再也不願因一段感情令自己卑微自憐,委曲求全。

  前世她只求得到李雲昶的真心,即便他坐擁美妾,只要他願意多看她兩眼,慧安便願意委屈自己像這個世界的所有女人一般自欺欺人地過下去。

  可今世她從一開始便再沒想著這般委屈自己,向這個世界妥協。

  命運讓她再重新來一次,讓她有機會重生,這是對她的無限眷顧,她早已想好要做最真實的自己,要努力認真而自我的活著。她喜歡上了關元鶴,故而願意嫁給他,給自己和他一個攜手的機會,一個幸福的機會。

  但是若關元鶴也像這世上所有男人一樣收通房,納小妾,花天酒地,那即便是他心中只有她一個,慧安也不願意委曲求全,再放棄一切去包容。

  她嫁給他,謀的是他的心,要的是一段純粹而乾淨的愛,若這愛不乾淨了,那麼她情願割痛捨棄。

  前世的種種,重生的成長也給了她這麼做的勇氣和決絕,她不願意再放棄自我和高傲去包容任何一個男人,哪怕是愛著,也不屑再勾心鬥角地同其他女人去爭搶。

  所以今日聽聞關元鶴離府去了寧王府的名士宴,即便後來知道了關元鶴是尋李雲昶而去,慧安卻還是執意往寧王府一趟,因為她擔心關元鶴會犯下無心之過造成,不可挽回的錯誤。

  新婚那夜她忍著沒有將心頭的想法告訴關元鶴,只因當時她對他沒有把握,怕他因她的擅嫉而產生抵觸之心,生在這樣一個對女子不公的世道,因為想要的更多,所以她願意忍耐一時,願意付出多些,也引誘關元鶴更愛她一分。

  因為他同樣喜歡著她,同樣在包容寵愛著她,也為她付出良多,故而她願意等等他更愛她一些,承諾給她更多,甚至不介意在兩人爭吵時放下身段哄著他,讓著他,但是該堅持的她心中明瞭,也不會退讓半步。

  而此刻,她卻決定將心中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告訴關元鶴了,因為此刻她在關元鶴心中已經佔據了一定的位置,她的話,相信不會只是讓他抵觸,也會讓他沉思,讓他重視。也只有說的清楚明白,來日才不會後悔,更何況也許很快他就要到邊疆去了,只怕她未必能跟隨前往,說清楚,叫他知道她心裡的想法,要到一個承諾,她才能夠安心。

  慧安說出這話來,也沒指望關元鶴能答應從此以後只她一個女人,更不求他此刻就能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覺悟,她只希望他能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並在他願意給時,能給她純粹和專一。那麼不管這條路兩人能走多遠,她努力過,便也就無怨無悔了。

  故而慧安聽聞關元鶴的話,便微微退出關元鶴的懷抱,盯著他,清聲道:「你知道嗎,今日一聽說你去了名士宴,我便回房取了我的九節鞭,只想著衝到寧王府去找你問個清楚,可若我想,若是你真收用了別的女人,我那九節鞭怕是一下也揮舞不出的。心若是死了,還有什麼力氣去質問?若是你真收用了別的女人,哪怕只是逢場作戲,我也不能包容,只會轉身離開,然後想法子與你和離。」

  關元聞言不覺心一震,瞳孔也為之一縮,有些不敢置信地盯著慧安,慧安卻是輕輕笑了起來,緩聲又道:「別這麼看著我……這沒什麼也驚詫的。我就是這樣的擅嫉,也就是這樣的不能容人,你若想享受齊人之福,便不該娶我,只要我還活著,便容不得你多瞧別的女人一眼。我就是這樣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要麼一生一世一雙人,要麼我情願孤獨終老。」

  慧安的話響徹在耳邊,著實叫關元鶴一時有些難以消化,瞧著慧安,他有些弄不明白他的小妻子怎麼可以將擅嫉的話說的如此理直氣壯,自然而然,好像這沒什麼不對一般。逢場作戲也不能容忍,若不能一生一世一雙人,她竟寧願孤獨終老,她竟是決絕至此!

  關元鶴整個人都怔住了,似搞不明白他的小妻子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半晌喃喃地道:「和離?」

  慧安聞言點頭,堅定地道:「是,和離。」

  慧安言罷,關元鶴便張了張嘴,蹙了眉頭,眼中的愕然更加顯而易見了,面上也因她的話浮現了怒容。

  慧安不覺咬了下唇,這才又道:「你不必那麼吃驚,女子擅嫉的也並非只我一個,所有的女人都希望夫婿能夠對自己專一認真,只是不得不寬容大度罷了,若非情不得已,若非世事迫人,誰願意和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我有鳳陽侯府,不愁吃穿,嫁你也從不求你帶給我尊榮體面,我只圖你的人,若然有一日你不喜歡我了,厭倦我了,或是我老了,你要想那更年輕美貌的,那便告訴我,我願意自休離府,成全你們,也不願意委曲求全,瞧著你坐擁他人,偶爾想到我了再施捨給我一點憐惜,那樣對我來說,簡直生不如死。」

  關元鶴聽慧安這般說,心中不覺一震,整個人又僵直了幾分,眉頭處也糾出更深的紋路了。

  一方面他在想,是否是自己對慧安太過縱容,才使得她竟然生出了他該為她一生守身如玉的想法來,另一方面他又覺慧安的話不無道理,竟是有些認同她的話的,而且也因為她的話心裡翻攪起一股憐惜和震動來,兩方想法拉扯著他,叫他有些混亂,腦子嗡嗡直響,片刻才道:「小妾不過是擺設,是玩物……」

  慧安聞言,面露譏諷,沉聲打斷關元鶴的話,道:「乳娘也說過,做正室,只要得到夫君的敬重便可以了,那些小妾不過都是男人們的玩物,便和小鳥一樣,一時新鮮逗弄兩日罷了。可她們是人,人怎會只是玩物,怎麼會和小鳥一樣?你可能覺著我不可理喻,覺得我擅嫉不容人,但我只是不願欺哄你罷了。若小妾只是玩物,母親當年帶著你們兄弟在棲霞寺便不會黯然傷神,若小妾只是擺設,又怎會發生當年的事?正室和小妾是永遠不能和平相處的,便是再無所求,安分老實的妾室對妻子來說也是傷害的存在,如同刺一般扎在心中,越紮越深,更何況共侍一夫,怎可能完全的無所求?」

  關元鶴聞言怔住,半晌不能回神,想著當年父親的涼薄,母親的夜夜垂淚,雖當時年歲還小,他卻清晰的記得那孤燈下母親消瘦寥落的身影,想著府中姨娘們的各種小心思,想著昨日程敏瑜小產之事,關元鶴不覺目光閃動。僵直的身體也緩緩松了起來,眸中的沉思也越發明顯。

  慧安見他這般,心中微鬆,卻是又道:「我很貪心,不光想要你的敬重,更想要你所有的寵愛和關注。你做到一日,我便願意一日的全心全意用盡生命去愛你,若然你做不到了,我也不會怪你,但請你容許我收回我的心,和你決絕。因為我真的做不來和他人共侍一夫,瞧著你和別的女人說笑纏綿,哪怕只用想的我便沒法子喘息,我沒辦法和你的其他女人生活在一個屋簷下,所以若然有一日你真收用了其他女人,我能做的唯有離開,我總得給自己留一條生路不是?」

  見慧安說著自嘲一笑,眉宇間卻湧上了一絲哀傷,淚洗的眼眸也因為方才的話而氤氳起來,關元鶴不覺又是一震,只覺喉嚨也因她的話有些腫脹和酸澀。

  慧安見關元鶴蹙著眉,抿緊了唇,卻是半晌無言,便昂了昂頭,將眼中的淚水倔強的又逼了回去,複又抬起手來,將腕子上掛著的一對血玉手鐲一一脫了下來,一面微勾唇角地輕聲道:「女人和男人是一樣的,將心比心,你不喜歡的,無法容忍的,又怎能用賢良大度、女德女誡來百倍千倍地加諸在我身上,要我去包容接納?我做不到!說這些話,也不指望你能承諾我什麼,只是想清楚明白的告訴你,想將自己攤開了,明明白白地叫你瞧個清楚,省得來日釀成苦果才後悔不曾坦言。」

  慧安言罷,便沖關元鶴微微一笑,接著便揚手,竟是用力一擲將方才從腕上脫下來的那對血玉鐲子扔了出去!

  那玉鐲子在月光下滑過一道瑩光,落在了夜色沉沉處,再也看不到了,關元鶴瞧慧安這般,耳邊又回想著她方才的話,在心中翻騰起的抵觸和震驚,竟然就在她娓娓道來的言語中,在她方才那決絕的一拋中緩緩消彌了,反倒是那一絲憐惜和認同慢慢佔據了他的心,使得他認真地回想起慧安的話來,也更加的深思了起來。

  慧安見關元鶴如是,不覺心中微蕩,她沒指望關元鶴一時半刻能夠想明白,但他沒有沖她發火,沒有呵斥她無稽之談,便已是極好的開始,已叫慧安的心中對未來有多了幾分的把握和信心。

  故而她眉眼微揚,又靠向關元鶴,湊近他,額頭抵著他的額頭,輕聲道:「嫁給你是我最幸運的事,也請夫君再憐惜我一些,再縱容寵愛我一些,我要的不多,只求在夫君還念著我,心中裝著我時能和我一起守好我們的感情,若是哪裡夫君心中厭棄我了,想要裝上別的女子了,也請顧全我可笑的自尊,明明白白的告訴我。」

  慧安的話帶著一些祈求,甚至是有些卑微的,卻是聽的關元鶴一頭一顫,她離他是那般的近,近的他能清晰地瞧見她眸中的認真和懇切,也能清晰地瞧見她眉梢眼角流露出的自信和聰慧,這樣的她,叫他無法不動容,不沉思,不憐惜和感歎。

  與此同時,心中對世俗的堅持也在不停的動搖,他在想,既然從來都沒有納妾的念頭,既然心中眼中全是眼前的小女子,為何不能接受她的這些念頭?既然想著她,念著她,為何不能多包容些,為何不能多給她一些承諾,讓她多一些安全感?

  既然喜歡她為他吃醋,動心思使性子,為何不能容許她一直如此?她口中的一生一世一雙人,聽起來是那麼的美好,為何便不能和她一起為此而堅持?為何要讓他的慧安,要讓他發誓要好好捧在手心的人兒如此卑微地祈求,如此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說著這些話?

  關元鶴如是想著,嘴唇動了動,但到底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以及男人的固有想法,使得他一時間有些放不下面子,半晌卻只是沉聲說道:「我知道了。」

  他的語氣是極為認真而鄭重的,慧安聞言目光微微發亮,抬起頭來,歪著頭定睛瞧著關元鶴道:「那就這麼說定了,只要你一日記得我這些話,我便一日牢牢地守住你。誰和我搶,我便和她戰鬥,拼命也要贏得你,守牢你。」

  關元鶴聞言心頭湧起濃濃的動容和憐惜來,卻是攬著慧安的纖腰,將臉緩緩埋在她的脖頸間,勾了勾唇角,有些寵溺和無奈的歎息道:「慧安,你怎麼可以這樣呢?」

  感受著關元鶴噴撫在脖頸上的灼熱呼吸,還有他幾分感歎和縱容的話語,慧安唇畔染上了一絲淡雅的笑容來,猶如春風吹拂過霧氣彌漫的深湖,露出波光華美,翩若驚鴻,她不覺扭頭,唇擦過關元鶴的耳朵,輕聲道:「我就是這樣的,誰叫你認人不清呢。」

  聽著慧安幾分嬌嗔的語氣,又被她的唇若有若無地掃過耳畔,關元鶴只覺胸口的血來回晃,直晃得他暈眩,一股悸動從身體中奔騰著氾濫著,他撫在慧安腰間的手一緊,喘著粗氣,卻是抬眸瞧著慧安,啞聲道:「傻姑娘,我不會讓你輸的!」

  言罷但見慧安眸子瞬間就像月光下的寶石般熠熠生輝起來,那其間閃爍的光華直晃了他的眼睛,明媚的叫人動容,關元鶴不覺心一緊,唇便迫切地壓了下去,經過半日的折騰,壓制不安的情感如同狂風般卷著巨浪,嘶吼著譁然拍向慧安,在她尚未反應之時已是毫不客氣地撬開慧安的唇,舌頭瞬間滑了進去靈活地糾纏上了她的。

  慧安眼眸輕顫,掩蓋其間的喜悅,抬起手來去回應關元鶴,暗夜中她聽著兩人交疊而起的狂烈心跳聲,舌尖輕顫著,和關元鶴糾纏在了一處。

  她的回應令關元鶴渾身一震,一手便滑進了衣衫之中尋到那一對酥綿把玩了起來,輕撥慢撚,百般戲弄,慧安被他幾番撩撥,已是情難自禁,不知何時已被他推倒在了草地上,衣衫已被層層解開,腦中一片空白。

  待關元鶴扯落她的衣衫,背後貼上清冷的地面,被草叢一扎,又被露珠一碰,慧安才哆嗦一下猛然醒過神來,睜開氤氳的眼睛,瞧見的卻是關元鶴黑沉染著笑意的眸子,她不覺面色一紅,忙欲去推關元鶴,可她的手卻被他按住,接著他便低下頭來,親吻她依舊紅腫的眼睛,輕聲笑道:「方才不是還挺大膽的嗎?什麼話都敢說出來?怎這會子倒是計較起來了卻是……不能……」

  他言罷便又去吻慧安的唇,大掌也探進了褻褲,炙熱的吻四下點火,轉移到別處,慧安只能哼哼嚀嚀貼著他火熱的身子吸著氣,被他挑弄地柔韌的腰肢拱起,月光下的美人越發輕靈動人,無處不叫人歎息迷戀,關元鶴瞧著情動時慧安噓噓的憐人模樣,只覺呼吸愈重,腦子一片空白,他扯落慧安的發簪,唇便再次落了下去,貼著她柔軟的小腹一路向下。

  慧安渾身發燙,可想著身處的地方,感受到時也吹過的風,她便羞怯得不能言語,禁不住身子微微顫抖,關元鶴卻是握住她的手帶著她扯落了他身上的衣衫,笑著道:「冷嗎?抱著我便暖了……大膽點,我喜歡……」

  言罷卻是俯下了頭,慧安瞪著眼睛,只覺頭頂的夜空轟地一下炸開萬千星光,天地間只剩下砰砰亂跳的心,四野靜寂,身子的感覺似是比平日又敏銳了那麼許多,他的每一下碰觸都叫她想要尖叫,只能咬著牙將羞恥的聲音咽下,重重地吸氣,吃不住他的膽大和瘋狂,腰線竄起一股股酥麻,慧安的身子和面頰迅速紅透,差點落下淚來……

  當她到底忍不住地嬌吟著,哭喊著祈求,關元鶴才喘息著抬頭,眸光幽亮底去吻她的面頰,輕輕地,就似是捧著的瑰寶,生怕一不小心會碰碎般,夏夜涼爽的風從四野吹來,卻無法抵禦住兩人心中的火熱。

  慧安不能自已,顫抖著抬手摟緊關元鶴的脖頸,圓月高懸當空,散發出明輝銀光,月光籠罩中兩具身體癡纏的難捨難分。

  良久,兩人才喘著粗氣一起重重躺倒在草地上。半晌靜寂的四野便只聞兩人急促的喘息聲,察覺到關元鶴幽深的目光盯過來,慧安卻不敢抬頭,只覺臉上滾燙滾燙。

  關元鶴卻抬手撫著她面上未曾褪去的嬌羞紅暈,翻身坐起,將她抱入懷中,咬著她的耳朵笑著道:「慧安,我喜歡吃醋的你,喜歡坦言的你,喜歡對我真實不欺瞞的你……也願意珍視這樣的你,你的話我都記住了,也會放在心上的……以後莫再說和離的話了,我不愛聽。」

  慧安聞言卻是伏在關元鶴懷中癡癡的笑了起來,關元鶴不是會隨意承諾的人,他既說了會放在心上的話,除非是有一日他心中不再有她了,除非是另有人佔據了他的心,不然他定不會放縱自己的……而他萬不是輕易動情,移情別戀,喜新厭舊的人呢……此刻他已願意縱容她至此,來日他們的感情越來越穩固,待得她為他生育了兒女,還怕不能牢牢將他套住嗎?

  慧安想著,不覺勾起了慧黠的笑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1:25 P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定國夫人的責難

  又膩歪了一陣,天色已是稍亮,兩人不敢再耽擱下去,便匆忙地打馬回府。到了府,慧安自回棋風院換衣洗漱,關元鶴卻是直接往福德院去了。

  經昨夜一場鬧騰,兩人一前一後出府,定國夫人怎能不被驚動?慧安雖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不在意嫉婦的名聲,但是到底還是怕定國夫人因昨夜的事而責怪她,排斥她。

  回府的路上,想著定國夫人平日裡對二夫人的冷淡和不滿,慧安便心中忐忑,這不光是怕她怪罪,更有這一段時間的相處,生出的感情來。

  慧安是少愛的孩子,從未有人像定國夫人一般給予她那樣溫暖的慈愛,故而對定國夫人慧安是打心底的想要親近,想到會不招她喜歡,慧安便心中難過。所以回來的路上,她便一直心思沉沉的,關元鶴又怎能不知她的心思,故而早便開解她,說是無妨,一切都有他。

  慧安因他的話,心中微安,本想著和他一起先去福德院請罪,無奈一夜折騰,夏季的衣裳又單薄,愛起褶皺,她身上的衣裳實在有些看不過眼去,這才狠狠地剜了關元鶴兩眼,自回了棋風院。

  匆匆地沐浴換衣,方嬤嬤早已聽了冬兒幾個說了昨日的事情,這會子卻也免不了多嘮叨兩句:「早便和少奶奶說過,出嫁了便不能像在閨閣時那麼任性亂來,少奶奶偏是不聽,非要和爺鬧騰,卻是惹的一府的人跟著不安生。夜裡姜嬤嬤來了兩回,老太君只怕是一夜都沒能合眼,還有舅夫人也惦記著呢,想來昨兒夜裡沈家也是折騰了一夜。少奶奶說說,這叫什麼事兒啊。」

  昨日方嬤嬤叫人去尋沈童,只是沈童趕去寧王府時他們已經離開,慧安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今兒回府卻不成想沈童竟還在關府中候著,瞧著她和關元鶴兩人一騎好好地回來,這才算是放了心,匆匆回了沈府。

  如今聽著方嬤嬤的話,慧安面色微紅,忙是點頭稱是,心裡卻想著也不知關元鶴這會子是怎麼和定國夫人說的,不知定國夫人有沒有生她的氣。

  方嬤嬤見慧安連聲稱是,這才又禁不住念叨道:「少奶奶行事也太過隨意,這麼一鬧還不知外頭的人怎麼編排呢,這擅嫉的名兒只怕是甩不掉了……」

  慧安見方嬤嬤蹙緊了眉,一臉的擔憂,心知若不和她說清楚,只怕她會一直地擔憂下去,便拉了方嬤嬤的手,道:「乳娘莫要再擔心我了,反正我就沒打算給爺納妾,有我在,他也休要再有旁人,這嫉名早晚都是要擔著的,早些便早些吧,我不怕。」

  方嬤嬤聞言瞪大了眼睛,倒是不知該說慧安些什麼好了,半晌才怒聲道:「少奶奶這……怎還破罐子破摔了!少奶奶是不知道名聲對女子有多重要……」

  慧安聽方嬤嬤如此說,又怎會不知她心中所憂,她不覺笑著拍了拍了方嬤嬤的手,道:「乳娘說的我都明白,只是我要那麼好的名聲,卻不得不委屈自己,不得開顏,又是何必?女子的名聲固然重要,擔上個擅嫉的名聲,只怕會影響到平日的交際和婚事,可是如今我已嫁人,卻是不用再顧慮那麼多的。難不成我有那擅嫉的名聲爺就會休了我?眼底擅不擅嫉還是得看男人願不願意包容,我便是再擅嫉,只要爺他願意寵著我容著我,那些貴婦們便也不會因這個排斥我,反倒還得瞧在爺的面兒上越發地捧著我。

  到底男人的態度才是關鍵所在,我有本事叫爺一直愛重著,便是一輩子都容不得人,那些女人們也只有眼紅嫉妒的份,萬沒有疏離謾駡的道理!便是議論,也只敢背後裡說道,反正於我又不會少上一塊肉。」

  慧安言罷見方嬤嬤面色稍霽,不覺笑著起了身,道:「乳娘放心,爺他沒生我氣。再說昨兒若我真容了浮紅,這才叫人笑話呢。乳娘也一夜未曾合眼,快些去歇著吧,我去福德院給祖母請安。」

  方嬤嬤聞言到底還是歎了一口氣,道:「少奶奶怎麼都是有理的,乳娘不說了便是,只是一會子若是在福德院吃了掛落,少奶奶可定要多些耐心,服軟認錯啊。」

  慧安連聲應下,這才快步出了屋,坐上春凳簷子往福德院中趕。

  而福德院關元鶴已哄著定國夫人用了小半碗粥,正坐在羅漢床上說著話。

  說起昨日夜裡的事,定國夫人雖是怒氣已消,但面上還是帶著幾分不悅。她是真心喜歡慧安,也真心地對慧安好,可之前慧安的表現,一直叫她覺著慧安是個懂事孝順的好姑娘。

  但經過昨夜一鬧,加之有二夫人在先,想著慧安也是這般地不容人,只為了別人要塞一個女人給關元鶴,她便敢和人賭命,還追出府,膽子大的連名士宴都敢闖。最可怕的是,她這傻孫兒竟為他那媳婦擋彈丸,而慧安竟不攔住,這叫定國夫人心驚的同時,對慧安的不滿也更加的大了。

  想著這種種,定國夫人便心中發沉,頗有微議,沉聲道:「這媳婦雖是要疼著,但也不能太過縱容。」

  關元鶴聞言便點頭,道:「孫兒都知道,昨夜實是我和秦王殿下有些誤會,這才怒氣衝衝地離了府……其實不幹慧安的事,祖母莫要誤會了她。她也是擔心我,被我嚇到了,怕我惹出禍事來,這才追出了府。後來安濟伯為難我們,她也是為關府的名聲這才強出頭的,那浮紅是個風塵女子,若真帶了回來,豈不是叫人笑話?孫兒也是早先便知那手銃的蹊蹺之處,知道慧安她有聽聲辯認的本事,這才敢縱著她的。祖母便莫要生氣了,若是氣壞了身子可叫我們如何自處?」

  定國夫人聽關元鶴竟是將所有的錯都一股腦兒地往自己身上扣,不覺蹙眉,對著這孫子第一回生出了恨鐵不成鋼的心來,不覺盯著關元鶴,沉聲道:「你當祖母是好騙的,真真是越發的不長進了,你就寵著她吧,來日真騎到你頭上,祖母看你該尋誰哭去!」

  關元鶴聞言面上便是一紅,卻還是笑著道:「孫兒說的都是實情,昨夜真是孫兒有心引慧安去寧王府尋人的。祖母也知道,孫兒最不耐應付那些場面上的人人情世故,也見不得那些鶯鶯燕燕在府中亂晃,偏這些年北邊就興這送胡姬美人的套近乎,若是不受得罪人不說,還惹人猜疑,平白地惹出許多事端來。先前孫兒在邊關,推辭過幾回,倒使得那些人尋了姿色更好的往府中塞。這往後若是掌了實權,只怕會更甚,孫兒實不願理會這些瑣事,便想不若叫慧安鬧上一鬧,來日只吩咐下頭人一聲,不管是誰但凡送人一律拒了便是,豈不是一勞永逸?」

  定國夫人聽關元鶴這般說,卻是瞪著他半晌也說不出話來了。

  她當然知道這個孫子不好女色,便是身邊伺候的人也不要丫鬟,他說不耐應付瑣事,瞧著鶯鶯燕燕在面前晃便煩心,這些話定國夫人是信的,可真不想收那些送來的女人,多少理由,何種手段不能用,至於算計到慧安頭上,專門引她去寧王府鬧嗎?

  早先她擔心這孫兒一輩子不開竅,如今好不容易盼著他娶了親,又瞧著他疼媳婦,到底鬆了一口氣,誰知這還沒兩日倒是又因他寵的太過,又提起心來。

  定國夫人正欲再言,卻聽外頭響起了說話聲。

  「奴婢給少奶奶請安。」

  接著外頭便響起了慧安回話的聲音,片刻卻也不見慧安進來,倒是門外傳來了喧囂聲。

  定國夫人不由面露詫異,姜嬤嬤已是快步出了內室,片刻她快步而回,卻道:「少奶奶跪在了屋門口,老太君看……」

  關元鶴聞言不覺一驚,哪裡還按捺地住,不覺目含祈求地瞧著定國夫人,倒是惹得定國夫人面色一沉,又瞪了他一眼。

  只是想著慧安一夜未曾休息,這大早上的到底地上寒氣重,又想著平日裡慧安的貼心,還是軟了心腸,沖姜嬤嬤道:「去扶三少奶奶進來吧。」

  關元鶴聞言心一鬆,姜嬤嬤也是笑著應了,快步出去,慧安進來,姜嬤嬤已是早一步在地上放了蒲團,慧安上前重新跪了,請罪道:「昨夜孫媳妄為,累的祖母一夜不能安眠,孫媳不孝,請祖母責罰。」她言罷,恭恭敬敬地叩頭,低眉順眼地伏在了地上。

  定國夫人瞧她眼睛通紅,還帶著浮腫,臉色也不太好,到底還是不忍過分苛責她,歎了一聲,道:「罷了,你既知錯,須知女子的言行是夫家和娘家兩處體面的,不能再任性妄為下去,到底還是不曾掌理家事,性子不沉穩,遇事也欠思量,你母親掌理中饋,操勞多年,如今既你已入門,便也該盡盡孝心,叫她歇歇了。你四妹妹眼見著就要出嫁,你二嬸要忙著給珍丫頭準備嫁妝,也是脫不開手,這中饋之事也只你最這合適,依祖母看,這府中的事你便掌理起來吧,也好磨磨性子。」

  慧安聞言不覺一愣,眉頭本能地微微顫抖了下,只是她哪裡能聽不出定國夫人已生氣了。

  慧安只慶倖早先不曾隨意便發落了棋風院的那些丫鬟們,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已得了定國夫人的心,若是那時候便任性妄為,今日再發生這種事,只怕定國夫人便會厭惡了她。

  可即便定國夫人不曾多加為難,慧安卻還是有些難過,她微微抬眸,見關元鶴蹙著眉似要推辭,便忙搶在前頭回道:「安娘都聽祖母的,只要祖母能原諒安娘,安娘做什麼都行。」

  若是沒有昨夜的事,定國夫人開了口,此事已是不好推脫,便何況現下。若是由著關元鶴替她擋了這事,定國夫人只怕會越發覺著她不懂事了。

  不過應下便應下了吧,進太僕寺,前往邊關的事情她卻不會放鬆。來日若是聖旨要她離京,這府中的事便也順理成章的脫手了,慧安如是想著便一口應了下來。

  定國夫人聞言,又見慧安眸中閃動著淚光,可憐兮兮地瞧著自己,不覺心又軟了幾分,瞪了慧安一眼,忙沖姜嬤嬤道:「快扶少奶奶起來,去端碗熱粥,將小廚房溫著的小菜也趕緊的端上來。」

  慧安聞言知道定國夫人定然是早先便吩咐下人們給她留著膳食呢,不覺眼眶又是一紅,上前依偎在定國夫人身上蹭了蹭,軟軟地叫了一聲祖母。

  定國夫人便拉著慧安又細細問了昨夜可曾著涼,可會覺著哪裡不適之類的話,這才道:「你臉色不大好,便再休息兩日,府中的事也不急,後日我再叫周管家和趙媽媽去見你。」

  慧安應了,又匆匆用過膳便要服侍定國夫人休息,定國夫人卻是趕著她和關元鶴回去歇息,待兩人離去,定國夫人才在姜嬤嬤的服侍下躺下。

  姜嬤嬤見她面色不好,便勸道:「老太君可是又想不開了?」

  定國夫人聞言一歎,「錦奴是個擰性子,認准的事就不會變,如今瞧著他這般上心,我倒是放心不下了。偏安娘那孩子也是個烈性的,這若是往後萬一出個什麼岔子,哎……」

  姜嬤嬤聽定國夫人有此一憂,也是蹙了眉,她心裡實也覺著關元鶴和慧安的性子都有些太硬,但瞧著定國夫人如此憂心,還是勸道:「老太君莫要多憂心了,奴婢瞧著少奶奶也看重三爺呢,來日少奶奶給您添了重孫,有了孩子,這性子是能慢慢和軟的。」

  定國夫人卻還是眉頭緊鎖,又道:「你今兒一早去打聽,可問到了?昨日到底是為何?」

  姜嬤嬤聞言面色微變,卻道:「問到了,有丫鬟瞧見四姑娘引了三爺去園子裡和顧小姐說話,後來便剛巧被三少奶奶瞧著了,少奶奶便獨自和顧小姐說了兩句話,兩人面色都不大好,顧小姐走後,少奶奶便站在園子中發了好一會子呆,奴婢琢磨著昨兒少奶奶只怕是為這個……」

  定國夫人聽罷倒是一怔,半晌才沉聲道:「這四丫頭真是該好好敲打敲打了,妤馨那孩子到底是沒有福分,只是如今錦奴已是成了親,便不該……她出閣前便遠著些吧……」言罷,卻是又歎了一聲,這才閉上了眼睛。

  而慧安回到棋風院,只是歇了一覺便又起了身,收拾了下往沈府而去,關元鶴已聽她提及了汪明茵和沈童的事,知她心切,便也沒攔著,只囑咐她早些回來,將人送出了棋風院,便自往書房而去。

  慧安到了沈府,童氏和許氏早已候著了,童氏自免不了又就昨夜的事責了慧安一通,慧安一一應下,童氏見她面含笑意,顯是無礙,這才放下心來,令丫鬟和許氏都退下,問起了昨日的事。

  慧安怕說出實話來會令童氏覺著汪明茵輕浮,便只說沈童許是聽汪楊松提起過這個妹妹,昨兒見了人,便瞧上了人家姑娘,託付自己來問童氏的意思,接著又笑著道:「舅母這下該放心了吧,這現成的兒媳婦還能跑了不成?」

  童氏聞言卻面帶憂慮,蹙了眉,慧安見此問道:「舅母可是覺著那汪姐姐被人退過親?」

  童氏便搖頭道:「此事我也所耳聞,知道不是那汪家大小姐的錯,她也是個可憐人……那姑娘舅母也見過,模樣出挑,行事也沉穩。成國公府雖說是沒落了,但配我們這種人家卻也門當戶對……舅母只是覺著那汪小姐的性子太過剛硬,行事偏激了些……」

  汪明茵當初在被退婚之後將聘禮親自送回,直氣的永濟伯差點暈倒,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外人言起少不得要說永濟伯是活該,同情下汪明茵,但是若是真娶做媳婦,多數是會計較汪明茵剛硬的性子的。

  慧安聞言便也不意外,笑道拉了童氏的手,道:「舅母卻是多慮了,像別個書香門第也就罷了,咱們這武將門戶,娶媳婦自是要剛硬些的好,不說別人,舅母當年不也是巾幗英傑,還曾上陣殺敵,英姿颯爽,現如今怎還拘泥起這個來了?再來,二哥哥是次子,將來舅舅的家業都是要大哥哥承繼的,大嫂性子寬和,處事沉穩些卻是應該,二嫂嫂依安娘看,還是性子硬氣一些的好,將來也能扶持著二哥哥另外打下家業來,二哥哥又是武將,只怕也不喜那文文弱弱沒一點骨氣的。汪姐姐如今已經十七,剛好出了孝期,這嫁妝什麼的都是早早都置辦好了的,若是此刻訂了親,不用舅母您催,國公夫人便緊趕著要將女兒嫁過來,說不定明年這時候舅母您便能抱上大胖孫子了呢。

  童氏本就是想尋個好拿捏的兒媳,只聽慧安如此說倒是心思一轉,只覺慧安說的也不無道理,到底不是老大媳婦,將來又早晚要分家,這老二媳婦硬氣一些,也能少些是非……

  童氏想著便露了笑意,瞧向慧安,道:「就你道理多,一會子我叫青翠投了拜貼,先探探成國公夫人的意思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慧安辭別童氏出來,剛坐上馬車沒一會子便在街口的拐角處碰到了沈童,聽到外頭動靜,慧安推開車窗,正見沈童騎在馬上一臉笑意地瞧過來,見她望過去,便笑著道:「安娘這便回去了嗎,怎不留下來用膳。我剛從通正街回來,買了你最喜歡的芙蓉酥,倒趕巧,這便碰上了。」

  慧安聞言哪裡不知他是特意地攔在這裡,不覺好笑地瞥了眼他手中的糕點盒子,笑著道:「那可真是有勞二哥哥了,冬兒快接過來吧。不早了,我也回府了,二哥哥也快此回去吧,別讓舅母擔憂。」

  言罷她眸光閃過戲謔,竟是就要關上車窗。沈童見此豈能不急,忙湊近馬車,探手撐住車窗,討好地道:「安娘,你這不是存心在急哥哥嘛。」

  慧安聞言不覺挑眉,揚眸道:「哥哥這話是怎麼說的,安娘可真是冤枉啊。」

  沈童見她就是不說正事,不覺面上一紅,道:「我這等了你半天了,好妹妹,你就饒過二哥吧,啊?」

  慧安見他面上起了紅暈,這才莞爾一笑,道:「二哥哥不是趕巧碰上我的嗎,怎又成了專門在此等我了。」

  見沈童露出羞惱的神情來,慧安這才抿唇又笑了下道:「二哥哥太瞧不起安娘了,這事有我出馬,哪裡有不成的道理?二哥哥放寬心,且回去等著求娶美嬌娘吧。」

  沈童聞言目光一亮,眉眼也神采飛揚了起來!

  慧安不覺也替他高興,笑著道:「汪姐姐人極好,這兩年卻受不了不少苦!二哥哥既是有心,來日這事若成了,二哥哥可要好好待汪姐姐才是,不然安娘頭一個不答應。」

  沈童見慧安雖是笑著,眸中神情卻極是認真,不覺笑容微斂。早先他便從汪楊松那裡聽說過他這個妹妹,那日在關府機緣巧合碰到永濟伯世子糾纏汪明茵,她非但不驚慌,反倒不卑不亢,行事聰慧機警。被撕扯開了衣衫,若換做其她女子只怕會嚇得失了方寸,她卻還能鎮定自若,卻是叫他又讚賞又心疼。

  現下聽慧安如此說,不覺心一緊!接著沈童便點頭,道:「安娘放心便是。」

  慧安這才一笑,瞧著冬兒手中的糕點盒子,道:「二哥哥就這麼一盒子點心就想打發了安娘卻是不能,來日事成,可得好好酬謝安娘才成。」沈童聞言朗聲而笑,連連稱是。

  兩人又說笑了兩句,慧安才關上車窗往關府趕。

  回到府中早已過了飯時,慧安一到棋風院便直接去了書房,待她和關元鶴一起回院時方嬤嬤已吩咐擺了飯,兩人用了膳便一道回了內室。

  慧安便和關元鶴說起方才在沈府的事,笑著道:「舅母一門心思地想給幾位哥哥都找那溫柔賢淑的媳婦, 大嫂性子便柔的緊,不過大哥哥本就是科班出身,倒也舉案齊眉。二哥哥是武將,性子本就豪爽,我倒覺著和汪姐姐是再合適不過的了。不過做婆婆的想娶個寬和綿軟的兒媳卻也沒錯,當初舅舅還一心想著叫二哥哥入贅鳳陽侯府呢,想來也是怕我這性子將來嫁不出去呢。」慧安坐在梳粧檯前,散了髮髻,拿著梳子輕輕梳理著長髮,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關元鶴說著話。

  關元鶴躺在窗前的羅漢床上,頭枕著手,目光柔和地落在慧安身上。

  屋外的晚霞夕光探進來落在她的身上,給她的身影籠上了一層柔和橘色光芒,白皙的面龐,染著金光撲扇著的卷翹睫毛下是一雙寶石般瑰麗的眼眸,櫻紅而豐盈的唇畔上掛著一默淺淡的笑,還有那烏黑的大波浪長髮,那麼柔順自然地垂在腦後。

  她一手捧著一縷長髮,一手執著梳子,素白纖細的腕子一揚一落,那髮絲隨之起舞,關元鶴只覺這般瞧著她,聽著她碎碎叨叨地說著家常,整顆心都要隨著她那軟糯糯的聲音化成了水。

  慧安說了半晌不聞關元鶴回應,抬眸瞧他,卻是迎上了他含著笑意的炯炯眼眸。

  他那麼專注地瞧著她,那眼中的光彩直燙的她的心為之一縮,不覺面上微紅,嗔了關元鶴一眼,道:「瞧什麼呢,和你說話呢。」

  關元鶴這才沖慧安伸手,道:「過來。」

  慧安見他眉眼間滿是溫柔,不覺便受了蠱惑,放下梳蓖走過去,將手放在關元鶴的掌心,下一刻便被他拉著一起躺在了羅漢床上。

  懷抱沁香,關元鶴深吸了一口氣,一手撫摸著慧安黑亮的長髮,下巴輕蹭著她的頭頂,這才舒服地歎了一聲,道:「若你真嫁不出去,當時我也不必那般勞神。」

  慧安聞言吃吃的笑,抬起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撫摸著窗臺上放著的五色花的枝葉,輕聲又道:「早先我極任性,只景心和珊瑚與我交好。長大些,侯府是非也便跟著多了起來,難得汪姐姐她們不嫌棄我,和我走的近。如今一處長大的幾個姑娘大都已出嫁,只汪姐姐和景心還沒個著落,我自希望她們能好。若汪姐姐能嫁給二哥哥,鳳陽侯府和成國公府便走的越發近了,來日景心和汪二公子的事倒也好辦的多,我也好在其中周旋。」

  關元鶴聽聞慧安的話卻是一個沒忍住輕笑了一聲,慧安詫異地抬頭瞧他,關元鶴這才收拾了神情,笑著道:「這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和她們非親非故,倒是操不完的心了。你這閨蜜倒也難怪和你性情相投,一個頂一個的主意大。」

  慧安見關元鶴面帶戲謔,眸中卻有著幾分追憶,想著她和關元鶴定親前已是被他欺負的徹底,摟也摟過,抱也抱過了的。

  慧安便面頰一紅,嗔惱地瞪了關元鶴一眼,道:「登徒子。」

  關元鶴聞言便朗聲而笑,半晌才親了親慧安紅嘟嘟的唇,道:「這會兒才知卻是晚了。」

  慧安哼了一聲這才又道:「景心和我情同姐妹,如今聶姐姐的孩子都快落地了,景心的親事卻還沒個著落,我怎麼能不多關心著些?不僅她的親事我要操心,還有我那三個丫頭的親事呢,眼見著她們年歲已經不小,偏提起這事就和我打馬虎眼,真是急人。」

  關元鶴聞言卻是將手撫在了慧安的小腹,輕輕摩挲著,微微側身在她耳邊啞聲道:「文二比我年幼數歲,如今都快要當爹了,你何時給我生個大胖兒子啊?」

  聶霜霜的產期就在這些日了,前兩日慧安便已叫人收拾了不少補品以及給小孩縫製的衣物送出了京。那些嬰孩的衣帽整理時剛巧被關元鶴瞧見,他瞧著精細又小巧,便把玩了許久,之後便越發對孩子渴望了起來。

  其實自上次從棲霞寺求子回來,關元鶴便打定了主意,想要慧安早早為他育下子嗣來,他也吩咐了方嬤嬤不再給慧安用那避孕的方子,方嬤嬤雖不知關元鶴怎就變了心思,但也連聲應了下來,卻是未曾告訴關元鶴那方子其實慧安壓根就沒有用過。

  之前未曾動要孩子的心思,所以也沒覺得著急,此番動了心思,卻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盼著那小生命的到來,算起來這已經是關元鶴第二次和慧安提起孩子的事情了。

  慧安聞言便不自覺地又瞧向窗臺上放著的那盆五色花,那花朵在夕陽下黃、紅、白、紫色彩斑嫻,枝葉招展,生機勃勃,瞧著便叫人歡喜,吉祥之花,慧安也希望這花能給自己帶來福運。

  瞧著那花她不覺又想起了那日在棲霞寺抽的簽,便笑著道:「大師不都說了嗎,亥卯子時見生身,要等到明年的這時候呢。」

  關元鶴不覺挑眉,「那豈不是還要兩三個月才能懷上?看來我還不夠努力。」他言罷竟是猛然坐起身來,抱起慧安便向大床走,慧安不覺驚呼一聲,復又紅著臉伏在關元鶴的胸口抿唇笑了起來。一個屬於他和她的孩子,寄託著兩人共同的愛,她也很期待呢。

  翌日,慧安去福德院給定國夫人請安回來,便見冬兒站在廊下嘟著嘴指揮著小丫鬟們擺放院中的盆景,見她回來便迎了上來,福身道:「少奶奶回來了!爺在書房等著您呢,說是有事和您商量。」

  慧安聞言點頭,便直接往書房去,走了幾步卻見那邊冬兒又呵斥起小丫鬟來,慧安不覺挑眉,瞧向後頭跟著的春兒,道:「冬兒近來脾氣怎這般大。」

  春兒卻是一笑,道:「聽說方才關榮來見過爺,許是又拌嘴了吧。冬兒平日性情也算沉穩,對人也和善,卻不知怎的和關榮就是合不來,一見面就掐架, 倒似仇人一般。」

  慧安聞言目光一閃,笑了笑,未再多言,到了書房,卻見關元鶴正捧著一本書瞧的仔細,見她進來便招了招手,道:「你過來瞧瞧這書可有用處。」

  慧安快步過去,接過關元鶴手中的書翻了兩頁,不覺眉宇一跳,目光炙熱起來,關元鶴便道:「你說的那本《病經》沒能尋到,不過這書中倒是提到了柳枝接骨的秘法,只可惜也是語焉不詳。」

  慧安聞言倒是笑了起來,俯身在關兀鶴面上啄了一下,道:「先前我在南邊馬場時便試過柳枝接骨,只可惜不管用什麼法子柳枝都不能和骨頭很好的融合。這書上雖也說的不詳盡,但卻也能瞧出此關鍵來。我再試試,既然用柳枝接骨的法子一定能成,我便不信琢磨不透這其中的關節來。」

  上次慧安按照關元鶴尋來的那方子,又添加了幾味藥製成的續骨膏確實對骨裂之症有特效,那兩匹馬沒半個月便恢復地能自行走動,憑著那續骨膏相信已可以令賢康帝允她進太僕寺。

  但若是慧安能再參透這柳枝接骨術,便真就能為大輝的軍隊減輕一大筆軍備開支,記功倒是其次,主要本著一個醫者的仁心,慧安也希望那些傷馬能夠多一線生機。

  關元鶴見慧安目光晶亮,面上自帶一股信心便抬手撫了撫她的頭髮,道:「別太累了,有什麼需要的只管和我說,明日我叫關榮給你再尋幾匹馬來。」

  慧安聞言卻道:「尋幾隻傷狗便好,我先琢磨好法子。」

  關元鶴聞言點頭,慧安便興沖沖地捧著書進了里間。中午歇晌後,慧安正準備再往書房去,春兒卻進來稟道趙媽媽來了。慧安聞言蹙眉,理了理衣裳這才移步廂房。

  趙媽媽被帶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丫鬟,捧著厚厚的帳薄子,三人上前請了安, 慧安叫了起身,趙媽媽便起身道:「奴婢奉夫人之命過來給少奶奶送庫房的鑰匙和帳簿,原是該夫人喚了少奶奶過去,親自將這些東西交托給少奶奶的,但是夫人近來身子也不大好,總怕過了病氣給少奶奶,便叫奴婢送了過來。」

  趙媽媽是崔氏的陪嫁,這些年崔氏執掌中饋,趙媽媽也得臉得很。

  慧安見她腰杆直挺挺的,言語間也多有不敬,明裡暗裡地指著自己對崔氏不敬,不覺便瞇著眼笑了起來,沖冬兒擺了擺手,道:「瞧著那漆盤便覺沉,快接過來吧,莫累了趙媽媽。去給趙媽媽搬個杌子來,媽媽且坐著回話。」

 冬兒聞言上前接了趙媽媽手中捧著的紅漆託盤,秋兒搬來杌子,趙媽媽卻也不推脫便坐了下來。慧安見她大咧咧地坐下也不生氣,笑道:「勞煩媽媽跑一趟,真是辛苦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1:30 PM

第一百七十七章

  雖說崔氏被禁足,但禁足前慧安也不曾到祥瑞院給崔氏請安立規矩,趙媽媽不提崔氏被禁足,論理慧安便不用再去祥瑞院的事,偏說崔氏病了,不管慧安接話不接話,讓人一聽,都免不了覺著慧安不孝。

  慧安豈能聽不出這其中彎彎,只是也懶得和一個奴婢爭口角,態度反倒越發和善親切起來。

  趙媽媽坐下便笑著道:「少奶奶客氣,都是奴婢應當應分的,不敢當少奶奶的謝。」

  言罷她便指著那紅漆託盤上放著的密密麻麻的幾串鑰匙道:「咱們相府統共才兩個庫房,一個大庫房,一個小庫房。這些鑰匙,那三串大的都是大庫房的,裡頭多存著舊年的大件擺設,珍貴藥材木料,衣料布匹等行當,那中間的兩串鑰匙是小庫房的,裡頭多放的是珍奇收藏,精細珠寶,字畫古玩之類的器件。少奶奶來日開了庫房,一眼便清楚明白了。至於那兩串小的鑰匙卻是帳房的,這庫房鑰匙只此一套,帳房的鑰匙劉管事手中還另有一串,帳房的各項現銀和票子,明兒自有劉管事回過少奶奶的話,奴婢只將這些帳簿送過來,少奶奶過了目也好對個清楚明白。」

  趙媽媽言罷便吩咐後頭的兩個丫鬟將帳簿呈上,秋兒接了,慧安卻也不說話,只端著茶輕呷了口,這才慢悠悠地道:「不怕趙媽媽笑話,我雖說在閨中時也算掌理了家事,但趙媽媽也知道,早年這些事都是父親幫我操持著。後來我又陪伴太后去了東都,府裡的事全賴舅母和母親為我留下的一幫侯府老奴,我實是不懂多少的,再來侯府不過那些行當實也不能和相府比。如今母親病了,老太君指著我將中饋掌起來,我實在是惶恐,這也是趕鴨子上架。只是這些物件都是緊要的,我也不敢就這麼收了,還是請趙媽媽隨著秋兒一道往福德院一趟,請老太君過過目,也算交的清楚明白,來日不至少些多些什麼的,扯出麻煩。」

  慧安言罷卻也不等趙媽媽說話,便沖秋兒道:「你陪趙媽媽走一趟吧。」她說著已是起了身,捶了捶腰,道:「這天熱人就愛乏,我便不陪媽媽了。」

  秋兒見慧安出去,便上前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的趙媽媽福了福身,道:「趙媽媽請吧。」

  趙媽媽這才蹙著眉,暗自握了握手,心下有些忐忑起來。

  要說這府中值錢的緊要的東西,哪裡是方才她拿出來的這些。

  那庫房的庫存都是有冊子在的,輕易動不了手腳,帳房的現銀和票子又能有多少,最要緊的還是關府的各項產業,田莊、鋪子的房契、地契之類的東西,另就是府中奴才們的賣身契。

  各院的管事嬤嬤和丫鬟之類的賣身契通常都是在各自主子的手上捏著,可這廚上,採買上,針線房,以及府中雜役等,這些人的賣身契論理卻是要主母拿著的,一來用起人來也順手,再來有賣身契在手也容易行事。

  只是這些東西崔氏怎會輕易拿出來?這次崔氏被老太君和老爺責備,不得不交權,叫趙媽媽將鑰匙等物送來也是不得已。

  她也是想著慧安一瞧這些東西,心裡一樂,收下來,等掌了事反應過來再去要那些房契等物,到時候已過了這茬,卻是沒那麼容易了。

  哪裡想到慧安竟是叫趙媽媽拿著東西去給老太君過目,老太君若是瞧見這些東西,又怎會不知其中關鍵,趙媽媽硬著頭皮住福德院走,心裡不覺忐忑了起來。

  而慧安卻已進了書房,關元鶴用過午膳便出了門,慧安自行進了藥房,一下午便都消磨在了裡頭。

  冬兒來請她時天色已是不早,回到院子,方嬤嬤便道:「爺叫關榮回來傳話,說是不回來用膳了,膳食已擺上了,少奶奶快些用膳吧,這會子已是不早了,別再積食。」

  慧安用了膳,進了屋,方嬤嬤才又道:「老太君傳趙媽媽問過話便叫姜嬤嬤親自走了一趟祥瑞院,方才趙媽媽捧著個盒子過來,老奴說少奶奶不叫人打攬,她便先回去了,說是一會子再來。」

  慧安聞言點了點頭,捧了本書依在羅漢床上瞧,片刻便聽外頭傳來冬兒聲音,接著門簾被打開,冬兒進來稟道:「少奶奶,趙媽媽來了。」

  慧安便又挪步廂房,趙媽媽這次卻是要恭敬的多,低著頭捧著個雕花精緻三層帶鎖的檀木方盒,慧安瞧了那盒手一眼,笑著道:「又勞煩趙媽媽走一趟,真是過意不去。」

  趙媽媽忙笑著道:「不敢,老爺令夫人一心看顧三姑娘和六少爺,夫人這兩日頗費心思,頭疼的毛病便又犯了。一想著有少奶奶能分擔一二,便叫奴婢趕緊地將庫房鑰匙什麼都送了過來,不成想急切之下竟是忘了這盒子,幸虧老太君提醒了兩句。這盒子裡放著田莊鋪子的房契地契還有奴才們的賣身契,卻是極重要的,少奶奶可要仔細收好了。」

  慧安聞言便笑,道:「母親一時忘記也是有的,既是這些東西重要,趙媽媽您辛苦跑這一趟將它送了過來,我便也不好推拒,只是放我這裡總也得有個憑證才好。方嬤嬤,去取紙筆來,打開盒子一項項記好,再叫趙媽媽按個手印子。」

  慧安言罷見方嬤嬤應聲而去,這才笑著瞧向趙媽媽道:「不是我信不過趙媽媽,實是這些東西太緊要,母親放心交給我,我卻心中惶恐的緊。理清楚才不至辜負了母親的厚望不是?也省的來日出了什麼紕漏,又要耽誤母親養病。趙媽媽也莫要急,先坐下來吃杯茶。」

  趙媽媽聞言不覺暗自捏了一手心的汗,只覺這少奶奶真真是不簡單,不過這些東西也沒做什麼手腳,趙媽媽倒也不怕留個手印。

  只是經這兩回接觸,趙媽媽便已有些摸清了慧安的能耐,實不敢再托大,聞言只躬身道:「奴婢站著便好,少奶奶莫折殺奴婢了。」

  慧安聞言便也只笑了笑未再堅持,片刻方嬤嬤取來筆墨,慧安令秋兒打開那盒子,一張張將裡頭的東西取出來對過,又寫了冊子,趙媽媽按了手印,慧安才收起鑰匙,叫方嬤嬤將盒子收了起來。

  趙媽媽回到祥瑞院和崔氏回過話,崔氏面色就有些不好看,自從慧安進了門,她便沒有順心過。

  此刻她被禁足在院中不得出去,又失去了把持多年的中饋,而關禮珍又被送到了莊子上思過,關元卓也被挪出了內院。

  自打上回因關元鶴踢死綠蕊,她被禁足之後,老爺便沒再踏足過正房,連日都留宿在容姨娘和清姨娘那兩個賤人處。她雖還掌著中饋,但這祥瑞院已沒有了往日的熱鬧,來往請安的奴才們也沒往日那般勤快,崔氏自知這是什麼緣故,這府中的不少下人只怕已在觀望了起來,都是些牆頭草,捧高踩低的下賤貨。

  如今她再交了權,只怕來日那些奴才們就敢欺上頭來,可定國夫人和老爺都發了話,她不交權又有什麼辦法。

  原想著那沈慧安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誰知竟是如此精明,這若是叫她趁此機會在府中站穩了腳跟,她這些年辛辛苦苦的豈不是給別人做了嫁衣?

  這叫她如何能夠甘心,崔氏想著便氣得渾身微微發抖,趙媽媽見她這般也不敢開口勸說,崔氏卻猛然咳嗽了起來,趙媽媽這才忙上前一步將水湊到了崔氏嘴邊,急聲道:「大夫說夫人不能動怒,夫人可不能不放在心上啊,三姑娘和六少爺可還都指著夫人您呢,您若是身子有個好歹,可叫他們怎麼辦。」

  崔氏就著趙媽媽的手喝了兩口茶,這才漸漸平復下來,喘著氣道:「那程敏瑜小產又不是三丫頭的錯,怎就至於將她送到莊子上,人家的姑娘出嫁前都是緊趕著好好地疼上幾日,我的姑娘卻被送去莊子吃苦……眼見著明年就要嫁人了,我還想著教她處理家事,沒想著老爺竟是不念情,這就奪了中饋之權。這些年我辛辛苦苦為他操持家業,打理府中的事,何曾讓他煩心過一件事,他竟是如此不念我的好,就因這些小事便一個月不曾進我的門。他心中就只有棋風院,便只那個是他的骨血,難道三丫頭和卓哥兒都不是他親生的嗎?如今那關元鶴一娶妻他就恨不能奪了什麼都給棋風院送去,竟是一點都不顧我們母子。」

  趙媽媽聞言見崔氏落下淚來,便勸慰道:「老爺不過是因四少奶奶小產的事氣過了頭,總歸是三姑娘遭了人家算計,老爺難免會做些撒氣的事。如今蘭姨娘不也因這事遭了老爺的厭惡,老爺不叫夫人操心府中的事,也是瞧著卓哥兒馬上就要秋闈了,想叫夫人多挪出些空來照顧卓哥兒。再說,三少奶奶就算是再精明,您不也還是她的長輩,這府中的事您若是發了話,她還能不乖乖聽著?這相府家大業大,夫人又掌事多年,那些婆子管事也都念著夫人的恩情呢,少奶奶必竟是年少,這一接手保不齊就要出什麼岔子,到時候這中饋不還是得夫人您握著。卓哥兒是老爺的麼兒,老爺也是望子成龍。哪裡有不疼著親著的,夫人您放心,老爺萬不會虧待了六爺的。」

  崔氏聞言覺著趙媽媽說的話倒也有幾分道理,便拿帕子揩了揩眼角,瞇著眼睛細細想了起來。

  不管怎樣,她不能就這麼被打趴下。她自己倒沒什麼,還有卓哥兒和珍丫頭呢……他們的父親偏心,她這做母親又豈能不多為他們籌謀。



第一百七十八章

  趙嬤嬤走後,慧安又看了會書,眼皮便重了下來,止不住地一個勁兒打呵欠。見關元鶴還未回來,慧安便索性不再等他,洗漱後就先睡下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著察覺有人貼上來,從身後抱住了她的腰,慧安不覺嚶嚀了一聲,動了動,翻了個身。

  她在關元鶴懷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有些含糊不清的道:「怎麼才回來。」

  關元鶴見慧安如小蟲子般在懷裡拱了拱,一副自然而然地依賴,不覺笑著低頭,親吻著慧安的額頭,輕聲道:「吵醒你了,睡吧。」

  慧安聽他聲音雖是極輕極短,但是言語間卻似帶著一股飛揚的輕快,不覺撐起微沉的眼皮抬眸瞧向關元鶴,帳中光線微黯,關元鶴的臉頰隱在陰影下,慧安卻還是瞧清了他璀璨如同寶石一般的眸子,還有飛揚的眉宇,舒展的唇線,他似是心情極好呢。

  極少見關元鶴如此情緒外露,慧安混沌的腦子不覺為之一清,唇角也挑了起來,她微微撐起身子笑著瞧向關元鶴,道:「有什麼好事嗎?」

  詫異於慧安的敏銳,關元鶴挑起眉來,禁不住撫摸著慧安柔順的長髮,指尖沿著那髮絲間彎曲的弧度遊走,笑著道:「皇上已經草擬了秦王殿下的賜婚詔書,定下了顧妤馨為正妃,朝雲侯嫡長女白徽容為側妃,明兒早朝旨意便能宣下了。」

  慧安聞言一怔,萬沒想到關元鶴是因為這個心情好,只一想便也心中明瞭。既然關元鶴上了李雲昶這條船,兩人的利益早就綁縛在了一起。

  李雲昶有意帝位,其妻子的人選自是不能馬虎的。

  那顧妤馨是顧家的嫡女,顧家歷來行事極為內斂低調,雖是賢康帝的母族,但是其嫡系卻反倒遠離朝堂,安國公顧清林本是朝中肱骨之臣,但扶持賢康帝坐穩皇位後便以身體不爽利為由致仕了,而其長子,也就是顧妤馨的父親不過屈居三品。

  然而皇上對顧家的禮遇卻還在,顧家子嗣繁茂,為官者也頗多,又是簪纓世家,在大輝的影響力也不容低估。

  並且前朝時曾有得道高僧給顧家看過風水,說顧家祖宅乃是風水寶地,尤利子嗣,旺族女。

  恰當時有一顧氏女子一胎生育了三個男嬰,並且皆養活成人了,自那之後大輝便有傳言,說襄陽顧氏女能生養,易出男丁。

  故而顧氏女歷來難求,嫁入朱門望族,公侯伯府的不知凡幾,只這就不容小覷。

  當初她和關元鶴尚未定親時,便有兩種傳聞,一種說顧妤馨會嫁入關府,另一種卻說皇上有意將她指給淳王。

  當時淳王正春風得意,得顧妤馨可謂如虎添翼,卻不想最後淳王和太子之位擦肩而過,皇上指了雁州馬氏的嫡女為其王妃,而顧妤馨竟是要入主秦王府。

  娶了顧妤馨,李雲昶也算多了一份籌碼,也難怪關元鶴會高興。

  只是這兩年太子的勢力越發大了,地位也日益穩固,淳王又不甘落敗,越發變本加厲地拆東宮的台,李雲昶雖說在朝廷上也有些賢名,但到底不能和東宮及淳王相提並論,便是娶了個好王妃,對其多有助益,但之後的路卻也未必好走,何以便叫關元鶴如此輕鬆高興?

  慧安心下納悶,便挑著眉瞧向關元鶴,道:「不知道的還以為等著迎娶美嬌娘的人是你呢。來日若是秦王真能登基,那顧小姐可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了。你這是為她高興嗎?」

  慧安說這話時紅潤的菱唇便刻意地嘟了起來,言語也酸溜溜的,關元鶴被她暗夜中晶亮流轉的眼波一嗔,只覺著心口一蕩,撫在她腰間的手不覺下滑,狠狠捏了下她翹起的小屁股,惹得慧安驚呼一聲在他的懷中扭了扭身子。

  關元鶴不覺輕聲而笑,接著才又重新摟住慧安,道:「我高興是因為皇上的態度。」

  賢康帝的態度?慧安聞言不覺一怔,半晌沒明白過來。接著眸光才悠忽一閃,猛地抬頭盯向關元鶴,急聲問道:「你是說皇上他……」

  慧安的話並未說完,關元鶴卻已明瞭她領悟了自己話中意思。他眼中閃過欣賞,不覺撫了撫慧安的髮,點頭道:「即便皇上不是屬意秦王,起碼也說明他對秦王爭儲是樂見其成的。」

  「可是太子……」慧安聞言不覺目露不解,若是皇上真有意李雲昶,那這兩年來對太子的扶持和縱容又是為何。

  關元鶴見她蹙眉,便沉聲道:「皇上身體還健朗著呢……太子,休說非是皇上屬意,便真是,他也未免太過心切了。連你收拾個把不安分的丫鬟都知道繞上一圈手,皇上又怎會不知欲擒故縱的道理?皇上對崔氏一族早就動了殺心!」

  慧安心一緊,卻還是有些不明白太子已經是儲君了,關元鶴怎麼就那麼肯定太子不是皇上屬意的帝王之選。她想著,不覺抬頭道:「你是說太子是皇上有意立的靶子?不能吧……」

  關元鶴聞言目光閃了閃,接著才沉聲道:「皇上對皇后雖說不上恩寵有加,但是這些年卻也多有寵愛,從不冷落中宮。早年崔皇后剛剛進宮時,更是曾得過盛寵,專寵,但是這麼些年她卻僅僅育下了端寧公主一女。那明妃不過是皇后為固寵接進宮中的,皇上瞧在皇后的面上對其也算有幾分恩寵,但遠不及皇后半分,但是她卻育下了兩位皇子,你不覺這其中有異嗎?」

  慧安眉宇微動盯向關元鶴,半晌才道:「你是說皇后不育是皇上有意所為?」

  關元鶴唇角微挑,點頭道:「其實皇后在懷端寧公主之前還曾有過一次龍脈,但是那胎卻只保了四個月便小產了,那是一個男胎。若是活著,便只比淳王小上兩歲,當時皇后剛剛入宮,崔氏也正是勢大之時。皇上極為寵愛皇后,中宮一宮獨大,按理說龍脈既已四個月,便算是坐穩了,然而皇后卻突然小產了,皇上盛怒,查查之下罪名卻是落到了當時的雲嬪身下。皇后傷心異常,當時的右相皇后的生父崔甯賢震怒,請求皇上嚴懲雲嬪,最後皇上將那雲嬪處死,株連九族,然而崔氏終究是換不回那個孩子了。崔氏小產養了半年身子,身子養好後皇上的寵愛便就不及從前了。眼見著淳王兄弟日漸長大,皇上對其關愛有加,崔氏焦急之下這才選了明妃入宮。」

  慧安目光在夜色中微微跳動,道:「確實有些不對勁,既是中宮獨大,那雲嬪怎麼可能又怎麼膽敢去謀害皇后,這和自殺有何區別,雲嬪就算再蠢也不應該啊,害得皇后小產對她也沒多大好處啊。」

  不光是雲嬪,只怕當時皇宮之中根本就沒人敢動皇后,也沒那能耐,只除了一人,那便是皇后的枕邊人賢康帝。

  關元鶴聞言便又道:「有趣的是皇后兩次有孕,皇上都曾陪伴其到棲霞寺上香祈福,兩次也都被空了大師把過脈,皇后小產距離其往棲霞寺上香不過半月。而空了大師醫術高超,自脈象上判別男胎女胎對其來說並非難事。」

  慧安聞言心一跳,蹙眉道:「你是說就是因為皇上得知了皇后腹中是男胎,這才下了手,而端甯公主也是因為生為女胎,這才倖存了下來?」

  關元鶴便點頭,道:「對此我一直存有疑心,便著力打探了下,近來倒真被佟妃娘娘查出了端倪。早年皇后得專寵之時皇上曾為其大修承恩宮,專門修造了沐浴的鳳藻池。皇后沐浴時喜歡將鮮花花瓣灑在湯水中,每每沐浴都令宮女到御花園中採摘鮮花,只是冬季百花凋謝,便無法滿足她這一喜好。皇上為討其歡心,特意為其挑選了三十八種花,摘其花瓣用特殊法子製成幹花,每到其沐浴時,拋灑乾花入水,這些乾花經過處理,浸水便能和鮮花一般鮮潤,而且花香也比鮮花來的持久好聞,幽香撲鼻,皇后非常喜歡,每次沐浴都用這種乾花熏水。」

  慧安聞言挑眉:「那花有問題?」

  關元鶴便點頭,道:「正是,其中含有少量的桑血花,而桑血花有絕育的功效。」

  慧安聞言不覺一驚,皇帝真是好狠毒的心,只是皇帝這麼明目張膽地害人,皇后竟是毫無察覺嗎?

  見慧安面有疑惑關元鶴便又道:「那桑血花極為少見,又長在回疆,認識的人本就不多。更何況,桑血花的花瓣和杜鵑的花瓣極為肖像,本就不好分辨,製成乾花便更加難辨了,皇后一直以為那是杜鵑的花瓣。再來那桑血花只能絕育卻不能致人小產,皇后自用那湯水之後還曾孕育過端寧公主,故而便更不會懷疑到那些幹花了。而且那些花都是皇上特意命人為其準備的,皇后又怎會去懷疑皇上?不僅如此,那乾花中桑血花的用量也極為小心,從脈象上根本就瞧不出端倪來。皇后這些年一直用那湯水沐浴,潛移默化地身子早已不易受孕,只可惜太醫們瞧不出究競罷了。」

  這麼說賢康帝根本就沒有要皇后誕下皇嗣的意思,所謂的盛寵背後竟是這樣讓人噁心的真相,慧安只覺一陣心寒。

  關元鶴見她瑟縮了下,便緊了緊環著她的手臂,拍了拍她的肩頭,又道:「你定然也知道,當年皇上還是王爺時對王妃高氏尤為愛重,王府之中只有王妃一個女主子,便是王妃懷有泰王和淳王之時,他也不曾迎娶側妃。奈何天嫉紅顏,高氏命薄,皇上一直想追封高氏為孝仁皇后,高氏是皇上的結髮妻子,又為皇上誕下了兩位嫡子,功不可沒,而崔氏就算再顯貴也終究是繼室,論理追封高氏為皇后是理所應當,卻也正因為高氏留下了兩位皇子,使得崔寧賢為了崔皇后能誕下身份貴重的嫡子來,以權柄相要脅,迫使皇上不得不答應不再追封高氏。皇上是九五之尊,卻連給亡妻一份應得的尊榮都不能,這對一個男人來說簡直就是恥辱。皇上豈會不心存恨意?自崔寧賢過世,皇上連番打壓崔氏,對淳王兄弟卻關愛有加,後來兩次提出追封高氏,便能瞧出一二來。」

  慧安聞言卻是一歎,道:「崔寧賢當時位列右相,手掌兵權,崔氏又滿門權貴,使得他太過傲慢自大了。當初高氏已逝,淳王又不過是繈褓中嗷嗷待哺的嬰孩,若是他令崔皇后撫養了淳王,只怕皇上反會真心愛重皇后。都說生母不如養母親,今日便是淳王坐了太子位,來日崔皇后同樣是尊高無比的太后,皇后也不至於被皇上算計得無子可依。崔寧賢偏就用了那麼強硬的手段,只能使皇上怨恨在心,反而因為愧疚越發對高氏念念難忘,越發因愧疚偏袒寵愛淳王了。」

  慧安說著不覺搖頭,卻也明白了關元鶴的意思,既然皇上連崔皇后為其生育子嗣的機會都不願意給,可見他對崔氏有多麼的記恨,可這兩年皇上的行為卻並非這麼一回事。

  皇上不僅恩寵太子,提升了其生母的地位,並且對皇后也更加敬重,對崔氏一族也見寬厚。

  華國夫人過世,崔明達本丁憂在家,然而他只守制了兩年,皇上便奪情令他重任了工部尚書一職,還加封其為太子太傅,恩寵尤勝從前。

  慧安本以為皇上這是禮遇太子,如今瞧著卻不然。既是恨,哪裡有那麼容易消除的?太子是皇后的養子,利益和崔氏綁在一起,皇上又怎麼可能真心屬意太子登基呢?

  慧安早先便覺皇上既然那麼寵愛淳王,之後卻將其死對頭的平王冊立為太子,這對淳王太過殘忍了,等於說已是斷送了淳王的性命,她還覺著帝王之心真正是難測,怎能說變就變了,如今瞧著皇上這竟是別有用心呢。

  慧安想著不覺抬頭瞧向關元鶴,道:「皇上痛恨結黨營私,欲將毒瘤養大好一下子剜掉,可你怎知皇上這不是在為淳王清掃障礙?說不定皇上還是有心淳王呢。」

  關元鶴聞言搖頭,道:「皇上雖還疼愛淳王,但是對他卻是真正的失望了。繼續縱容他,不過是令他和太子一黨抗衡罷了。」

  慧安聽關元鶴說的肯定,心中微疑,問道:「你怎知道?」

  關元鶴卻並未回答她,只撫著她的面頰道:「感覺。」

  慧安不想他會說出這話來,結舌地眨了眨眼睛,接著便兀自咯咯地笑了起來,只是笑了兩聲卻又停下,盯著關元鶴控訴道:「既然你猜太子早晚會成棄子,為什麼還要將雲妹妹送給太子?」

  關元鶴不想慧安竟是還介意此事,微微愣了下,這才撫著她的頭髮道:「你也說了,是猜測。君心難測,怎能坐等。」

  慧安聞言面色沉了沉,但雲怡的事已叫她明白,兩人在待人處世的態度上永遠都不可能達成共識,慧安也不想因雲怡之事和關元鶴再生出什麼不快來,便不再多言,又念叨起今日定國夫人令崔氏將庫房鑰匙和那些房契等物拿給她的事,道:「祖母說明兒叫府中的管事婆子們來見我呢。」

  關元鶴聞言便蹙了蹙眉,道:「有什麼事你可多倚重周管家,府裡的事不出大錯便好,沒必要太用心,莫累著自己。還有那柳枝接骨的事,不要耽誤了,我還指看來日你能隨我到邊疆去呢,這府上的事誰稀罕誰拿去。」

  慧安聽他這麼說便點點頭,抿唇笑了起來,早先童氏說關元鶴令周管家拿了那些私房銀子給她置辦嫁妝,慧安便猜周管家是他的人,如今聽他這般說便更是確定了。有周管家幫襯著,她自不會累到。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1: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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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翌日,慧安依舊去給定國夫人請安,二夫人和三夫人也在,陪著定國夫人說了一會子,定國夫人便笑著道:「今兒是不是還得見各院的管事,你快去吧,不用在這裡伺候著了。」

  慧安聞言便笑著應了,起身退了出來,誰知尚未走出福德院,三夫人便從後頭追了上來,喚了一聲。

  慧安站定,便見三夫人親熱地過來拉了她的手,笑著道:「到底是嫡親的孫媳,老太君對少奶奶可真是沒的說。這才進門沒兩日便將整個關府都交給了你,你以後可得好好的孝順老太君啊。」

  慧安聞言便笑著回道:「瞧三嬸嬸說的,老太君最是慈愛,對三嬸嬸不也一般的厚待。這孝順老人也是應當應分的,安娘豈能不盡心盡力。」

  慧安不明白三夫人這是要做什麼,只笑著,回的話卻是不軟不硬,並不接三夫人的話。

  三夫人聞言但乾笑了兩聲,接著才道:「母親對我們三房自也是厚待的緊,倒是我說話引人誤會了。只是老太君將中饋交由少奶奶管著總歸是少奶奶的福氣,也是老太君看重少奶奶。少奶奶聰慧的緊,小小年紀將侯門管理的井井有條,叫嬸子我都佩服的緊,這相府自也不在話下,只是少奶奶到底年輕,只怕有些事容易看不清楚明白,若是哪裡行將踏錯的,少不得叫老太君失望,我做為嬸娘,總是要提點兩句才能放心。」

  慧安聞言不覺笑著道:「是老太君抬舉我,我自也不願叫老太君失望的。」

  三夫人聽慧安接話,便笑著道:「這些年中饋都是你母親掌理著,這府上府下的婆子媳婦們也多是她的陪嫁,這些人多年來被你母親慣的是無法無天,早就油滑慣了的,只怕沒那麼容易服管呢。只是要嬸娘說,你是嫡長媳,這府裡府外的家當早早晚晚不還得是三爺的,老太君那是最疼咱們三爺的,這些年對你母親早就有些微議,便是老爺那也是念著三爺的,老太君這回將中饋交給你,也是信任你,更是考驗你,你可得拿出點魄力來,咱們關府未來的主母可不能讓人像軟柿子一般捏,落了威風以後那些個奸猾的奴才卻是要爬到你頭上放肆的。」

  三夫人本就和崔氏不和,自是希望挑撥她和崔氏惡鬥的,長房鬧起來三房便有機可趁,慧安聽三夫人如此說,便知她是怕自己顧念著孝道不敢和崔氏硬碰,這才特來挑唆兩句。

  只是慧安壓根就沒想著握著中饋不放,只怕終是要叫三夫人失望了。

  故而慧安聞言便只是笑笑,目光戲謔地瞧向三夫人,道:「那依著嬸嬸的意思,安娘應該怎麼做呢?」

  三夫人聞言一笑,正欲再言抬卻卻見慧安笑盈盈地瞧著她,目光中卻滿是明光,黑亮亮的似能洞察人心一般,那眼底一絲笑意分明便是譏誚,三夫人只覺心一跳,到嘴邊的話便吞了回去,只道:「嗨,少奶奶是聰明人,瞧我,倒是白操心了,只是若我是少奶奶,有少奶奶那份家當和本事,將男人籠的死死的,這會子哪裡還願待在這裡,早就另立府邸了。這皇上封了三爺侯爵,另立東亭侯府也是理所應當的嘛。」

  慧安聞言又瞥了眼三夫人,只笑道:「嬸娘這話和我說說便也罷了,只怕叫別人聽到會生出他想呢,這話想來三叔聽了也不會高興呢。」

  三老爺是庶出,對老太君卻是極為敬重的。可三夫人卻因和崔氏不和,這些年總想著分家另過,只是一來定國夫人畢竟還在,她也不敢鬧的太厲害,再來三老爺卻也不贊成分家。

  如今三夫人來和她說這些話,只怕是想探探她的意思,畢竟皇上封了關雲鶴為東亭侯,有爵位在身,另立侯府一來是合乎朝廷規制,再來也顯示對皇上恩典的感恩,三來也是件光宗耀族的事,並不算是有違孝道。三夫人想攛掇著他們另立府邸,也不過是想著借機重提分家之事罷了。

  倒不是慧安不想出去單過,只是定國夫人身體不好,關元鶴若真是另立府邸,只怕會傷了她的心。

  再來在關府中雖說有些不隨心,但到底也沒什麼大是非,有定國夫人和關元鶴的看重,也沒人敢尋到慧安的頭上,慧安便也不想鬧騰得家宅不寧,傷了定國夫人的心,也會損及他們夫妻的感情。

  三夫人聽了慧安的話面上笑容就有些掛不住,隨意又說了兩句便自行離去了。三夫人雖說有些勢利自私,但人卻也不壞,想分家也是人之常情,慧安瞧她遠去,便只笑了笑,自回棋風院。

  一路上遇到的婆子丫鬟們無不停下手中活計滿臉堆笑的福身行禮,比之往常倒是更見恭敬了幾分。慧安只笑著點頭,態度卻也寬和,並不顯半分張狂。

  慧安回到棋風院方嬤嬤便迎了出來,道:「少奶奶回來了,外院的管事和內院的主事婆子們都已經在花廳外候著了。」

  慧安聞言點了點頭,自進了屋慢悠悠地吃了盞茶這才移步花廳。花廳外的院子裡早已站滿了人,見慧安過來倒也沒怠慢,紛紛低頭行禮,只是那動作卻也不齊整,顯得稀稀疏疏的。

  另有那不安分的還抬起眸子直勾勾地打量著慧安,四下亂瞄的也是不少。

  慧安目不斜視地行到了廊下,卻也並不進花廳,只站在廊下瞧著院子中的眾人,也不說話。她不說話,目光不銳利卻也不溫和,只那麼沉靜無波地在眾人身上移動,卻是無形地叫人心生不安和惶恐。

  待那些方才行禮慢了,行禮不合規矩的一個個都低下頭弓下腰,面露不安時,慧安才忽而一笑,沖方嬤嬤的道:「這人倒也不少,今兒是我主事的頭一天,倒是沒旁的,主要是先認認人,嬤嬤給我搬個椅子來,我便在這裡一併都見了吧。」

  方嬤嬤聞言應了一聲,吩咐小丫鬟搬了桌子和椅子在門廊下放下,這才扶著慧安坐了。

  慧安捧了茶,周管家便將花名冊子送了上來,慧安接過卻也不急著看,只噙著笑,道:「周管家是母親留下的老人,這些年為主子操勞,將相府上下打點的有條不紊,老爺也多倚重周管家,我是小輩,年紀也輕,以後這府上的大小事情還得勞周管家提點才是。」

  慧安口中的母親自指的不是崔氏,眾人聞言面色便都是微變。周管家聞言卻也不驚,面色如常,只不卑不亢地道:「少奶奶折殺老奴」。

  慧安便笑著點頭,吩咐方嬤嬤取個杌子給他坐下,周管家也不推辭只笑著謝了恩,但兀自落了座。而在場的眾人見此,面色卻不一了起來。

  慧安早已打探了周管家的來歷,他本就是顧舒雲的陪嫁,顧舒雲還在時他便是關府的管事,很得顧舒雲的信任,顧氏過世之後,關白澤也不知是不是出於愧疚,對顧舒雲的幾房陪嫁都尤為信任恩寵,這周琛也升了管家一職,多年來倒也沒叫關白澤失望,一直沉穩持重,在關府下人眼中也頗有幾分威信。

  這些年崔氏掌管中饋,自也多次想要拉攏周管家,無奈周管家根本就是油鹽不進,崔氏見他不識時務,也曾想將他拉下馬,但是關白澤對周管家卻信任有加,再來周管家自己也謹慎小心,從不叫人抓到錯處,故而崔氏對他也是無法。

  只是這些年崔氏在府中作威作福的,早己沒有敢隨意提起顧舒雲來觸崔氏霉頭,如今慧安剛接掌了中饋,上來就先提周管家是顧舒雲留下的老人,又令周管家坐下,這態度也是很明顯在敲打下面以崔氏為尊的那些奴才們了。

  慧安見眾人面色變幻,這便又笑著道:「我也不瞧這花名冊了,你們便按順序依次上來說說各自管著什麼事、當的什麼差,怎麼稱呼、家中又都有些什麼人,一個個上來稟過吧。」

  慧安言罷院中靜默了下,接著不少人都不自覺地將目光移開。

  這才有一個留著山羊胡身量高瘦穿緙絲長袍的中年男人上前躬了躬身,回道:「奴才胡奎給三少奶奶請安,奴才是外院副管家,掌著門房和政坊街的兩間藥鋪,奴才媳婦王氏現領著大廚房,是大廚房的管事婆子,家中一子兩女,都在府中辦差,兒子是衣料採辦,兩個閨女,一個是大夫人院中的二等丫鬟,一個是六少爺院中的大丫鬟。」

  慧安方才只說按順序上來回話,卻也沒說按什麼順序,就是想瞧瞧這幫奴才的頭是誰,如今聽了胡奎的話不覺抬手呷了一口茶,隱去了眸中譏誚。

  她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放下茶盞,這才又道:「嗯,早聽說胡管家是母親的陪房,很是能幹,這些年幫襯著母辛做了不少事,卻一直沒見過人。今兒總算是對上號了,你那媳婦胡大娘聽說也是個利索人,最得母親的信任,卻不知是哪位?今兒來了沒有?」

  胡奎聞言心中當即便咯噔一下,他那媳婦是崔氏奶娘的閨女,早年便伺候在崔氏跟前,後來嫁做媳婦又成了小姐院中的管事媳婦,崔氏出嫁他們一家都陪了過來,更得臉了起來,這些年崔氏在關府呼風喚雨,任誰不給他們夫妻幾分顏面,便是像二夫人這樣的主子見了也要客客氣氣的,更別提那些姨娘們了。

  他那媳婦本就是個驕狂性子,如今崔氏被奪權,少奶奶一個黃毛丫頭掌了權,他那媳婦豈能乖乖聽命?早想著落落少奶奶的臉,一心的刁難躲懶。最好是讓這少奶奶掌不了事,自己將中饋之權再交出來。

  故今兒他那媳婦根本就沒來,胡奎本也不覺著這是什麼大事,如今聽慧安上來便問他那媳婦來了沒,他卻心中一陣狐疑,怎覺著慧安似早知道一般。

  只是知道不知道他也不怕,反正這沒來也不算什麼大錯,胡奎想著便躬了躬身,回道:「回少奶奶的話,奴才媳婦昨兒夜裡突然身子不好,大夫瞧了說是不小心得了風疹,怕過了病給少奶奶您,故今兒便沒來。」

  慧安聞言便只一笑,挑眉道:「病了,這到真是巧了呢。」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其至帶著幾分笑意,只是胡奎被她的目光一掃,又聽著那笑聲,不知怎的就是一個心顫。

  正心生忐忑,卻聽慧安又道:「不過這人吃五穀雜糧,生個病也是常有的,沒來便沒來罷,改日再見也是一樣的,胡管家也莫要太過憂心。」

  眾人方才聽到慧安的話,皆是提了提心,今兒他們本來,是要看看慧安的態度,看看她的為人,好摸清將來要如何行事的,如今有胡大娘投石問路,他們自是要好好瞧著的。

  胡管家一家在府中得勢多年了,崔氏又是三少奶奶的長輩,他們這些人還真覺得三少奶奶不敢也沒那膽量對胡大娘開刀。

  再說人加病了,你若只抓著這些個雞毛蒜皮的小事便要發作人,一是顯得不夠沉穩,再來也有失公正,也叫人覺得刻薄寡恩,對下人不夠寬厚,更有因這些事就發作母親身邊的得力人,這也是不孝。

  只是胡大娘昨兒還好端端的,如今卻是病了,這其中是什麼道理,這裡的人誰也清楚明白,想來三少奶奶也不是傻子,也清楚明白著呢。

  這是三少奶奶第一日主事,若是她就這麼由著胡大娘,由著個奴才第一日就抽她的臉,那只怕是個軟柿子,沒什麼手段的,以後這府中的事情八成還是要落回夫人的手中。

  若是三少奶奶真就如此發落了胡家,那卻也說明她是個厲害的。以後他們行事是會顧及一二的,但是卻也顯得她衝動,沉不住氣了點,倒也不值當他們害怕忌憚,以後糊弄著,該怎樣還怎樣便是。

  故方才眾人一聽慧安的話,只以為她是要發作胡大娘,不覺都提了提心,可誰知慧安接下竟是為胡大娘開脫了幾句,還轉而安慰起胡奎來們眾人不覺一愣,抬頭見慧安端坐在那裡,唇角還含著一絲和善的笑意,面上便皆露出了幾分輕視來,心道這少奶奶也不過如此,竟是如此怕事。

  只他們還沒來得及掩飾面上的輕視來,慧安卻再次笑著開口了。



第一百八十章

  「胡大娘服侍母親多年,既有功勞也有苦勞的,歷來大廚上的事情最多,也勞累。胡大娘的病大概也是操勞太過之由,這叫我這做主子的真真是愧歉心疼,想來母親若是知道胡大娘病倒也會如是,如今母親身子本就不好,怎能因此而擔慮。」

  慧安說著不覺一笑,扭頭瞧向方嬤嬤,吩咐道:「嬤嬤,你親自帶人去胡管家的府上替我好好慰問下胡大娘……哦,對了,去的時候別忘了到同心堂請了最好的坐堂大夫。好好給胡大娘瞧瞧病,若是需要什麼珍貴藥材,傳我的命,只管開了庫房去選。」

  慧安言罷方嬤嬤便應了一聲,喚了幾個丫鬟竟是說話間就要離去,胡奎哪裡想到慧安會有此招,登時便是一驚,忙上前一步急聲道:「少奶奶對我們下人寬厚仁慈,奴才實是惶恐,伺候主子是奴才夫妻應當應分的事,怎能當少奶奶如此厚待,少奶奶切莫折殺了奴才夫妻啊。」

  慧安聞言當即面上的笑容便隱了下來,一雙眸子微銳地盯著胡奎,語氣卻極為輕快,她挑眉道:「切莫折殺了你們?呵呵,怎麼,我作為主子關心奴才倒還是我的錯了嗎?」

  胡奎哪裡想到慧安說變臉就變臉,不覺手心浸汗,忙跪下回道:「少奶奶關懷奴才那媳婦是少奶奶慈善,是給奴才夫妻體面,奴才只是惶恐難安。奴才那媳婦不過是尋常的風寒,怎敢勞動方嬤嬤,驚動了少奶奶已是做奴才的不敬,實是不敢得主了如此厚待啊。」

  胡奎聞言面色大變,身子抖了幾抖卻是再不敢多說一句,忙磕頭謝了恩,戰戰兢兢地過去坐在了冬兒搬來的椅子上。慧安見他坐下,這才滿意地點頭一笑,又瞧了方嬤嬤一眼,方嬤嬤便帶著人直往胡府而去了。

  而胡奎見方嬤嬤一行遠去,只覺心也高高提了上來,心中阿彌陀佛的念叨著,只指望著他那媳婦能機靈一點,使些手段莫叫人當場拿到鐵證。

  經此一變故,在場的眾人心情也不比胡奎好到哪裡去,方才慧安不過幾句話便將胡奎逼到了如此任人宰割的境地,她自己卻輕描淡寫,面上甚至一直都帶著和善的笑意,這少奶奶也太厲害了吧……

  下頭的人哪裡還敢怠慢,一個個都安分了下來,再不敢東張西望,四下打量了。而慧安見院中氣氛死寂下來,便笑著道:「行了,繼續,便從左到右的一一上來回話吧。」

  胡奎聞言心中更是咯噔一下,這才發現了方才被自己忽視的問題,少奶奶方才分明便是刻意的不吩咐下人回話的順序,就是等著自己往槍口上撞呢。可笑自己還沾沾自喜,為眾人的看重而驕縱,胡奎的面色一時間更加難看了幾分。

  瞧著下頭的奴才們一個個按照順序上來回話,神情恭敬而惶恐,周管家面上卻微微揚起了笑意,著實為關元鶴感到高興,娶了這麼一位有手段的主母,必益後世子孫,這是莫大的福氣啊。

  關府的外院管事連著內院的管事婆子,只回話便就用了大半個時辰,待只剩下三人時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胡奎在關府得勢,極有體面,在外頭便是那些小官見了都要捧著巴結著,早在城西置辦了一處府邸,距離關府也不過是兩盞茶的功夫,如今大半個時辰過去,方嬤嬤前往胡府也該回來了。

  聽到腳步聲,眾人心知只怕是方嬤嬤回來了,不覺都提起了心,胡奎也是面色一變,握住了拳頭。

  慧安呷了一口茶,笑著望去,卻正見方嬤嬤走在前頭,後面跟著個大夫模樣的中年男人,再後頭卻是兩個小丫鬟夾著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神情不安,穿戴卻極為講究,慧安見胡奎瞧見那女人頓時面上就變地蒼白了起來,便知那位定然就是管著大廚房的胡大娘了。

  果然,方嬤嬤過來便福了福身,回道:「回少奶奶的話,老媽帶著大夫前往胡府,沒想到這胡大娘根本就沒有病,正和人吃著花酒打馬吊呢。」

  方嬤嬤帶去胡府的丫鬟都是侯府的家生子,身上都有些把式,會點拳腳,到了胡府直沖正房,豈容胡大娘臨時應變。

  那胡大娘被當場捉到,心中豈能不怕,她雖是張狂,但如今被拿到了錯處,豈能不知慧安這是要拿她立威,可她雖怕,卻仗著自己從小就跟隨崔氏,極得崔氏信任,想著崔氏掌管府中多年,並且還是慧安的母親,她便覺著便是抓到了錯慧安也不過嚇嚇她,拿她敲打敲打下人們便罷了,不敢動真格。

  她這般想著,忙跪下哭喊道:「少奶奶饒命,奴婢是真的病了,今兒早起時還頭暈呢,吃了藥卻是好多了,並非刻意欺瞞少奶奶啊。

  胡奎見媳婦事到如今竟然還敢狡辯,一驚之下忙也跪了下來,瞪了胡大娘一眼道:「少奶奶開恩啊,奴才回去後一定好好教訓這婆娘。」

  慧安聞言卻是面帶譏嘲,瞧向胡大娘道:「胡大娘真當我是傻子呢?病了?呵呵,既是真病了,便叫大夫好好看看吧。」

  她話雖是這麼說,但是如此情景哪裡用得著大夫把脈,故她言罷只笑了兩聲便再次厲聲道:「胡大娘病了還能吃花酒打馬吊,還有心情將自己打扮的體體面面的,就是不能爬起來到府中伺候著,胡大娘這得的只怕是富貴病吧?」

  那胡大娘頭上珠釵遍插,一身的綾羅錦緞,面上還因吃酒紅潤的緊,被自家男人瞪了一眼,又被慧安這般一說哪裡還敢再狡辯,只是慧安卻不等她告饒,咣當一聲便將手中茶盞砸在了地上,頓時院中眾人齊齊一驚,不知誰沒把持住打先跪了下來,接著便是噗通通的跪地聲,片刻間下頭就跪了一地。

  而慧安只盯著胡奎夫妻,冷聲道:「怠忽職守,還欺哄主子!好啊,真是好,大家都瞧瞧,什麼叫奴大欺主,這便是奴大欺主!」

  慧安言罷半晌無語,只用威沉的目光掃過眾人,接著才看向胡奎,問道:「胡管家,這奴大欺主該如何懲治啊?」

  胡奎聞言額頭冷汗不停地往下滾,哆哆嗦嗦地道:「回少奶奶的話,該視情形,杖責二十到一百不等。」

  慧安聽罷便點頭,道:「看來胡管家還知道我關府的規矩,既是如此,那胡管家說,我該如何懲罰你們夫妻呢?」

  胡奎沒想到慧安竟是會問他自己,頓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若是說的少吧,便顯得不知罪,豈不是更加惹惱少奶奶,若是說的多吧,萬一少奶奶真就照著責了,那豈不是要做冤鬼。

  胡奎半晌無語,最後卻還是一個咬牙哆嗦著道:「奴才夫妻得主子厚待,今日卻做下此等糊塗事,願自領一百大板。」

  胡奎言罷,眾人皆驚,胡大娘更是瞪大了眼睛,一臉不置信的盯著自家男人。

  可慧安豈能不知胡奎的謀算,今日雖是叫她抓到了胡大娘的錯處,但這個錯處可大可小,到底也不算多嚴重的事,若是因這個便將這夫妻倆一併活活打死,以後外頭還不定傳出多惡的名聲來呢。

  胡奎乾脆將懲罰說到最重,是算定了她不敢將他們活活打死,胡大娘只是偷懶懈怠,卻沒耽誤差事,因這點事休說是打殺了他們,便是奪了他們的差事都有些站不住腳,畢竟兩人都是崔氏得用的人,所謂打狗看主人,到底崔氏的臉面慧安不能不考慮在內,不然便是她的錯了。

  慧安本就沒有重罰這兩人的打算,只是如今聽胡奎到了此時還敢如此耍滑頭,她心中便有些氣性。

  盯著胡奎冷笑了一聲,慧安這才輕聲道:「你們夫妻為府中諸事忙碌,又伺候母親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既胡管家已經知道過錯了,我便饒過你們這次,都起來吧。」

  慧安言罷眾人一詫,方嬤嬤見慧安瞧了自己一眼,已是領了意,忙上前一步欲言又止,慧安便問道:「嬤嬤是否有話?」

  方嬤嬤這才回話,道:「少奶奶話恕老奴多嘴,既是犯了錯不罰不足以服眾,只怕夫人也會不答允……這到底是夫人的陪房奴才,此事是不是該請示下夫人的意思再做懲處?不然來日夫人從旁人口中知道了此事,豈不是更加傷心惱怒?少奶奶您孝敬夫人,不忍發落她的陪房,這知道的說是少奶奶您重孝道,可這奴才到底是犯了錯,不知道的來日豈不是要指少奶奶您不公不正?少奶奶您定然不會放在心上,可他們畢竟是夫人的陪房,來日若是叫人以為這都是夫人的意思,是夫人縱容陪房奴才,那豈不累了夫人的名聲,反是少奶奶您的不孝了……」

  慧安聞言便點頭,道:「哎,是我想的不周了,這樣吧,嬤嬤你親自去祥瑞院一趟,將這裡的事情回稟了母親,再好好勸勸母親,也為胡管家二人求求情,此事該如何處置,還是請母親示下吧。」

  方嬤嬤聞言便應了一聲,這便匆匆地往祥瑞院而去了。

  而胡奎聞言只恨不能一頭撞死,眾人面上也更加的惶恐恭敬了起來,他們都不是傻子,自知胡奎方才那麼說是以退為進,如今又被慧安擺了一道,慧安這是在警告敲打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呢,叫他們以後切莫在她面上耍這些花招!

  方嬤嬤一走,慧安又問過那剩下的三個婆子話,方嬤嬤便快步行了回來,稟道:「老奴將事情稟了夫人,夫人說了,這種欺哄主子的奴才容不得,叫少奶奶不必念及他們是夫人的陪房,儘管發落便是。老奴替少奶奶為胡管家二人求情,夫人極生氣,說正因他們是夫人的陪房才更該安分守己,犯了錯才更該加倍懲罰。」

  慧安聞言忙是點頭,道:「母親的教誨,我自當牢記在心。哎,既是如此,那……便將胡奎夫妻各自杖責三十吧!」

  杖責三十這已是極重的懲罰了,那些身子骨不硬朗的只怕會被活活打死,胡奎和他那媳婦身體卻一直極好,雖是不至於被打死,但是這麼一頓打只怕是會留下什麼內傷落下什麼積年毛病的。兩人面色一變,卻也只能被拖了下去,壓在了庭凳上。

  婆子捂著兩人的嘴,廷杖落下,一時間死寂的庭院中只聞那沉重的廷杖落下時發出的悶聲,以及胡奎夫妻的悶哼聲,還有那血肉撕扯橫飛的聲音。眾人面色無不慘白,要知道胡奎夫妻這麼些年來在府中的地位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比的,如今不也被少奶奶打的一世體面就這麼沒了。

  瞧著慧安面色不變,神情安然地品著茶,瞧著也是嬌嬌豔豔的美人,這麼血腥的場面竟還能悠然品茶,眾人便更加驚惶了。

  只想著這少奶奶真真是厲害,比夫人的手段可是要高的多,以後只怕關府的天是真要變了!眾人也在心中暗想,往後當差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才是,萬不敢再偷奸耍滑,欺瞞主子,自作聰明了。

  一會子功夫胡奎夫妻已是奄奄一息,板子打完,慧安也不叫婆子們將兩人拖上來謝恩,只揮揮手,道:「快扶下去安置,好好上藥,勞煩大夫為他二人好好瞧瞧。」

  慧安說著還沖一旁不曾離去的大夫拜託著,大夫也心中直嘀咕著這關府的主母厲害,連聲應下,提著藥箱跟了下去。

  慧安這才瞧向中下頭的眾人,道:「今日本只想著認識認識大家,不曾想竟會如此大動干戈,懲處了胡奎兩口子也是要告訴大家這關府的規矩是個什麼樣的。我還年輕,多得老太君和夫人看重令我接了中饋,從前府中掌事是個什麼規矩我不清楚,但今後既是我理事,那便得依著我的規矩來,但凡出了半點兒的錯,不管是有臉的還是沒臉的一概照著規矩處置。

  這府裡大大小小事情頗多,你們各自守好自己的差事,每三日便如今兒一般到這裡候著,將緊要事回過我,遇到那回話不利索的少不得要挨打,偷奸耍滑的,躲懶油嘴的,一律比照著剛才的例懲處。

  哪個人的活計出了問題,我也只找她回話。到時候也別跟我說什麼跟府中哪個院沾親帶故的,我也一概不搭理,那些差事做不好,還也拿關係攀扯的,一律重罰!大家都是當了多年的差事,也定是能幹的聰明人,想來也該知道了我的脾氣,既是得了主子高看,成了管事,便該真真的管起事來,若是連差事都辦不好,便也沒有留著的必要了。大家能做到管事也不容易,莫丟了體面才是,可都明白我說的話了?」

  眾人聞言哪裡還敢怠慢,紛紛的應了。

  慧安這才呷了一口茶,又道:「我實是最寬和的人了,對下人的要求也不多,只將手中的活辦妥帖了,做到老實本分四字便可。這府裡的大小事也還得多勞大家操辦,你們若差事辦的好我自也不會虧待。行了,今兒就這樣吧,若無事要回便各自去忙吧。」

  眾人聞言再次福身應下,這才規規矩矩地退了下去。

  這般已是一個上午都消磨掉了,慧安站起身來瞧了瞧漸近正午的太陽,不覺扭了扭腰,只覺腰間酸疼,只恨關元鶴累人,鬧的她只坐了一上午便這麼難受,不覺便嘟了嘟嘴。

  方嬤嬤以為她是不耐煩管理這些,便勸道:「少奶奶是嫡孫媳,掌理中饋是應當的,女人都是這般的,能掌理中饋是福氣,少奶奶莫要偷懶,也不該偷這個懶。」

  慧安聞言便討好地笑道:「是,乳娘說的對。」

  方嬤嬤見她如此敷衍,不覺笑著道:「在府中時少奶奶仗著夫人為少奶奶留下了些得力的人,將一攤子事都推給竹名這些老人,如今嫁了人若是再不上心,不願操持家事,卻是不賢慧了,少奶奶不能仗著爺寵愛便如此不懂事啊。」

  慧安見方嬤嬤苦口婆心地勸著,不覺心中苦笑。關元鶴他壓根就沒想接掌關府,根本對她管不管理這中饋沒多大意見呢,只這事卻也不好和方嬤嬤說,故而慧安便只連聲應下,又喊著餓了,方嬤嬤這才忙去督促膳食。

  而慧安卻還不能歇著,又坐上春凳簷子往福德院去回定國夫人的話,畢竟這是第一天掌事,該稟的總是要稟過的,不然定國夫人也是不能安心。

  慧安回了定國夫人的話,定國夫人才拉著慧安的手,道:「你雖年紀小,只是處事卻老道,也難為你一個人撐著那麼偌大個侯府,今兒的事嚴寬有度,處理得當,祖母總算是沒有看錯人,行了,都忙活一個上午了,快些回去用膳吧,一會子好好歇一覺,瞧著面上不大好。」

  慧安聞言應了又說了兩句話,這便告辭回去。

  屋中姜嬤嬤見定國夫人滿臉的笑意,便道:「夫人對陪房太過縱容,這些年府中掌事的也多是她的陪房出身,這些奴才被夫人一手提攜起來,多年來油滑慣了,私下克扣公中銀錢,平日裡也是賭錢吃酒,偷奸耍滑,排擠他人,只望著夫人掌著權,好能一直這般行事。如今少奶奶掌事,他們會落少奶奶的臉這也是老太君您意料之中。如今瞧著少奶奶這麼三兩句話就將人給收拾了,震懾了那些個奴才,老太君您也該放心了。」

  定國夫人聞言面上笑容更大,早先因為慧安大鬧寧王府的那些不快也消散了,只點頭道:「早先便知是個有主意的,卻不料處事竟是這般的出色,錦奴是嫡子,難得的是出息,媳婦厲害點這是正理。這厲害是容易的,難得的是這孩子心裡清楚,處事分寸拿捏的好,這是需要些智慧才能的。這樣的主母實是可遇不可求的,能叫錦奴娶回來,也是這孩子的福氣,將來也能福及後代。安娘這樣的,也萬不會像老大媳婦那般糊塗,不知教化子嗣,眼皮子淺的叫人心恨。」

  姜嬤嬤聞言便笑,道:「老太君說的極是,這孫媳娶的太難得了,若是來日再給老太君添了大胖重孫那便更加的難得。」 定國夫人便揚聲笑了起來。

  慧安回到棋風院便知今日關元鶴不回來陪她一道用膳,她隨意扒拉了些吃的,只回屋躺了一會便直往後頭的馬場而去。

  這兩日她對柳枝接骨的事已琢磨了些新進展,今兒若不是要見各院的管事她早就直奔馬場了。

  關元鶴已令關榮給她尋了三四條傷了骨的小狗,慧安一忙便無知無覺,也沒人敢打攪她。

  只是這大夏天的,馬廄中實在也熱的緊,故而慧安每次來馬廄都不叫太多人伺候,今兒也就冬兒跟著在旁邊搭把手。

  慧安將一隻小狗的碎骨茬清理乾淨已經滿頭大汗,她目光不離那只小狗,只抬起手來,待手中多了一塊涼帕子,慧安正欲抹了頭上的汗水,不想手腕卻被人一把箍住了。

  慧安一愣,抬眸卻見關元鶴蹙眉站在身旁,目光中寫著關切和不悅。她眨巴了眨巴眼睛,有些不能回神。

  關元鶴見她如此,眉頭便蹙的更緊,沉聲道:「手怎麼這麼熱,滿頭大汗的,若是中了暑可如何是好。」

  慧安聞言才回過神來,笑著道:「沒事,哪裡有那麼嬌氣,那時候在南邊馬場連個馬廄都沒有呢,我頂著大太陽忙碌也不曾中暑的,放心吧。我將柳枝接上再歇息,你先回去吧,莫在這裡受罪。」

  慧安言罷便又準備蹲下去忙。

  關元鶴當初便從沈景二人送去的那些消息上得知慧安在南邊時很是受苦,只是他從未聽慧安提及過,如今聽了她這話,又見她滿頭大汗,一臉潮紅,眉眼間隱著疲倦卻一點不覺的模樣,他只覺著心疼又煩躁。

  早先是不想拘束著慧安,想促成她的心願,最近更是想促成她進太僕寺的事,想著能帶她一起去邊關,又指她能夠解決傷馬的浪費問題,所以還曾多次提起讓她加緊柳枝接骨的事。

  只是如今瞧著她這麼累,關元鶴心裡卻是難受了起來,一下內疚,一下又後悔不該隨著慧安,若是不由著她,令她像尋常女子一般只相夫教子,便不會這麼辛苦。只是他心中又知道,那樣慧安定也不會快樂。

  他煩悶地抿了抿唇,瞧著慧安低了頭便一個彎腰,瞬間便將慧安打橫抱了起來,大步就往外走。

  慧安一驚,本能地抬手攬了下關元鶴,登時便在他的衣襟口上留下了些許血跡,感受到關元鶴的不悅,她不覺詫異地抬眸,道:「你這是怎麼了?」

  關元鶴未曾言語,只低頭見慧安盈盈的眸子中寫著擔憂和不解,這才壓下心情,平緩了面色,道:「來日我叫人收拾個花廳出來,多鎮些冰,這馬廄陽光太毒。」

  慧安聞言一笑,卻道:「嗯,只是那只小狗已被我割開了傷口,我總得忙完啊,不然……」

  她的話尚未說完卻被關元鶴打斷,只聽他道:「我有話和你說,是關於皇上允諾令你參加太僕寺考錄獸醫的事。」

  慧安聞言不覺一愣,如今已是月底,離賢康帝親臨太僕寺已沒幾日,慧安早也做好了準備,臨了聽關元鶴如此說只當 事情出了變故,不覺心一緊,蹙起了眉,急聲問道:「可是皇上他又反悔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1:36 PM

第一百八十一章

  關元鶴聞言見慧安面露焦急,卻只是揚了揚眉,道:「回去再說。」

  慧安只當真出了什麼事,心中忐忑了下來,回到房中關元鶴匆也並不急著和她說話,將她放在床上,吩咐方嬤嬤去準備沐浴的水,和慧安一道進了淨房,清理了下身上,這才又抱著她回了屋,逼著慧安吃了一盅冰糖蓮子湯,才算坐定。

  慧安早先問了他兩次,他就是不說,吊得她的心七上八下,如今兩人總算是都清爽了下來,她才忙拉著關元鶴的胳膊,再次急聲道:「皇上當真反悔了?你倒是快點說嘛,故意急人家!」

  關元鶴見她如此著急,便歎息了一聲,方才抱著她回來只覺和摟著個大炭火爐子一般,又見她眉宇間滿是疲倦之色,真真是動了阻止她前往太僕寺的心思,只如今瞧著她只以為事情有變就急成這般的模樣,關元鶴到底不忍拘束著慧安,使她不得開顏,故而方才那心思便又散了,只道:「皇上九五之尊,說出的話豈會反悔,以後這話莫要再說了。」

  慧安聞言一愣,只是心中卻鬆了一口氣,只她這會子才察覺出關元鶴的心情真的不悅來,她不免微咬下唇,眨巴著眼晴湊近關元鶴,撫摸著他的手臂,輕聲問道:「你幹嘛生我氣?」

  關元鶴見她如此,又被她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身上微顯僵硬的肌肉,那些氣悶已是盡散,又歎了一聲才道:「我只是不想你那麼辛苦。」

  慧安倒是真沒想到他是因為這個,因為她自己是半點也沒覺著累,覺著辛苦過。

  吃些苦,受些累,皆是因為心中有所求,自己的努力能換回成果,這叫她尤為高興,反倒是前世每日無所事事,做著尊貴的王妃,卻是累的日漸消瘦。

  見關元鶴眸中寫著心疼,慧安不覺心頭一甜,笑著環住了他的脖頸,將小腦袋靠在他肩頭閉著眼晴道:「你多讓我靠著便不會覺著累了。」

  關元鶴聽她言語中滿含情意和依賴,不覺心一蕩,環著她的肩頭撫了兩下,這才道:「太僕寺選吏之事倒並非皇上改了主意,只是將時間挪後了五日。你應知道,我大輝自和北胡開戰之後,戰馬便嚴重短缺,這兩年多從西藩購買戰馬,只是前不久厄爾倫親往西藩一趟,拜會了西藩國王高木仁。西藩一向是我大輝的進貢國,皇上聽聞後曾震怒過,只是如今豈能和西藩翻臉,故禮部便選了使臣出使西藩,並邀高木仁前來朝拜我皇,高木仁的大隊如今已到了興州,再七八日的功夫便到京城了。」

  慧安聞言一愣,大輝原有戰馬多是從胡人那邊私購的,如今兩國一開戰,自是不行了。地方馬場飼養的戰馬到底數量有限,便只能再依靠西藩,只是西藩的戰馬是高原馬,並不適應大輝的環境,存活率極低,可若戰馬供給不上,北邊便定要吃敗仗,儘管如此朝廷也別無它法,還是得大量地購買西藩馬。

  這也是賢康帝尤其重視南方馬場戰馬飼養之事的緣由,儘管如今已證實南方也能飼養戰馬,但是飼養戰馬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和西藩的關係如今不能斷。

  而且那西藩雖小,但是和北胡卻也接壤,若是北胡和西藩交好了,對戰事也是不利,此番西藩國王來朝賀,想來朝廷會多加安撫,那國王高木仁只怕是在待價而估呢。

  慧安想著不覺蹙眉,抬起頭來瞧向關元鶴,問道:「太僕寺之事和這西藩國王又有什麼有關?"

  「西藩戰馬多,國人也愛馬,這回高木仁來朝賀便帶了三百匹優質馬。高木仁聽聞我朝在南方養馬成功,又聞皇上要親臨太僕寺,從全天下光選醫者進入太僕寺供職,故而對此很感興趣,說是想要一觀此盛況,令西藩的馬醫和我大輝較量一番,驛站送來此消息,皇上聽聞已行應允了。」

  慧安聞言不覺揚了揚眉,笑著道:「這高木仁還真是見縫插針,自前成國公率兵殺進西藩京都,西藩對我大輝稱臣,多年來都服服帖帖的,如今大輝一和北邊開戰這便不安分了起來,還不是拿捏著皇上現下必不會對西藩用兵致使兩面受敵?他這般還未到京便挑釁了起來,也不怕皇上日後秋後算帳!」

  關元鶴見慧安說的憤憤不平,不覺搖頭失笑,道:「你倒比朝中的大臣更關心國事。」

  慧安聞言便咯咯地笑了起來,又想起昨日夜裡關元鶴說的話,問道:「皇上令你在京思過,又不用上朝,這兩日你倒日日地往外跑。今兒早朝旨意可曾宣下了?」

  關元鶴聞言點頭,道:「除了我昨夜說的那兩位,另外皇上還指了大學士袁新孫女為徽王妃。秦王大婚定在了明年春上,側妃進府晚三個月。」

  袁新孫女……慧安聞言不覺一怔,這個女子慧安是聽聞過也見過的,前世時皇上要賜婚給李永昶的兩位側妃中便有這袁府嫡女袁琪。其祖父袁新雖官職不高,但卻是高祖時的狀元公,聽說差點就連中三元。

  大輝雖是科舉取士,但是科舉所錄用的官員實為有限,多數要職和官員都是高門推舉出來的,袁新出身寒門,像他這般通過自己努力而平步青雲的在大輝實屬少見,加之他是真有才學,在天下寒士的心目中頗有份量,很具號召力。

  徽王是李永昶一母同胞的兄弟,如今年僅十五,皇上竟是已為他賜婚。徽王的正妃和李永昶的側妃,對李永昶來說只怕也沒甚區別,前世時她跑去力阻賢康帝賜側妃給李永昶,也難怪他會那般生氣,沒有拿刀子劈了她已是對她的厚待了吧……

  慧安想著不覺勾起一抹譏諷的笑來,道:「你們定是花了不少心思這才促成這三樁親事的吧……」

  關元鶴聽她如此說,便揚眉道:「倒也未曾,前些日秦王在青屏山遇刺險些丟命,皇上心中自有計較,只是最後卻雷大雨小,到底對秦王少個交代。眼見便到了睿敏太后的忌日,佟妃多年來替皇上抄錄經書為睿敏太后祈福,皇上對佟妃母子心有歉疚,這親事也算是一種補償。」

  慧安聞言越發覺著諷刺,怪不得前世她便不招佟妃的喜歡,想來這些年佟妃喜清淨,深居簡出,從不爭寵,也不過是手段罷了,慧安想著便譏笑了一聲。

  關元鶴本抱著她,不曾瞧見她的神情,聽到這一聲譏笑才覺不對,他將慧安拉出來,見她面含譏諷,便蹙眉挑起了她的下巴,盯著她,道:「怎麼了?」

  慧安這才回過神來,卻是搖頭,道:「沒什麼,就是覺著可惜了那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所嫁的良人不過是拿她們當攬權的工其罷了。」

  關元鶴聞言又見慧安唇角勾著一抹悲涼的笑意,他便目光微沉,道:「女子所謂的良人不也是能夠她尊榮和安逸全活的男子嗎?家族聯姻,利益互通,這世上所有女子都如是。」

  慧安聽罷心一觸,到底是搖頭一笑撫了撫關元鶴緊蹙的眉頭,道:「我明白,不過是一時感歎罷了。只是我不管別人如何,我要你喜歡我,便只是喜歡我這個人!就如我喜歡你,只因你是你一般!」

  關元鶴不覺一怔,瞧著慧安明眸中蕩漾的情意,他眸中也閃爍起寶石般的光輝來,唇角便跟著揚了起來,將額頭抵上她的,道:「慧安……我知你喜歡我,可你也不必說的這般直白吧,心都軟了。」

  慧安聞言這才驚覺自已說了什麼,面頰唰的一紅,關元鶴便抵啞一笑,唇卻就勢落了下去。

  這日關白澤回府便如往常一般先到福德院中請安,他陪著定國夫人用了膳,又說了一會子,定國夫人便和他說起了慧安今兒掌事的事來,言語間不乏稱讚,關白澤聞言自也心中高興,便哈哈笑著附和了兩句,定國夫人便突然又道:「你那媳婦總歸是掌理了中饋多年,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來這回雖是奪了她中饋的權力,但她也不算出了大錯,潔丫頭和卓哥兒的事你也不能都怨在她的頭上,養不教父之過,也是你平日對孩子們太過疏忽所致。今兒安娘掌事,你那媳婦只怕心氣難平,聽說不小心摔了兩隻花瓶,你也多勸勸她。」

  關白澤聞言眉頭便微蹙下,定國夫人見此就未再多言,又念叨了兩句別的事便令關白澤回去。

  關白澤坐上橋子,出了福德院,便有小廝問道:「老爺,可是還往清姨娘……」

  這些日子蘭姨娘因四少奶奶落胎一事吃罪了關白澤,崔氏又在禁足,多日來關白澤都是歇在清姨娘那裡,如本聽聞了小廝的話想著方才定國夫人刻意說的那兩句,他便沉聲道:「回祥瑞院。」

  小廝聞言一愣,卻忙吩咐了一聲,轎子便向祥瑞院而去。

  關白澤到時院中靜悄悄的,正房燃著燈,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外頭連個服侍的丫鬟也無,他進了屋聽到裡頭又咳嗽的聲音便大步進去,卻見崔氏躺在床上神情憔悴,正在趙媽媽的拍撫下劇烈地咳著。他眉頭頭一蹙,沉聲道:「這是怎麼了?」

  崔氏二人聞言嚇了一跳,見是關白澤站在屋中,崔氏一愣,半晌趙媽媽才慌忙反應過來請了安,又快步出去請人來伺候,關白澤見崔氏掙扎著要起身便走到了床邊,壓住她的肩頭,道:「不必起來了,這是怎麼了?」

  崔氏眼眶就是一紅,卻笑道:「老爺怎麼來了?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著了涼,心裡頭又擔心卓哥兒和潔兒,身子便有些沉。」

  關白澤本就是因這兩個不長進的孩子生崔氏的氣,也最是厭惡崔氏這偏袒孩子的慈母模樣,聞言面色就沉了下來,道:「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們還能短了吃食不成!」

  崔氏聞言也知關白澤氣還沒消,自己不該提起此事,便只諾諾地道:「我也是瞧卓哥兒今兒來請安面色不好,病怏怏的,這才……」

  關白澤便冷哼一聲,怒道:「病怏怏的?怎先前在內院和丫鬟們胡混時不見他病?如今剛搬到外院倒是病了起來!」

  崔氏聞言面上一白,知道心急之下又說錯了話,便沒再開口。

  關白澤卻怒氣難消,又道:「今年秋闈若是不中,便送回江陽本家在閣樓上思過一年,我倒看看他還敢不敢胡來!」

  崔氏一聽要將關元卓送走,登時便慌了,忙道:「我定好好督促他用功讀書。」

  關白澤見她眼淚要落下來,便煩躁地踱了兩步,接著才道:「你只當我不心疼他,我這是為他好才拘著他。他如今已是不小,可你眼瞧他除了會和丫鬟廝混,逗鳥走狗,還會些什麼?我也不指望他能多出息,起碼不能敗壞門風!」

  關白澤言罷見崔氏眼淚滾滾,到底顧念多年的夫妻情分,未再怒言,卻勸道:「你若真為他好便看管著他,他這般也是難成大器了,將來守著些家產一輩子也吃不了什麼苦頭,只是總得有人幫襯他才行。我如今年事已高,朝廷上……」

  關白澤說著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並未說下去,接著才又道:「錦奴是他的親哥哥,便是感情淺,到底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呢,你眼光放遠些,為卓哥兒謀條長路才是正經。你如今眼巴巴地盯著這府裡,將來便是為卓哥掙上個金山銀山,那也得他自己有那守住的本事才成啊!這麼淺顯的道理,你說你怎麼就……」

  關白澤說著已是惱怒地蹬了崔氏一眼,見她面色變幻不停到底沒再多說下去,只失望地搖了搖頭,眉眼間掛上了疲累,道:「罷了,你早些休息吧。」

  他言罷便往外走,崔氏一愣,忙道:「老爺您去哪裡?」

  關白澤不曾回頭,道:「我去書房睡。」

  嫁給關白澤這些年,崔氏從未聽他將話說的這麼請楚明白過,方才一時已經怔住,如今瞧著關白澤的身影佝僂又蕭索,想著方才關白澤的話,崔氏不由瞪大了眼晴,面色慘白起來,忙道:「老爺!可是朝堂上出了什麼事?」

  關白澤這才轉過身來,只道:「無事,我說的話你多想想便是,早些歇著吧……」他想了想到底又加了一句,道:「卓哥兒是我的麼兒,我不會害他的。」

  言罷他便大步出了屋,屋中一空,崔氏眼淚便滾了下來,又是歡喜又是惆悵,張媽媽本就在外頭守著,屋中的動靜倒是也聽到了,關白澤一走,進來見崔氏哭的難抑,便忙勸道:「夫人快別哭了,這大晚上的,傷身。」

  崔氏聞言卻拉了張媽媽的手,道:「你聽到了嗎,老爺心裡有我們呢……」

  張媽媽見她這般眼眶便也跟著一紅,連聲道:「老爺心中自是有夫人和小姐公子的,夫人快莫傷心了。」

  崔氏卻是搖頭,淚水滾落著,道:「這些年他從不曾說過這話,我知他心裡還裝著那顧舒雲,對我們母子不上心,這些年也早就絕望了,只想著能為卓哥兒多籌謀,沒承想老爺他心裡還是念著我們母子的好的,他也是為卓哥著想著的。」

  張媽媽便道:「奴婢早說老爺看中夫人,夫人偏不信,這是好事,夫人快莫哭了。」

  崔氏這才漸漸露出了笑模樣,又想著關白澤的話,倒是覺出幾分味來了,只道:「你說,將來卓哥兒若是有個什麼事兒,三爺他真會顧念兄弟之情拉上一把嗎?他連生身之父都……」

  張媽媽聞言也面露沉思,道:「夫人是在想老爺的話吧,夫人恕奴婢多嘴,奴婢瞧著三爺只怕有開府另過的打算呢。三爺雖是對老爺有氣,但就像老爺說的打斷骨頭連著筋,卓哥兒那和他到底是親兄弟啊,便是他不願拉,這世人的眼晴卻還盯著呢。」

  崔氏聽張媽媽這般說,面上便沉思了起來,張媽媽便又道:「夫人雖不是三爺的生母,這些年三爺又不在府中,雖是也鬧過些不愉快,但到底夫人從不曾苛待了他,他也不至那般狠心啊。」

  今日慧安收拾了胡奎兩口子,崔氏氣的不輕,張媽媽卻瞧出了慧安的能耐,她跟著崔氏時間已久,對崔氏極為瞭解,已瞧出崔氏不是慧安的對手,如今聽了關白澤的話倒也覺著有道理,這才如是道。

  崔氏聞言點了點頭,越發心思沉了起來。只擺擺手,道:「你先下去吧,容我好好想想。」



第一百八十二章

  接了中饋後,慧安每日都忙碌的很,府中大小事宜都要過問,每日不時就有婆子管事來請示事宜,好在慧安那日拿胡奎夫妻開了刀,倒是壓住了關府上下的奴才們,雖說處理府中瑣事要費頗多時間,但按照她新定的規矩,下人們各司其職,沒有人搗鬼,倒也還算清淨,到底還是被她擠出了琢磨和研究柳枝接骨術的時間。

  自那日得知西藩國王高木仁要帶著西藩馬醫和大輝太僕寺的大人們進行切磋,慧安便抽時間翻了不少西藩醫書,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次機會她是一定要把握好,在太僕寺選拔官吏的盛會上脫穎而出的。

  只是這樣一來,她倒是比關元鶴更見忙碌,加之關元鶴近來也常常往府外跑,兩人有時一日都見不上一面,只夜半慧安能迷迷糊糊知道人回來過。便是他在府時,慧安多半也忙忙碌碌地來回跑,只用膳時候能說上兩句話已是不錯。

  這日慧安從內書房出來,正見關元鶴從外頭進來,這些天來他一出去往往就到天黑才回來,慧安不想這會兒能瞧見他,倒是微微愣了下,這才笑著道:「怎麼回來了?」

  關元鶴見她眸中閃過光彩,面帶欣喜和愉悅,不覺上前便要將她抱入懷中,慧安卻是一驚,忙錯開步子躲開了他,道:「別,我身上不乾淨。」

  自那日關元鶴在馬廄把慧安抱回便吩咐下人收拾出了一間明堂,專門給她治療受傷的動物,那明堂離近馬廄,平日裡下人將受傷的動物運到明堂,待慧安處理完再送回馬廄,雖說是麻煩一點倒也不算太費勁。

  慧安方才在明堂那邊給一隻小狗處理了碎骨,因遇到一些問題故而回來翻了下書,如今身上卻是還沾著些血跡。

  關元鶴見她躲開自己,卻是將眉一挑手臂一伸便將慧安拉了過來,固在了懷中,感覺慧安掙扎,他卻沉聲道:「別動。」

  慧安這才好笑地安靜下來,關元鶴便將下巴放在她的肩頭上,沉聲在她耳邊道:「以後不准躲開我。」

  慧安聞言一愣,只關元鶴的口氣卻是霸道無比,不容一絲辯駁的餘地,她不覺哭笑不得,感受到他摟在腰間的手猛然用力,慧安才忙著點頭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先放開我,我手頭的活計沒弄好呢。」

  上次那只小狗沒包紮好傷口慧安就被關元鶴抱了回去,結果那只狗傷口感染沒兩日便去了,今兒慧安豈能再隨著他。關元鶴聞言卻不願意了,不由分說他抱了慧安便往書案前走。

  他在案後坐下,將慧安放在膝頭,不顧她好言好語的相求,只道:「幾日都不曾好好說說話,你便不想我?」

  他說著卻是在慧安的耳邊輕輕啄了下,慧安登時心一酥接著便安靜了下來,窩在關元鶴的懷中享受著此番的靜謐,關元鶴卻也沒再吭聲,只緊了緊懷抱,靠著椅背閉上了眼晴,半晌慧安才輕聲一笑,道:「這便是所謂的歲月靜好嗎?」

  關元鶴聞言睜開眼晴瞧向慧安,回道:「歲月靜好,浮生來回,默等一人生死陪……所謂的歲月靜好大致當如是了。」

  關元鶴的聲音帶著一種繾綣的溫柔,慧安笑著抬眸正迎上他深邃的眸子,兩人相對無語,半晌關元鶴才啄了下慧安的唇,笑著道:「汪楊松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大概再幾日便就到了。」

  慧安聞言微愣,接著才眉眼彎起道:「你怎麼把他調回來的?這叫不叫徇私枉法?」

  關元鶴卻道:「朝廷從西藩又購了一批戰馬,他這次回來是為運送戰馬之事,可和我沒關係。」

  慧妥聞言一笑,只道:「是是,和你沒關係,你是最公正廉明的朝廷肱骨之臣。」

  慧安言罷便目光晶亮著兀自籌謀了起來,關元鶴見她一臉興奮地盤算著,不覺寵溺地搖搖頭,兀自拾起桌上的文書看了起來。

  慧安回神時見關元鶴瞧的認真,便蹭著要自他膝上跳下去,道:「你瞧吧,我去……」

  她話尚未說完便散被關元鶴又拉了回來,沉聲打斷她的話,「坐好,乖乖陪我看會兒東西。」

  慧安見他不放人不覺便有些無奈,關元鶴卻不顧她哀求的目光,道:「去幫我把荊州知府姚安的文錄找出來。」

  慧安瞧出關元鶴今兒是打定了主意不叫她自由,便也認命了,起身走向第二排書架尋起文錄來。

  書架上整整齊齊的放著不少摺子,都是一種顏色,厚薄不一,這一架子的摺子卻記錄的是大輝四品以上所有官員的平生。

  慧安尋到那姚安的文錄,想了想又隨手將關白澤和沈強的也翻了出來,心想著好歹是自己的長輩,閑著也是閑著,便翻翻吧。

  將文錄遞給關元鶴,慧安便窩在他的懷裡翻起了關白澤的文錄,雖是自己的公公,但慧安對關白澤的平生還真是不瞭解,只知他坐在左相的位置上十一載,算是大輝較為年輕的相爺。

  如今瞧了文案才知關白澤竟是科舉出身,是一甲前三十。如關府這樣的世家,實不需走科舉門路,一般都是經舉薦便能出任官職,大輝的科舉制是賢康帝登基後才慢慢加重了錄用比例,越來越重要起來的,在關白澤那時候科舉對寒門子弟來說雖已是一種出路,但是像關白澤這樣的出身,實不用如此。

  關白澤能在科舉中脫穎而出,也實屬難得,也怨不得關元卓書讀不好他會那般的生氣。

  而他做的第一任官卻是小小知縣,其後數年也沒什麼作為,官升的並不快。只先皇永安三年時,陂陀國國王策動南螢蠻族發生了叛亂,意欲兼併南螢拓展領土。

  朝廷當時正對東南用兵,無暇顧及,大臣們也因南螢之事爭執不定。而當時的關白澤卻任著鶴源政司經歷,鶴源是大輝邊疆之地,臨近南螢,關白澤自動請纓,願孤身出使南螢,平息叛亂。他的請纓摺子遞上,先帝當即便允了,關白澤也果真不負眾望,隻身深入南螢。不久,他竟果真憑藉著三寸不爛之舌勸說南螢部族當時的烏赫族長回心轉意,和陂陀國決裂,重新臣服了大輝。

  先帝自是龍心大悅,厚賞了關白澤,並將其調入京城作了近臣,自那之後,關白澤承先帝隆寵,平步青雲,不足而立之年便出任了史部朗中,之後入弘文院,出任刑部尚書,都察院禦史,吏部尚書,直至左相一職。

  論起來關白澤算是極為年輕的丞相了,當初其不戰而屈人之兵,一襲青衫身入敵軍時不過雙十年華,想來也是驚世絕豔的,慧安想著不覺便抬頭道:「不想父親還是個辯臣,那南螢族長既已決定反出大輝,想來是陂陀國允諾了他什麼好處,父親竟只憑著一張嘴便叫那烏赫族長回心轉意,真真算是鬼才了。」

  關元鶴聞言卻嗤笑了一聲,道:「這世上之事不過利益二字,陂陀國許諾的,我大輝亦能,先許以浮利將南螢族長騙到京城,又被信棄義將其殺之,這便是你說的鬼才。」

  慧安聽罷不覺一愣,接著揚眉詫異地道:「這般國家大事出爾反爾,豈不有損大國信譽?」

  關元鶴便唇角挑起譏諷的笑意來,道:「不過是口頭許諾罷了,那烏赫族長也是被騙了。從南螢到京城便要兩月有餘,烏赫族長到京時,大輝已能騰挪出兵力直通南螢,族長在京暴斃,又有大軍震懾,南螢已錯過了最佳時機,也只能束手就擒,任由大輝宰割了。不久,朝廷便冊封了新的族長,烏赫一家被賜死,南螢本是自選族長,自那之後便被剝奪了此權,每任族長都只能經朝廷認可才能作數。」

  慧安聽關元鶴言語間對關白澤連聲譏諷,不覺抿了抿唇。只是關白澤本就對不起關元鶴母子,慧安覺著當年的慘劇關白澤要負很大責任。

  顧舒雲死得這麼悲涼,關元鶴不原諒關白澤也是理所當然,慧安也沒想著勸他和關白澤和好。

  想著關白澤在朝堂上也算能呼風喚雨了,可是在家,妻子枉死,兒子對其恨意難平,繼室的一雙子女又都不求上進,臨到老了卻不知他回想這一生會不會哀歎一聲。

  慧安想著便是搖頭一笑,關元鶴卻是將她手中的文錄一抽,極厭惡地扔在了桌上,拉著慧安起了身,道:「陪我去跑兩圈馬吧。」

  日子一晃而過,很快便到了八月初,西藩國的使團也總算到了京城。

  大輝幅域遼闊,疆土廣大,自立朝邊境雖常有兵戎,但亦和西域各國來往頻繁,西藩便是大輝的附屬國,和大輝歷來都有通婚。

  先帝時曾嫁慈仁郡主和親西藩,為西藩國王的二貴妃之一,處次西藩國王前來朝賀,僅帶著慈仁貴妃和其所出的女兒新雅公主,也算是省親。

  八月初六,西藩國王高木仁率使團一行三百餘人到京,賢康帝下令禮部以公主儀仗由太子親自出城三里相迎,當夜在宮中設宴為西藩國王和慈仁郡主接風洗塵。

  當日的夜宴慧安並未前往,只是卻不想在夜宴上端寧公主卻借西藩國王談及來日的兩國馬醫切磋一事時,向賢康帝進言將此事改成一場盛會,令女眷也參加觀賞。

  此次本是太僕寺選吏,是朝廷政事,無奈西藩國王提出了兩國作比一事,如今端寧公主又提出此建議來,賢康帝本不欲應允,只那新雅公主卻興致極高,端寧公主不知又從哪裡聽得賢康帝允諾了慧安參加選吏一事,竟在夜宴上拿她說事。

  言道既慧安身為女子卻能參加,何以她們這些命婦貴女卻不能前往觀看,賢康帝被端寧公主如此一問,又顧及慈仁郡主和西藩國王的面子,便應允了此事。

  這樣一來,太僕寺選吏便改成了一場由兩國皇帝攜宮妃,朝臣攜女眷前往觀比的一場盛會,地點也改在了西郊的皇家馬場。

  慧安聽聞這個消息當即便走一愣,晃過神來細細一想,怎能不明白端寧公主這是沖著她沈慧安來的。

  一來這事本就不宜女眷參加,再來這馬醫作比,難免要見血腥,又髒汙不堪,實也沒什麼好瞧的,那些個貴婦貴女們嬌生慣養的,有些見了血腥就忍不住尖叫,恨不能躲的遠遠的,端寧公主卻提出觀看醫馬,實在是匪夷所思。

  再來端寧公主又特意提起慧安要參加太僕寺選吏一事,當時在場的夫人小姐們就驚呼不斷,在夜宴上已是忍不住紛紛議論了起來,可想而知到時候親眼瞧見她和那些低賤的獸醫一起醫治畜生,該會是何等的震撼排斥。

  自那次東宮之事後慧安便沒和端寧公主碰過面,端寧公主一度為孟側妃之事求見賢康帝,卻都被賢康帝拒了,聽聞後來皇后將她訓斥了一頓,關元鶴又被賢康帝斤責,端寧公主這才算是消停了下來。

  誰知這才安生了兩日,如今她竟是又掀風浪,看來還真是決定和她槓上了,慧安想著實是一陣鬱結。

  夜宴的第二日文景心便到了府上,只說外頭已就慧安參加太僕寺選吏一事傳遍了,雖是顧念著她是相府長媳,定國夫人的嫡親孫媳,故而言語間不敢太過放肆,但是對慧安的所作所為卻也頗有微議,又說起那日她在寧王府因安濟伯要送關元鶴女人一事便和其玩命,直嚇得安濟伯如今還躺在床上,便都道慧安不安於室,不守婦道,並且恥於其相交。

  文景心言辭間不乏憂慮,慧安早知這條路不好走,早在當初前往馬場,決定學醫馬之術時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聽聞文景心的話便也沒多大的感覺,只笑著道:「只要你不和我絕交便好,別人愛咋樣咋樣,我還瞧不上她們呢。」

  文景心見慧安眉宇間滿是不以為意,便也只搖頭一笑,未再多做勸說。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1:37 PM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八月初,一場雨帶走了夏季的溽熱,陽光再次刺破雲層,天氣便似一下子就進入了清爽的秋季,萬里無雲,清空碧洗。

  大輝和西藩比試醫馬術的這日,慧安起的極早,坐在梳粧檯前由著方嬤嬤將她烏黑的長髮通開。

  「少奶奶這又是何必呢,爺雖口中沒說,可誰願意自己的妻子出去拋頭露面。這兩日來拜見老太君的夫人們明顯多了些,還不都是為著少奶奶的事,老太君只以病為由都推拒了,對少奶奶也不曾責問一句,這是老太君和爺對少奶奶的厚愛,少奶奶怎能不放在心上,明知不可為卻還是非要去做。」

  入太僕寺,參加選吏之事慧安從未和方嬤嬤說起過,定國夫人那裡也是夜宴那晚關元鶴去勸說的,慧安不知他和定國夫人是怎麼說的,總之對此事定國夫人這些日一直未曾多言。

  方嬤嬤早先見關元鶴在棋風院為慧安專門置辦了藥房便對此事多有念叨,如今得知慧安竟是要參加選吏,更是不認同,連日來慧安覺著自己的耳朵都被她念出了老繭來了。

  慧安也知道方嬤嬤是一心為她好,生恐她因此失去了定國夫人和關元鶴寵愛,又生怕她被人瞧不起,被排擠。

  只是對此慧安早已看開,只要關元鶴支特她,她便沒什麼好怕的,她虧欠母親的太多,所以不管多難,她都一定要將侯府守住,那是祖父和母親兩代人的心血啊。

  故而對方嬤嬤的嘮叨慧安只作未聞,見方嬤嬤要將她的黑髮挽起,慧安便笑著道:「乳娘,給我梳個簡單的便成,也不必戴什麼珠花步搖,不方便。」

  方嬤嬤聞言面色一沉,動作便停了下來,慧安卻是忙拉著她的手,道:「乳娘,我知你為我好,只是若我為了自己不顧孝道,丟了爵位,那我一生都會不安的。我知此事極難,但乳娘總得允我試試吧,興許我真能立個什麼大功呢。再說,乳娘難道不希望我能跟著爺到邊關去?若是不去,指不定明年這會子他就會抱著庶子帶著美妾回來,那我可怎麼辦啊?」

  方嬤嬤聽慧安這麼說,總歸是沒了脾氣只歎了一聲,眼眶微潤著將慧安的髮挽起梳了個極為簡單的流雲髻,只在髮鬢插了兩朵蜜蠟海棠絹花。因是兩國皇帝都要出席,方嬤嬤又給慧安上了些淡妝,薄薄的一層,襯得膚色越發紅潤,唇點桃夭。

  慧安定晴瞧去,只見鏡中女子雲鬢烏黑,嫵媚絕美,眉宇飛揚,自有一番灼灼的從容高華之姿。望著鏡中女子,慧安目光閃動了下,這才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起了身。

  她穿上一件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繡梅的窄袖小襖,下配一件石榴紅燈籠裙褲,腰裡緊緊束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絛,腳下蹬上羊皮騰雲小靴,越發顯的身段玲瓏,高挑英氣。

  天色尚早,方嬤嬤又取了一件水紅色的薄綢團花披風給慧安繫上,這才上下瞧了瞧,囑咐道:「少奶奶遇事多和爺商量,切莫衝動啊。」

  慧安聞言重重點頭,這才從內室移步出來,關元鶴早已等候著了,見她出來幾不可見地揚了下眉,放下茶盞站了起來,道:「走吧。」

  慧安跟隨他出了屋,方嬤嬤卻又交代了冬兒和秋兒兩句這才令她們跟上,她站在廊下瞧著慧安一行越走越遠,眼晴便又紅了起來。

  早先慧安跟著太后南下,她雖是知道慧安跑去學醫馬之事,但是因未曾親眼瞧見,便也不能想像其中的辛苦,後來慧安回京,她曾細細問過慧安在南方的生活,這才知道自家嬌生慣養的姑娘竟是吃了那麼多的苦頭。

  當初學醫已是不易,如今要用,要去那邊疆苦寒之地,整日與畜生為伍,更要遭受人們的指指點點和排擠非議,這其中滋味又怎能好受……方嬤嬤想著終究是心一酸,抹了抹淚。

  這次盛會,皇上令京城五品以上官員皆女眷參加,慧安和關元鶴出了府,關禮珍和關禮彥已上了車,而崔氏這次卻是被關白澤特允了一道前往的。

  她正和雲怡說著話,慧安早知崔氏會去,見到她一身盛裝站在馬車邊上也不覺吃驚,反倒笑著走了過去,福了福身請了安。

  崔氏見慧安一身騎裝,頭上只抽著兩朵珠花,微微愣了下,這才道:「這身倒也極為清爽,還是你們年輕人好啊,穿什麼都好看。」

  雲怡聞言笑著道:「夫人笑話我們了。」

  慧安瞧向雲怡,她今兒顯是特意打扮過,一身碧色的銀絲鑲牡丹錦繡鍛袍,罩著杏色的軟雲蘿祥雲呈瑞襖裙,頭上戴著玲瓏翡翠牡丹鏤空步搖,步搖上的翡翠墜子和打秋千一般在陽光下蔥綠滴水,更顯得她眉目絕美,映的一雙秋水眸子會說話般盈盈含情。

  那日關府宴客,翌日姜紅玉竟就進了宮,求見了皇后為雲怡請了側妃一位,當天聖旨就到了關府。禮部送來的吉日在三個月後,冬至節前。

  宮中送來了兩位教導嬤嬤,這些時日雲怡一直都在梅園中學習規拒,而今兒卻是太子妃親自派人來接雲怡過去一同前往西郊馬場的。

  慧安只和雲怡說了兩句,便有東宮的掌事嬤嬤前來催促,雲怡便跟著她往東宮的馬車而去。

  慧安瞧著她的背影卻是怎麼都想不明白,姜紅玉對雲怡進府怎就執那麼急切的態度,傻子也能瞧出來,雲怡一旦進了東宮必定能獲太子盛寵,姜紅玉到是瞧不起雲怡的出身,覺著她翻不起大浪呢,還是真大度地能容下如此美人去分夫婿的寵愛,只求夫婿能對她多一些感念?

  自孟側妃已失寵之後,東宮戴側妃幾乎獲了太子專寵,而且因孟側妃一事,姜紅玉還被奪了掌管東宮之權,由戴側妃代理,若說姜紅玉是想雲怡進宮打壓戴側妃,那倒也說的過去,只是到底姜紅玉的身份放在那裡,有威欽侯府做後盾,慧安總覺著姜紅玉不止走這一步險棋,畢竟雲怡貌美,姜紅玉難道就不怕引狼入室嗎。可若不是因此,姜紅玉又圖什麼?

  慧安正想的出神,身後卻突然傳來崔氏的聲音:「安娘和我一輛馬車吧?」

  慧安聞言醒過神來,正見崔氏笑著望著她,目光倒是少見的溫和,慧安一愣,接著才忙點頭道:「是,母親。

  她上前扶了崔氏登上馬車,自己也扶著冬兒的手上去,剛坐定,馬車便滾滾動了起來,直奔西城門。慧安不知崔氏想要做什麼,自上了馬車她便一言未發,只閉著眼晴裝作沒睡醒的模樣,但是崔氏見她如此,猶豫了一下開了口,卻道:「聽說今日你要參加那個太僕寺的選吏?」

  慧安聞言睜開眼晴,笑著道:「正是,此事夫君已同老太君說過。」

  崔氏便笑道:「到底是老太君疼愛你,男人們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實則不然。若真是無才便是德,那青樓女子講究個琴棋書畫,歌舞百戲,甚至詩詞作賦,越是出眾越是招男人們的愛,卻又是為何?女人有一項本事是福氣,若是能進入太僕寺,那也算是朝廷命官了,雖是官職低,不能像你母親那樣位列朝班,早朝覲見,但也是光宗耀祖之事,對鳳陽候府也是大好事。我若是你,但凡有一絲希望也是想要試一試的,世襲的爵位不好掙啊,不能叫祖上的血白流了。」

  慧安到不想崔氏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聞言有些驚詫地瞧著她,崔氏卻是搖頭一笑,又道:「你定覺著我不是什麼好人,只你站在我的立場上想想,我不過是想為兒女多考慮些罷了……我在閨中時雖是家道中落,但卻也不愁吃用,是母親手中的寶,嫁過來給你父親做續弦,一下子成為一個孩子的母親,難免有些不適應,和三爺也鬧了兩次不愉快。那時老太君身子也不大好,老爺便叫二夫人帶著三爺,沒兩年三爺便偷偷離府跑去了南方,再回來已是三年後,我承認對他不能視為己出,但是換做是別人也未必能比我做的好。起碼這麼些年來我也從不曾給他下過絆子,算計使壞,不曾苛待半分。你嫁進來,對我多有不敬,我也不曾使過什麼陰損招數。不管你信不信,你大婚當日,跑去棋風院大鬧的那丫頭雖是我的人,但送去梅園的那燕窩卻絕非是我所為。」

  崔氏言罷便閉上了眼晴,慧安卻瞧著她微微發起愣來,崔氏這分明是想和她和解?可這是為什麼呢,慧安不明,只是崔氏的話卻也說的中肯,語氣平靜而真誠。

  慧安從來也沒想過崔氏會對關元鶴使壞,一來府中有定國夫人在,再來關白澤對關元鶴的父子之情也不是作假的,關元鶴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燈。

  崔氏為了一雙兒女,想要把持著中饋,想要多爭取些利益,甚至想立威,打壓著她,這些慧安都能理解。

  但崔氏因私利,在關元鶴娶親一事上的態度,還有她往棋風院塞丫鬟的行為,在慧安瞧來已是苛待了。

  自己雖是不算敬重她,但是自進府卻也從未算計過她,當初害的崔氏禁足也不過是適時的反擊罷了,故而慧安不認為崔氏說了這些話她便該感恩戴德,她只是抿了抿唇,並未吭聲。

  只是崔氏方才說的話並不似作假,那當日送去梅園的燕窩真的便是蘭姨娘賊喊捉賊,陷害崔氏,引得她和崔氏相爭,好坐收漁利嗎?

  關府的馬車到達西郊馬場時,那裡已停了不少府邸的車馬,慧安扶著崔氏下了馬車,後頭關禮珍姐妹也已下來,兩人今日倒是穿著騎裝,一薑黃,一明紫,顯得青春嬌俏。

  馬場上格外熱鬧,已聚了不少人,有些貴族男女們已在場中縱馬賓士,歡笑聲自遠處傳來。

  慧安一行往馬場走,倒是引得不少夫人小姐們瞧了過來,盯著慧安指指點點。

  慧安目不斜視,只微笑著扶著崔氏的手,崔氏對她卻也極為和善,不時地回頭和她笑著說話,倒是引得關禮彥姐妹驚詫不已。

  幾人尚未進入馬場便見幾個少女縱馬向這邊奔來,那打頭的少女長的極為明豔,穿著一身紅色的騎馬裝,蹬著黑色小靴,頭上紮滿了小辮,綴著珍珠串,遠遠地飛馳而來,陽光閃爍在她的身後,更顯那身姿飛揚,灑脫明麗,引人注目。

  慧安幾人不自覺地就被她吸引了目光,卻見那少女一騎飛馳從她們身邊呼嘯而過,口中還回著後頭婢女的話,「他定是躲我,這才沒來!哼,瞧我抓到他,定要叫他好看!」

  「公主,娘娘不叫您亂跑,等會陛下和娘娘可就到了啊!」婢女一面喊著,一面縱馬追了上去,一行四騎風一般就從慧安幾人身邊卷了過去。

  馬場這邊本就停著不少各府的馬車,那幾個少女騎術倒也了得,穿梭在其中竟是速度極快,轉眼已經奔遠,只是這邊被她們帶起一溜塵土,倒是驚地不少夫人小姐一陣慌亂。

  慧安瞧那打前少女的裝扮和其婢女的言語已知那位定是西藩國的新雅公主,不想竟是這麼個風風火火的性子,慧安搖頭一笑。

  西郊馬場本就是皇家馬場,每年逢春秋兩季,大輝在馬場上便常有蹴鞠、賽馬等比賽,上至皇帝,文武百官,下至貴界子弟,宮妃貴女們多有來此比賽遊玩的。

  馬場本就建有大型的觀賞台,此刻賢康帝和百官尚未到來,到的多是各府的少爺公子,夫人小姐們,因未曾約束眾人非要靜候皇帝,故而馬場上分外熱鬧,好些少男少女們已駕馬賓士了起來,也有兩場蹴鞠比賽在西面的場地拉開了賽事。

  而西面的涼亭那邊聚集了不少衣著普通,相貌不顯,年齡不一的男子,他們多穿布衣,背著醫藥箱,另有宮人在那邊和他們說著什麼,慧安一眼便瞧見了一身紅色官袍的牛監正也在那邊,想來那些人便是聽聞了皇帝親自為太僕寺選吏,特意從四面八方趕來參加選吏的各地獸醫了。

  賢康帝極為重視此事,早在去年便發了榜文,公告天下,卻不想來的人還是不多,瞧著也不足百人的樣子。到底這年頭有見識的人少,一般的獸醫也都偏安一隅,能夠吃飽穿暖也便是了,背井離鄉跑到京城參加一個什麼朝廷選吏,又要耽誤農時又要自籌路費,便是來了也未必就能有什麼好前程,對這些普通老百姓來說,並沒多大的吸引力呢。

  慧安瞧了眼那邊就挪開了目光,扶著崔氏的手向觀賞台走,觀賞台上鋪著紅絨地毯,掛著金繪彩緞,最高處自是為兩位皇帝及妃嬪設置的龍台,龍椅龍案後明黃的旗幟迎風飄展。

  今日觀賞盛會,男女分席而坐,因百官隨賢康帝容後才到,故而東邊的席案空出極多,只稀稀落落地坐著數個未曾下場玩耍的少爺,而西面供女眷們觀賞的臺上,卻已坐了不少人,打眼一望已是錦緞刺眼,環翠耀目,眾人正三五一處地聊著天。

  因慧安要參加今日的選吏,來的早了必惹是非,今日關府一行來的本就晚,觀賞臺上的夫人小姐們瞧見她們過來,果真跟中了魔般,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目光唰唰唰地全盯著慧安瞧來,那熱度簡直能將慧安的臉燒出一個大洞來。

  慧安卻鎮定不已,含著得體的微笑,目光掃過眾人,尤且沖那些平日有來往的夫人小姐們點頭致意,倒是引得她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慧安扶著崔氏剛坐下,便有人坐不住了。卻是汝陽縣主笑著道:「聽聞今兒東亭侯夫人也要下場參加太僕寺的選吏,不知可是真的?」

  她一言引得眾人目光越發灼灼,慧安聞言迎上汝陽縣主笑意盈盈的眸子,笑著欠了欠身,回道:「我雖身為女子,卻承蒙皇上另眼相看,允我參加朝廷選吏,實是皇上的恩典。」

  那日夜宴上端寧公主提起慧安參加選吏一事,賢康帝並未多發一言,大家也不知這其中真偽,如今聽慧安竟是親口承認了,一時間瞧著她的目光就更加複雜了起來,驚異的有,鄙夷的有,難解探究的更是不少,慧安只作未見,笑地溫婉得體。

  而汝陽縣主愣了下,接著卻是道:「呵呵,雖是朝廷選吏,太僕寺的官員也算是朝廷命官,但是到底有些不同呢……」

  汝陽縣主雖是沒說出來,但是眾人心中明白,太僕寺的官員那是伺候畜生的啊,幹的是又髒又卑賤的活兒,一般的朝廷命官根本就不屑與之為伍。

  汝陽縣主是崔皇后的嫡親妹妹,端寧公主的親姨母,慧安本也不指望從她嘴裡能吐出什麼好話來,聞言只笑著道:「有什麼不同呢?同是吃朝廷俸祿,為朝廷建功,為皇上效勞盡忠,太僕寺是我大輝的重要官署,掌管著天下馬政,為軍隊提供戰馬,為皇上出行提供天子儀仗。自大輝建朝以來,聖祖皇帝,先帝爺每年都會親臨太僕寺,對馬政不可謂不重視。今上自前年起開始擴建太僕寺,屢屢親臨太僕寺,皇上親自從內閣選了德高望重的芶大人任太僕寺卿,隔三差五地便招芶大人進養心殿議政,可見對太僕寺官員的看重。縣主的叔叔承蒙皇上信賴,任天子車騎都尉,掌管著皇上出行的一切輦輅、屬車,是天子近臣,但縣主是否忘記了那天子車騎都尉可也隸屬太僕寺呢。」

  汝陽縣主聽聞慧安的話登時氣的面色就難看了起來,她目光陰冷的盯著慧安,慧安卻也不以為意,只望著她,面色如常,笑容甜美,現場氣氛有些劍拔弩張,眾人皆望著兩人,等待著瞧上一出好戲。

  只是汝陽縣主到底不是小姑娘,稍稍一激便就如炸了毛的獅子般不管不顧起來。

  她被慧安幾句話堵地啞口無言,又顧念著慧安參加此次選吏到底是賢康帝應允的,還有慧安的身份也是不低,故而面色幾變,最後卻還是忍下了一腔怒意,只笑著看向崔氏,不陰不陽地道:「早便聽聞東亭侯夫人厲害,嚇得安濟伯如今還躺在床上,今兒一見還真真是伶牙俐齒,有如此兒媳陪伴在側,想來妹妹也不會無聊,怨不得比去年清減了不少呢。」

  崔氏聞言卻回了汝陽縣主一個笑容,道:「孩子嘛,都喜歡占口頭便宜,母親便愛極了她這張嘴,疼愛有加,這才叫這孩子說話沒個分寸。安娘,還不快給縣主陪個不是。」

  崔氏這話雖是指責慧安,但言語間卻滿是偏袒,大事化小,畢竟汝陽縣主比慧安的身份要尊貴的多。

  汝陽縣主和崔氏同出一族,崔氏這些年又和皇后走的近,如今能替慧安說話倒是叫慧安心中一詫。

  而且崔氏言談間又提及定國夫人對慧安的疼愛,這也是在告誡在場的夫人小姐們,關府對慧安參加選吏一事所執的態度。

  慧安雖不怕這些夫人小姐們的詆毀,但是有崔氏這句話在,慧安卻是要輕鬆的多呢,故而她一詫之下,便忙撒嬌地搖了下崔氏的手臂,道:「母親就會取笑安娘。」

  言罷才起了身,盈盈地沖汝陽縣主福了福,道:「安娘言語衝撞了縣主,還望縣主瞧在我年輕的份上,莫要和我一般見識了。」

  京城本就沒什麼秘密,崔氏這些時日深居簡出,對外稱病,其女被送到了莊子上,其子又搬出了內院,加之慧安拿了關府中饋,這些事都叫眾夫人們嗅到了一絲異味兒,本以為崔氏會給慧安難堪,眾人已是興沖沖地要瞧一場婆媳大戰的戲,卻不想竟會瞧見如此情景,登時皆張大了嘴。

  汝陽縣主也愣了下,半晌才冷笑了一聲,別開了頭,道:「不敢。」

  連汝陽縣主都碰了一鼻子灰,這下倒是沒有人敢再言語間譏諷慧安了,慧安落座又和關禮珍姐妹說了幾句話,但聞遠處響起一陣喧嘩聲,遠遠的明黃傘蓋鋪展著向這邊而來,卻是賢康帝帶領著百官到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見賢康帝的皇駕到了,眾人紛紛起身,那邊蹴鞠的公子小姐們也慌忙著停了下來向這邊彙聚。

  待龍輦過來,慧安跟著眾人跪下行禮,賢康帝笑著和西藩國王客套兩句一同上了中央的主觀賞台,接著大輝百官和西藩國的使臣們一同在東面的觀賞席邊列位而拜,賢康帝才叫了起。

  慧安凝眸望去,但見主觀賞臺上,賢康帝一身明黃龍袍坐在正中,其身旁則坐著一身盛裝打扮的崔皇后,而主案稍稍往下的臺階上設著兩席,東面坐著的是西藩國王高木仁和慈仁貴妃,西面則坐著太子。

  慈仁貴妃是先帝堂兄江陽侯的嫡女,當年先皇將其和親西藩,因慈仁的封號和高木仁的名宇相撞,本是該為其更改封號的,但當時還是太子的高木仁親住大輝迎親,卻道為了表示他對郡主的愛慕和對大輝的敬仰,不必禮部另擇封號。

  當初西藩弱小,對大輝何等的畢恭畢敬,如今一尋到機會便心存二心,待價而沽,可見這國與國之間的聯繫,實也非聯姻那般簡單,若兩國關係破裂,和親公主的命運也可想而知。

  慧安想著不由細細打量起那慈仁貴妃來,卻見她瞧著不過三十左右,打扮的異常清雅端莊,烏髮高挽,美容溫婉,眉眼間還閃動著書卷氣,氣質頗為高雅,倒是難得的美人。

  「今兒乃我大輝和西藩的盛事,諸卿歸座,不必拘禮,當暢所欲言才是。這次西藩使團來朝見,特進貢了數車西藩瓜果和美酒,今日朕于諸愛卿同品。」賢康帝言罷朗聲而笑,又對高木仁和慈仁貴妃頷首點頭。

  諸官員聞言紛紛響應,侍女們送上美酒菜肴,樂起舞隨,一派歡悅之景,而上位賢康帝也連連向高木仁敬酒。

  百官那邊自也熱鬧非凡,關白澤正代表大輝諸官員向西藩使團敬酒。今日歌舞自和尋常宮宴上的歌舞不同,鼓聲大作,舞女們結小辮,跳的卻是偏奔放剛勁的西藩舞蹈。倒是也引得一眾女眷們品食著西藩瓜果,連聲稱頌。

  只是此時卻有一個尖銳的聲音打破了這邊的和諧氣氛,那聲音極為高,將諸夫人小姐們的竊竊談笑聲都壓了下去。

  「姨母才知道啊,她慣會強詞奪理呢,也不知這麼個悍婦東亭候是怎麼受得了的。」

  慧安聞言低垂的眸中閃過一絲譏誚,並未回頭去瞧,不用瞧她也知道這開口的除了端寧公主還能有誰。方才端寧公主隨著皇后過來,直到她落座,陰毒的目光便未曾從自己身上移開。

  她這般作為,真真是叫人心生厭惡。慧安還真從未如此厭惡過一個人,覬覦別人的夫君,已嫁為人婦卻還如此囂張,毫不掩飾對她人夫婿的愛慕之心,這種不知廉恥為何物的事也只有端寧公主這般含著金鑰匙出身的天之驕女才敢去做,那鄧玉娶了她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慧安想著只唇角滑過一抹優雅的笑意,扭頭和關禮珍說起話來,而那邊端寧公主目光瞥見慧安的笑顏,冷哼了一聲,卻說得更加肆無忌憚起來了,「太僕寺的官員自也分三六九等,若太僕寺卿、少卿、寺丞、員外郎等這些是正經的科班出身,只掌理馬政要務,是不必整日和畜生為伍,還要伺候畜生,為畜生診病餵食的。而自主薄之下,那些太僕寺的官員雖是掛著官名,但本就是獸醫呢。這獸醫何等低賤,那馬若病了該有多污穢,姨母許是不知,我聽說有些馬病,只有通過觀察馬糞才能確診,早年我便見父皇的御馬得了病,那馬醫為了辨清病因還曾親嘗馬糞呢!」

  那些夫人小姐們本就都在豎著耳朵聽端寧公主說話,聞言齊齊色變,連和慧安說著話的關禮珍都不覺停了下來,蹙眉向端寧公主那邊瞧去。

  而端寧公主顯是極滿意自己造成的轟動效果,尚且瞥了慧安一眼,便有一位小姐忍不住問道:「公主所言當真?那馬醫真……真嘗了馬糞?」

  端寧公主聞言卻是將聲音提的更大,一臉噁心地道:「可不是嘛,當時本宮也是調皮,偷跑去馬廄瞧熱鬧,只那一眼直噁心的本宮大半個月吃不下飯,吃什麼吐什麼呢。」

  她言罷諸夫人小姐們張大了嘴,一陣死寂後才紛紛議論了起來。

  「可不是嘛,光聽公主如是說,我這心裡就一陣陣反胃……」

  「說的也是,那人生了病尚且污穢不堪,更何況是馬,當馬醫整日伺候病馬身上豈能乾淨了。」

  「哎呀,一會子皇上還要看兩國馬醫比武,不知會不會……瞧見那嘗馬糞的噁心場景。早知道今日我便不來了。」

  諸夫人小姐們說著,哪裡還有人對眼前的歌舞美食感興趣,皆是一臉噁心。

  而端寧公主卻是笑著瞧向慧安,慧安迎上她的目光唇角的笑意卻也更加大了起來,只是兩人臉上的笑意卻都沒到達眼睛。

  端寧公主笑著卻忽而將眼眸一揚,又高聲道:「眾位夫人小姐們放心便是,想來父皇令我們大家來觀賞此次盛會,必定不會出現那般令人作嘔的事情。再說了,人家東亭侯夫人還要親自下場,和那些卑賤的獸醫們一起爭入太僕寺呢,東亭侯夫人都不擔心,大家又何必因這些小事而驚慌呢。不過話說回來,東亭侯夫人也不是一般人,膽子大又喜歡標新立異,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去做馬醫,這也不是咱們這些尋常婦人們能理解的呢。」

  端寧公主言罷,那些夫人小姐們登時齊齊瞧向慧安,面上的神情就似吞噬了死蒼蠅一般,眼中的神情更似慧安是什麼髒東西,只瞧一眼便叫人作嘔一般,便是坐在慧安一席周圍的兩位夫人也下意識地往一邊側了側身子。

  端寧公主見狀卻是笑地更加歡快了起來,眉彩飛揚地瞧著慧安,又問道:「只是不知道東亭侯夫人懂不懂的這嘗糞便而識病因的本事呢?」

  她言罷咯咯地又笑了起來,神情好不得意,諸夫人本是看戲,如今見端寧公主笑地張狂,問的話實也太過分了些,瞧向慧安的目光倒是多了幾分的同情。

  只是慧安卻似未曾聽到端寧公主的話一般,只兀自面上含笑,儀態萬千的道:「公主說笑了。」

  慧安面上如是,心中怎能不氣?!可現下走到了這一步,步步艱辛,她怎能臨陣退縮。

  這會子她越是情緒激動,越是辨解,越是惱羞成怒,便越是要引得端寧公主和這些夫人小姐們的低看,鄙夷,故而慧安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緊,輕飄飄地回了一句便扭開了頭,自頓自地端起酒杯來輕輕抿了一口酒水。

  卻於此時樂聲消彌了下來,慧安眼見臺上的歌舞停下,舞女向賢康帝行禮欲退,手中酒杯突然一個沒拿穩,直直向下砸去,正落在一個盛放新鮮葡萄的銅盤上,竟是將那銅盤震的咣當一聲響,打翻開來落到了地上,葡萄滾落了一桌。

  而這邊的動靜當即便引起了賢康帝等人的注意,慧安忙面帶驚慌地跪下來,誠惶誠恐地道:「臣婦御前失儀,望陛下恕罪。」

  她的面色惶恐不安,賢康帝瞧向這邊,哪裡會察覺不出女眷席這邊詭異的氣氛,尚未開口,那邊文景心卻突然拿帕子捂住嘴巴,側著身乾嘔起來。聽聞文景心那聲嘔,賢康帝蹙眉望去,文景心已是忙跪了下來道:「臣女一時不適,御前失儀,望陛下恕罪。」

  賢康帝見文景心一臉蒼白,顯是不舒服,不覺心中狐疑,道:「文小姐本就身體不好,既是不舒服便快些下去休息吧,太醫快給看看。」

  他言罷,文景心便謝了恩,起身退下,賢康帝這才又瞧向慧安,道:「這是怎麼了,一個兩個的皆不舒服,朕瞧著諸夫人小姐的臉色似都不好,誰能告訴朕出了什麼事。」

  賢康帝一言,諸位夫人小姐們忙都紛紛跪下。

  端寧公主見事情竟片刻功夫便鬧大了,本是女子間的口舌之爭,這會子竟是連賢康帝都驚動了,她心中有些後怕起來,不覺雙拳握了起來。

  而端寧公主未及笄時便愛幕關元鶴,後來嫁了淮國公世子,更是對淮國公世子不理不睬,她和慧安之間的官司眾女眷們心裡實是再清楚不過的,故而誰也不願趟這渾水,更不想隨意得罪人,賢康帝說罷竟是無人回應。

  半晌卻是謝雲芝惶恐地抬起身子,回道:「回稟皇上,是方才端寧公主講了一個故事,嚇壞了臣婦們,才引得東亭侯夫人和文小姐失了態。」

  賢康帝聞言便瞧了端寧公主一眼,笑著問道:「哦?卻不知公主講了什麼故事,竟叫諸夫人們面色如此失常?」

  端寧公主感受到皇帝的目光,登時心就是一跳。慧安本就是賢康帝特允要參加太僕寺選吏的,今日賢康帝御駕親臨這西郊馬場為的也是給太僕寺挑選出眾的獸醫人才。

  如她方才的話說出來豈不是打皇帝的臉?端寧公主方才也是逞口舌之快,只是想給慧安難堪,讓眾夫人小姐們瞧不起她,也沒想著事情會鬧大,如今被賢康帝盯著,她非是傻子,也知道闖禍了。

  只她正想著如何補救,快些將此事敷衍過去時,卻是安寧公主突然開口道:「父皇,方才皇姐姐說那些太僕寺的獸醫們最是低賤,不光要伺候畜生,還要親嘗馬糞才能分辨病因,皇姐姐說她親眼瞧見過馬醫嘗馬糞呢。父皇,皇姐姐說的對嗎?怎麼會有人吃馬糞呢……星兒不信。」

  那安寧公主是賢康帝最小的女兒,如今只有七歲上下,睜大了眼睛瞧著皇帝,像是不知道自己這話會引起怎樣的變故般,一張臉上滿是無辜的探知欲。

  她言罷見賢康帝和眾人當即便沉了臉,卻是似毫無所查般,又道:「父皇,皇姐姐還問東亭侯夫人,是不是也會這嘗馬糞辨病因的本事呢……父皇,太僕寺的馬醫們真像皇姐姐說的那樣低賤嗎?」

  安寧公主這一言登時便叫場上更加死寂了下來,皇后手中的杯子險些一個不穩自手中掉落,而賢康帝盯向端寧公主的目光是滿是怒意。

  那安寧公主似懵懂無知,但慧安卻是勾起了唇。

  關元鶴的書房每五日便會送來一些信件,上面涵蓋了大輝二品官員以上府邸每日所發生的大事,小到那位大人又納了一房小妾,哪位府邸的夫人因什麼事和人發生了不快,大到皇宮中哪位娘娘受到了皇帝的賞賜等,慧安瞧著這些東西有趣,偶爾也會翻上一翻,自然也知這位安寧公主的生母王婕妤在不久前因衝撞皇后被崔皇后杖責一事。

  安寧公主此番是在為其母親報仇呢!

  場上一陣靜默,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女眷這邊,在慧安和端寧公主身上來回地掃過,賢康帝沉著臉半晌都沒有吭聲,片刻才又沖安寧公主招了招手,安寧公主便忙爬起身來上了主觀賞台,依在了賢康帝的身邊。

  「星兒可覺你皇姐姐說的對?星兒也覺著那些馬醫低賤嗎?」

  安寧公主聞言想了想,這才笑著道:「星兒不知道。只是星兒想著若沒馬醫辛苦地嘗馬糞,馬兒得了病就不能得好地得到醫治,馬兒豈不是要死了?父皇送星兒的小兔子生病便是太僕寺的牛監正大人醫治好的,星兒感謝他,他是好人!星兒還知道,若是馬兒生了病無人醫冶,馬兒就要死了。母妃說我大輝最缺戰馬,父皇為戰馬之事日夜焦慮。若有得多很多戰馬,我大輝便能打勝仗了,所以星兒想,若是有好多好多馬醫,能救好多好多馬兒,父皇便能少一些憂慮,馬醫能叫父皇高興,星兒便覺他們是好人!」

  賢康帝聞言不覺哈哈一笑,皇后的面色卻難看了起來,安寧公主見賢康帝笑了也跟著咯咯的笑,只是下頭端寧公主卻是額頭冒汗,大氣也不敢出了。

  賢康帝笑了一陣才瞧向慧安問道:「馬醫低賤?東亭侯夫人怎麼看?」

  慧安聞言這才抬起頭,面帶笑容,從容地道:「皇上可否容臣婦問端寧公主幾個問題?」

  賢康帝聽她如此說,便挑了挑眉,道:「准!」

  慧安這才福了福身,瞧向端寧公主,問道:「公主可知我大輝有多少騎兵?而北胡又有多少騎兵?」

  端寧公主聞言面色難看道:「這些都是朝廷大臣才關心的問題,本宮怎會知道。」

  慧安卻是點頭一笑,道:「公主不知,那麼便由臣婦來告訴公主,我大輝只有騎兵十萬,然北胡的騎兵數目卻是我大輝的四倍以上。」

  她言罷端寧公主便冷哼一聲道:「那又如何!」

  慧安卻是搖頭一笑,道:「公主定然也知,步兵對戰騎兵便如以卵擊石,我大輝幅員遼闊,人口是北胡的二十倍,然則騎兵數目卻遠遠不及北胡,只因北胡坐擁草原,戰馬充足,而我大輝卻戰馬稀缺,每一匹馬都彌足珍貴。試想,若我大輝也能擁有同等數量的戰馬,能夠組建起一支數量龐大的騎兵來,何愁北胡不破?」

  她言罷見眾人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方才再次問道:「公主可知我大輝每年因病因傷而棄用喪失的戰馬有多少匹?」

  這個問題端寧公主自不會知道,慧安問罷也不等她張口,便又道:「公主不知,但臣婦卻略有耳聞,我大輝每年因故喪失的戰馬多達一萬五千匹,這其中除去在戰場上損失的戰馬外,有盡萬匹戰馬是因多種病和戰傷而棄用死亡的。」

  她言罷,聲音微頓,又問:「公主可知飼養一匹戰馬要花費多少白銀?」

  端寧公主被她連著幾問已經面色大變,只能睜著一雙陰狠的目光死死盯著慧安,慧安豈會怕她,依舊笑容清淺,道:「公主興許還是不知,臣婦卻清楚。飼養一匹戰馬,從它出生到投入戰場,起碼要兩年,這兩年光飼養朝廷便要花費起碼十數兩白銀。而一匹戰馬的使役年齡本該是三到二十歲不等,起碼也能使役十二三年。然而我大輝戰馬損耗卻極為嚴重,戰馬的平均使役年歲不足五年!」

  慧安說著又是一頓,目光似有意無意地環視全場,這才又陡然一厲盯向端寧公主,再次道:「一匹戰馬損耗十數兩白銀,近萬匹戰馬因傷病而損耗,這要平白花費朝廷多少銀子,怕是不用臣婦多言,公主殿下也能算個一清二楚吧?這還只是飼養戰馬所用花費,若是從外購買戰馬,一匹至少也要三十兩銀子,此戰馬買回來剛投入戰場卻因傷而被棄用,或是因病而死亡,這會給朝廷帶來多大的負擔,想來臣婦不言,公主冰雪聰明也是能想到的吧?若大輝的戰馬能少些傷亡,這些不必要的銀子都能節省下來,那我朝百姓又能免承多少賦稅,想來公主定也能算的清楚。」

  慧安言罷這才又瞧向了賢康帝,道:「若有好的馬醫,若所有馬醫都能秉持親嘗馬糞的診病精神,臣婦想定能為朝廷節約大量的開支,也定能為我大輝多添騎兵,有了強大的騎兵,北胡何愁不破?皇上,臣婦敬仰那為治馬病而親嘗馬糞的馬醫,臣婦雖係女子,承蒙皇上看重,也願盡臣婦所能,為朝廷多培養優良戰馬,為醫治病馬竭盡所能。」

  慧安說著已是恭恭敬敬地叩拜了下去,登時場上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清淡嫻雅的身姿上。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1:39 PM

第一百八十五章 震撼全場

  瞧著慧安畢恭畢敬,嚴肅而端莊地沖賢康帝跪拜,一時間似乎馬場上的風都靜止了。眾人的神情目光不一,但心中到底因她那番話微有動容。

  本來慧安參加太僕寺選吏一事就不算什麼朝廷大事,便是她能有幸進入太僕寺也不過是連品級都沒有的醫監或獸醫,並不足以引起朝廷大臣們的關注。

  但一來太僕寺醫監獸醫博士等職便是再小,也屬朝廷在職的官吏,再來有慧安的母親前車之鑒,眾大臣們也生恐慧安能如其母一般最後竟是登堂入室,和男人們一般位列朝班,參與朝政,他們覺著那是對男人的侮辱,對男人絕對地位的挑釁。

  故而慧安參加選吏一事自在那日夜宴上被端寧公主挑出來之後,便有言官在早朝上向賢康帝進言過,只是賢康帝以慧安在南方馬場立功之事為由堵住了言官的嘴。

  諸大臣見賢康帝心意已決,又看在關白澤和關元鶴的面子上,加之覺著實也不算什麼大事,便未曾再進言阻止,只是他們心中對慧安此舉實還有些唾之以鼻。

  方才端寧公主這麼一鬧,諸大臣們已是在等著瞧慧安的笑話,誰曾想她竟能說出如此一番道理來,雖是有些將小事刻意說大的嫌疑,但一個婦道人家能有此番見解已是不易。

  他們聽賢康帝說南方那批戰馬能夠飼養成功全賴慧安的功勞還有所不信,如今倒是信了幾分。

  而賢康帝瞧著慧安朗聲而笑,隨即卻是又瞧向東面席上的關白澤,朗聲道:「關愛卿,你這兒媳極是能說會道啊,從容不迫,侃侃而談,倒有幾分當初你的風采。」

  關白澤聞言忙笑著道:「皇上抬愛了。」

  賢康帝便又瞧向關元鶴,道:「東亭侯能娶到如此夫人是福分。」

  關元鶴聞言卻並未立刻回話,竟是在眾目睽睽下瞧向慧安,對上她的目光,這才舒緩一笑,接著才沖賢康帝躬身道:「內子性情肖母,容易得罪人。」

  慧安哪裡能想到關元鶴此刻會望她一眼,還笑得那麼叫人肉麻兮兮,又聽他那半是無奈,半是寵溺和維護的話,登時面上就如晚霞般暈染了開來,火辣辣的燙。

  而眾夫人小姐們卻也將關元鶴那神情看的真真切切,心裡無不動容,有羨慕的也有嫉妒的,自家男人薄情的自是心中免不了一陣泛酸,只也暗道人家東亭侯夫人有手段,果真便如傳言那般將東亭侯的心籠的死死的。

  而端寧公主只覺關元鶴那一眼如同一把刀子一般刺入了她的心,更別說關元鶴所說的話了。

  她如今對關元鶴的執念已是越來越深,就因為得不到,又瞧著關元鶴對慧安百依百順,含在嘴裡都怕化了的模樣,這才越發的痛恨,也越發的不甘,越發地覺著她作為天之驕女的自傲遭受了空前的打擊,越發叫她思維極端,覺著是慧安和關元鶴欠了她的。

  她將兩手捏的死死的,目光盯向關元鶴已飽含了怨恨之色。

  而皇后聽聞關元鶴的話,登時便捏緊了手中的杯子。東亭侯什麼話不好說,偏說她夫人容易得罪人,這不是擺明瞭在指端寧方才言語羞辱其夫人的事情嘛,更是在公然替其夫人討要公道呢!

  皇后正欲開口,替端寧公主圓上兩句話,可賢康帝已是半先開了口,道:「東亭侯夫人性情確實類母,很好!」

  他說著又瞧向慧安,道:「朕也希望你能像你母親一般,為朝廷盡上一份力。聯不妨再賞你一個恩典,若今兒你表現出色,朕許你七品太僕寺主事一職。」

  慧安聞言一愣,接著才狂喜地揚起了笑來,忙叩首道:「謝皇上恩典。」

  賢康帝抬了抬手,示意慧安起身,便又道:「傳朕旨意,太僕寺諸卿皆我大輝棟樑之才,為我大輝馬政盡心竭力,朕心甚慰,自今日起太僕寺官員幹吏俸祿翻倍,特為獎賞。」

  賢康帝言罷,太僕寺一眾官員忙跪下領旨謝恩,而慧安也勾起了唇角,皇上嘉獎太僕寺官員也是為了安撫他們,今兒之事因她而起,將來她得入太僕寺,眾人多多少少也會念及今日得了她的好,想來對她立足太僕寺也會有所幫助。

  今日因端寧公主倒是叫她連番得到好處,慧安真不知是不是該好好感謝下她了。

  慧安這邊偷著樂,那邊賢康帝終於瞧向了端寧公主,沉聲道:「連安寧小小年紀都知是非,辨輕重,你身為皇嫡女卻不辨黑白,實是令父皇傷心。」

  他言罷,不等皇后勸說,便大手一揮,道:「端寧公主御前失儀,言語辱罵朝廷命官,送寒廣寺幽閉思過半年,修身養性!」

  賢康帝一言登時眾人皆驚,一般皇族子嗣犯了過也就是責令在家中閉門思過,如這般送到寺廟清修已是極為嚴厲的懲罰了。

  皇上親自下令送去的人,便是尊貴如端寧公主也是無人敢大膽給予她特別照顧的。

  寺廟清寒,雖是不至於短了吃穿,但是對端寧公主這樣養尊處優的人來說,只怕和坐寒牢沒什麼區別了。

  這還不算,端寧公主如今當著西藩國王和使臣的面受到了這般懲處,只這臉便算是丟盡了,真真都丟到國外去了。

  在場的眾夫人小姐們本以為這樣的小事,皇帝瞧在皇后的面子上,不過訓斥兩句便罷,倒不想竟是罰的如此之重,登時面上就是一變。

  而慧安心中卻不是太詫異,只因端寧公主指罵獸醫們低賤在皇上急需獸醫人才,渴才成疾的如此情形下,又在今日選吏的如此場合下太過不合時宜,皇上不發怒那才是奇之怪哉呢。

  端寧公主聽聞賢康帝對她的懲處,已是面色慘白,她自小到大都是受寵的公主,何曾受過如此重責,登時便欲辯駁,只是抬頭迎上賢康帝銳利的眸子,陰沉的面色,卻是嚇得身手一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倒是皇后見事情已經不可逆轉,生恐她再多言而惹惱皇帝,斥責道:「端寧,還不快謝恩退下。」

  端寧公主這才哭著叩了頭,道:「兒臣領命。」

  她叩首起身卻有些無力,宮女將她扶起來,她目光冷冷掃向慧安,慧安感受到她的目光卻未曾瞧去,端寧公主只恨恨地瞪了慧安兩眼,這才快步退了下去。

  待她退下,賢康帝才瞧向西藩國王,笑道:「叫陛下和貴妃娘娘瞧笑話了。」

  西藩國王聞言卻是笑道:「戰馬優良,數量充足乃是我西藩能夠立足四方的重要依仗,西藩上至王侯公卿下到平民百姓無不熱愛馬匹,視其為朋友甚至視為家人,故而我西藩的馬壽命極長,使役年歲也極長,這點連北胡都無法相比,朕身以為傲。在我西藩,馬醫是最聖潔的,很受國人尊敬,倒不想大輝的馬匹竟會被視畜生和工具,大輝的馬醫也是如此不被尊重,如此瞧來大輝戰馬稀缺也不足為怪,也難怪大輝每年都要從我西藩購買大量戰馬。」

  西藩國王的言語間不乏自大和挑釁,賢康帝聞言面上微變,氣氛也為之一凝,倒是慈仁貴妃忙笑著道:「女兒得父母寵愛總是會任性些的,端寧公主是陛下和皇后愛女,性子莽撞一些也是應當,像我那新雅便是個毛猴,這會子還不知又跑到哪裡瘋去了呢。」

  皇后忙也附和了兩句,氣氛才為之一轉,接著仿似回應慈仁貴妃的話一般,馬場那邊忽而傳來一陣的喧囂,引得眾人皆瞧了過去,只見一群侍衛匆匆忙忙地遠去奔去,卻不知發生了何事,賢康帝剛吩咐近衛過去查探,那邊便有一名禁衛匆匆奔了過來,跪地稟道:「皇上,新雅公主的馬不知為何驚了,公主被甩下了馬,公主已被救下,不曾傷到。」

  聽聞侍衛的話,慈仁貴妃一驚,站起身便要往那喧囂之處奔,高木仁將她拉住,勸慰了兩句,她才重新落座,只是一雙眼睛還是忍不住焦慮地往遠處瞧。

  慧安想著方才在馬場門口見到的那少女不覺勾了勾唇,便聞後頭兩個夫人在輕聲地交談。

  「聽說這回慈仁郡主回來有意將新雅公主嫁回大輝呢。」

  「如今大輝和西藩形態不明,郡主這般做不明智啊。」

  「雖說如此,但郡主到底是我大輝人,自己回不來了,希望女兒能代替她回到家鄉,這也是人之常理。再者說,若大輝真和西藩交了惡,郡主便要失寵,她失寵了新雅公主連個依靠的人都沒,倒不若在大輝,起碼郡主的父親老侯爺還健在,總是能顧念著照顧些的……」

  慧安聽聞後頭兩位夫人的竊竊私語,挑了下眉。那新雅公主方才火急火燎地沖了出去,似乎要尋什麼人,今日百官皆隨在賢康帝身邊,新雅公主尋的人該人某位公子,卻是不知是哪位公子得了這位西藩公主的青眼。

  慧安正想著,那邊新雅公主已經奔了過來,身上有些狼狽,右臉頰下的脖頸處還被擦了一條紅痕,她一來便跑到了觀賞臺上依偎著慈仁貴妃好是一番撒嬌,見慈仁貴妃展顏而笑,這才也笑著落了座。

  賢康帝見狀,便笑著道:「公主果真活潑可愛,不曾傷到便好。若然傷到,不光你父皇母妃要傷心難過,朕也會心懷歉疚的。」

  新雅公主聞言便道:「皇帝陛下,我的追雲不知怎麼了突然發起狂來,它是不是生病了,您能幫我尋馬醫給它看看嗎?追雲是父皇親自挑選賞賜新雅的,同新雅一起長大,和新雅是最好的朋友,新雅實在擔憂它。」

  賢康帝聞言向遠處看去,那裡果然還有些喧鬧,想來是侍衛們正想法子在安撫那追雲。

  賢康帝見新雅公主面露焦急,便大笑一聲道:「這有何難。牛監正,你快帶太僕寺的馬醫們去瞧瞧怎麼回事。為公主治好追雲,朕重重有賞。」

  牛監正聞言忙領了命,帶著幾位太僕寺的獸醫博士便匆匆往那處去了。新雅公主亦求了高木仁,接著她便親自帶著西藩的馬醫也急匆匆地隨了過去。

  這下子眾人也都沒有了欣賞歌舞的興致,要知道今兒本就是兩國馬醫的比試,如今比試尚未開始倒是上演了這麼一出,很顯然兩國馬醫哪個能先治好那追雲氣焰便要勝上一籌,尤其是對太僕寺來說。

  今次的比試是萬不能輸掉的,一來大輝號稱大國,西藩只是小小臣子國,輸了丟不起臉,再來如今西藩已有二心,此事輸了對兩國的和談也會有影響,若太僕寺輸掉今次的比試,只怕會惹得賢康帝龍顏大怒。

  慧安想著不覺也微微提了心,這邊眾人依舊談笑,只是人人都免不了關注著遠處情景,過了一會,仍舊不見新雅公主等人回來,高木仁便喚侍衛去看,那侍衛回來稟道,追雲受了驚越發失控發狂起來,這半天根本就沒人能夠接近它,馴馬師已經傷了三個,偏新雅公主又不讓傷到追雲,故而兩國馬醫都有些束手無策。

  賢康帝聞言卻是揚聲道:「去將追雲趕到前面馬場來,朕倒要看看它是如何個狂法。」

  侍衛領命而去,慧安望去,果見那邊動了起來,片刻便有十數個侍衛騎著馬將一匹通身雪白的馬兒圍在中間,那追雲被四面堵截,更加焦躁狂暴起來,左突右衝,偏就衝不出包圍,慢慢地被趕入了觀賞台前的馬場中。

  新雅公主和太醫們這才回來,慧安瞧向在場中不停衝撞的追雲,這馬顯不像一般的受驚,似真生了什麼急病,因它顯得特別暴躁難安,這般下去。

  且不說會不會耽誤了診治,只隨它如此,也會極容易傷到自己,也難怪新雅公主急的面色都變了

  賢康帝領侍衛們再次去圍堵追雲,試圖用繩套將其栓住,只是那追雲更加暴躁了起來,竟是一下子衝過去將一個侍衛生生自馬上撞翻了下去,新雅公主瞧見驚的面色發白,非要下場親自安撫追雲,只是慈仁郡主怎麼會放她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又片刻好不容易那繩套被拴在了追雲的脖子上,只追雲一陣的瘋狂搖脖,又發狂地賓士,那握著繩套的侍衛便被它帶的甩下了馬背,而追馬雪白的脖頸上也出現了一條醒目的血痕,新雅公主登時便紅了眼眶。

  賢康帝下令不准再傷害追雲,又令侍衛們試著接近追馬,上馬控韁,只是那追雲奔的太快,侍衛們根本靠近不了,有兩個侍衛好不容易上了馬,卻又被甩了下來,只怕均傷的不輕。

  這般又過片刻,淳王卻突然起身,請命下場親自控馬。他這一個請命太子自也不能落了後,讓人小瞧,故而也忙起身,拜道:「兒臣也願下場一試,請父皇恩准。」

  賢康帝瞧著兩個兒子尚未開口,倒是姜紅玉面露擔憂,目光轉了轉,揚聲道:「父皇,依兒臣看新雅公主的馬只怕是得了某種急症,還是派個會馬病馬術又好的人上場一試最為妥當。」

  那馬顯是有問題,這麼多侍衛都控制不住,淳王和太子身份高貴,且不說下場能不能受傷,只這若是還不能將馬控制住,那賢康帝的臉面便算是丟盡了,故而聽聞姜紅玉這般說,賢康帝便猶豫了起來。

  皇后聞言也忙道:「太子妃所言極是,派個會醫治馬的,也好早些探明病因,省的耽誤了救治。依臣妾看,東亭侯夫人醫術了得,連皇上都極為看重,她又馬術出眾,在我大輝女子中出類拔萃,最為適合。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眾人聽聞皇后的話,心中無不咯噔一下,關元鶴當即雙眸便是一瞇,而眾人的目光接著便再次不謀而合地盡數盯向了慧安。

  慧安哪裡想到自己這好端端的坐著,莫名其妙地竟是又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她只笑著揚了揚眉,心中思忖起來。

  賢康帝微微一思,便也瞧向了慧安,道:「東亭侯夫人可願下場一試?若是沒有把握,也不必勉強。」

  慧安這才抬眸又瞧了眼場上的追雲,接著便心一沉,站起身來,盈盈而拜,道:「臣婦願勉力一試!」

  她一言一落,登時眾女眷瞧向她的目光便有些驚異,只覺慧安這真是找死,那麼多武功高強的侍衛都不能控制住那追雲,就憑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便是馬術再好,那也抵不過畜生發狂啊。

  那邊關元鶴聞言眉頭便蹙了起來,只是慧安已經這麼說了,他雖是擔憂,不認同,可也不能和慧安叫板,他便起了身,請命道:「皇上請容臣一同下場。」

  賢康帝聞言這才哈哈一笑,道:「准,你夫妻下去試試吧。」

  新雅公主見慧安向場中走,倒是目露擔憂地跑了上來,沖慧安道:「這位姐姐,追雲本就性子烈,你若實在沒有辦法也沒關係,莫叫牠傷到你……只是你也莫傷害到牠啊。」

  慧安見新雅公主一臉擔憂,不覺沖她笑了笑,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才道:「謝公主關心。」

  她言罷這才向場下去,又令冬兒從藥箱中取了一套銀針綁在手腕上,慧安這才瞧向一直跟在身邊面色沉的像陰雨天的關元鶴,眨巴了兩下眼睛,只道:「放心,我有把握的。」

  關元鶴見她這般,無奈得瞪了她一眼,最後還是悶聲道:「我就跟在你身後,不行就放棄,若傷了自己,這太僕寺的事便想都別想了。」

  慧安聽他說得惡狠狠的,不覺心中甜膩,面上也是撲哧一笑,見關元鶴面色更沉,這才收了笑意連連點頭。

  侍衛將淩風牽來,關元鶴翻身上了馬,慧安卻未曾上馬,竟是一步步向場中走去。

  而觀賞臺上,眾人見她高挑窈窕的身影一步步向發狂的追雲靠去,登時皆驚地瞪大了眼睛,只覺慧安莫不是瘋了吧。

  連賢康帝和高木仁都目不轉睛地瞪向了場中,而慧安仿若未知前面會面臨怎樣的危險一般,只那麼步履從容地向場中走,終是引起了追雲的注意力,追雲已被方才一干侍衛驚得發了狂,如今瞧見慧安過來,豈能友好?當即便警惕而暴怒地瞪著她,它四蹄躁動地刨著地面,見慧安竟完全不顧它的威嚇仍舊一步步在靠近,當即追雲便怒了,似決定好好給慧安些教訓一般,它猛然嘶鳴一聲,接著便撒開四蹄風一般地向著慧安單薄的身子直直衝撞而來。

  瞧見這一幕,登時那些膽小的夫人小姐們已經是驚呼著閉上了眼睛,面色慘白,新雅公主卻也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瞧著。

  場中慧安見追雲風一般卷來,卻反倒站立不動了,她目光直逼追雲奔騰而來的身影,鎮定自若地站著,衣衫迎風微動,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追雲的身影在她瞳孔中不斷放大,慧安捏緊了兩指間夾著的銀針,目光專注而炙熱起來。

  而關元鶴一直騎著淩風隨在慧安的十步開外,雖是有慧安的再三保證,但是瞧著這驚悚了一幕,他怎麼能夠不驚,只覺整顆心都要飛出來了,只是已經到了這般地步,他完全不知慧安要做什麼,卻是不敢貿然靠近的,只恐再幫了倒忙。他

  的手在不知不覺中捏緊了馬韁,也不知是坐下的淩風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慮,還是它也這為慧安擔心,淩風嘶鳴著也來回跳動起來。

  五步,四步……眼見追雲就要撞上慧安,將那小小的身影撞飛開來,看臺上的眾人齊齊抽氣,李雲昶更是禁不住面色微白,捏著酒杯的手有些發軟。

  也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登時眾人的心皆跟著一縮,只是就在眾人的抽氣聲中,只見場上追雲突然在慧安的三步開外停了狂奔,竟是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兩條前蹄猛然抬起,身子人立而起。

  也就是在同時,慧安的身影動了!她飛快地上前奔了兩步,一個俐落的錯身,一把抓住了追雲飛揚的馬鬃,接著一個漂亮地翻身,竟是在追雲直立而起時掛在了它的馬背上,追雲前蹄落地時,她已穩穩地坐在了馬背上,控住了馬韁!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般快速通暢,令人不得不驚懼的同時,在心中狠狠為其喝上一聲彩。不得不驚歎一聲,此女好膽識,好馬術,好風姿!

  只是眾人來不及多做感歎,場中追雲已是瘋狂地擺動著身體,要將慧安甩下馬背,登時慧安便若風浪中搖晃的小船一般危機四伏起來,眾人不覺瞪大了眼睛瞧著,也捏緊了拳頭,生恐錯過每一下精彩。

  而場中的慧安哪裡能顧及眾人的想法,這兩年的刻苦,已經叫她熟知馬的每一個穴位。

  當年她在關元鶴的馬場中見識了關元鶴飛射銅錢的技術後,便曾多番琢磨過此技,也試著去把握馬速,根據馬速射箭,因兩人頭一次見她便見識了關元鶴的暗器功夫,故而她曾詢問過沈景二人,暗器的練習方法,閑的無聊時便也用鋼珠把玩兩下。

  所以對她來說,盯准了馬兒的穴道,在追雲靠近時將手中銀針射出,令其直刺追雲的穴道並非難事,她也有把握做到,方才她一針刺入追雲的要穴,迫使它直立而起這才能借機上了馬。

  如今追雲猛然遭受攻擊豈能不暴怒起來,慧安被甩地一陣天翻地覆,只能死死拽著馬韁穩住身子。

  餘光瞧見關元鶴一直隨在三步開外,慧安心中大定,目光沉肅,面色堅毅,一面用盡力氣保持不被甩下馬背,一面尋找機會對追雲施針。

  雖是險象環生,但是慧安也有所發現,追雲的口中發出一陣陣惡臭,口中不斷向外流涎,似還有少量出血的症狀,慧安隨著追雲的左突右闖,死死抱住它的脖頸,雙腿夾緊馬肚,強勢地掛在追雲身上去觀察它的口腔,見口腔紅腫,她揚了揚眉,將馬韁繞在手臂上兩圈,這才騰出右手來從左腕上拔出一根銀針來,對著追雲的分水穴揉捏著施了一針,這分水穴施針卻是有止疼的效用的。

  追雲自不知慧安的好意,許是感受到了異樣越發的狂躁起來,慧安被它大力一甩險些自馬背上跌落,引得關元鶴一聲驚呼,只她心一跳,卻在馬側一個漂亮的翻轉右足在地面上一點,一個飛身再次伏在了馬背上,就勢又在追雲的薑牙穴上扎了一針。

  只是經過這一下慧安也驚出了一手心汗,她伏在馬背上竭力穩住身體,半晌才再次動了起來,雙腳夾住馬肚,身手向後一仰平躺在了馬背上,迅速地檢查了一下追雲的尾後,一股腥臭之味撲鼻而來,追雲竟是還有拉稀拉血的症狀,慧安抬起身來,抓住馬鞍側身掛在馬背上,一手壓了壓馬腹,追雲嘶鳴一聲,痛苦地甩著身子,似已受夠了慧安,想立馬就將她扔下馬背去。

  慧安被大力一甩卻也不驚,左手死死抓著馬鞍,右手已是眼明手快地認准了追雲的三江、通關穴。

  慧安這幾針扎的全是止痛要穴,先還效果不顯,如今兩針下去,追雲明顯感覺到好了許多,它似感受到了慧安的好意,漸漸的竟有些配合起來。

  而遠處觀賞臺上的眾人只能遠遠瞧見慧安如同風中的風箏一般在追雲背上騰挪翻轉,偏如同有一根無形的線將她和追雲連在了一起,任追雲如何瘋狂,如何險象環生,她竟是都牢牢地穩在追雲背上,這叫眾人驚呼聲不斷,賢康帝已連聲叫了兩次好,而西藩人馬術出眾,西藩國王也免不了在慧安方才被追雲甩下馬背時呼了一聲好,那新雅公主已是跑下了高臺,瞧的連連拍起手來。

  卻于此時,慧安也已診出了追雲的病症所在。

  她定下心來,一面又尋機會給追雲繼續止痛,試圖讓它徹底安寧下來,一面倒掛在追雲一側,將馬鞍下的環扣撥了開來,她再次起身,在馬背上一個騰轉,又掛在馬背的另一側,將另一邊的馬鞍環扣也解開,抓著馬韁一個縱身便在追雲身上站了起來,她一面穩穩站立在馬背上,一面抬腳,一腳便將馬鞍踢飛了出去。

  眾人瞧見這一幕皆是一驚,皆搞不明白慧安這是要做什麼,只覺那馬兒正發著狂,本就不好控馬,你還將馬鞍給去了,這不是更不好辦嘛。

  只是慧安卻不得不將馬鞍去掉,因要想給追雲治病,那幾處要穴卻都在它的馬背和馬腹上。

  倒是太僕寺的馬醫們,有些眼力好又粗通針灸之道的,已經從慧安的手勢上瞧出了她正在給追雲針灸冶病,只是也因為瞧了出來,心中才更覺震驚。

  如此驚馬之上,卻能將穴位認得如此之准,這可不單單是馬術好便能成的,這得將針灸術練得多麼嫺熟,技術多麼純熟老道才能辦到啊。只此一技,在太僕寺已能輕易立身了!

  馬鞍被甩了出去,慧安不得不靠著精良的馬術死死夾著馬背,她一手輕輕拍撫著追雲,傳遞著善意,一面再次拔針在它的玉堂、關元、大腸俞、小腸俞幾處穴道用針,好在經過方才的施針,追雲已漸漸不再發狂,雖還是奔馳不停,但對慧安來說,這樣已足以讓她準確地下針揉捻,只她伏在馬背上只顧著感受馬兒的奔馳起伏,認穴施針,當她向脾俞穴落針時,卻並未發現追雲已奔至了圈起的馬場邊緣,追雲一個猛然急轉,慧安下的一針便偏了方向,一針刺下,她一驚,追雲也嘶鳴一聲,一個狂甩。

  慧安注意力沒放在控馬上,加之也沒想到追雲會再次突然發起狂來,又沒了馬鞍,慧安雙腿縱使已經用力地夾緊了馬肚,卻還是一個滑脫,登時身體便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飄了起來,她情急之下驚呼一聲,卻是抓住了方才被侍衛套在追雲脖頸上的繩套。

  身體被甩出,慧安只聞身後不遠處也響起了關元鶴一聲沉喝,她心頭稍定,只在空中將抓在手中的繩子挽了一下纏在了手臂上,身子急速下墜,慧安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在緊張中默默數著,一,二,三字尚未念出,她急速接近地面的身子已被一雙鐵臂環住了柳腰,接著一陣天旋地轉,慧安睜開眼眸時人已經落在了淩風的背上,被關元鶴死死扣在了懷中,他的手臂從腋下穿過,緊緊環著她的腰,手掌卻放在她心房的位置,慧安的心噗噗通通地在關元鶴的大掌之下跳動。

  隔著衣衫,慧安能清楚地感受到關元鶴掌心中炙熱粘糊的汗水,背靠著關元鶴鐵一般充滿了怒氣和力量的胸膛,他的心跳聲比她更亂,突突的似要衝出胸膛,慧安聽著那聲音便不要命地咯咯笑了兩聲,當即便引得關元鶴手臂一收,胸腔一疼,慧安劇烈咳了兩聲,環繞在腰上的手臂才又鬆了鬆。

  經此驚險一幕,觀賞臺上已有不少人不自覺地站了起來,而謝雲芝等幾個和慧安有交往的已忍不住驚呼著緊緊絞起了帕子。

  場中慧安卻是心頭大定,因追雲的病實已針灸的差不多了,方才不過是她落錯了針,才這引得追雲發了下怒,如今她手中還死死她拽著那繩套,追雲已是慢慢被控住了馬速,慧安將頭微微偏看,笑著沖關元鶴道:「將我送過去,馬上就好了。」

  關元鶴聞言卻是咬牙切齒地在她耳邊沉聲道:「回去瞧我怎麼收拾你!」

  他言罷卻還是一抖馬韁,淩風衝出向追雲靠近,關元鶴將慧安托起送向追雲,這次追雲卻是配合的緊,慧安輕輕鬆鬆就再次回到了追雲的背上,又施了幾針,追雲總算是慢慢地放緩了速度,慧安拉了轡頭,它便乖乖地停了下來。

  慧安笑著拍了拍追雲的鬃毛,這才翻身跳下了馬背,只是經過這一番動作,她的體力早就透支的厲害,出了一身的大汗,雙腿更是酸軟無力,一下馬背兩腿便是一抖,發虛地踉蹌了兩步,關元鶴適時扶住她,見她馬褲的內側隱隱已有血跡,不覺蹙眉。

  慧安卻沖他安撫地笑了下,退開他的攙扶,和他一起又上了觀賞台,沖賢康帝盈盈叩頭,笑道:「臣婦幸不辱命。」

  也是直到她清亮的聲音響起,眾人才似回過神一般,新雅公主忙奔向場中已經安靜下來的追雲,賢康帝哈哈而笑,抬手道:「快,扶東亭侯夫人起來。」

  全公公聞言親自走下高臺,慧安沖賢康帝又福了福身,謝了恩,這才沖欲親扶她的全公公笑著道:「不敢勞動公公。」言罷,她自行起了身。

  眾人見慧安雙腿仍在禁不住的顫抖,頭髮已散下來一些,被汗水淋濕粘在臉頰上,面色卻緋紅一片,眉宇間從容淡定,舉止沉穩有度,並不見驕傲枉縱之態,只覺她周身上下竟是散發著一股寵辱不驚的淡然風華,想著方才她在場中的鎮定,堅毅,一時間不覺已心生敬服。

  便是方那迂腐之人,覺著慧安作為女子實不該如此鋒芒畢露,占盡風頭,瞧著這樣的女子心中也不得不覺耀目異常。

  淡定從容,寵辱不驚,這些並不容易做到。若是一般人出了如此風頭,只怕都免不了要露出些傲慢輕狂樣來。

  方才淳王和太子兩人爭搶著下場,不也是為了展現自己嘛,如今這麼個女子卻出乎意料地震懾了全場,竟還如此的平靜淡然,倒不得不叫人刮目相看了。

  也不覺在心中感歎,這女子才多大啊,倒似已洗盡鉛華,看透浮華,韻致內藏了。

  興許方才她展示的機警,聰慧,或是激辯,以及出眾的馬術和醫術並不足以讓人震撼,可這一刻她的從容不驚卻叫人不得不高看一等。

  這女子竟似已經歷了歲月的磨難,開始磨練歲月了,這般如收錄了日月精華般耀目堅毅的女子也難怪能得東亭侯全心全意相待。

  那邊賢康帝連聲讚了三聲好,諸卿見賢康帝龍心大悅,自也連聲稱讚。新雅公主見追雲果真好了,便又笑著跑向慧安,卻是自來熟地拉了她的手,睜大了眼睛問道:「姐姐,你是怎麼治好追雲的,你真厲害,追雲現在已經無礙了嗎?」

  慧安這才來得及將追雲的情況道明,笑著道:「公主,您的追雲實也沒什麼大礙,只是吃壞了東西。我大輝有種草有腥斑紅,並不多見,馬兒誤食了這種草便會中毒,初時會拉稀,糞便腥臭帶血,在精神上會暴躁興奮,暴躁難安,若不能及時診冶便會肌肉顫抖,站立不穩,病情加重後呼吸和心率都會受到影響,待耳鼻和四肢發涼,再不進行救治便會死掉。公主的追雲已被我施針匯出了毒素,只是還需一些解毒的中藥灌服,再多給它餵些糖鹽水,明日便能全好了。」

  新雅公主聞言笑著謝了慧安,關元鶴才躬身沖賢康帝請命,道:「內子受了些輕傷,請陛下准許下臣帶她下去敷藥。」

  他一言眾人便也注意到了慧安褲子上的斑斑血跡,賢康帝忙允了,慧安才福了福身,在關元鶴的攙扶下退下。

  而那邊李雲昶瞧著兩人的身影,捏著酒杯的手卻不覺發疼,心也有些抽疼,他仰頭灌了一杯酒,酒水入肚,百轉千回,卻是慢慢的澀意。

  若是當初他能堅持一些,執意要父皇賜婚,興許此刻陪在她身邊的那人會是他吧,若是那般,卻不知又是何種心境和景象了……

  只是這世上之事從來都沒有如果,姜琪說的對,到底江山和美人不能兩全,也不能太過貪心。

  想要一樣東西必要先學會割捨,要做帝王更需學會取捨,便是到如今心楚痛著,他卻也分不請辨不明自己是否追悔過,又何必在此滿腹的苦澀情癡呢。他割捨的已是如是心痛,他想要的便更要誓死得到才能彌補此心!

  李雲昶想著,目光微微眯起,仰首在此灌下一杯酒。

  而西藩國王雖也驚歎慧安的技藝,但到底慧安治好了追雲,對西藩來說已是落了臉面,自己公主的坐騎出了問題,西藩的馬醫們束手無策,卻是大輝的一名小小女子將其治好,這一會子還要比試兩國馬醫的醫術,這還未打先便出師不利了嘛。

  卻於此時,賢康帝笑著瞧向高木仁,道:「陛下覺著我大輝兒女如何?」

  高木仁聞言只得哈哈一笑,道:「大輝人才濟濟,令聯大開眼界啊。」

  賢康帝聽他說的言不由衷,不覺朗聲而笑,沖高木仁舉了舉杯,兩人對飲一杯。

  那邊皇后也向慈仁貴妃示意,同舉酒杯,只是皇后心中又豈能對味兒,端寧公主便是再不濟也是她唯一的女兒,因慧安之故令她在如此重要的場合失了臉面,又叫端寧公主丟了大人,受了重懲,她方才本就是令慧安上場出醜或是受傷的,最後卻不想竟會叫東亭侯夫妻出盡了風頭,這口氣皇后豈能心平。

  而提議此事的太子妃姜紅玉自來和慧安不對付,方才也是未曾安什麼好心,如今見此自也心中不悅,偏女眷席上己有小姐們嘰嘰喳喳地議論了起來。

  「東亭侯夫人果真厲害,只這馬術在我大輝己是無女子能出其右了。」

  「誰說不是啊,當初在國子監見太子妃風姿,我已是驚為天人了,倒不想東亭侯夫人更勝一籌呢。」

  「如今東亭侯夫人立了此功,想來一會子的選吏皇上一定會給她通過。這麼說東亭侯夫人豈不是要做上七品官了?」

  「誰說不是啊,其母便是一品將軍,這七品雖說不顯,但是也算驚世駭俗了,起碼史書上是要記上一筆的呢……」

  這些話落在姜紅玉的耳中更是叫她覺著心意難平,不免眉頭微微蹙了下,掩在袖中的手也微微握起。



第一百八十六章

  慧安被帶下去處理傷口,她的大腿內側因用力夾馬肚早已被磨破了皮,有些紅腫出血,冬兒給她清理了傷口又抹了些藥膏,又給慧安重新挽了頭髮,笑著道:「少奶奶這回是定能當上七品太僕寺主事的,少奶奶方才在場上是不知道,那些夫人小姐們瞧著少奶奶眼睛都直了,瞧著爺那般緊張少奶奶,那臉上的神情可真是夠精彩的,想來妒忌的牙齒都酸了呢。」

  冬兒一面說著一面興高采烈地將一支宮紗的牡丹絹花往慧安的頭上插,今日出門慧安早知會弄髒衣裳,方嬤嬤已叫冬兒等人多準備了三套衣裳和頭飾帶著呢,現下冬兒給慧安換了一個側偏的墜馬髻,只在烏黑的發上插了一朵紫紅色的牡丹花,倒是顯得極為雍容高貴。

  而慧安靠著椅背,因雙腿酸軟,故而微微側著身予由秋兒給她揉捏著小腿,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慵懶的嫵媚來。

  她一手扼著有些酸疼的腰肢揉捏著,一手放在椅背上愉悅地輕輕敲打,聽聞冬兒的話便也笑了起來,倒不是因為那些夫人小姐們的嫉妒,只因能做太僕寺主事,這麼一個高的起點對她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好事。

  起點高意味著將來立了功爬的也能高些,此刻壓在慧安心中的大石頭才算是微微鬆動了,她似乎已經能看到走向封侯的那條光明大道正向她招手。

  對此,她願意吃更多的苦,也願意付出更多的血汗。

  至於那些夫人小姐們,便是嫉妒,便是此刻因端寧公主之故不敢再多說什麼,但是她們心中又怎會真正的認可她,肯定她?越是心裡不平衡,越是嫉妒,便會辱罵清高,看不起她。

  不過這些無所謂,她會叫她們便是瞧不起,便是吃味也說不出口而做到這一點其實並不難,只要她沈慧安足夠的強大!

  慧安想著挑起唇角來,待冬兒收拾好頭髮她站起身來,又換上了一件淡紫色的輕紗滾邊綾緞緊身小襖,配上白底繡遍地攀枝海棠的湖綢大擺襦裙,腰聞繫上明紫色腰帶,上面綴著長長的絲絛,系著綠翡翠的兩隻蝴蝶墜兒,壓著裙邊兒,隨著步伐移動那墜兒搖曳著,蝴蝶竟是放肆活了一般,在海棠花海上飄飛。

  慧安自屋中出來,關元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上下掃了兩眼,才問道:「抹過藥了?可還有哪裡不舒服的?」

  慧安笑著搖頭,上前兩條調皮地眨巴著眼睛沖關元鶴盈盈地福了福身,道:「小女子多謝公子方才的救命之恩,真真是無以為報呢。」

  關元鶴聞言一愣,接著拉了半晌的冷臉哪裡還能頂的住,不覺眼角唇角便露出了一絲笑紋,見慧安狡黠而笑,他才寵溺地瞪了慧安一眼,挑眉道:「無以為報?不若就以身相許如何?」

  言罷卻是抬手挑起了慧安的小下巴,拇指在她豐潤的唇瓣上蹭了兩下,慧安心一跳,面色便唰的一下就紅,慌亂著退後了兩步,瞪著關元鶴,甕聲甕氣地道:「冬兒她們還在呢。」

  門口冬兒和秋兒兩個正低著頭聳動著肩膀,聽聞慧安的話,兩人忙是搖手而笑, 「奴婢們可什麼都沒瞧見……」

  兩人言罷就一前一後地笑著跑了出去,關元鶴見慧安一臉嗔惱,不覺笑著將猿臂一伸,把她拉進懷中狠狠抱了兩下。

  慧安心知方才嚇壞了他,便靜靜地由著他抱著自己,感受著他溫暖的懷抱,半晌關元鶴才鬆開慧安,道:「走吧。」

  兩人回到觀賞台時歌舞還在繼續,慧安剛坐下和關禮珍姐妹沒說上兩句話,那邊新雅公主便跑了過來,非要擠在慧安身邊,慧安吩咐令官女在身旁又放置了一案,新雅公主便坐了下來唧唧喳喳地和慧安說話。

  她就似個快樂的小鳥一般,一會問慧妥的醫術是從哪裡學來的,一會兒又問慧安可不可以教教她,一會兒卻又和慧安說起西藩的事情來。

  慧妥見她性情豪爽,人也活潑,不覺心生喜歡,和她倒是一問一答聊的歡快。

  只是新雅公主聽聞慧安當初是在大輝南方的馬場學習的醫馬之術便忽而眼睛一亮,身子也坐直了,急聲問道:「我聽說那南方的馬場是由錢家出錢辦的,慧姐姐可識得錢家的公子靖北侯錢若卿?」

  慧安聽新雅公主如此問,又見她目光晶亮有神,仿似寒夜天際璀璨的星光一般,再想著她方才在馬場門口時所說的話,登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不覺一笑,道:「當然是認識的。」

  慧安言罷眨巴著眼睛瞧向新雅公主,戲謔地道:「只是公主又是怎麼識得靖北侯的呢?」

  新雅公主被慧安洞察的目光一瞧,不覺便紅了雙頰,只她面上的扭捏也不過一刻便消散了,反倒目光盛亮的瞧著慧安,問道:「慧姐姐,你可知道,靖北侯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太公主給他提親了嗎?」

  慧安聞言一愣,心也不覺一緊,她先是以為新雅公主是故意如此問她,不過瞧新雅公主的神情卻不像。

  這般問題在大輝女子說來自是有些奇怪,不合常理,只是西藩女子向來豪放,會如此問倒也不足為怪。

  慧安心神定了定,才道:「你怎會這般問?據我所知,太公主一直想給靖北侯說親,只是靖北侯都不願意,似還沒有娶親的打算。」

  新雅公主聞言便若有所思,道:「可我總覺著這次見他有些不一樣,其實我九歲時就識得他了。錢家富甲天下,和我西藩也多有生意往來,在西藩有不少錢家的商號,這些年每兩三年他都會到西藩照顧商號。他就是個特別隨性的人,這回我來他卻刻意躲著我,這難道不奇怪嗎?所以我才會想……」

  慧安聽新雅公主如此說,又見少女的面上帶著些不安,這才注意到錢若卿果真沒有到馬場來。

  錢若卿本就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今兒這樣的熱鬧他沒有來,可見真的是在躲這新雅公主。

  只是這新雅公主人長得漂亮,性情也好,不想竟還如此聰慧,只這般便猜到了端倪,倒是個極好的姑娘,錢若卿若能娶了這麼位姑娘卻也是福分。

  加之方才慧安聽聞的,說慈仁公主有意將女兒嫁回大輝的話,慧安倒覺此事有譜。

  慧安想著便拉了新雅公主的手,道:「我聽說你們西藩的姑娘很是大方爽朗,喜歡一個男子便會主動示愛,甚是勇敢。我大輝卻也有句話,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是說一個人的誠心所到,便能感動天地,就算是金石也能為之開裂。靖北候的心又非鐵石,公主的熱情定然能感受的到的,我也祝福公主。」

  新雅公主聞言便沖慧安感念一笑,方才還微顯不安和黯然的面上再次煥發出神采來。

  兩人正相視而笑,那邊兩輪歌舞已經結束,賢康帝見慧安和新雅公主聊的開心,便笑著道:「公主倒和東亭侯夫人投緣,既如此,東亭侯夫人便代朕好好招呼公主。」

  慧安忙躬身領命,牛監正已經和西藩的馬醫幾人從遠處過來,牛監正上前行禮,道:「皇上都已經準備好了,可要將病馬都拉過來?」

  賢康帝聞言點頭,道:「都拉上來吧。」 他言罷又沖全公公示意。

  全公公便上前,揚聲道:「今日大輝和西藩馬醫比試醫馬之道,吾皇巳和西藩國王陛下商量過。由兩國馬醫各從天子六廄的病馬中挑選出五匹病馬來,由兩國各派出五名馬醫來為這十匹病馬診病治療,哪國的馬醫治的更快更准,便算是贏。如今兩國馬醫皆已挑選好了為對方準備的病馬,請西藩國高大人和太僕寺苟大人各自挑選參加比試的馬醫吧。」

  全公公言罷,那邊很快便有侍衛拉了十匹病馬放在了觀賞台前的空場上,一時間場上便只聞馬兒悲痛的哀鳴聲,那些病馬狀態不一,只多數都散發著惡臭,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本就有腥臭味飄來,總之病馬一被放置下,這邊女眷席上的貴婦人和小姐們便紛紛拿起了帕子,捏鼻子的捏鼻子,甩帕子的甩帕子,臉上滿是厭惡之色。

  這會子眾夫人小姐們哪裡還願在此瞧什麼熱鬧,倒是對端寧公主閑著沒事幹將大家都拉下水,非要她們這些個見不慣血腥髒汙的婦道人家們來觀看什麼馬醫比試充滿了怨懟,只想著端寧公主被東亭侯夫人收拾的關了禁閉真真是罪有應得。

  只慧安含笑端坐,對周圍的騷亂不甚在意,新雅公主眼見周圍的夫人小姐們都一副渾身不自在的嬌貴模樣,不覺對慧安的淡定從容越發喜歡,嘟嘴道:「你們大輝的女子就是矜貴,我西藩就不這般,我還給馬兒接生過呢。不過是有些異味罷了,哪裡就至這般,若是嫌髒早便別來就是,何必來此裝模作祥,好像就她們嬌貴一般。還是慧姐姐你好!」

  慧安聽她這般說不覺一笑,只是這話若是叫人聽到卻是要招禍的,新雅公主無妨,她沈慧安還不得成眾夫人小姐們的公敵,好在新雅公主也知道這話不能亂說,壓低了聲音,慧安只瞪了她一眼便瞧向了東面。

  那邊太僕寺的大人們似正在商量該由何人上場參加比試,新稚公主便又道:「這回大輝從我西藩又購買了一大批戰馬,父皇為了這批戰馬能安全無虞地送到大輝來,特意帶上了我西藩醫術最好的三位老馬醫,我看你們大輝未必能贏呢。」

  慧安聞言便道:「贏不贏的都無所謂,最主要的還是兩國要一直友好和睦才好。」

  這次西藩國王來朝賀本就是為了兩國關係而來,西藩國欲待價而沽,而大輝如今並沒有能力再顧及西藩,只能安撫,兩國勢必要再談條件,大輝是少不得要退讓的。

  西藩國王提出讓兩國馬醫比試一事,也只不過是想在戰馬一事上多牽制大輝,若是這場比試贏了,西藩的氣焰也能更勝一些,在談判上便能有個好的開頭,對大輝同樣如此。

  聽聞慧安如此說,新雅公主便也瞭解,只是笑了笑便未再多言。

  可也就是此時,牛監正卻突然向慧安這邊走來,慧安一愣忙站了起來。

  牛監正在慧安的席面前頭停下,卻道:「上牧監雲大人的意思是令夫人也參加這次比試,苟大人已經同意了,夫人請。」

  慧安聞言再次愣住,方才能出盡風頭,並非太僕寺的那些馬醫們的醫術不行,而全得力於她出眾的馬術,那些馬醫們根本就靠近不得追雲,這才叫她占盡了便宜,如今兩國馬醫比試,太僕寺人才濟濟,慧妥萬沒想到太僕寺卿苟大人會選她去參加比試。

  畢竟慧安雖是醫術不凡,但到底學的時間短,和一般的獸醫相比自然是出眾的多,可若和太僕寺的老獸醫博士們作比,值得學習的地方卻還是有不少。

  慧安微愣下後,這才慌忙著沖牛監正頷首示意,接著才快步繞出席案,向場下走。

  慧安到了場上,其它四位馬醫也已走了過來,皆是鬍鬚花白的老者,是太僕寺德高望重的老獸醫了。慧安忙態度恭謙地躬身行了禮,那行在前頭的雲大人目光閃過讚賞,道:「夫人折殺我等了。」

  論起來慧安有三品誥命的身份在,身份高上一等,卻是不用對這些老大人們行禮的,她這般恭謙,倒是叫幾位老者連連點頭。

  那邊西藩的馬醫們也已就位,眾人便也不再多言,慧安目光已是專注地盯在了那五匹病馬上,爭分奪秒地先瞧起病因來。

  那邊全公公有問了兩句,待雲大人回到場上都準備好了,全公公便宣佈了比試開始。

  慧安正欲往身前的病馬前靠,卻突然聽雲大人開口道:「你去治最東面那匹病馬。」

  慧安聞言抬頭,卻見雲大人指著東面那匹躺在地上的黑馬,目光瞧著的正是自己,慧安一愣,又瞧了眼那黑馬,卻見那馬似腹痛劇烈,前蹄刨地,不停翻滾,另外竟還鼻流糞水,倒是這五匹馬中最髒汙的一匹。

  這卻不是關鍵,最主要的是慧安瞧著那馬似是得了結症,這治療結症……

  慧安瞧著那馬目光閃了下,這才又瞧向雲大人,卻見雲大人的目光中並沒有尖銳之色,有的只是平靜和嚴厲。

  雲大人是太僕寺最為德高望重的馬醫,太僕寺的學生們也都是由他教導管理的,若慧安進了太僕寺少不得要向他學習,要得到他的認可卻是非常重要的,慧安知道這是他對自己的考驗,故而只愣了一下便笑著福了福身,二話設說便向那黑馬走去,雲大人見她這般倒是難得地露了一絲笑來。

  慧安在黑馬身邊蹲下,細細檢查了一番,見那馬脈搏極快,呼吸困難,又伏在馬的腹部聽了一陣,不聞腸蠕動音,又見馬兒無排糞,心中便肯定了這馬兒確實是患了結症。

  患結症的馬捶結卻是治病最快的法子,只是捶結便要將手探入馬的腸胃中尋到糞結才成,這捶結若是在尋常時候也便罷了,如今眾目暌暌的,慧安這兩年和病馬待在一處的多,早已克服了心理障礙,磨練的不再怕髒怕累,只是如今被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捶結卻是要用很大的勇氣和不怕非議的堅定意志的。

  想來雲大人之所以要將這得了結症的馬分給她也是沖這個,若是她此刻便心生了退意,或是怕髒怕苦,那她便也沒必要進太僕寺了,便是進了太僕寺也不會有什麼作為。

  慧安想著,又念及母親當年所吃的苦,軍營那種地方,整日面對的都是男人,所要面臨的尷尬情景只會比她更甚。

  這個世界太過公平,想要的比別人多,就要承受的更多,也要付出的更多方成,永遠都不會有不勞而獲。

  慧安目光愈發堅定起來,卻是不再有半分的猶豫,她起身向一旁的油木桶走去。為了醫治方便,一邊置起的台案上早就放置了會用到的物品,針具,草藥等物,慧安一面向盛放了黃油的木桶走,一邊已是旁若無人的挽起了衣袖,露出一小截欺霜賽雪的小臂來。

  本來慧安混在一群的老者中間便如同一道亮麗的風景一般,極為招人眼,見她在那病馬前毫無顧忌地蹲下,細細查看,已是引起了一陣騷動,如今瞧她如此女眷席那邊已有不少夫人小姐們驚呼了起來。

  因放置物品的檯子設在女眷席這邊,慧安走過來又特意將身子側了側,擋住了東邊眾人的視線,故而百官公子那邊並未看到慧安的動作,只見女眷處一陣騷亂,不覺都詫異好奇了起來,盯著慧安的目光也更加多了起來。

  慧安將手臂浸在油桶中抹上了油,同樣將身子微側,擋住露在外頭的手臂,便又大步回到了那黑馬身邊,她深吸了口氣便將手臂從馬尾下伸了進去,登時她便聽到了不運處女子們的尖叫議論聲。

  這些本就在意料之中,慧安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聞聲甚至還輕輕勾起了一抹笑意來,手中動作卻是絲毫不曾停頓,她將手探入馬腹細細摩挲結症所在,待尋到小結腸中端,目光不覺一亮,尋到結糞所在了。

  而慧安在黑馬身側蹲下,東面的百官席已能瞧見她的動作,一時間眾人的表情也各有不一,只是這些官員自比女眷們要從容鎮定的多,也要有見識的多,見慧安如此不少大臣一震之下,倒是真對慧安生出了幾分敬重之心來。

  有那些大人聽聞後頭自家公子說出不好聽的話來尚且回頭瞪上兩眼,一來慧安進入太僕寺是聖意,她若是做了七品太僕寺主事,那便不能再單單以看女子的眼光去看她,她如此做不過是職責所在,是為大輝爭光,再來便是沖著正一臉笑意坐在百官上首的左相關白澤,沖著那目光銳利背脊挺直愛妻如命的東亭侯,誰要是說了什麼難聽的話,那便是自尋死路,那端寧公主便是前車之鑒。

  百官這邊的騷動很快就平息了下來,一番靜默後,倒是有幾位大人瞧著慧安認真的神情,嫺熟的動作,沉靜的面容,沖關白澤贊道:「相爺這兒媳倒是學的了一手真本事,如今肯下苦功夫,能吃苦耐勞的年輕人不多啊。」

  「是啊,相爺家風嚴,不僅教導出了東亭侯這樣的少年英才,連兒媳都這般有本事,真是叫人羨慕。像我那幾個不孝子,整日裡就知道享樂攀比,若是有東亭侯半分的出息,都是祖上冒青煙了。」

  這兩位大人言罷,便又有大臣們紛紛響應,就是那平日和關白澤是政敵的大人也免不了要附和上兩句,只因賢康帝的態度在哪裡擺著呢。

  關白澤本就含著笑容的面上這下子更是樂開了花,朗聲笑著端著酒杯向眾人回禮,不忘客套地謙虛回贊兩句。

  那女眷席那邊,雖是沒人敢再出言羞辱慧安,只慧安的舉止卻是太過叫她們震驚,眾人心中的想法各不相同,面上的神情也不一而足。

  姜紅玉見有不少夫人小姐們已經偏開了頭不再往場下看,不覺便掩口沖身旁坐著的雲怡道:「本宮瞧著這今兒是吃不下飯了,聽聞相府的棋風院中有個專門的馬場供東亭侯夫人診治病馬,難道東亭侯夫人每日都這般給病馬診病嗎?也難為東亭侯竟能忍受。」

  雲怡聞言卻是笑著回道:「太子妃說笑了,三少奶奶在府中得老爺看重,又極得定國夫人和三爺的疼愛,有什麼自是吩咐下人們去做便好。今兒東亭侯夫人這般也全是為了我大輝能贏得比試,為我大輝面上爭光。東亭侯本就是愛馬之人,那馬場早年便有,並非因三少奶奶之故才特意安置的,東亭侯和夫人情趣相投,夫人會醫治病馬,東亭侯還極是讚賞呢。我聽說,東亭侯還曾和定國夫人說過,只要三少奶奶能開心,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他便什麼都支持她。」

  雲怡的話著實聲音不小,很多人都聽到了,新雅公主也一直坐在這邊聞言便是一笑,揚聲道:「在我們西藩馬醫是最聖潔的,再說本宮看,你們大輝的女子就是可憐,都不能有自己的喜好,每日裡圍著男人轉,有什麼意思呢。自己不能過的隨意,卻又見不得旁人過的隨心而欲,不覺著可悲嗎?像東亭侯夫人這般做想做的事,才是真自在,連本宮都羨慕的緊呢。再者說了,什麼叫髒?人也都是吃五穀雜糧的,有本事真超脫便就別每日出恭啊,乾脆回去將自家的馬桶砸了,那才叫厲害呢。」

  新雅公主的話著實不怎麼好聽,但是卻也是實話,姜紅玉聞言不覺乾笑了兩聲,只道:「公主總歸不是我大輝之人,若我大輝女子人人都若東亭侯夫人這般為所欲為,那可真是要亂了套了。」

  新雅公主聞言倒是滿臉認同的點頭,接著一本正經地道:「太子妃說的極是,只是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東亭侯夫人這般呢,要想為所欲為那是得要有實力呢,人家東亭侯夫人有個好母親,又有了疼自己到心尖尖上的夫婿,又得你們聖上看重,自己還有本事,這才能如是,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呢,東亭侯夫人畢竟也只有此一個。」

  新雅公主言罷,姜紅玉的面色便有些不好看,眾女子更是深有感觸,其實作為女子的心誰不一樣,便是對慧安不認同的,如姜紅玉這般說出來的話難免也是要流露出酸意的,說白了還是嫉妒人家過的好,嫉妒人家有本事。

  挑明了,人家現在能站在那場上便是做的事再叫人不認同,叫人瞧不起,那後頭也是有東亭侯一力支持著的。

  這些都是事實,卻也是叫人眼紅心嫉的事實,只是新稚公主已將話挑的如此明,連太子妃都被堵的啞口無言,自取其辱,女眷們便也再未有一人多言了。

  而慧安對這些自是不知,她此刻已將結糞揉至馬的軟腹處,拇指屈於拳內,四指固定住結糞邊緣,用拇指關節的基部死死頂住結塊中央,將結團固定好。

  這樣便一眼瞧見她手指固定的地方凸起一大塊硬團來,慧安抬起另一隻手在黑馬的體外用拳頭對準那結塊狠狠捶擊了三拳,結塊碎開,慧安便揚起了笑容。

  她站起身來,沖一旁的小醫童道:「這馬無礙了,去抓黃花十五錢、只實二十錢、當歸十五錢、西吉十五錢、蔔硝二鬥錢、麻子仁二十錢煎了,給它灌下,吃上兩次當就無事了。」

  慧安言罷,便隨著侍從下去清洗,待她回來時,大輝這邊只剩一匹馬尚未治妥,而西藩那邊也是如此,慧安見雲大人等人都圍在那馬的旁邊,只是卻未曾幫忙,只瞧著,便知道那馬定然不是什麼疑難雜症,治好不過是時間問題。

  她便也不去湊熱鬧,只在一旁靜靜站著,倒是雲大人見慧安過來瞧了一眼,沖身邊的大人說了句話便走到了慧安身前,道:「手法嫺熟,看來不是第一次做了,你很能吃苦,不錯。」

  慧安聞言不覺面上微紅,倒是生出幾分不好意思來,忙沖老人福了福身,道了句不敢,那邊一直忙著為那最後一匹兵馬診病的王博士已站起了身,自有侍者忙上去給他擦了汗,帶他下去清理。

  而西藩那邊諸馬醫卻還在圍著那最後一匹馬忙碌,顯然大輝這邊已經贏了,幾位馬醫面上皆是露了笑容。

  而全公公更是匆忙著上了臺階,沖賢康帝道:「回皇上,我大輝馬醫們已經治好了五匹馬的病症。」

  賢康帝哈哈而笑,那邊西藩的馬醫們見此也不再圍著病馬,和慧安等人一起上前回話。

  雲大人代表幾人上前將五匹馬的病症所在,以及他們的治療辦法一一說了,西藩那邊的一位馬醫見自己國王面色極為不悅,便頭頂冒汗,上前一步,道:「此結果我西藩不服,先前便曾言明,此次比試不能為對方挑選患了不治之症的病馬,而大輝的馬醫便不尊此規,為我西藩挑選的病馬分明內臟中長了個大瘤塊,必死無疑,怎能醫好。陛下這是專門為難我西藩,如今行事,實是有失大國風範。」

  慧安聞言眉宇微挑,賢康帝也沉了臉,倒是西藩的國王逼視向上位,道:「既然事先已道明規則,那大輝違背規則便是不對,陛下可要給我西藩一個說法才是。」

  賢康帝見西藩國王咄咄逼人,將目光盯向了雲大人,道:「可是真有此事?」

  雲大人卻不驚慌,只道:「回皇上,臣等不敢有違規定,給西藩國所選的五匹病馬所得的病症都非疑難殺症,更別提不治之症了。」

  賢康帝聞言面色一緩,那邊西藩的馬醫已經叫嚷了起來:「內臟生了瘤塊,如何診治!」

  慧安聞言卻是傲人一笑,瞧著那神情激憤,滿是指控之意的西藩馬醫,道:「你西藩馬醫不能治的病,並不代表我大輝便也同樣治不了!」

  西藩馬醫們聞言便是一愣,接著那為首之人見慧安和雲大人的神情鎮定,並不似唬弄人,不覺心一涼,卻還是強作不服,譏笑道:「婦人可不能妄言。」

  慧安卻是揚眉而笑,道:「內臟生了瘤塊,便只需將腹腔割開,將瘤塊切除便是,又有何難啊,這法子在我大輝便是尋常的獸醫都習得,又有什麼好妄言的。」

  慧安言罷登時場上一靜,眾人皆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將肚子割開,這馬怎麼還能存活。連大輝這邊的馬醫也露出了驚色,只是他們隱藏的極好。

  慧安這話本就是詐那西藩馬醫的,不過也著實不是胡言亂語,因她早在醫書上看到過刨腹之術,只是從未見過罷了。

  方才一聽雲大人的話,她便知道雲大人定然是有此技術的,她代替雲大人說出來,也不過是想殺殺西藩人的氣焰,由她口中說出,西藩人不知大輝情況,卻是會真以為大輝的馬醫個個都醫術超群的。

  那西藩馬醫見慧安連法子都說出來,而且面上神情更是像在說今兒天氣真好一般,一點都不見緊張,從容而自信,不覺就信了她的話。

  只覺今次看來是輸定了,只是已經這般,到底還是要瞧瞧那刨腹術的,一來興許能探出其中奧妙來,掌握這門手藝,再來說不定真是大輝的馬醫在唬弄人呢。

  那打頭的西藩馬醫便道:「既如此,那便請大輝的馬醫們為我西藩人示範下此技能吧,若然瘤塊割掉,那馬不死,我西藩便認輸,再無二話。」

  慧安聞言瞧向雲大人,雲大人已是點頭,道:「如此老朽便獻醜了。」

  他言罷卻又瞧向慧安,道:「你來給我搭把手。」

  慧安聞言一喜忙福了福身,賢康帝聞言,便吩咐在觀賞台這邊鋪上了白布,又令侍衛們將那匹病馬抬了過來,慧安沖一旁的侍從道:「去取棉布,棉紗,針線和麻醉湯……另備些熱水和淡鹽水。」

  她有條不紊地吩咐著,不說那些西藩馬醫了,便是關元鶴在一旁瞧著也只當慧安真懂這刨腹的技藝,不少人瞧著她的神情已是又有了些許不同。

  雲牧監見她如此,心中也是一定,他也是近來才摸索出此技的,並未曾在外展現過,手也有些生,如今瞧慧安起碼是看過這方面的醫書的,有她在幫相助,卻是要好的多。

  待一切準備就緒,在眾目暌暌下慧安隨著雲太醫在那病馬前蹲下,已有馬醫給那馬灌下了麻醉湯,慧安怕那麻醉湯一時不能起到重效,馬劇痛之下再發生意外,故而便施針在它的幾處要穴刺捻止痛,雲大人已是執刀和慧安對視了一眼,手起下了刀。

  血蜂湧而出,幾乎瞬間就染紅了那馬身下的白布,本來這事就是聞之未聞,眾人都瞪了眼睛瞧著這邊,這下子不少膽小的女眷就都驚叫了起來。

  而慧安卻從容不迫,神情鎮定而專注地只留意著雲大人的吩咐俐落地尋到大血管,將其扎住,她雖沒見過這刨腹之術,但是經常給傷了腿的馬包紮傷口等,這些日子以來又因琢磨柳枝接骨術,對紮血管這些話計卻是再熟悉不過的了,眾人只見她那十指素手上下翻飛,竟是靈動而優雅,只覺那血染紅了手指,這般血腥的場景竟也生出幾分可觀性來。

  雲大人已埋頭將馬的皮肉展開,一層層地分離了肌肉尋到了瘤塊,慧安不時照著他的吩咐遞送刀剪等物,又忙著止血,給血管打結,還急著去關注雲大人的動作,早已忘我,神情卻是異乎尋常的專注。

  待雲大人將腫塊割下,又縫合了傷口,慧安見他已經是累的滿頭大汗,面色蒼白,不覺便道:「剩下的就是縫合皮肉了,大人若是信得過,可交給臣婦。」

  雲大人聞言見她目光晶亮,不覺便笑著點了下頭,慧安便接了手,將割開的肌肉一層層細細縫合,又灑上止血的藥粉,待最後的馬匹也被縫上,她舒了口氣,笑著起身,天際的太陽卻已是早已偏斜,不知不覺地竟是過了許久。

  那病馬躺在那裡一動不動,西藩馬醫見慧安起身,靜默了一陣,那為首之人上前探了探馬的鼻息,身子一僵,終究是認了輸,沖雲大人行了一禮,這才帶著西藩的幾位馬醫上前沖西藩國王請罪,道:「臣等技不如人,有負陛下聖恩,請陛下恕罪。」

  西藩國王面色難看,若是一早輸了便輸了,偏西藩的馬醫還還不認輸非要鬧了這最後一場,這般倒是更加顯得西藩的醫馬術不如大輝了。

  賢康帝見狀,不覺哈哈而笑,卻道:「我大輝幅員遼闊,人才濟濟,在醫術上勝過西藩也不足為奇,西藩國王不必在意。」

  他言罷,面帶紅光地又瞧向慧安等人,大手一揮,道:「今日勞諸愛卿為大輝爭光添彩,朕當重賞,特賜黃金千兩,雲牧監等人官升一等,至於東亭侯夫人,一會兒便不必參加太僕寺的選吏了。現在便擬旨,東亭侯夫人有乃母之風,巾幗不讓鬚眉,朕特允其充任太僕寺主事一職,食朝廷俸祿,欽此。」

  慧安聞言忙和雲大人等人一道跪下謝恩,賢康帝笑著請他們起來,下去休息,又叫了歌舞,氣氛倒是又熱烈了幾分。

  慧安隨著侍從退下,只覺背後盯來的目光更盛了,只是這會子眾人心中都作何想她卻是無暇顧及的,只因她的心中已被付出艱辛後收穫的喜悅充斥了,她的面上煥發出自信而充實的光彩來,竟是別樣的奪目。

  待慧安再次回到女眷席時,本以為免不了要受些冷言冷語,卻不想竟是無人多言,眾夫人們只目光複雜地瞧著她,不乏那驚懼的目光。

  想來眾夫人小姐們覺著她連這等血腥場面都不手軟,是真有些怕了,慧安也不在意,只步履優雅地往關府的席面上走,而她尚未行至席邊,崔氏已是笑著道:「累了吧,快過來歇下。」

  慧安忙笑著福了福身,道了謝,這才坐下。

  新雅公主已被慈仁貴妃喚回,慧安和關禮珍姐妹說著話,半晌才聽遠處傳來些竊竊私語

  「這東亭侯夫人如此厲害,如今又被皇上如此賞識,看來以後是沒人敢得罪她了。」

  「誰說不是,這麼個人物,那安濟伯一家算是撞到槍口上了,還有端寧公主,哎,便是身份再高貴,沒有夫家的支持到底也就那回事……」

  「是,這還不是說被罰便被罰了,淮國公夫人可是半句都沒為她求情呢……」

  慧安聽聞這些話只淺淺笑了下,感受到東面似有道銳利的視線盯著自己慧安扭頭正撞上姜紅玉的目光,慧安沖她頷首一笑便自顧低了頭。

  方才姜紅玉慫恿著叫她下場救治追雲,這事慧安可還沒忘呢,而她從來便就不是大度量之人,惹她她可是會睚眥必報的,慧安目光不覺閃動了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1:45 PM

第一百八十七章

  經過方才一番鬧騰,不少受不得血腥,膽子小的女眷已是早早離去,一時間方才還熱鬧非常的觀賞台便顯得空落落了,那邊百官和公子們自不會被這些血腥之事嚇壞,賢康帝一走,眾人便興致極高的相邀著去蹴鞠,比騎射等。

  關元鶴被幾個官員拉著,只他恐慧安累了想要早回府去,便推脫了兩句,實是盛情難卻這才尋了幾個藉口脫身過來問慧安的意思。

  慧安此刻心中正愉悅,倒也不覺著太累,加之馬場天高氣爽,風也宜人的緊,慧安倒也不想早早回去又被一堆的俗事纏身,故而便道不累,想在這裡多呼吸下青草的味道。

  關元鶴聞言吩咐冬兒幾人用心伺候著,這才自顧而去。

  崔氏自去尋人說話,關禮珍姐妹又和玩伴一塊騎馬去了,慧安因方才體力透支的厲害便和文景心一起在場邊兒上散步,說起方才的事。

  文景心不覺一臉的羨慕,心中既有對閨蜜好友的祝福,卻也是有些嫉妒的翻酸的,便道:「你如今可真好,既能做喜歡的事情,又有一心疼愛你的夫君,倒是叫滿大輝的女子都嫉妒的眼紅心熱了。」

  慧安見文景心神情有些黯然,不覺握緊了她的手,道:「可是你的親事,伯母又逼你了?」

  文景心聞言見慧安一雙眸子滿含了擔憂,不覺便打起精神,笑道:「我母親你還不知道,整日裡也就惦記著這些事情,巴不得將所有適齡的公子都看上一個遍,好早早地給我訂下親事來。」

  慧安聞言猶豫了下,到底還是道:「前兩日我聽我們爺說汪二公子領了運送西藩戰馬的差事,如今應是快回京城來了。那西藩戰馬購回來如今都拘在離這裡不遠的天子六廄,起碼也得二三個月待馬兒適應了我中原氣候條件,這才能往邊疆運,故而這回想來汪公子至少也得留京兩個月。」

  慧安言罷,文景心的心便是—跳,臉頰微微一紅,目光跳動了下卻瞧向慧安,狐疑地問道:「是不是你和你們爺說了什麼?」

  慧安聽她這般問,便也笑道:「我說沒說什麼不要緊,要緊的是你自己的心。你若真覺非他不可,那便得想想法子,總得探明了他的意思不是。若他也有意,這事便不能再拖著,到時候你便不用管了,我叫我們爺與他說去。若他真無心,景心你便也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伯母中意的人該瞧你便也留個心,眼見著你也不小了,伯母著急也是應當,你總得頓全了老人的一分心不是。」

  丈景心聞言面上紅透,目光忽閃了幾下終究是沉定下來,沖慧安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你,安娘。」

  先前慧安總覺著文景心是沒有瞧中的人這才捨得自己的婚事一直拖著,只自知道了她的心意後,慧安才發現不管文夫人給她說什麼人家,文景心根本就不上心,顯是一門心思還念著那汪楊松的。

  這男人沒什麼,可女子也就這麼兩年,若是耽誤了,文景心這親事也便更加難尋了,故而慧安見她總算是下定了決心也便鬆了口氣。

  見文景心沉默地想著心事,慧安便搖頭一笑自顧看向馬場遠方,那邊關元鶴正和淳王等人比試騎射,慧安瞧著他端坐馬上的英挺身影,不覺唇角便蕩開了溫柔和滿足的笑容來。

  文景心回過神來瞧見慧安那笑容,不覺戲謔一笑,沿著她的目光瞧去,果然就見關元鶴正拉弓瞄射,文景心便撲哧一笑,道:「在自個兒家裡還看不夠,如今倒是在這裡酸人家的牙,真真也不害臊。」

  慧安聞言瞧向文景心,迎上她滿是打趣嘲弄的目光,不覺面色大紅,揚手便拍向她,兩人笑鬧了一陣,慧安才想起汪明茵和沈童的事情來。

  前些天童氏已經親自前往成國公府探過成國公夫人的意思,國公夫人自是滿心的願意,兩人的事依慧安看也就差走個過場了,童氏這兩日正在尋思著去請喜夫人往成國公府要汪明茵的庚帖呢。

  尋思來尋思去,又想著當時慧安大婚便請的是鼎北王妃,童氏瞧著如今慧安日子過的紅火,便琢磨著也請了鼎北王妃,估摸著這兩三日童氏便會上鼎北王府去。

  文景心果真還不知此事,聽慧安一說,登時便樂的拍起手來,道:「你那二表哥我瞧著是個好的,汪大姐姐這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慧安便笑著道:「二表哥親事定了,我可還有兩位哥哥沒主兒呢,可也個個都是好的呢,要不改日我去尋伯母說說我這兩位好哥哥?」

  文景心聽慧安又打趣自己,不覺嗔惱地抬起拳頭去追打她,慧安便咯咯的笑,越發囂張地又道:「哎呀,我忘記了,咱們景心小美人心中已經裝了人了,怕是瞧不上我那兩位好哥哥。只若是將來汪大姐姐能嫁進我們沈家來,來日景心你再入了成國公府,你我豈不是也能攀上親了,這可真真是好呢。」

  文景心聽慧安越發胡說八道,當即倒是真急了,漲紅著臉便道:「這京城滿打滿算也就那麼幾戶人家,真要算起來,還真都能拐著彎兒的攀上親。你這死蹄子再敢拿著八字沒—撇的事取笑我,瞧我不撕爛你的嘴。」

  慧安見她急了又見不遠處有人過來,生恐有人聽到她們的話便也住了口,兩人又說笑兩聲,便有一個穿著紫紅秋裳,猩紅裙子的年輕女子帶著個丫鬟笑著走了過來。

  慧安瞧著那女子一面過來一面沖自己笑,又覺面生的紫,便抿了抿唇,接著才頷首一笑,倒是文景心靠近她,低聲道:「這位是馬府的少奶奶,聽說是個潑辣的,瞧著倒是專門過來尋你的,我先過去了。」

  文景心言罷見慧安還是一臉茫然,便又道:「就是馬鳴遠新娶的那位。」

  慧安聞言一愣,接著目光微閃,沖文景心點頭,文景心這才對那馬夫人福了福身,轉身而去。

  馬夫人便笑著道:「早聞東亭侯夫人和文小姐感情甚好,妾身老遠便聽聞兩位在這邊說笑,這便想過來湊個趣兒,倒不想竟攪擾了兩位,妾身這剛過來文小姐便走開了。」

  慧安聞言便道:「景心早便想過去尋王小姐幾人說話,是我非要拉了她在這邊躲清靜,如今夫人來了,景心自是尋了由頭快快地跑了。」

  她說著便眉宇挑起,笑著道:「卻不知夫人是從何得知我和景心感情甚好的?」

  慧安自不會覺著這位馬夫人是來湊什麼熱鬧的,她也沒心思和她繞圈子。這馬夫人會找她,慧安思來想去也就孫心慈一事了,故而便如是問道。

  那馬夫人果真便笑著道:「自是聽夫人的妹妹,哦,也就是我們馬府的孫姨娘說的。」

  慧安聽她這樣說,就沉聲道:「夫人,這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這滿京城誰不知道我是母親的獨女,哪裡來的什麼妹妹,再來我姓沈,你那府上姨娘既是姓孫的,自不會和我有半分的關係。」

  慧安言罷那馬夫人便笑了起來,拍著自己的嘴,卻道:「是我說錯話了,夫人您身份高貴,自不是隨便什麼人想要攀扯便能攀扯的上的,回去妾身定要撕爛了那孫姨娘的嘴,叫她再不敢胡言亂語。」

  慧安聞言卻只作一笑,道:「那是夫人的家事,與我何干?我累了便先回去了,夫人自便。」

  慧安言罷便轉身而去,已經許久不曾想到孫心慈這個人了,如今猛然被人提起她,慧安還真有些恍惚。

  她雖不知孫心慈又出了什麼事,也無心多加探究,但顯然方才這馬夫人是在探她和孫心慈的關係,慧安自是要撇的清清楚楚,她如今對孫心慈早已失去了報復的心思,對她來說,孫心慈已是過往,瞧著她自生自滅,自食惡果便已足夠。

  現如今兩人身份早已經是天壤之別,慧安早已不屑也沒那多餘的心思去惦記這麼一個已活在煎熬中的人。只是若孫心慈還想利用她,拿她做靠山威懾人,那卻是不能的。

  那邊馬夫人見慧安走遠便冷冷一笑,道:「那賤人還整日的將太子妃和東亭侯夫人掛在嘴邊,好像人家和她走的多近一般,瞧瞧,人家根本就不認她這個人。」

  馬夫人身旁的綠衣丫鬟聞言便笑著道:「奴婢早便聽說那賤人在鳳陽侯府時便多番的陷害東亭侯夫人,東亭侯夫人如今沒有落井下石已是人家的仁厚了,怎麼可能自跌身份顧念著血緣和一個卑賤的小妾扯上關係,躲還來不及呢。這下夫人還不是想怎麼拿捏便怎麼拿捏,便是一不小心弄死她,那也是沒人肯為她出個頭,多說一句話的。」

  馬夫人聞言便道:「弄死她?那豈不是便宜了那賤人,再者說了,便是東亭侯夫人和太子妃還念著一份舊情本夫人也不怕,這是我馬府家事,一個小妾本夫人想收拾便收拾,誰還管得著!」

  那丫鬟忙連聲稱是,而慧安已回了觀賞台,正瞧見雲怡陪著姜紅玉正在那邊和太子說著話。

  慧安望去,卻見太子一雙眼睛盡黏在雲怡身上,雲怡紅著臉一個勁兒地往姜紅玉的身後躲,姜紅玉倒是不見什麼怒容,臉上甚至還掛著寬容得體的笑。

  慧安雖對太子不算瞭解,但也知道太子非是那貪戀美色,荒淫無度的,瞧太子那樣兒倒似對雲怡真動了幾分情意,只也難怪,雲怡那麼美好的姑娘……

  再者雲怡尚未嫁進太子府便已叫太子的死對頭淳王吃了個大虧,被傳欺淩民女,貪戀美色,想來太子對雲怡只會更加看重。

  加之這男人們多是犯賤的,越是搶來的越是珍愛,如今太子眼中哪裡還能看到別人,也難為了姜紅玉居然還能笑的出來。

  那邊雲怡顯然也看見了慧安,見她過來忙沖姜紅玉說了什麼,接著又沖她和太子福了福身便走了過來。她上前扶住慧安的手道:「嫂嫂似乎倦的很,可是要回去了?」

  慧安這會子卻也覺著累了,聞言便點頭,雲怡便道:「我也累了,方才見大夫人和准國公夫人等人往那邊遛馬去了,想來一時半會是不會回去的,我便和嫂嫂一起回去吧,也能相互照應著。」

  那邊太子的目光還一直盯著雲怡,慧安見她顯是在躲太子,便沖冬兒道:「你去和太子殿下說,就說我覺著身體不適,雲姑娘不放心便和我一處先回府了。」

  冬兒聞言而去,慧安又叫秋兒去尋關元鶴,這才和雲怡一道向關府的馬車而去。

  兩人還沒上馬車,關元鶴竟也匆匆過來了,慧安知他不放心自己獨自回去,心中暖暖的,正要和雲怡上車,誰知姜紅玉便也過來了,笑著沖雲怡道:「如今東亭侯親送夫人回府,雲妹妹還有什麼好放心不下的,可別礙了人家夫妻的眼才是。雲妹妹今兒便是本宮接來的,自該也由東宮的車架送妹妹回府才是,不然本宮這心裡也過意不去啊。」

  雲怡聞言不覺心中發苦,只姜紅玉已經如此說了,見東宮的車架已經過來,她便也不能再推脫,故而雲怡便沖慧安笑了笑,道:「如此我便不陪嫂嫂了,嫂嫂回去好好休息,明兒我再去瞧嫂嫂。」

  慧安見遠處太子也往這邊來,當然知道姜紅玉這是要給太子製造和美人相愛的機會,她只覺姜紅玉這太子妃也做的太過大度,見關元鶴一直未曾出聲,慧安心中一歎,便只能沖雲怡笑道:「無妨。」

  見雲怡要扶姜紅玉上車,慧安卻笑著打先一步扶住了姜紅玉,道:「妾身一直將雲妹妹視為親妹妹,如今瞧著太子妃如此厚愛她,妾身實是感激不盡,還請太子妃允妾身獻一回殷勤,伺候太子妃上車。」

  姜紅玉聞言狐疑地瞧了眼慧安,只是這眾目暌暌的她也不怕慧安會耍什麼花招,只當慧安是有什麼話要說,故而便忙笑著道:「那可真是有勞東亭侯夫人了。」

  慧安扶著姜紅玉上了車,卻也什麼都未說,倒是惹得姜紅玉一陣奇怪。那邊雲怡也自行上了另一輛馬車,剛巧太子過來,興沖沖地瞧了眼姜紅玉後頭那輛馬車,這才同關元鶴寒喧了兩句也上了車。

  東宮兩輛車架先後遠去,慧安才和關元鶴一道也上車向城中趕,關元鶴見慧安不吭聲,心知她這又是為雲怡之事,便暗自後悔當初怎就勸著叫慧安和雲怡多親近呢,以後對慧安在意的人,卻是要萬分的小心才成。

  馬車進了城,慧安卻突然推開車窗,沖關榮吩咐道:「跟著東宮的馬車。」

  關元鶴聞言挑眉,慧安卻沖他貶巴眨巴眼睛,道:「一會有好戲瞧呢。」關元鶴見她面上掛著使壞的笑意,小模樣尤為惹人,不覺將她拉入懷中撫了撫她的髮。

  跟了一會兒果見東宮車架停下,卻是太子進了雲怡的馬車,接著那馬車便自行離去,姜紅玉獨自乘坐著馬車往東宮而去,關府的馬車遠運跟著,沒片刻就聞前頭發出一陣的喧囂聲。

  慧安笑著推開車窗,見不少百姓都湊熱鬧地往前頭去,慧安伸長了脖子都瞧不見前頭情景,不覺嘟嘴,關元鶴自也想知道慧安在搞什麼名堂,便叫關榮將馬車駛進一旁的小巷靠近東宮的車架細瞧。

  待馬車靠近,慧安興沖沖地趴在車窗上瞧著那邊混亂的情景,不覺笑了起來,關元鶴瞧去,卻見東宮的馬車早已停下,姜紅玉和太子乘坐的馬車按照規矩是四匹馬共駕的,如今那四匹馬也不知是怎麼了,竟突然腹瀉的厲害,片刻功夫便嘶鳴著弄了一街的髒汙。

  馬兒突然這般,姜紅玉自是不能在裡面安然端坐,已在婢女的攙扶下狼狽地下了車,只是馬車附近早已遍佈了發出腥臭之味的馬糞,姜紅玉也不能倖免,不僅鞋底,連裙子上都沾了不少髒汙。

  姜紅玉似極為噁心,來回跳動著,髮髻也有些散開,正沖一旁的下人們發著怒,沒半點端莊嫻雅的樣子。

  關元鶴自知是慧安對那馬動了手腳,見她笑得一臉燦爛,眸中盡是壞事得逞的得意勁兒,關元鶴不覺跟著失聲而笑。

  他將慧安拉入懷中,笑道:「倒少見你這般隨性,孩子氣。」

  慧安聞言一笑,她自然知道,在姜紅玉的馬車上動手腳,這個法子不高明,也孩子氣的緊,姜紅玉定然也知道是她做的手腳,這般教訓人非但對姜紅玉沒什麼實質性的傷害,而且還落人把柄,實是任性,但她今兒就是想隨性一回,就是想叫姜紅玉不痛快。

  當年在閨中時姜紅玉就沒叫她好過,總是和孫心慈一道給她尋麻煩,後來慧安雖是害的她們兩人關係破裂,但總歸姜紅玉的身份壓她一頭慧安從沒實質性地報復過她。

  如今姜紅玉又屢屢尋她麻煩,慧安雖不能拿她怎麼樣,但卻憋的難受,總是要小小發洩一下的,更何況她今兒得意的的緊,長久的付出都得到了回報,慧安也真真想隨性而為一回。再來便是姜紅玉知道是她做的,那也沒當場抓住她,還能打上關府不成。

  故而慧安聽聞關元鶴的話,便笑著道:「官大一級壓死人,夫人我只是個小小的三品郡夫人,不敢對人家太子妃喊打喊殺的,難道還不允我捉弄她一下?」

  關元鶴聽她如此說倒是笑了,點點她的小鼻子揚眉道:「夫人這是嫌棄夫君我沒本事了?」

  慧安聞言便咯咯的笑,道:「那哪兒能啊,夫君您威武著呢,要不夫人我也不敢對東宮的車架下手啊。」

  關元鶴聽著這般說,還一臉諂媚的模樣,不覺笑容擴大,只目光移向前街,便漸漸收了笑意瞧向慧安,道:「你很討厭太子妃?」

  慧安窩在關元鶴的懷中,見那邊百姓圍觀,東宮的馬還在不停拉稀,而姜紅玉丟了這麼大的人,直氣的臉上肌肉都在發抖,便笑著道:「當然討厭了,她從南邊進京便一直叫我不好過,我恨不能一刀捅了她呢。」

  她言罷便又去瞧關元鶴,笑著道:「敢問夫君娶了我這麼個毒婦又何感受呢?」

  關元鶴見慧安盈盈的眸光瞧來,只覺心神一蕩,卻道:「嗯,爺還就喜歡你這毒婦樣,只是這太子妃若要取她的命卻不容易,爺得好好籌謀一番,好博夫人一笑這才對得住愛妻如命這名頭不是。」

  慧安聞言只當關元鶴是說笑,便咯咯地笑倒在他懷中,熱鬧也瞧夠了,她正欲去關上車窗,眸光一閃卻捕捉到一個男人的身影,慧安笑容一下子消彌,騰地一下子從關元鶴的懷中坐起身來,直勾勾地盯著正在忙著安撫那些馬兒的一個男人,盯著那男人的面容,雙拳也握了起來。

  那人她認識!那張臉她記憶猶新!卻正是前世在秦王府的府門一騎將她撞飛的男人!當初若非他的那一撞,她如今卻還不知身在何方呢,這男人沒想到竟是姜紅玉的人!

  關元鶴見慧安如此盯著那人,不覺蹙眉,感受到慧安的憤怒和恨意,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關元鶴雙眸瞇了下,忙握緊了慧安的手,慧安這才回過神來,瞧向關元鶴,道:「我要他的命!」

  關元鶴聞言便只對關榮使了個眼色,才又瞧向慧安,慧安自不會告訴關元鶴多賴那男人她才能多活一世,故而只道:「早先我差點被那人一騎怒馬撞飛,本以為是意外,卻不想……」

  關元鶴目光便陡然一銳,他又盯了那街頭的男人一眼,這才拍了拍慧安的肩頭,關上車窗。

  回到關府,慧安和關元鶴先到福德院去給定國夫人請了安這才回到棋風院。

  慧安沐浴後換了一身常服,正欲叫方嬤嬤擺膳,卻聞外頭傳來一陣的喧囂聲,她蹙眉向外瞧。

  門簾被打開,冬兒快步進來稟道少奶奶,是蓉姨娘身邊的丫鬟寒兒非要鬧著見少奶奶。

  慧安聞言蹙眉,「可知是何事?」

  「說是大廚房的婆子們虐待她們姨娘,要向少奶奶討個公道,少奶奶若是累了,奴婢這就趕她走。」

  慧安聽外頭喧囂聲越來越大,那寒兒不停的哭喊,倒似極為情急,便道:「叫她進來吧。」

  片刻寒兒進來,沖慧安跪下,一張小臉上已掛滿了淚珠兒,卻磕頭道:「我們姨娘這兩日身子不爽利,連日的用藥,也吃不下飯,這都瘦了兩圈了,今兒好不容易想吃口雞湯,奴婢拿銀錠去大廚房想填個菜,可大廚房的劉婆子今兒上午收了奴婢的銀子,下午卻說食材不夠,說如今外頭銀子不頂使了,奴婢給的一兩銀子連個雞頭都買不到。

  奴婢無奈又給加了一兩銀子,那劉婆子又說大廚房要忙著福德院和祥瑞院的吃食騰不出灶來,奴婢便在大廚房盯著,最後那劉婆子竟是叫人端了一碗剩湯給奴婢,那雞湯分明就是昨兒大夫人身邊大丫鬟青桐做生日擺席面剩下的,都有味兒了。

  少奶奶,我們姨娘雖比不得大夫人尊貴,不敢同祥瑞院爭灶台,但我們姨娘也算半個主子,總是比那青桐要體面的吧,大廚房的人卻如此作踐我們姨娘,還請少奶奶可憐可憐我們姨娘,為我們姨娘做主啊。」

  寒兒說著竟然從身旁的食盒中取出了一碗雞湯來,瞧著便是殘羹剩飯。

  慧安見那寒兒喊的聲音都啞了,實是委屈,不覺便瞧向方嬤嬤,問道:「蓉姨娘病了?可嚴重?請沒請大夫來瞧過?」

  方嬤嬤回道:「蓉姨娘身子本就不大好,這些年時不時便發作,聽說都是舊疾,手中也有方子,早年病了還請大夫來看,只多數還是用的一樣的方子,後來便不請大夫了。」

  慧安聞言點頭,又問道:「各院若是加菜都得另向大廚房拿銀子嗎?」

  方嬤嬤便道:「大廚房給各院的菜式都是有定例的,想少奶奶平日下晌的定例便是六個葷菜,六個素菜,兩個湯品,若只是一般加個菜倒也不必另外使銀子,若食那刁鑽的菜式卻也是要提前打招呼加銀子的。像蓉姨娘下晌的定例也有三個葷菜三個素菜,一個湯品,倒不至於連喝口雞湯都要特意的用銀子。」

  慧安聞言點頭,自是知道,那蓉姨娘多年不得關白澤的寵愛,又是個病秧子,那日在程敏瑜的院子裡慧安也見過,瞧著已年老色衰,她膝下只有大姑娘一個,又遠遠地嫁了出去,會受大廚房那群刁鑽婆子的欺負也不意外。

  只是大廚房的婆子們也太是過分了,蓉姨娘雖非大姑娘的生母,但到底也算是膝下有女,這般卻是卻是不應該了。

  慧安想著便起了身,道:「走吧,去大廚房瞧瞧。」

  寒兒聽聞慧安這般說,一愣之下才忙是狂喜地磕了個頭,爬起身來跟了上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慧安帶著人到了大廚房卻沒有直接進院,只停住腳步給冬兒使了個眼色,冬兒便帶著寒兒打前兒進了院子。

  大廚房中那胡大娘因傷未能當差,如今頂了胡大娘的缺兒管著大廚房各項事務的卻是劉婆子,這劉婆子也是崔氏的人,雖是關府的家生奴才,她那老子娘早年又在定國夫人身邊伺候,但劉婆子卻嫁的是崔氏的陪房,外院採買耿強。

  劉婆子本身年紀就比那胡大娘要長上一輪,又自認是關府的家生子,故而一直瞧不起胡大娘和其男人,原先被胡大娘壓著,劉婆子不得意,如今胡大娘丟了體面在家中養病,劉婆子算是抬了頭,這連日來在大廚房異常的囂張,恨不能滿府的走上一圈好好顯擺下。

  冬兒帶著寒兒到了門外,只見大廚房中婆子們早已擺開了席面,雞鴨魚肉擺了一攤子,正吃的滿嘴流油,那劉婆子笑得好不得意,正招呼眾婆子們吃酒,而灶上各院主子的吃食只兩三個粗使丫鬟看顧著。

  冬兒環顧了下見廚房的各個角落都堆滿了食材,亂七八糟地,有些菜葉已散出來被踩爛,另有些雞鴨只被剔了胸脯上的嫩肉,便被丟在了放髒汙之物的竹簍子裡,顯是不要了。

  如此浪費不說,竟還奴主不分,騎在了主子頭上.實是可恨。

  冬兒冷眼瞧著,最後還是看顧灶火的小丫鬟瞧見了她二人,忙福了福身,道:「冬兒姐姐來了。」

  劉婆子等人聞言瞧去,正見冬兒站在大廚房的門口,目光銳利,而她身後跟著的卻是方才被轟走的寒兒。

  那劉婆子一瞧便知是寒兒告了狀,只沒瞧見慧安來,這才心一提又鬆了下來,在她料想,那蓉姨娘是個半死的人了,又不得寵,慧安實也犯不著為了她和滿廳房的婆子們過不去。

  這大廚房歷來者是府中最雜最熱鬧的所在,油水也多,一般人還進不來呢,若是動她們這些人,便要牽連起府上多少有臉面的老奴才,如今慧安剛剛掌理中饋,正是用人之際,雖是要立威,但也不能把人都給得罪了不是。

  故而劉婆子只慌了一下,便笑著上一前沖冬兒道:「冬兒姑娘來了啊!快,快進來,可是三少奶奶有什麼吩咐,棋風院的膳食都好了,在灶火上溫著呢,可是少奶奶叫擺飯了?」

  冬兒見劉婆子裝作沒看到寒兒,一臉的討好樣,不覺挑眉,道:「少奶奶在馬場受了累,爺心疼少奶奶,連我們都不叫在身邊伺候,生恐驚到少奶奶休息,只少奶奶這才剛瞇瞇眼,寒兒便在外頭大喊大鬧起來,驚動了爺,這才叫我帶著寒兒過來瞧瞧,爺這會子可還在棋風院中生著氣呢,劉媽媽這裡倒是歡喜的緊,這主子們還沒用上膳呢,您這邊可就擺上席而吃上酒了啊。」

  劉婆子聽冬兒這般說心便一慌,她是深知關元鶴的脾氣的,若是惹惱了這位祖宗,那才不會顧念什麼幾輩子的臉面,別說她們這些人,便是她們的老子,漢子,祖宗三代也能連根拔起。

  劉婆子一聽驚動了關元鶴,便變了臉色,而那些正坐著的婆子們也都慌忙著站了起來,劉婆子笑著道:「瞧姑娘說的,主子們沒用膳,咱們做奴婢的豈敢先用了。姑娘是有所不知,昨兒夫人身邊的青桐姑娘過壽辰在園子裡擺了席面,請了各院的姐妹們過去作耍,特意的取了五十兩銀子來置辦酒席,這些都是昨夜裡剩下的,奴婢們瞧扔了怪可惜,留著卻又占了灶火,這才……」

  劉婆子言罷,便有另一個婆子笑著道:「冬兒姑娘可能有所不知,咱們大夫人掌中饋時最是寬厚,咱們相府和別的府邸規矩也不相同,奴婢們先填飽了肚子,一會子主子們叫了擺飯,卻是能幹勁更足,非但不會耽誤了各院的差事,反倒能更好地為主子們辦差呢。」

  婆子是說她們這麼幹不是頭一回了,早先崔氏便沒說過什麼,意思是說慧安也不該因此事發作她們。

  到了如今竟還如此巧言令色,還拿崔氏來壓慧安,冬兒不覺目光冰冷地挑眉道:「熊媽媽的意思,這做奴婢的比主子們更早用膳還是正理兒了?若少奶奶因此事發落了你們還成了少奶奶苛待你們,不夠寬厚嗎!」

  婆子們聞言乾笑兩聲,劉婆子便道:「若冬兒姑娘是因蓉姨娘的事來找我們問話,我們便給蓉姨娘燉上那雞湯便是。實也不是我們刻意的為難寒兒,姑娘也瞧瞧,這幾個灶台都占著呢,那邊是給老太君燉的老參湯,這邊是大夫人院的蜜藕枸杞燕窩粥,還有那邊是三夫人特意點的清蒸鱸魚,那邊又是方嬤嬤特意囑咐為三少奶奶熬的山藥桂圓燉鯉魚,這邊雖說是清姨娘要的苿莉花雞片,清姨娘論理比不得蓉姨娘在老爺身邊伺候的時間長,只是今兒老爺卻是要在西蓮院中用膳的,偏這些吃食都是極費時辰的,奴婢們也是實騰不出火來,這才怠慢了寒兒,冬兒姑娘若是為此事,何需如此的大動干戈……」

  劉婆子的話尚未說完,冬兒卻已是懶得再聽她們滿嘴的強辯,上前兩步行至矮席前,竟是二話不說一腳上去將矮桌給踢了個底朝天,頓時那滿桌的吃食便嘩嘩啦啦地碎了一地,油湯流的四處都是,一股肉食的香氣混著精純的酒香四溢了起來。

  婆子們被冬兒猛然的作為驚住,頓時大廚房中一點動靜都沒了,冬兒目光四掃,冷聲道:「你們只當姑娘我沒長眼睛嗎?昨兒剩下的吃食,昨兒青桐姑娘擺席面用的竟還是上乘的香州竹葉青酒?五十兩銀子置辦的席面卻還剩下這麼一大桌,怎生寒兒給了二兩銀子只想叫蓉姨娘喝上一口熱雞湯都是不能!」

  婆子們聽冬兒如此說,一驚之下倒也反應了過來,她們何曾受過這樣的對待,本是因慧安掌理了中饋,如今風頭正盛,也聽冬兒說驚動了關元鶴,這才對冬兒高看兩眼,好聲好氣得捧著,如今見冬兒竟還蹬鼻子上臉了,不覺就也來了氣。

  那劉婆子當即便也沉了臉,道:「姑娘這般大鬧大廚房,砸了這些器件,卻不知這才損失該算列誰的頭上去?再來,這若是耽誤了一會兒各院的擺飯,老太君怪罪下來又當如何?姑娘雖說是少奶奶面前的得力人,我們卻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今兒便要尋少奶奶說個公道。」

  「哦?卻不知劉媽媽要尋我論什麼公道?」

  卻於此時門口傳來一聲清沉的聲音,婆子們望去正見慧安扶著方嬤嬤的手就站在門外,目光含威盯著她們,卻不知竟在外頭瞧了多久了。

  冬兒見慧安來了,便忙福了福身,道:「少奶奶怎麼進來了。」

  婆子們聞言一驚,聽冬兒這話顯然慧安已經來了許久了,她們方才的話多有狡辯,若是慧安從頭聽到了尾,那卻是要壞事的。

  劉婆子一愣一下這才忙上前請安,道:「奴婢們不過和冬兒姑娘一言不合,姑娘便砸了這大廚房,還請少奶奶為奴婢們做主啊。」

  劉婆子一言,屋中的婆子們便就跟著哭喊了起來,慧安卻不言不語,只冷眼看著她們,劉婆子半晌都不聞慧安做聲,心慌之下抬了頭,卻正迎上慧安黑洞洞的目光。

  她只覺慧安的目光能穿透人心,又威嚴清冷的緊,被慧安一盯竟是一個哆嗦,口中的哭喊便也啞在了喉間。

  漸漸地在慧安的掃視下,婆子們再不敢出聲,只低著頭心虛地來回對著視線,方嬤嬤搬了凳子,慧安落了座,這才道:「我便坐在這裡等著,劉媽媽且給蓉姨娘熬雞湯吧。眾位媽媽也都別跪著了,眼見著就要到各院擺飯時間了,若是耽誤了主子們用膳,這罪過便大了。」

  劉婆子聞言一愣,有些不明白慧安的意思,她和幾位婆子對視了一眼,這才起了身,忙去為蓉姨娘燉雞湯,而婆子們也忙著收拾東西,規整廚房,照看火候,瞧著卻是忙碌不堪。

  慧安只坐著待劉婆子端上了雞湯,這才款款地起了身,一言不發便帶著人打前兒出了大廚房,劉婆子們面面相覷,正心中七上八下方嬤嬤卻進來,沉聲道:「莫要耽誤了差事,酉時三刻劉媽媽帶著廚房的幾位管事媽媽到棋風院去,少奶奶要問話。」

  方嬤嬤言罷也不瞧眾人面色,這便快步而去了,而劉婆子等人卻更是忐忑起來。

  慧安卻是親自隨著寒兒到了蓉姨娘所在的東青院,蓉姨娘正躺在床上半閉著眼睛養神,見慧安進來一驚之下忙欲起身,慧安兩步上前按住她的身子,見她面色不好,便道:「怎生病的如此嚴重。」

  蓉姨娘似有些回不過神來,道:「三少奶奶怎麼到了賤妾這裡,賤妾身子不妥,莫再給三少奶奶過了病氣兒。」

  寒兒忙上前如快樂的小鳥一般將方才的事說了一遍,又將熱雞湯捧上來沖蓉姨娘獻寶般的笑著道:「姨娘聞聞,可香了,是少奶奶親自瞧著熬的呢,姨娘用了明兒一準精神。」

  蓉姨娘聞言便瞪了寒兒一眼,道:「怎這般不懂事,竟還驚動了少奶奶!」她言罷就瞧向慧安笑著道:「少奶奶快坐,寒兒快給少奶奶倒茶。」

  慧安聞言笑笑,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了,卻沖寒兒招手,道:「不必忙了,我瞧瞧姨娘便走,那雞湯要趁熱喝才好,寒兒快服侍你們姨娘用下吧。」

  蓉姨娘聞言便道:「賤妾這裡也沒什麼好茶,少奶奶不用也罷。」

  慧安進來便只寒兒一個丫頭伺候著,見屋中擺設都極為陳舊了,又充斥著一股藥味,清冷的緊,不覺便抿了抿唇。而那邊寒兒正小心地用手背試著雞湯的溫度給蓉姨娘餵,慧安見寒兒伺候的極為周到,不覺盯著她瞧了瞧,笑道:「這丫頭倒是靈巧衷心。」

  寒兒聞言忙是一笑,道:「伺候姨娘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敢當少奶奶的誇讚。」

  慧安點頭,卻瞧著寒兒道:「叫寒兒吧,瞧著倒是極面善,似是在哪裡見過呢。」

  寒兒聞言便笑著回道:「少奶奶記性真好,上回少奶奶在院子裡請姑娘們作耍,奴婢剛巧去給四少奶奶送鞋面,倒不想少奶奶能記得奴婢。」

  慧安點點頭,便聽蓉姨娘道:「這孩子心眼實,只鞋面卻做的極好,來日也叫她給少奶奶您做幾雙送過去,少奶奶喜歡什麼花樣子一會子叫冬兒姑娘交代寒兒。」

  慧安聽她這般說倒也不推辭,笑著應了,又見蓉姨娘的床邊擺著一串佛珠,桌子上的四角銅爐中也燃著檀香,便道:「姨娘也念經信佛?」

  蓉姨娘聞言笑道:「賤妾身子不好,總得尋些事打發時辰罷了,也是賤妾那芳丫頭嫁的遠,想多給她念念經祈祈福。」

  「姨娘是心善之人,大姑娘若知道姨娘這份心,定然也會感念在心。」慧安又和蓉姨娘聊了兩句,因是時辰已經不早,料想棋風院的膳食已經擺上,慧安便起了身,又交代了寒兒幾句便自回了棋風院。

 她和關元鶴一道用了膳,劉婆子等人已在外頭候著了,慧安進內室歇了一會子這才移步出了明堂,今方嬤嬤叫劉婆子等人進來回話。

  劉婆子等人低著頭碎步進來神情卻是比方才在大廚房時要恭敬不安一些的,慧安之所以當時不發作,一是不想影響了各院擺飯,再驚動了定國夫人,再來也是要吊著劉婆子等人的心,就是要叫她們因不知她的態度而越發忐忑不安。

  如今慧安見她們如是神情便也不意外,捧起茶蓋掀開茶蓋磕了磕茶碗,接著卻是目光一銳咣當一聲便將茶盞扔在了桌子上,盯著劉婆子道:「可是知錯了!」

  劉婆子幾個聞言一驚,只覺那聲茶盞的碎裂聲直落在了她們的心頭,只是慧安一句話都不問便直接問責,到底那劉婆子心有不服,她雖是也害怕,只是這幾日來在下頭人的面前她一直張揚,這若是慧安一句話她便服了軟,便不敢吭聲任由宰割,那豈不是自打了臉。

  劉婆子今兒又吃多了酒,這會子還有些上頭,故而聽慧安如是指責,竟是將心一橫便向地上重重一磕頭,道:「少奶奶要問責,奴婢們自是不敢多言,少奶奶是主子,怎麼懲罰奴婢們都是應當,奴婢們也都該好好地謝恩受著,只是少奶奶也得叫奴婢們知道錯在哪裡啊,方才在大廚房冬兒姑娘不聞不問地便就砸了大廚房的器件,奴婢們比不得冬兒姑娘在少奶奶心中的重量,只是也都是府中的老人,還請少奶奶顧念著奴婢們伺候老太君、老爺和夫人少爺們多年的份上,告之奴婢們錯在哪裡。」

  慧安聽劉婆子竟還敢狡辯,竟還自恃勞苦功高沖她甩起臉來,不覺冷聲道:「錯在哪裡?哼,好,今兒我便好好問問你,你且說說冬兒為何會砸了大廚房,便是砸了又如何?」

  劉婆子聞言便道:「冬兒姑娘得少奶奶疼愛,脾氣自也大,砸了大廚房有少奶奶擔待著也不過是一樁小事,奴婢們自不敢多言。」

  慧安聽劉婆子這般說,目光便和過她身後的幾位低著頭的婆子,道:「你們也是這麼想的?」

  那幾個婆子卻比劉婆子要清醒地多,前兩日又剛見過慧安的手段,再者說劉婆子糊塗,想立威也不能和主子叫板啊,她們卻是不能也跟著糊塗了,聞言便慌忙著道:「奴婢們錯了,奴婢們不該在主子用膳前便先填飽了肚子,因是早先胡大娘掌著大廚房時便有這例子,夫人寬厚,奴婢們便蹬鼻子上了臉,妄自尊大了。奴婢們知錯了,冬兒姑娘砸的是,少奶奶饒命啊。」

  幾個婆子紛紛叫饒,劉婆子見狀便有些懵,她瞪了瞪身旁拼命磕頭的幾個婆子,再去瞧慧安便迎上了慧安沉肅的目光,劉婆子渾身一抖便僵在了那裡。

  慧安瞧著她,沉聲道:「早先我便說過,夫人管家時是個什麼規矩我一概不論,既是我掌事便該按著我的規矩來,這也是老太君允了的。早先方嬤嬤便將大廚房的各項規定宣讀給大家聽過,如今你們知錯犯錯,被抓個正著卻還猶自狡辯,偷奸耍滑,躲懶油嘴!哼,真當我立的規矩都是擺設不成?」

  慧安言罷也不再瞧劉婆子一眼,更不等她服氣,只冷聲道:「劉婆子妄自尊大,不敬主子,拖去受刑房杖責二十,免廚房採買,代管事一職,今兒在大廚房只要是上了桌的奴才,不論是誰均扣三個月的月銀,各領二十板,分四次受了。」

  她言罷便有婆子進來將已是面色慘白的劉婆子堵了嘴拖了下去,那剩下的幾個婆子冷汗直冒,一言也不敢再發。

  慧安這才瞧向最後頭跪著的一個穿戴樸素的中年婆子,道:「今兒廚房管事的幾位媽媽,只有袁媽媽未曾上桌享受席面,而是在恪盡職守地為老太君採買食材,那馬蹄菜非這個時節的東西,老太君既想吃,袁媽媽便不辭辛苦地跑到京外去尋,實為辛苦。你們都該向袁媽媽多學著點,自今兒起廚房的事便由袁媽媽掌著吧。」

  眾婆子們聞言面色微變,那袁媽媽不是旁人,正是前院周管事的媳婦,雖說也是府中的老人了,但是因其不和崔氏一條心,故而在大廚房也就任著個採買蔬菜的採辦。

  這些年崔氏掌家,大廚房上早已全是崔氏的人,也因袁氏的男人在府中得力,這才沒有被排擠出去,只是她和廚房的婆子們歷來關係就不好。

  早先胡大娘雖已落馬,但是劉婆子接管了大廚房,故而眾婆子們倒也不驚慌,只覺著還是自己人的天下,只是如今一下子由袁媽媽掌了事,這大廚房豈不是跟突然變天了一樣,怎能容她們心中不驚。

  故而眾婆子們愣了一下,這才忙應了,慧安便道:「袁媽媽留下,你們都且退下吧。」

  待眾人退下,慧安卻起了身,親自將袁媽媽扶了起來,笑著道:「媽媽早年便在母親身邊伺候,方才早該讓媽媽起來才是,媽媽且隨我到內室說話。」

  一般主子的內室除了貼身的大丫鬟,和親信之人都不會叫人隨意地進入,袁媽媽被慧安握著手,又聽慧安如是說,忙笑著道:「少奶奶折殺奴婢了。奴婢早便想著來拜訪少奶奶,只是少奶奶一向事忙,奴婢便也不敢貿然來打攪。」

  說話間兩人進了內室,慧安在羅漢床上依著,冬兒給她背後放了大靠枕,慧安又叫人給袁媽媽搬了杌子坐下,這才笑著道:「媽媽這話說的可是不對,別人來我未必待見,媽媽來我卻是樂意的,還想著媽媽和我多說些這府上的人和事,也叫我早日的熟悉下眾位嬸嬸,妹妹們。」

  袁媽媽聽慧安這般說便笑了起來,道:「早聽叫少奶奶和善又聰慧,今兒算是見著了。」

  她言罷正巧便見慧安視窗擺著的那盆五色花,便又誇道:「少奶奶心巧,養的花比一般人養的也要好看,這花顏色好,一株上竟長出這麼些色彩來,瞧著倒是稀罕。」

  慧安聞言便笑,和袁媽媽說了那花的來歷,袁媽媽便道:「怨不得瞧著好看,原是異鄉的吉祥之花,只是奴婢倒似在什麼地方見著過一般……既是吉祥之花,卻也定然能給少奶奶和爺帶來福運,少奶奶早日為爺誕下子嗣,老太君便也高興了。」

  慧安聽袁媽媽這般說便只笑笑,又聊了幾句卻是關元鶴從書房回來了,袁媽媽便也不再多留忙起了身,沖關元鶴行了禮便欲告辭。

  慧安叫方嬤嬤親送了她出去,又吩咐冬兒從棋風院的丫鬟中挑選幾個老安本分的給蓉姨娘處送去,這才將人都遣退了。

  關元鶴見慧安面色不大好便將她從羅漢床上抱起行至床前,將她放在鋪好的床上,沉聲道:「既是累了何必還四處的折騰,一些小事便叫方嬤嬤去辦就好,沒必要親力親為。誰若不服氣,便叫她自來尋我。」

  慧安聞言只覺著他的想法簡單,那些婆子們豈是方嬤嬤能震懾得住的,總歸她進府的時間短,不及崔氏在府中的積威大,她雖知關元鶴也是心疼她,但是內院之事本就是女人們的天下,若真一些小事便將關元鶴牽進來,只會叫下人們瞧不起她。

  只這些她也沒必要和關元鶴細說,便道:「蓉姨娘到底養大了大姑娘,也算是長輩,既是寒兒求到了這這裡,我豈能不親自去瞧瞧。」

  聽慧安這般說,關元鶴便就憐惜地撫了撫她的面頰,道:「如今已經領了朝廷差事,改明兒禮部將官服送過來,我去跟祖母說,這中饋還是交出去吧。」

  慧安聞言點頭一笑,依偎進了關元鶴懷中。

  翌日早上,慧安起的有些晚,待到福德院時二夫人和三夫人早已請安散去,定國夫人見慧安面色不好,便蹙眉道:「昨日你也受了累,一兩日不來請安也不打緊,,怎不好好歇歇。」

  慧安便忙道:「本就是年輕人,受些累也沒什麼,哪能那般的嬌氣。」

  兩人正說著話,卻突然聽聞外頭傳來一陣的喧鬧聲,慧安尚未反應過來門簾被豁然挑開,接著崔氏便沖了進來,瞧見慧安竟是目光陡然一狠,大叫一聲便沖了過來,「賤人,你對我卓哥兒做了什麼!」

  崔氏的臉上早已佈滿了淚痕,尖叫著直沖慧安而來,樣子極為駭人,慧安一愣被她撲個正著,便聽崔氏又道:「你為何毒害我卓哥兒,卓哥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定不放過你!」

  慧安聽崔氏這般喊,整個人就有些發愣,崔氏卻是瘋了一般地推打著慧安,慧安腦子沒轉過來,身子便也反應不及,整個人便被崔氏推倒在地上,腰間撞上一旁的椅子,只覺腰背一疼,眼前發黑,尚未抬起頭,便聽一旁的翠煙驚呼一聲:「血!少奶奶流血了!」

  慧安本能低頭,卻見一行血跡沿著腿側流了下來,染得月白的裙子如盛開了花朵一般,妖冶而驚悚,她只覺頭腦一空,眼前混亂的人群和慌亂的叫聲頓時都遠去了,眼前只剩下那一團紅色在不停晃動著……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1:49 PM

第一百八十九章

  感受著溫熱的血沿著褲管往下流淌,眼瞧著那月白的裙子一點點被染紅,慧安只覺得頭腦轟地一聲鳴響接著整個世界都遠去了,她眼前只剩下那一抹紅色,她顫抖著手去觸摸那溫熱的猩紅,那紅色沾染在指尖,風一吹帶起一股涼意,那涼意隨著指尖直往她的心底鑽,涼的她肩頭微微顫抖了起來。

  她想尖叫,然而張口卻什麼都吐不出來,後腰還在陣陣發疼,身子軟軟的一絲力氣都提不起來,眼前逐漸模糊,最後被一片殘紅的血色淹沒,接著又驟然被黑暗取代,慧安頭一栽便暈在了冬兒的懷中。

  定國夫人豈能不知對女人來說這是怎麼回事,她一下子便驚地白了臉,豁然起身頭卻是一暈,身子便搖晃了起來,巧萍忙一把扶住她,定國夫人卻也顧不得眼前陣陣發黑,只大聲喚著人。

  屋中登時便亂成一團,冬兒和秋兒沖過去,只來得及將慧安抱住,慧安已是暈了過去,一時間屋中的下人們個個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亂做一團。

  崔氏卻也是驚到了,白著臉愣愣地瞧著秋兒等人將慧安抬到了裡屋的床上,待反應過來才沖定國夫人尖聲道:「我只是輕輕推了她一下,她是裝的,她一定是裝的!她不光毒害了我的卓哥兒,還想嫁禍我!母親,您為媳婦做主啊!」

  崔氏哭喊著,定國夫人本在巧萍的攙扶下欲進屋去看慧安,聞言卻是回過頭來,銳利的目光直逼崔氏,顫聲道:「蠢婦,你給我閉嘴! 」

  崔氏何曾見過定國夫人如此的喜形於色,一時間身子一抖便愣住了,待定國夫人進了內室她才回過神來,竟是嚎哭了起來。

  裡屋定國夫人見慧安情形不大好,不覺急得直跺腳,不停問大夫可曾到了,姜嬤嬤在一旁勸著卻也半點用也不抵。

  那邊巧萍已是奉命去迎大夫,只她欲出屋,門簾便被從裡衝開,關元鶴一陣風般衝了進來,迎面將巧萍給撞了出去卻也不管不顧直接便奔進了內室。

  巧萍被他撞的跌在地上,手臂掛住了一旁的花架,帶的花架倒了下來,其上的白瓷大花盆發出一聲巨響碎裂開來,這才驚地屋中慌亂的丫鬟們驟然靜了下來,個個跪下大氣也不敢出了。

  崔氏也被驚得沒了聲響,見關元鶴衝進了內室,她才面色蒼白地奔了出去,卻是直向外院關元卓如今住的書海軒而去。現下福德院中主子已慌亂,倒也無人顧及她。

  關元鶴本是在書房瞧文書,誰知秋兒卻跌跌撞撞地衝了過去,聽聞消息他便狂奔了過來,一路尚且有些不置信,如今瞧著慧安靜悄悄似一點聲息都沒地躺在那裡,面色蒼白一片,他只覺心徒然一縮,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腳步驀然一頓,他才又大步到了床前,握住了慧安的手,便聽一旁定國夫人勸道:「錦奴,你也莫太過憂心,安娘她身子一向都極好,興許只是有滑胎的跡象……」

  定國夫人不再說話,屋中便死一般靜寂了下來,只聞關元鶴微顯不穩而沉重的喘息聲。

  直到大夫被春兒扯著奔進了屋,姜嬤嬤才上前勸道:「爺總得先出去啊,不然耽誤了少奶奶醫治豈不是更加不好。這裡有老奴和冬兒幾人守著,定然不會出事。」

  關元鶴聞言這才起了身,卻是站著未動,只沖那大夫道:「診脈。」

  言罷見大夫上前,他才又瞧向定國夫人,道:「祖母受了驚,姜嬤嬤扶著祖母到廂房休息。」

  定國夫人見他堅持留在這裡,便也沒再多言。

  外頭傳來喧囂,卻是二夫人和三夫人聽聞消息趕了過來。

  她們進來便又是一陣的哄鬧,定國夫人便扶著姜嬤嬤的手出了屋,將二人帶進了一旁的廂房,又問前院出了何事,二夫人才回道:「今兒一早卓哥兒用了大廚房送去的糖溜人參果,不知為何就口吐白沫,片刻就吐了一口血暈厥了過去,嫂嫂聽聞了消息過去探看,見卓哥兒無聲無息的,一問之下知是吃了大廚房的膳食,這便有些尖刻起來……想來也是一時情急,冤枉了安娘,這才衝過來胡鬧。」

  定國夫人聞言只覺一陣頭疼,忙問關元卓情形怎麼樣,二夫人這才道:「太醫尚未請到,府裡的大夫已經過去瞧了,只是詳細的媳婦也不清楚。」

  定國夫人忙叫姜嬤嬤親自過去瞧,這才在二夫人和三夫人的勸說下躺在了床上,撫著陣痛的額頭歎起氣來。

  那邊大夫已給慧安診過脈,並行了一套針,這才滿頭大汗地站起身來,撫著汗道:「少奶奶平日裡身子好,意志力也極強。這胎雖是有些滑,但到底是暫時保住了,若到明日早上這胎兒能夠坐穩,大致便無礙了。老朽再給開兩幅安胎的藥,現下就給少奶奶煎服了。老朽聽聞國子監學院的醫女們懂得保胎的按穴手法,大人不妨去請個醫女來雙管齊下,想來能更穩妥一些。」

  關元鶴聞言只蹙眉瞧著慧安,道:「她怎麼不醒?」

  大夫這才道:「少奶奶本就有孕在身,身子乏困便是應當。只這些時日似休息不好,勞累過度,致使氣血不足,又受了顛簸之苦,這才驚了胎,不然以少奶奶的身子不至動了胎氣。少奶奶本有些氣血不足,又驚懼過度這才會暈厥過去,身體卻沒大礙,想來不久便能醒來。只是如今少奶奶胎動得厲害,最是需要精心修養,若然醒來卻免不了要擔憂,恐是對安胎不利。故而老朽方才施針時刻意紮了幾個助安眠的穴道,一會子的湯藥中也放些鎮神的草藥,少奶奶多休息一會對養身子坐胎都有益處。」

  關元鶴聽聞大夫這般說,這才面色稍霽,只點了點頭,令冬兒隨大夫下去開藥,自己卻又在床邊兒坐了下來,手指輕柔地拂過慧安的髮,憐惜地瞧著她因不安而緊緊蹙起的眉頭,他伸手將那折痕撫平,這才大步出了屋,交代了冬兒幾句,便又進了內室。

  他前腳進屋,後腳太醫院的盧醫正便到了。

  盧醫正被帶進廂房,定國夫人正倚著大引枕由巧萍揉著頭,見他進來請安,便忙道:「盧大人快請起,快帶盧大人去給少奶奶好好瞧瞧,這會子還顧什麼禮數!」

  二夫人聞言,親自帶了盧醫正前往正室去給慧安瞧針。定國夫人雖是已知先前那大夫的話,但到底不放心,便也起了身跟著往正室走,又問關元卓那邊怎樣,聽聞已有兩位太醫過去了,這才稍稍安心。

  盧醫正給慧安把著脈卻是蹙眉良久,又細細把了幾次,這才起身,沖定國夫人回道:「方才那位大夫的救治便極為妥當了,少奶奶的胎暫時已穩住了,那藥方我再加上兩味藥,吃上兩回看看,若胎氣漸穩,想來便無大礙了。」

  定國夫人聞言這才有了笑意,關元鶴卻問道:「醫正大人方才何以連連蹙眉?」

  盧醫正被關元鶴一雙厲目盯著,倒覺自己不似救死扶傷的大夫,倒似作惡多端被懷疑的犯人一般,他哆嗦了一下這才道:「按理說少奶奶的脈象應該是沉滑之脈,卻不知為何下官隱隱覺著少奶奶的脈象如線,應指明顯,往來艱澀,倒如輕刀刮竹……」

  盧醫正似在沉思之中,故而說話也艱澀難懂,驀然回神時見定國夫人等蹙緊了眉頭,這才忙道:「哦,就是說少奶奶的脈象有些微的細澀之脈,這細澀之脈往往是腹腔,宮頸等異樣之位才會出現的脈象,不過異位著胎均是懷孕晚期才能把出此脈,少奶奶這脈象著實奇怪……只這脈象有時也會因人而異,並受到氣候,環境,情緒等的影響,故而老太君和東亭侯不必過於擔憂。」

  關元鶴聽他說的含糊,眉頭不覺再次蹙起,那邊定國夫人卻已道:「勞煩盧醫正再跑一趟書海軒,我那孫兒許是吃錯了東西,也得大人前往瞧瞧,我才能放心的下。」

  盧醫正聞言忙躬身應了。定國夫人便叫二夫人親自帶他過去,三夫人見這邊事情已定,早便想到前院去湊熱鬧,便也自請命而去,屋中空下來,定國夫人見關元鶴神情極為不好,便勸道:「都是祖母的錯,若非祖母非要將這中饋交給安娘,安娘也不會累著,這會子也不至於……」

  關元鶴聞言見定國夫人一臉的自責,豈不知她這是為崔氏開罪,他目光銳利了下,這才道:「不干祖母的事。」

  言罷卻是不待定國夫人再言,只看向一旁的巧萍,沉聲道:「老太君身子不好,還不快扶老太君去休息!」

  巧萍被他一吼嚇得白了臉,忙上前攙扶了定國夫人。

  巧萍本是定國夫人身邊的得意人,平日裡便是關雲鶴也給三分顏色,今日卻是當著定國夫人的面如此厲斥,可見是真正惱了,定國夫人見此便也知做一歎,未再多言扶著巧萍的手出了屋。

  到了廂房,定國夫人才忍不住地眼眶發紅,道:「早先只想著叫你們三少奶奶掌理了中饋,也和這府上的人多親近兩分,來日我去了,這關府也不至於就這麼散了,卻不想竟是會鬧成今日這般地步……」

  巧萍見定國夫人如是,忙勸著道:「老太君用心良苦,今日之事哪裡是能料想得到的,這其中是誰搗鬼,等查出來少奶奶和夫人的氣兒也便消了,何況少奶奶這不是沒事嗎?老太君身子本就不好,快躺下歇歇吧,這時候老太君可不能倒,府中需得您拿主意的地方可還多著呢。」

  定國夫人聞言又歎了一聲,這才道:「大廚房和書海軒的下人們可都看管起來了?」

  巧萍聞言卻是微微咬唇,道:「三爺自書房去來便吩咐關榮此事了,接著三爺來了這邊,關榮卻直接出了府,後來卻是領著一隊京畿衛直接將大廚房和書海軒給圍了起來。」

  定國夫人聽巧萍如此說,一愣之下豁然坐了起來,沉聲喝到:「胡鬧!當真是胡鬧!他這是想幹什麼!?」

  言罷卻是急火攻心拼命咳了起來。

  巧萍嚇得面色一白,忙給她順著背,半晌定國夫人才緩過勁兒來,氣虛地又靠在床上。

  那京畿衛豈是隨意可以調動的,這般作為,皇上怪罪下來,可是大禍……這且不說,只定國夫人想著關元鶴的這股瘋勁便覺不安,倘若慧安真有個三長兩短,那這關府真就要這麼散了嗎?

  定國夫人一陣陣的心涼,卻是平生第一回有些六神無主起來,半晌才問道:「老爺呢?老爺可回來了?」

  她正問著卻是門簾被挑開,關白澤大步進來,見定國夫人氣色極差連聲問安。

  定國夫人卻也顧不得自個兒,只問關元卓的情形怎麼樣了。

  關白澤眉頭蹙著,只道:「母親快莫要擔心了,卓哥兒那裡自有他母親看顧著,母親若然再累壞了身子,做兒孫的可怎麼自處。」

  定國夫人聽他這般說越發覺得情況不妙,那關元卓雖不若關元鶴在她心中親厚些,但是關元鶴多年不在京城,關元卓又是麼孫,承歡膝下,所謂手心手背都是肉,有怎能不擔憂心疼。

  關白澤越是不說。定國夫人便越是問的急,關白澤見她如是,這才歎聲道:「盧醫正已看過了,也開了藥,說是辰砂中毒,雖是醫治的及時,毒已催吐了不少,但是只怕毒素已經侵體,還會有損頭腦,將來……」

  關白澤說著,面色黯了下,這才又接口道:「將來許是會落下頭腦不清的毛病。」

  巧萍在一旁聞言只覺腦子轟地一下,頭腦不清,那六少爺將來豈不是會變成傻子了!

  定國夫人也是一愣,接著便感一陣喘息不過,她本身子不好,今日又連番地遭受重擊,卻是頭一黑暈了過去,這邊便又是一陣的慌亂。



第一百九十章 中毒

  書海軒中,崔氏瞧著躺在床上無聲無息的兒子,只覺一顆心已經空了,只剩下眼淚本能地撲簌簌住下掉。

  要知道兒子可是她的命根子,往日兒子便不招關白澤的待見,他總是嫌她生的兒子不若關元鶴那般有作為,有擔當,怨她將兒子教養壞了,瞧見卓哥兒見到他如同見到老鼠見了貓一般的畏縮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可是便是那樣的兒子將來也是她的依靠,在她心裡卻也是頂樑柱一般的存在,如今兒子這般躺在床上,雖是保住了命但是卻要成為傻子,一個傻兒子還能做什麼,一個傻子便是生的再尊貴,便是她再為他爭又能爭得過誰去。

  崔氏不願相信自己含辛茹苦好不容易養大的兒子會遭受這樣淒慘的命運,這種悲憤之情無處宣洩,她的心中必須有人來承擔這份恨意,若是沒有人叫她恨,她覺著自己定然會瘋掉。

  在這種心態下,崔氏越想便越是認定此事定然是慧安和關元鶴做下的,只因原先關元鶴在邊疆,即便關白澤不喜歡關元卓,每隔幾日也會親自將他叫到近前詢問他的學業,只是自關元鶴回來後,關白澤的心中眼中便再看不到別的兒子。

  再來原先沒有慧安在時,府中上下她管理得好好的,人人都對她恭敬有加,別提加害了,便是沖卓哥兒動動心思都是沒人敢的。

  關府人少,統共也就那麼些人,本來雖是也有小彆扭,但多少年來一直都算相處和睦,從未發生過惡毒的大事,只她沈慧安一進門,這邊接二連三的出事。

  卓哥兒也是嫡子,又有她這個母親疼愛,本就是關元鶴最大的障礙,卓哥兒出了事,關元鶴便是唯一的嫡子。

  再說,大廚房在劉婆子等人手中時從未出過這等事,如今袁媽媽剛掌事,卓哥兒便吃了不乾淨的東西,那袁媽媽是周管家的媳婦,周管家卻是顧舒雲的人,顧舒雲死了還要壓她一頭,如今袁媽媽在沈慧安的支使下來加害她的卓哥兒,這還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嘛。

  那沈慧安竟是有了身孕,想來定是因此才越發動了念頭,若是卓哥兒出了事,她肚子裡的種豈不身價更增,便是將來查出什麼,顧念著她肚子的種,老太君和老爺也會從輕發落。

  那沈慧安是練過武的,昨兒在馬場上那樣折騰都不曾出事,偏今兒她只是輕輕推了她一下,她便滑胎了,這怎麼可能? 瞧著吧,這胎定然是落不了,定然是那沈慧安在裝神弄鬼,又設圈套等著她去鑽!這胎若真是掉了那才叫有鬼了!

  崔氏方才在福德院中推倒了慧安,瞧著慧安那般模祥,後又瞧若關元鶴兇神惡煞地衝進了福德院,她著實也是害怕,這便匆匆忙忙又奔回了書海軒。待盧醫正和兩位太醫給關元卓診了病,崔氏悲憤之下再想方才慧安那一摔便再沒了那股心慌和六神無主,反倒覺著痛快,憤怒。

  卻與此事張媽媽又進來稟告了從盧醫正處得到的消息,說慧安的胎已暫時保住,崔氏聞言頓時便氣恨地霍然而起,只覺著自己的猜測全都是對的。

  她目光一銳,再次轉身便欲住外衝,只想著如今關白澤已經回府,她的卓哥兒也是他的孩子,他總不能也像定國夫人那樣偏心吧,總該為他們母子做主才是。

  張媽媽見崔氏如此激動,不覺一驚忙攔住她,勸道:「夫人息怒啊,夫人手中沒有證據,若是這會子再到福德院去鬧,興許老爺也會生氣,畢竟少奶奶害六少爺無人瞧見,只夫人您推了少奶奶卻害得少奶奶胎兒不穩卻是老太君親眼瞧見了的。」

  崔氏聞言面上神情便更加陰厲了,怒道:「證據?剛一出事那關元鶴便叫關榮帶著一群京畿衛將所有涉事的奴婢們都看管了起來,那些京畿衛油鹽不進,根本就不叫本夫人靠近,這叫本夫人上哪裡尋證據去?他這麼做分明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老太君偏心竟還罵我蠢婦!這些年晨昏定省伺候著她的人是我,怎就還抵不上一個死人顧舒雲,她那麼高看顧舒雲,怎就不早早地下去找她!」

  張媽媽聽崔氏竟然如此的言語無忌,嚇得忙上前捂住了崔氏的嘴,急聲道:「夫人啊,奴婢知道您心裡有恨,只這會子老太君也暈了過去,老人家畢竟身體不好,這要真有個三長兩短,夫人您的話再被捅到老爺跟前,這可叫老爺怎麼想,夫人您快醒醒神吧。這會子二夫人和三夫人可都在外頭,正和太醫說著話呢,若叫人聽到夫人您的話……夫人您可不能再被人抓住把柄了啊。少爺已經這樣了,這會子最是需要夫人您的照顧,說不定一會子少爺便能醒過來了,若是瞧不見夫人不定多麼驚慌呢。」

  崔氏被張媽媽死死捂住嘴,又聽了她的話這才算是緩緩平靜下來,只她瞧向床上躺著的關元卓便眼淚唰唰地又流了下來。

  而福德院中定國夫人突然暈倒,關白澤令巧萍到書海軒中再將盧醫正給請回來,可巧萍慌慌張張地尚未奔出福德院倒碰到了一身風塵從府外趕來的秦王李雲昶,隨著李雲昶同來的還有棲霞寺的懷恩大師。

  這位懷恩大師醫術承自棲霞寺前主持空了主持,空了主持醫術超群,懷恩大師的醫術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自也不逞多讓。

  京城中不少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們生了病有些太醫醫治不好的,便會不辭辛苦地拖著病體到棲霞寺去尋懷恩大師醫治,只是懷恩大師卻從未專門下山應診的。

  懷恩大師隨著巧萍進了屋,李雲昶才拂去了身上的塵土,整了整衣冠隨後而入。

  李雲昶近來被賢康帝安在了禮部歷練,他今兒本就是要來關府給慧安送官服等物的,七品小吏的任用,這種小事本不必他親自前來,只因慧安是女子,女子充任官職,到底是賢康帝的特別恩典,又是現下大輝的獨一份,李雲昶便親自走了這一趟。

  誰知他尚未到關府便先碰到了奔出府的關榮,見關榮神情不對難免問了兩句,這才得知了關元卓中毒,而慧安被崔氏懷疑致使落紅,胎兒不保的事。李雲昶聽聞此事便暫且擱下了禮部的差事,令禮部同來的小吏回官署去,他自己卻是直接打馬出了城,直奔棲霞寺而去。

  一來他心中擔憂慧安,再來也是聽關榮說關元卓是中了毒,懷恩大師在毒術一道上卻是極有鑽研的,比太醫要勝上一籌。

  懷恩大師能不能救得了關元卓且不論,只關府今日之事鬧的如此之大,他將懷恩大師請下山,此事傳揚開來便也能博個仁厚的好名聲。

  懷恩大師給定國夫人把了脈卻是眉頭微皺地搖了搖頭,關白澤見狀心裡便咯噔一下,待懷恩大師起了身一眾人隨著他到了明堂,懷恩大師才歎息一聲,道:「出家人不打妄語,老太君的病早已是病入膏肓,已轉為肺癆,藥石無效了。若是心寬氣和,尚且能有益身心,輔以藥物維持數年,只老太君憂思深重,如今又受此驚擾,怕是……」

  懷恩大師說著便又是搖頭一歎,因定國夫人一直有心瞞著,關白澤本就不知她的病情,如今聽聞懷恩大師的話險以為耳朵出了問題,他頭腦一懵半晌才緩過神來,面色慘白地問道:「大師的意思是母親她……她命不久矣?」

  懷恩大師聞言卻雙手合十,面含悲憫地閉了閉眼睛,只轉著念珠,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關白澤只覺腳下一個踉蹌,李雲昶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他才定了定神盯向一旁的巧萍等人,巧萍聽聞懷恩大師的話早已哭成了淚人,被關白澤一盯,忙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哭著道:「老爺饒命,是老太君她不讓奴婢們多嘴,奴婢們也是勸不住啊。」

  這兩年來太醫定期便會來給定國夫人診脈,若非定國夫人有意相瞞,他們又豈會半點不知。

  關白澤心知事到如今,只怪他平日對母親的關切不夠,竟提前未能發現母親的病情,卻怎麼也怪不到奴才們的身上,故而就眼眶一紅,歎息著擺手令巧萍等人起來,又看向懷恩大師,道:「敢問母親她……」

  他的話尚未說完已是哽咽難言,懷恩大師便接口道:「老衲開一劑藥方,老太君寬心服用應能有半年元壽。」

  關白澤聞言心中酸疼,閉目半晌才沖懷恩大師躬了躬身,道:「有芳大師,可否再請大師去給犬子也瞧瞧脈?」

  懷恩大師應了,關白澤才令匆匆趕回的二老爺關白瑾帶著懷恩大師前往前院,而他自己卻被丫鬟扶著坐在了椅子上,瞧著竟似老了數歲一般,有些氣力不濟。

  一日之中連番遭受打擊,兒子和母親同時病倒,心境可想而知,李雲昶見關白澤如是,不免上前勸慰了兩句,關白澤這才撐起精神站起身來,瞧向他,道:「勞王爺大恩將大師請來,老夫不甚感激,周總管,請王爺到前頭花廳用茶,好好才招呼,老夫少陪了。」

  「相爺客氣了,老太君也是本王的至親,本是本王分內之事,相爺請便吧。」李雲昶忙客氣了兩句,見關白澤在丫鬟的攙扶下進了內室,他才大步出了屋。

  出了屋,他卻一眼瞧見關元鶴站窗廊邊,一臉的沉肅,因緊咬著牙關他本就剛硬的面容顯得更加刀裁般凜冽,雙拳緊握著竟有些微微顫抖,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冷寒之氣,叫人不敢多看。

  李雲昶腳步驀然一頓,接著便知他定也聽到了方才懷恩大師的話。

  當年顧氏早逝,若非定國夫人庇護,關元鶴只怕難以在關府中立足,這些年定國夫人雖是身子一向不好,但是對關元鶴的愛護和照顧卻也是半點不減,關元鶴對定國夫人的感情也非尋常祖孫能夠作比的……

  定國夫人已病體纏綿卻還瞞著關府眾人,想來也是顧念著關元鶴即將趕赴邊疆之故,不願他掛念家中,如今定國夫人的病情被揭開,關元鶴又豈能不心感沉痛。

  李雲昶不覺微微歎息了一聲,只他方才帶著懷恩大師進府,本便聽聞慧安也在福德院中,只是他們剛到福德院便碰上了定國夫人暈倒一事,懷恩大師被請進屋中給定國夫人看診,接著又應了關白澤之請前往前院去瞧關元卓,故而到現在李雲昶也不知慧安的具體狀況。

  只方才關白澤未曾提及叫懷恩大師給慧安瞧病,李雲昶便猜慧安應是無大礙,如今又見關元鶴站在這裡,心中便更是一定。

  他舒了口氣這才走向關元鶴,抬起手拍了拍關元鶴的肩膀,給予無聲的安慰。

  關元鶴卻未曾搭理李雲昶,又在屋簷下站立了片刻便轉身自行回了正房。

  而李雲昶瞧著他離去卻站在原處良久,定國夫人此刻病重,對關府來說未必便是壞事,只是對他來說卻非好事啊……

  定國夫人病故,關元鶴便不得不守制三年,這三年軍中便能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除非北邊戰事吃緊,軍中將帥無以為繼,父皇才會對關元鶴奪情……李雲昶想著神情也沉肅了起來。

  而此時的書海軒中因懷恩大師的診脈,事情卻又發生了些許變故,只因懷恩大師診了關元卓的脈,卻說懷疑關元卓並非今日才突中這辰砂之毒,從脈象上看他早在兩年前便中了辰砂毒。

  崔氏聞言自是頭腦一懵,當即便豁然而起,不可置信地追問道:「大師此話何講?卓哥兒這兩年來分明極為健康,只是今日吃了大廚房端來的糖溜人參果才突然發起病來的,方才幾位太醫已經確定過,那糖溜人參早中含有極大份量的辰砂。」

  二夫人見崔氏神情激動,不覺拉住她的手勸道:「懷恩大師是得道高僧,醫術又尤為出眾,會如此說定然是察覺了什麼,嫂嫂定然也希望能查到毒害卓哥兒的真凶吧,還是稍安勿躁,聽聽大師怎麼說吧。」

  崔氏聞言這才稍稍平靜下來,懷恩大師卻問道:「敢問夫人,少爺這兩年來可曾有情緒易波動,易怒的表現?」

  崔氏聽懷恩大師如此問,細細一想便蹙眉道:「卓哥兒這兩年脾氣確實不大好,常常因一些事動怒打罵丫鬟,只是這也是他父親望子成龍,對他多番施壓,使得他心中惶恐,壓力過大才會如此啊。」

  懷恩大師聞言卻只搖頭,又問道:「少爺這兩年可是較之以前對諸事易厭煩,憂鬱,害羞,無勇氣,無信心?」

  崔氏聞言尚未回答,倒是一旁的三夫人忙開口道:「大師真是斷事如神,咱們這卓少爺啊,平日裡叫他做什麼他都厭煩,有一回還因撕了書卷被老爺狠狠打了一頓呢,至於這無勇氣,無信心卻也是有的,平日裡咱們卓少爺見到老爺那可真真是老鼠見了貓一般,老爺但凡一問他功課上的事,一準兩腿哆嗦……這對家裡奴婢倒是嬉鬧寬和的緊,只平日若是見個外人,卻扭捏的緊呢,可不就是大師說的害羞嘛。大師,莫非這不是六少爺性情使然,而是中毒所致?」

  崔氏聽三夫人如此說自己的寶貝兒子豈能不惱,只她細細一想,三夫人說的倒也全是實情,又因擔憂關元卓的病情,故而便也絞著帕子,一臉急切地盯著懷恩大師。

  懷恩大師方才給關元卓把脈已經是察覺出了端倪,按理說關元卓年紀尚小,便是再貪戀女色也不至於心火亢盛,身子虛空,如今聽聞了崔氏二人的話,便也確定了方才的診斷,開口道:「貴府少爺確實是在兩年前便中了辰砂的慢性毒,下毒之人用的份量極輕,並不易讓人察覺。中這辰砂慢性毒的,初時會精神衰弱,接著便會易興奮,易怒,驚懼,厭煩,狂躁難安,更會心火亢盛,胸中煩熱,失眠輕狂,這些症狀只因皆在慢慢加重,夫人只當這是少爺的本性使然,定不曾多加留意。這辰砂的慢性毒雖短日內不會致命,但長久服用也會藥石無治而亡,今日因是少爺又服用了大量辰砂,這才引起毒性驟然發作,由慢性毒引發而成了急性,致使少爺如今兇險萬分。」

  崔氏聞言自知懷恩大師是出家人,在棲霞寺又位高德重,根本不可能說謊,這麼說她的卓哥兒竟是早年便中了毒,她這個做母親的竟然一點都不知曉。

  這兩年來關元卓越發長大,她只當他是被關白澤逼的太緊,故而產生了逆反之心,因兒子不曾一次地問她父親是不是不疼他,這叫她在心傷的同時也越發的疼愛兒子,只看著他每日辛苦讀書,雖不喜卻還是逼迫著自己待在書房中,她便覺著又欣慰又心疼。

  看著兒子在關白澤跟前畏畏縮縮,對答不暢,她又是怪關白澤對兒子不能像對關元鶴那般多些疼愛和耐心,又是怪兒子不出息,怎就那麼笨。

  她自也知道兒子和屋中的丫鬟們有些不清楚,但是哪家的公子哥在娶妻前沒個把通房的,再來她也曾因此事責罵過關元卓,關元卓也是再三的保證不會胡亂來。

  她只當兒子是年少輕狂,過了這兩年便好了,哪曾想竟是中了毒!

  再說,這些年來大廚房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府中她掌著中饋,她自認沒有什麼疏漏之處,哪裡能想著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有人膽敢,也果真能毒害了她的嫡子!

  崔氏頭腦一陣陣發懵,早前她將所有的狠意都發洩在慧安和關元鶴身上,尚且還能支持著自己不倒,如今聽聞這一切竟是她的疏漏,是她自己疏忽才致使兒子有了如今的結局,這叫崔氏怎麼能受得住,她當即便是雙腿一軟,眼前一黑就要栽倒,好在張媽媽反應的快,扶住了她。

  崔氏被扶著躺在了一旁的美人榻上,腦中卻還想著那真凶是誰。

  既是兩年前便中了毒,那便應不是沈慧安所為,崔氏想來想去,目光在二夫人和三夫人身上兜兜轉轉,最後卻還是將心思又轉回到了大房一房當中,只因關元卓是大房的嫡子,二夫人和三夫人又都沒有兒子,便是害了關元卓對她們也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

  只那蘭姨嫂娘卻不同,她的兒子甚至比關元卓還大上那麼多歲,如今又快有孫子了,若是大房的兩個嫡子鬥得水深火熱,最後兩敗俱傷,那最能得利的除了蘭姨娘還會有誰?!

  今日若非秦王殿下請了懷恩大師來,那些太醫根本就診不出關元卓早先便中了辰砂之毒,那她便會堅持認為卓哥兒這般都是沈慧安害的,若她再去福德院中鬧,引得沈慧安小產,那麼將來便是查到非沈慧安所為,這仇也是結下了。

  崔氏想著倒是開始後悔方才自己的不理智,後悔將才跑去推了慧安那一下,這下她才有些相信慧安跌倒引得差點小產都是真的,有些擔憂後怕了起來。

  接著她便又想起蘭姨娘來,那女人這些年看著老實本分,從不爭長論短,每日也都到正房來立規矩,但是她卻是關府中唯一為關白澤生下庶子的姨娘,而且這麼多年來關白澤對她的寵愛都還在,只這些就不容小覷,只恨她以前怎就以為蘭姨娘不足為懼,怎就瞧不起那女人,以為不過是個姨娘,便是再得臉也還得乖乖地讓她立規矩,她怎就豬油蒙了心,只將顧舒雲和她留下的嫡長子關元鶴盯在了眼中呢。

  崔氏越想便越覺著定然是蘭姨娘在其中摘鬼,越想便越是氣恨,她竟是嘶啞著聲音怒喝一聲,撐著身子爬了起來,猩紅著雙眼便向外面奔去。

  二夫人等人豈會不知崔氏這是去哪裡,那三夫人本就是個瞧熱鬧的,更何況三房謝姨娘得勢,她對所有的姨娘都沒好感,崔氏去尋蘭姨娘的麻煩,三夫人豈能不跟著瞧,見狀她竟是忙步跟上煽風點火地道:「我說嫂嫂,人家好歹是老爺的愛妾,若是嫂嫂沒有真憑實據還是莫要輕舉妄動的好,省的人家往老爺懷中一撲,哭上一通,嫂嫂更要惹老爺厭棄了。」

  崔氏聽三夫人這般說豈能不更氣上三分,當即腳下便更快,一陣風般就衝了出去。

  二夫人見狀只搖頭一歎,心道這仇恨的力量真真是能將人折磨的瘋狂,崔氏這時候關心的竟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尋人報仇,這卻不知是該說的輕重不分呢,還是該為她抱上一把同情淚了。

  見懷恩大師站起身來,二夫人才細細又問起關元卓的病情,懷恩大師只道:「老衲會為六少爺開上一濟祛毒的藥方,一會另教太醫一套行針散毒的針法,至於六少爺能否痊癒,卻要看他的造化了。」

  二夫人聞言感謝了懷恩大師,又照看著懷恩大師開了藥方,瞧著小丫鬟領了藥方去抓藥,這才回到關元卓的床邊代代崔氏照看起來。

  待這廂忙完二老爺親送了懷思大師出院,方嬤嬤卻早已面帶焦急地侯在了院外,見二人先後出來忙迎了上去,福了福身,道:「先前已有兩位大夫為我們少奶奶安過胎了,只是方才少奶奶卻又見了紅,怕是情況不妙,我們爺請老奴來請大師,大師可否再次移步福德院,為我們少奶奶也再把把脈?」

  早先李雲昶去請他,便說是為了關府的六少爺中毒,還有三少奶奶滑胎一事,倒不曾聽他提及定國夫人的病情,如今已瞧過關元卓,聽聞方嬤嬤的話,懷恩大師便也未曾猶豫提步就又向福德院走,方嬤嬤沖二老爺福了福身忙快步跟上。

  二老爺倒沒跟著前往,只瞧著方嬤嬤一行匆匆而去,又看了看圍著書海軒的一眾甲衣侍衛,不覺負著手重重的歎了一聲。

  僅僅半日功夫,這關府已病倒了三位主子,眼見著大房亂七八糟,鬧成這般,先前還被世人讚頌的高門大戶,門風嚴正的關府轉眼間卻是弄的雞飛狗跳,宛若抄家,真讓人不知當做如何感歎。

  想到他那位不管何時都能威嚴而立的大哥,方才卻腳步踉蹌恍若老叟,關白瑾由不得再次搖頭一歎,不知大哥此刻心中是作何感。

  原先他還曾羨慕大哥位極人臣,美妾坐擁,又子嗣有繼,如今卻生出幾分悲涼之感來。

  當年大嫂便因妾室不安分遭受了不白之冤,事情雖是已過去多年,倒是關府卻始終因之像是罩著一層陰雲般,時時讓人透不過氣來,錦奴那孩子又因當年之故到現在都沒能好好和大哥說上兩句話。

  現如今大房鬧成這般,若當真是那蘭姨娘在背後搞鬼,可叫大哥情何以堪啊?

  想到自己和夫人青梅竹馬,雖是兒子早逝,但卻有女兒承歡膝下,兒媳恭順有加,雖比不得大哥位高權重,但卻夫妻舉案齊眉,家庭和睦,倒也算逍遙無憂。

  若當年大哥能多看顧著些家中,能聽了他的話多顧念妻兒一些,興許便不止如此……關白瑾不覺又是一歎。

  福德院中,慧安仍舊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面色因失血而顯得蒼白一如紙。

  關元鶴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盯著無聲無息的慧安只覺一顆心都縮成了一團。他的眸光中充滿了傷痛和苦澀,方才懷恩大師的話,祖母的病情,還有方才自慧安身下又湧出的猩紅血色,不停在他耳中,在他眼前晃著,竟使他覺得從未有過的彷徨無措,脆弱無依。

  他見過的慧安總是極為鮮活的,哭笑嗔鬧,一舉一動都靈動熱烈,便是如只靜靜地坐著,也像一團火,身體中時刻都聚集著不遜色於他的力量和活力,但此刻的慧安,她只那樣躺著,緊緊地閉著眼睛,像是要永遠這般睡著一般。

  這樣脆弱的慧安是關元鶴不曾見過的,而此時他是多麼的需要她,多想她用她的聲音,用她的手撫平他心中的傷痛和不一安,哪怕她只睜開眼睛給他一個寬慰的眼神也好,可她卻似沉浸在自己的傷悲中,一點都感受不到他的擔憂和心傷。

  她的手是那麼的冰涼,即便被他緊緊握在手中也還是捂不暖,那血自她的身下湧出,像是要帶走她的生命一般,這樣的她已叫關元鶴無暇頓及這胎兒能否保住,只希望她能好好的,能健健康康地陪著他,莫要像祖母那般竟是要忍心拋下他離去了。

  只是他面前又回想起那日在棲霞寺慧安虔誠地沖送子觀音跪拜的情景,她非那信佛求佛之人,然而那日卻那段虔誠地跪拜求佛祖賜給他們一個孩子,她對這個孩子是那樣的期盼和喜愛,若是這胎沒能保住……

  心中這種想著關元鶴不覺將慧安的手攥地更緊,有些不忍看她的面容,他將臉頰埋入兩人緊握的雙手中,掩住了眸中的澀意。

  卻於此時方嬤嬤快步進來,關元鶴聽到動靜這才抬起身來,面上神情已是恢夏了常態,只是整個人便又深斂了冷意,方嬤嬤見他望來,忙福了福身,道:「爺,大師來了。」

  關元鶴聞言起了身,將慧安的手放在被中,又給她壓了壓被角,這才沖方嬤嬤點了頭,方嬤嬤請了懷恩大師進來。關元鶴恭敬地躬了射身,這才退開一邊。

  懷恩大師也不多言,在方嬤嬤搬來的錦杌上塵下,拉了慧安的手細細把了起來。

  關元鶴不由緊緊盯著他的神情,見懷恩大師蹩眉,平生頭一次沒有耐性等下去,出聲問道:「可是不妥?」

  懷恩大師聞言放下慧安的右手,示意方嬤嬤,方嬤嬤又將慧安的左手拉出來,懷恩大師把了一會這才瞧向關元鶴,道:「少奶奶的意志力極強,這胎雖是兇險,又連番見紅,但按太醫的方子繼續用藥,想來保住胎兒卻也不難,只是……」

  關元鶴本鬆了一口氣,見懷恩大師又蹙眉,語氣急轉,心不覺又是高高一提,唇線便抿地如同冰封般冷冽。

  他心裡知道懷恩大師醫術超群,方才聽盧醫正言辭含糊,他心中便已有不好的預感,如今單聞懷恩大師語氣一轉,便已知曉,若非出了大差錯,懷恩大師定然不至如此神情。

  果然,他雙拳緊握,耐著性子未曾打斷懷恩大師的話,便聞大師接口道:「只是少奶奶中了一種叫癭血的毒,在我大輝南螢一帶,那裡的人極易得一種病,此病叫癭病,得此病的人脖頸臃腫,猶如樹瘤,而得癭病的婦人若然懷胎,生下的嬰孩多半有缺失,或啞或聾,或眼距寬、或鼻塌唇異、也或神智不清,因中了癭血之毒的人在極短的時間得這癭病,從而影響腹中胎兒,故而此毒以癭為名。少夫人如今中毒未深,只需兩劑藥便能解毒,只她這腹中嬰孩卻小,老衲也無從判別嬰孩是否已受此毒的影響……」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1:51 PM

第一百九十一章

  慧安只覺得似身在極深極深的海底一般,四周安靜的緊,沒有一絲的光線,黑沉一片,頭腦無法思考,卻又萬分的疼痛,似有什麼思緒在飛,隱約中她想要挽留住什麼,可便是她竭盡全力卻也無法捕捉到,只能使頭腦陣陣發沉,越是想掙扎便越發陷入更深的無知之中。

  迷蒙中似乎有人一直抓著她的手傳遞著力量,她想要回握卻有心無力,身子軟軟的卻是一絲力氣也無,想要掙開眼睛無奈眼前似總有一片血紅在流動,那紅色一波一波卻攪得她整顆心都糾了起來。

  當慧安恢復第一絲意識時,便感覺到了從雙手傳來一股溽熱和緊攥的力量,是那個在黑沉中一直抓著她欲給她支持和溫暖的力量,那力量緊緊攥著她,緊的她的手都在隱隱發酸發疼,慧安不自覺輕聲哼了下,立刻便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來,那般的急切和驚喜。

  「慧安,慧安……慧安!」

  那聲音隨著她睫羽震顫越發的清晰,是誰在喚她,為何如此的焦急又飽含了情意,為何單單聽到這個聲音她的心便似一下子安寧了……

  在那聲音執著的催促下,慧安不覺掙扎了下,眼皮顫動著緩緩接觸了光線,當眼前光亮大盛,她卻對上了一雙炯黑而焦灼的眼眸,那熟悉的清鴻般幽深的眸子中寫著毫不掩飾的喜悅.和幾欲掩蓋的傷痛,慧安微微恍惚一下,這才瞧見眼前之人,不覺沙啞地輕喚一聲,「文軒……」

  關元鶴見慧安終於睜開了眼睛,握著她的手不覺再次用力,忙輕聲回道:「我在!可有哪裡不舒服?」

  慧安卻是定定瞧著他,眨動了兩下哏晴,有些迷茫地問道:「我怎麼了?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眼前的關元鶴穿著一身紫色寬和長袍,只是衣裳早已起了些褶皺,他的髮髻也有些散了,額前落下一縷黑髮,下巴處長滿了青色的胡茬,眼睛中更是有著清晰可辯的紅絲……

  慧安從未見過這般邋遢的關元鶴,他總是從外表到舉止都透著一股清貴之氣,冷傲的優雅,如今雖還是那般的俊美不凡,但卻不修邊幅又憔悴不堪,便是那次在雁城外頭下著雨,他夜入郡守府也不曾這般的狼狽。

  慧安只想著他這是怎麼了,便終是捕捉到了殘留在記憶中的最後一抹情景,她猛然睜大了眼睛,用盡全力突然將雙手自關元鶴的掌中抽離.掀開被子便去撫自己的小腹,那裡平平整整根本什麼都沒有,只慧安卻莫名感受到了一絲安穩,她求證地盯向關元鶴,急聲問道:「孩子!我們的孩子還在對不對?對不對?」

  關元鶴見慧安如此激動,生恐她傷到自己,忙拉住她的手,想著懷恩大師的話不覺心中一痛,面上卻點頭,安撫地道:「他在……」

  慧安聞言只覺心中一定,湧起件件感激來,眼眶就有些發熱,她唇角不自覺地溢一絲虛弱卻絕美的笑來,兀自拉著關元鶴的大掌和她一起放在那平坦的小腹上,慢慢地撫動,道:「幸好還在,真好呢……」

  關元鶴聽她如此說,又見她面上浮現出感激而舒緩的笑意,那般的真誠而明媚,他眉頭蹙起,只覺一顆心又在不停地收縮再收縮,瞧著這樣的慧安他本到嘴邊的話,卻都堵在了喉間一句也吐不出來了,便如有萬千毫毛般的細針在一寸寸扎著他的心,扎他那顆本就傷痛不已的心鮮血淋漓,越發刺痛起來。

  面對這樣的慧安,他已沒有勇氣說出自己的決定,只能緊緊將慧安的手握住,他靠近她,將慧安抱在懷中,死死地緊緊的,似想要借此讓她分擔他心中無法承受的痛。

  慧安感受到關元鶴的激動,只以為他是和她一般在感激上蒼對他們的眷顧,便拍手回抱住關元鶴,輕聲道:「真不敢相信,他竟還在我的肚子中,早先看到那麼多的血……你不知我有多麼的害怕……我都不知道他的到來呢,若然他便那麼倉促的離開我,我定無法原諒自己……幸好,幸好他不曾怪我這個做娘的,幸好他原諒了我,肯給我機會彌補……」

  關元鶴聽著慧安滿含開心和感念的輕語,咬緊了牙關,卻是有些聽不下去,他舒了口氣,這才忙推開慧安,笑著道:「你暈睡了許久可覺餓了?我叫方嬤嬤將廚上溫著的熱湯端來。」

  慧安聞言還真覺一陣的腹空,眉眼彎起,卻是點頭道:「好,如今我要替他多吃些才成,我聽舅母說過,女子剛有孕吃多些才能穩胎呢。」

  關元鶴見慧安說話間整張臉似都在放著光芒,眉頭不覺便又有些控制不住地打結,喉間一緊有些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撫了撫慧安黑亮的長髮,起身出去。

  慧安見他出去,這才若有所思地瞧了眼他的背影,關元鶴的低情緒她豈能感受不到,可他是為何。

  昏迷前崔氏曾大喊,說她害了關元卓,難道是在她昏迷期間關元卓出了事?卻不知到底是何事,是否抓到了真凶。

  只這些想法也只是在慧安心頭轉了一圈她便丟在了腦後,又撫著小腹清淺地勾起了雙唇,只要她的孩子還在,別的事她本也未曾放在心上。

  加上前世她已年齡不小,早是該擁有孩子的年紀了,而且在這世上她的親人也不多,她渴望擁有一個孩子,更何況這孩子還是和她所愛之人共同孕育的,想著腹中正有個小生命在悄悄地成長著,慧安便滿心的歡喜。

  自那次在宮中落入冰冷的湖水中,她雖一直在調理身子,但月事卻不曾像以前那般准了,時而提前,時而又推後多日,加之這段時間以來她又因中饋之事,參加兩國馬醫比試等事分了心,忙碌不堪,早先雖是感覺容易困頓,又愛腰酸,可除此之外並未其它的異常,她便疏忽大意只當是累的,竟一直未曾發現這孩子的到來,慧安想著這些便覺一陣的歉疚和後怕。她撫著小腹,不覺輕聲道:「孩子,謝謝你,娘親以後一定不會再疏忽你了……」

  慧安這一覺一直從早上睡到了入夜,這一日來方嬤嬤和冬兒幾個是提足了心,自慧安下晌時從福德院被抬回來方嬤嬤便守在門外來回地踱步,只關元鶴一直守著慧安根本就不讓人進屋,餵藥照顧皆是親力親為,如今好不容易見關元鶴出來吩咐將吃食端上來,方嬤嬤才忙應了一聲,頓時院子中便有些忙亂。

  冬兒和秋兒伺候著慧安淨面漱口,方嬤嬤將吃食端上來擺在炕桌上,關元鶴便親自端了湯碗,試著溫度一勺勺地喂給慧安。慧安吃的極為用心,雖口中被灌得滿是藥味,根本沒多少食欲,她卻勉強用了兩小碗的粥這才住了口。

  方嬤嬤見她這般心中也是難受,不覺眼眶就紅了,慧安在發現屋中氣氛不對,冬兒幾人的神情她也瞧在眼中,見關元鶴吩咐秋兒將東西收下去,又給方嬤嬤遞了個眼色,慧安便心中更疑,眉頭挑了挑。

  待眾人下去,關元鶴扶著慧安躺下,便也在她身邊躺了下來,將慧安攬在懷中卻不說話,似在思慮著措詞,慧安心中便越發忐忑了起來,手不覺緩緩移向小腹。

  「少奶奶的胎若然沒有受到毒物的影響故然是好,但懷孕初期本就是胎兒成長的重要時段,不容馬虎,少奶奶毒素入體,老衲實在辯別不出胎兒如今情況,若是貿然留下這胎兒,只恐其長成怪胎,於少奶奶生產也會不利。若是將此胎留至五到六個月間,倒可以自胎心和摸骨上分辯胎兒是否四肢健全,只是卻也未能保證胎兒在神智一些方面是否健康,再來五六個月若然再小產對少奶奶的身子傷害也會較之現下要大的多。」

  關元鶴想著懷恩大師的話,又感受到身邊慧安小心翼翼地動作,不覺眼中蘊滿了苦楚,只是早在聽完懷恩大師的話時他已經有了決斷,這會子卻是不能因怕慧安傷心而拖著此事,拖沓從未也非他的處事習慣,他也相信慧安的堅強不至這些事便承受不了。關元鶴不覺咬牙,將手抬起壓在了慧安護住腹部的手上,啞聲道:「慧安……」

  慧安被他一碰,幾乎立刻身子便僵住了,心中更是沒來由地咯噔一下,頓時屋中便陷入了死寂。

  關元鶴見慧安沒回應,整個身體卻都一僵之下微微顫抖著,他心一狠,便又沉聲道: 「你中了毒,毒素也許已經影響到了腹中胎兒,慧安……這孩子我們不能要。」

  關元鶴言罷,慧安卻半晌都沒有一絲的動靜,竟像是睡著了一般,關元鶴說話時有些不敢去瞧身旁的慧安,半晌都不覺一絲回應才是一驚忙起身去瞧,卻正迎上慧安黑洞洞的眸子,那眸子竟是沉靜一片,叫他瞧不出絲毫的情感來,分明是瞧著他的,卻又似未曾看到他一般。

  關元鶴大驚,忙捧起慧安的臉,輕聲道:「慧安,你說句話,乖,別嚇我。」

  慧安這才移了移視線,目光落在關元鶴因擔憂而微顯蒼白的面容上,她輕聲道:「什麼毒?大夫說不能要嗎?」

  關元鶴見她如是平靜,一方面心安,一方面又覺不對,捏緊了拳頭,他將懷恩大師的話細細說了,慧安卻只是哦了一聲,竟就閉上了眼晴。

  關元鶴見她這般眉頭蹙地更緊了,只單臂撐著身體,目光緊盯著慧安,他本想了一肚子安慰勸說的話,可瞧著慧安這般模樣,卻是半句也說不出來。他心中艱澀難言,竟是此生從未有過的無力。

  慧安此刻心中卻莫名地一片平靜,早先在她暈倒前瞧著那些血沿著褲管一直淌,她便以為這胎兒是要離她而去了,方才醒來得知孩子還在,她是多麼的感激,可感激之餘卻又有些恍惚和做夢般的不真實,接著關元鶴和方嬤嬤等人的反應卻是又將她的心高高提了起來,如今聽聞關元鶴的話,她反倒覺著自已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

  她是孩子的母親,也一直在渴望做一個母親,如今這孩子經過如此磨難卻還頑強地生長在她的腹中,卻還不願拋棄她離她而去,慧安雖是才知道他的存在,可心中卻已做了定要將他帶到這個世上的決心。

  她也有勇氣承擔這一切後果,孕育孩子的母親永遠和腹中的孩子有這神奇的交流,這是做父親的無法感受到的。

  對父親來說孩子沒出生他便無法感受到孩子的存在,但母親卻不同,自慧安知曉了這孩子的存在,他便己融入了她的骨血,誰若要再傷害她的孩子,便是要她的命!

  關元鶴的話慧安聽的清楚明白,但是這孩子長在她的腹中,要不要該由她自己來決定!

  那懷恩大師不也說了,這胎兒也有可能並未受到毒物的影響,他既認定了自己是她的母親,不曾拋棄她,那麼她便定讓他來到這個世界,便是將來他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樣,那也是她的孩子!是她和她心愛之人的孩子啊!

  便是因早有的決心,慧安此刻心中竟是無比的平靜,她甚至已經拋開了關元鶴所說之事,在想中毒一事的始末了。

  她的膳食雖都是從大廚房送來的,但方嬤嬤卻也從未馬虎過,都是一一檢查過才呈上的,內室更是除了親近之人從不讓其她丫鬟等人進入,這毒到底是如何來的。

  一般毒物,不是通過口入體內,便是通過味道,香味的話……慧安想著猛然睜開眼睛,扭頭便向一旁的窗戶瞧去,卻見那處窗戶旁邊的紅木桌上卻分明少了一物!

  正是那盆自棲霞寺帶回來的五色花!慧安目光驟熬盯向關元鶴,道:「是那花?」

  關元鶴本死死盯著慧安,怕她會因孩子而想不開,倒沒想到她的思緒竟是已跑到了它處,聞言他便是一愣,接著才沉了面容,點頭道:「那花被動了手腳,我已令人去追那僧人,便是將大輝掘地三尺也定要將他翻出來為我們的孩子抵命!」

  今日懷恩大師察出慧安體內的毒,他便央懷恩大師到棋風院中細細查看過,那五色花本就擺在顯眼的視窗,又顏色斑斕,懷恩大師一眼便瞧見了,只覺那花的顏色略有不同,細辯之下卻是那花的泥土之中藏有玄機,花盆底部的泥竟全是澆灌了癭血之毒的毒泥,花的根紮入毒物中汲取毒素.卻長得越發嬌豔斑斕,而毒物的香氣卻也通過花香散了出來,故而毒的分量不重,只那花日積月累若是一直擺放在房中,後果卻不堪設想。

  慧安聞言心便是一涼,一陣的自嘲,可笑她還多次對著那花祈福,卻原來那花竟是禍源。

  慧安不覺又去想當日得到那花的情景,那僧人竟仿似便在那裡守株待兔,早便知道他們會到那裡去一般。

  當時關元鶴帶著她到那片竹林,皆是因顧舒雲之故,後來因林子中來了人,他們才匆匆地向後山的花圃而去。

  也就是說那僧人定然早便知道那片竹林對關元鶴的意義所在,猜到他會帶自己過去,這才能一步步地將他們引到花圃去。這樣的話僧人便定然知曉關府舊事!

  慧安越想越覺不對勁,先前她還感關府人少,風平浪靜,不似其它高門府邸中烏煙瘴氣,只如今才覺似暗處一直便有一雙手在撥動陰雲,挑弄是非。

  當日剛剛進府,便有人借雲怡使得她和崔氏不和,也因新婚之夜的變故,使得她對崔氏的反感越發加大,而她的反擊又使得和其的怨一點點積聚,之後程敏瑜小產,她掌理中饋,崔氏對她的怨只怕是更重了,但這次馬場之行崔氏卻似被人點撥過一般,突然又欲和她冰釋前嫌,只是接著便又發生了關元卓中毒一事。

  這麼細細一想,那只手倒似目的在於使得她和崔氏反目,鶴蚌相爭漁翁得利,這道理誰都懂,但卻也是最好用的手段,且看你的手法高明如何了。

  毋庸置疑,若她和崔氏兩敗俱傷,最後得利最多的都是蘭姨娘,當日送往梅園的毒燕窩一事她便曾懷疑過蘭姨娘,難道此事便真的是她所為?

  棲霞寺……這便不得不令慧安想起顧舒雲之事,之前在棲霞寺的竹林初次聽關元鶴說起其母親的死,當時因太過心疼關元鶴,慧安便未曾多想,可如今再想卻覺疑點重重。

  顧舒雲當時在寺廟之中,身邊便只有肖姨娘在,肖姨娘設計陷害了顧舒雲,可也等於是玉石俱碎之舉,她自己也立馬被挖出送了命,當年肖姨娘的孩子已離去多日,便是仇恨也沒理由在壓抑多日後卻又突然那麼強烈地爆發出來啊,何況她膝下還有一個大姑娘,她便一點都不擔心大姑娘的將來嗎?

  除掉了顧舒雲卻也陪上了自己的命,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啊,對肖姨娘自己除了解恨之外竟是半點的好處也沒有。

  現下想想顧舒雲身死,肖姨娘被除,最後便宜的卻也同樣是蘭姨娘。可若不是肖姨娘做的,她又為什麼要一力承擔下過錯?

  事情都關聯到了棲霞寺,到底這次她中毒和當年舊事有沒有關聯,又是否為同一人所為。

  慧安只覺自己漏想了什麼,卻又不得頭緒,只瞧向關元鶴問道:「當年母親的事,老爺便不曾懷疑蘭姨娘?」

  關元鶴見慧安沉思,便有些更拿不准她心中到底作何想,只是聽聞了慧安的話卻還是回道:「怎會不疑?只是肖姨娘親口承認一切都是她所為,並將來龍去脈如何陷害母親都說的完完整整,老爺也曾查了蘭姨娘,可當年的事確和她無甚關係。」

  慧安聞言倒蹙起眉來,道:「當年之事我倒越發直覺非肖姨娘所為,若真是她做的,她也沒必要將過程都說的清楚明白啊,難道是為了讓老爺更加痛恨於她?若然她沒有大姑娘便罷,可她還有大姑娘啊,她若死了總得多為大姑娘想想,這般的讓老爺和老太君恨她.她便不怕大姑娘在府中更難立足?」

  關元鶴聞言面色便也沉思了下來,目光深黑.卻道:「這些年我也曾令周管家查過蘭姨娘,她性子謹小慎微,雖有小心思行事卻也有分寸,加之自母親過世,這府上便沒出過大事,若果真是她在背後搗鬼,那倒也夠沉得住氣……不管是誰,我定會將他揪出來,慧安,你信我。」

  慧安聞言卻搖頭,目光為之一凜,沉聲道:「後宅之事你莫插手.我要親手將害我孩兒的人抓出來!」

  兩人正說著書,方嬤嬤卻端著一碗湯藥進來,關元鶴望著那碗湯藥,面上閃過澀意卻還是抬手令方嬤嬤將藥端了過來。

  待方嬤嬤退下,關元鶴瞧向慧安,迎上她微微含著戒備的目光,心中一絞,還是道: 「慧安,我們還年輕,孩子……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慧安方才見關元鶴和方嬤嬤的神情便知道那碗湯藥絕非保胎所用,如今聽聞關元鶴的話當即面色就變了,一臉警惕地瞪大了眼睛。



第一百九十二章 男兒有淚

  關元鶴豈知慧安已拿定了主意定要留下這個孩子,他雖也在期待慧安能早日為他生下子嗣,但這個孩子卻也萬沒有慧安來的重要。

  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僅僅不到一日,這一日來他還隨時都做好了孩子離開他們的心理準備,比起慧安的安危,這孩子對他來說太過虛幻,為了這麼個不知是否健康的孩子,而讓慧安承受痛苦和危險,這在他看來實在是一點都不值當。

  他本是冷情又理智的人,既然這孩子有問題,那倒不如將其墮掉,早日的養好身子,他們還年輕,孩子將來會生很多,長痛不如短痛。

  若然留下這孩子,將來若真是個有問題的,那麼慧安只怕要對這孩子背負一生的歉疚、傷痛和打擊,對他亦然。

  那孩子……要承受著別人異樣的目光成長,會不會痛恨他們做父母的將他帶到這個世上?他們在時固然可以照顧著他,讓他衣食無憂,但是他們百年之後呢,即便為他留下再多的忠僕和家產,這樣一個殘缺的人也是需要親人照看的,他的兄弟們會不會覺著他是負擔?

  這些事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胎兒若真不正常,生產時也會給慧安帶來危險,女人產子本就九死一生,他根本冒不起這個險,所以,在關元鶴聽聞這孩子可能會有問題的那一刻,他心中也是已經做了決斷,便從沒動過留下他的念頭。

  他,心中雖然也在為這個決定而痛心,但這痛心更多的不是因這孩子的失去,而是覺著因自已沒守護好慧安,致使她要承受這樣的痛苦。

  對於這個看也看不到,甚至感受都無從感受的孩子,他除了覺得歉疚,實也生不出更多的情感來,甚至有些覺著這孩子存在的表觀就是讓慧安流血,這個感知讓他極不舒服。

  此刻他端著那藥碗瞧著慧安如臨大敵般瞪著他,登時眉頭便蹙了起來,他也同樣盯著慧安,輕聲勸道:「慧安,孩子將來你想要,我們再生便是,這孩子我們真不能要,他若真異于常人,你便極可能難產,我不能冒這個險!」

  慧安聽關元鶴如是說,卻是忙著將雙腿曲起用手臂環住腿死死將小腹護了起來,她身子向後躲,神情越發戒備地盯著關元鶴卻是急聲道:「不會的!大師不也說了,這孩子他只是可能受到了影響,也可能他很健康啊!」

  關元鶴聽慧安如是說只覺心中一痛,端著藥碗的手也因用力而顯得有些蒼白。

  若是可以他又何嘗不想留下這個孩子,那也同樣是他的孩子啊,只是如今祖母已要離他而去,他便只剩下慧安了,他不能容許一點會傷害奪走她的不確定因素的存在,包括他的骨血!

  見慧安抱著雙膝不停向後躲,避自己如同蛇蠍,關元鶴的心猶如刀片再割,可他卻依舊堅持著,沉聲道:「你也說了是可能健康,若他不健康呢?慧安,莫讓我擔心你,這孩子許是和我們沒緣分,他來的不是時候……」

  慧安聞言見關元鶴竟是一點不為所動,神情堅持,不覺便慌了,忙道:「不!他一定是健康的,一定是的,他在我的身體中我能感受的到!你信我!是我不好,我都沒有發現他的到來,他卻寬恕了我,依舊不肯離我們而去,你怎能說他和我們沒有緣分,他連我的疏忽都原諒了,怎會傷害我呢?文軒……他是你的孩子,是你的骨血啊……你不可以這般……不可以!」

  慧安急聲說著,可關元鶴卻還是一點點在靠近,面上神情是那般的堅持和冷硬,慧安不覺便真怕了,話語已是哽咽,眼中淚水也隨之奪眶而出,沿著她潔白的面頰點點滑落。

  關元鶴聽她這般說,又見她盈盈閃著淚光的目光中是從未有過的乞求和無助,害怕和驚懼,他只覺心如滾油在澆注,五臟俱焚,先前並不覺著做此決定有什麼不對,或是多麼殘忍,可如今瞧著慧安這般模樣,他端著藥碗的手竟是都有些無力了起來。

  只是慧安的話卻也不能令他改變主意,在他看來長痛不如短痛,慧安不清醒,他便應該揮刀斬亂麻。

  故而慧安的模樣雖是今他撕心裂肺的疼,但他還是牙關狠咬,不去看她滿是哀求的眼睛,冷冷抿唇扭頭,伸出手臂將慧安擋在了牆邊,他面上的神情剛硬果決如鐵,顯示著他的強硬決斷。

  瞧著這樣的關元鶴,慧安一顆心不停地往下沉,卻是不往後退了,因她知道退無可退,她只用一雙氤氳的眼睛盯著關元鶴,希望他能多考慮下改變主意。

  只關元鶴卻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即便這樣在他腦海中慧安的眸子卻還在不停地閃動著,那般的楚楚可憐充滿乞求。

  關元鶴抿著的唇越發利如薄刃,他發誓今日加注在他們夫妻身上的痛,來日他定要百倍千倍奉還給那搞鬼之人。

  慧安的身子還在他的掌心下微微顫抖,那晶瑩的淚水沿著他的指縫往外冒,一點點滋潤了他的掌心,壓抑的哭泣聲似埋在極深處,卻叫關元鶴聞之心如刀絞,他放下掩在慧安雙眸上的手,又將手中藥碗放在床邊的矮几上,這才回身,眸含隱痛的瞧著慧安,輕聲道:「慧安,你聽我說……」

  慧安見他放了碗,面上的戒備才算稍稍退下,只她的情緒卻還是有些失控,只聞關元鶴說了這一句,已是抓住他的雙臂,控訴道:「我不聽!我不要聽!你怎能嫌棄他,怎能嫌棄自己的孩子,想要殘忍的打掉他!你不能啊,便是不健康,他也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啊!」

  慧安的淚水猶如決堤般蜂擁而出,不停拍打著搖晃著關元鶴的手臂,她的神情甚至有些迷亂,只是一雙眼睛卻灼灼地逼視著關元鶴,聲聲的質問。

  關元鶴僵在那裡,平生第一次感覺到渾身無力,任由慧安拍打著。半晌他才將慧安猛地抱入懷中,緊緊地,一瞬也不肯放鬆。

  慧安身子虛弱,本就沒有多少氣力,被他鉗固著,感受著自他身上傳來的悲傷和堅持,她漸漸地安靜了下來,便聽關元鶴在耳邊啞聲道:「他是我的骨血,我又豈會嫌棄他,可這孩子若形態怪異,便很可能難產……慧安,我不能也不准發生這樣的事!」

  他說著微微鬆開慧安,令慧安可以瞧見他的眼睛,將她的手抓起放在他跳動的心口上,一字字地道:「這裡,不是什麼事都承受得了的……」

  慧安聞言整個人都有些發怔,她何曾見過這樣的關元鶴,那樣的脆弱,從未清冷鎮定的眸子中此刻充滿了傷痛和同樣的哀求,瞧著這樣的他,慧安只覺心中似有什麼東西在崩塌陷裂,眼淚淌了出來一直緊拽著關元鶴衣角的右手卻緩緩鬆開了,目光也緩緩移向那碗放在床邊的藥上。

  瞧見慧安妥協,關元鶴雙手緊緊攥了下,這才回身端起那藥碗,見慧安緊咬著牙關,他昂頭喝了口那苦澀的藥,卻是一手托著慧安的後腦將唇湊了上去。

  慧安緊緊閉著嘴,只關元鶴的態度卻也強硬,他撬開慧安的唇,那苦澀的藥汁便一點點自四片同樣冰冷顫抖著的唇瓣間滑進了慧安的口中,

  只一點點的藥汁,可那苦味卻似瞬間麻木了味蕾,苦的今慧安整個人都一僵,似五腹六髒都被那苦味充斥了,眼淚一湧而出,只覺隨著這苦苦的藥汁流入,心也直墜深淵。

  她睜大氤氳的眼眸,對上的卻是關元鶴同樣破碎的雙眸,他似不忍看她,猛然將雙眼閉上,慧安卻分明察覺有一絲濕潤沿著關元鶴的眼角低落在了她的耳邊,炙燙了她的心。

  慧安不覺一震,瞪大了眼睛,緊咬著的牙關便也為之一鬆,可便是這瞬間,關元鶴的舌抵開她的牙關,那一口苦藥汁終於被盡數送入了口中。

  慧安的一顆心悲涼的碎成了片片,喉間似被什麼東西勒住,腫脹而疼痛,她還是固執地不願將藥汁吞咽下去,似堅持著最後一道防線。

  關元鶴用舌抵上她的舌根,想要迫使慧安吞藥,慧安卻猛然去咬他,拼命地掙扎,關元鶴卻也豎持不讓。

  像是一場搏命,唇齒間片刻便充滿了血腥的味道,和著那苦澀的藥汁,腥澀的讓人震顫。

  慧安的心宛若鐵銹般沉悶的鈍疼著,藥汁因掙扎溢出一些,卻也因氣息不穩被逼進了一些進入食管。

  空氣越來越稀薄,慧安的淚也越流越急,掐紮卻越來越無力,可便在關元鶴以為慧安要放棄之時,她卻猛然推開了他,瘋枉地撲向床邊,接著竟是不停她嘔吐了起來,不光那些湯藥,片刻間竟是連苦黃的膽汁都嘔了出來。

  慧安單薄的身子因嘔吐而不停起伏,那樣子仿似要將內臟都吐出來一般,她那樣子太過駭然,直驚地一直僵硬在側的關元鶴忙將手中藥碗扔了出去,神情也隨之驚慌起來。

  那碗四碎開來,關元鶴也不頓不停嘔吐的慧安,將她一把攬入懷中,才拍撫著她的背,急聲道:「不吃了,我們不吃了……慧安,莫再嚇我了……」

  那碗被扔出去,瞧著那藥汁淌了一地,慧安才漸漸止住了嘔吐,聽聞關元鶴的話,她睜開腫澀的眼睛,哀聲道:「文軒,讓我留著他吧,簽文不也說了,會有波折但卻定能守得天開見月明……我能感受的到,真能!這孩子一定是健康的,他不願離開我們!這是我們的骨血啊……若連我們都放棄了他,他該是多麼的傷心……

  對母親來說,每個孩子都是不一樣的,將來便是有再多的孩子,可他們都不會是他……都不是他啊,我會一直記著他,會一直想著他,會怪自己當初為何要那麼疏忽讓人傷害到他,卻又殘忍地丟棄了他……我會一生不安的,你也會的……我們留下他,至少不要現在就拋棄他,你讓我留他到五個月,若是……若是大師斷定他果真有問題,那我便不會再如此堅持,我是他的母親啊,你至少讓我為他做些什麼……好不好……求你了……」

  聽著慧安的聲聲哀求,關元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低頭去瞧,卻見慧安揚著臉,她的眼底被淚水洗的烏黑明淨,卻沉靜地寫著執著,茜紗燈下,白淨的面頰上掛滿了斑駁淚痕,黛眉哀顏,惹得他薄唇抿成一刃,一顆心卻早已被慧安的哭泣聲,被她的強烈反應攪成了一團亂麻,無奈地妥協了。

  慧安,本是他要捧在手心疼的,又為何要讓她如此的苦苦哀求,罷了,罷了。

  關元鶴想著,半晌才大力地舒了一口氣,輕聲道:「孩子,你想留著,我不逼你便是,只你需得應我,若五個月時大師真查出問題……」

  「那時我便真信這孩子和我們無緣。」慧安忙急聲道。

  聽她如是說,關元鶴唇邊揚起無奈的笑意,孩子五個月再離開母親,對母親身體怕是會有極大的傷害,只是也只能這般了,他終是害怕慧安將來會怨怪他,他承受不住她的怨。

  「我不逼你了,只是留下他你便不能再傷心難過,這樣對孩子成長也不利。也不能再心懷歉疚,這孩子便是早先你能發現,也於事無補的……」妥協下來,關元鶴便不得不勸著慧安,生恐她再想不開。

  慧安聞言目光卻變得艱澀,若然能早些發現有孕,她必定會萬分注意,那花根本便入不了她的屋。

  終歸還是她將心思都花在了他處,又貪戀如今安逸的生活,這才會如是的疏忽大意。

  加之,自打她從關元鶴那裡知道他有意在定國夫人過世後出府獨過,她對這關府的事情便不是很上心,因關元鶴對關府的排斥感,她也對此生不出歸屬感來。

  她從小豐衣足食,前世雖是被人害,但她也從來沒有缺過銀兩穿用,故而對銀錢家產這些東西,她還真生不出什麼貪念來。

  她之前痛恨孫熙祥和杜美珂母女,也不是因為他們謀奪了她的家產,而是因為他們的險惡用心,因為他們欠下母親沈清的債。故而關府雖是顯赫,關白澤雖是家產頗富,但對擁有整個侯府的慧安來說,她還真就沒瞧在眼中。

  所以關元鶴對關府這種默然的態度,也影響了她,叫她對關府的內宅爭鬥從未生出參與之心,關注之意來。

  這才使得出了此等悲事,如今既傷到了她的孩子,她便不容自己再如此的懶散下去,定要好好地護著他,再不叫人有可趁之機,也定要將那做鬼之人抓出來,給她腹中孩子一個交代。

  慧安想著目光不覺就銳利了起來,緊咬的牙關在臉側顯現出堅韌的弧度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1:52 PM

第一百九十三章 查

  自慧安被送回棋風院,關元鶴便守在屋中,寸步不離。

  關府上下發生了如此巨變,到處都充斥著緊張,下人們也不敢四處走動,偌大的宅院一時間竟是靜的只聞風吹過樹梢,葉落的聲音。

  而慧安自勸服關元鶴後便一心地躺在床上養胎,便是沉睡了過去,身子也顯地僵硬,竟是動都不敢多動一下。

  往日的慧安習慣在睡著後在他的懷中拱來拱去,尋找最舒適的姿勢,而現下她獨自睡在床內,離開自己遠遠地,手規規矩矩地撫在小腹上,像是睡夢中也怕有人會搶走她的孩兒一般,整個人都變得有些緊張兮兮的。

  關元鶴見她這般心中愈發地不忍起來,只能抬手撫平她微蹙的眉頭,歎息一聲起身出了內室。

  他喚方嬤嬤準備了紙墨,寫了一封信便令方嬤嬤送去給關榮,令關榮連夜送到秦王府去,那信卻是拜託李雲昶請懷恩大師下山親自為慧安護胎診病的。

  翌日,慧安醒來時已是半中午,關元鶴卻還守在身旁,正靠著大引枕翻著一本書,見她醒來他放下手中書本側身瞧來,一手按住慧安欲抬起的肩頭,道:「躺著吧,我去喚人。」

  慧安見關元鶴起身出去,唇角卻微微勾起了笑容,她閉上眼睛將手放在小腹處撫摸著,輕聲道:「娘一定會照顧好你的……」

  關元鶴再次進屋,手中已拿了一個棉布包,他撩袍重新在床邊坐下,卻是將那棉布包輕輕沿著慧安的眼睛滾動。

  昨夜流了不少淚,待勸服關元鶴後慧安心神一松便累的又沉睡了過去,這會子眼睛卻是又紅又腫,接觸到光線便陣陣的刺痛。心知那棉布包中裹著的是熟雞蛋,慧安心中感動關元鶴的細心,便將頭微微側了側緊靠在了關元鶴腿邊兒。

  見她這般再次展現出全然的依賴和溫順,想著昨夜慧安避他如蛇蠍的模樣,那股心神俱裂的感覺似還停滯在心頭,關元鶴手下揉滾的動作微微一頓,接著才搖頭苦笑一下。

  片刻方嬤嬤便帶著冬兒幾個將熱水等物端了進來,慧安只被扶著在床上依著,收拾齊整後,冬兒將炕桌置上床,關元鶴又親自照顧著慧安用了膳,這才起身道:「下晌懷恩大師應該便到了,等大師確定你這胎穩住了再下床活動不遲。你想親自查這次的事,我便也不攔著你,只不可操之過急,耽誤了養身體。」

  其實按關元鶴的意思,是想讓慧安安心養身子,其它的事情都交給自己的,可見慧安昨夜堅持要自行查這次的事,他又恐不叫慧安親自抓出害孩子的兇手,慧安心中埋著的恨便不能發洩出來,這樣反倒會影響身體,這才又做出了讓步。

  慧安聞言忙溫順地連聲應了,關元鶴才道:「我去瞧瞧祖母。」

  他言罷又撫了撫慧安的頭髮這才轉身而去,見他出去,慧安面上的笑客卻漸漸收了,眉頭微微蹙起神情若有所思。

  待方嬤嬤和冬兒幾人進來陪伴著慧安說話,慧安便問起關元卓的情況來。

  昨夜本就身子疲累,又因孩子的事鬧了那一場,慧安根本沒來得及細問如今府中情況,現下一問之下才知關元卓中辰砂之毒一事,聽方嬤嬤說關元卓昨夜已經醒來,只是神智卻一直不清楚,崔氏已哭暈了兩次。慧安聽著便蹙起了眉,心中對崔氏的怨也差不多消了。

  如今她也做了母親,雖是尚未看到這個孩子,但已能深切地感受到做母親的心情。站在崔氏的立場上,她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其實慧安都能理解,再來這次的事,分明就是有人在利用崔氏,想讓她和崔氏不睦,最好鬥個你死我活。

  她的這個孩子,若沒有崔氏那一推興許情況會更糟,如今關元卓成了那般模樣,慧安又豈能還怨怪著崔氏,對她倒是生出了幾分同情和悲憫來。

  至於那關元卓慧安本也只見過三四次,多半還都是有許多人的情況下,印象中是個極為拘謹靦腆的孩子,只那次在假山邊遇到他和丫鬟廝混,慧安雖生出了絲厭惡之心,但也沒放在心上。

  只竟沒想到關元卓這般竟都是中毒所致,對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用如此惡毒的手段,其心當誅啊

  只是關元卓如今情形,定國夫人得知又豈能不傷心難過,想到關元鶴今早疲倦的面容,隱約中低沉的情緒,慧安便蹙眉問道:「可是祖母病倒了?」

  方嬤嬤聞言心一提,福德院昨日已亂成了一團,因定國夫人突然病倒,且被診出命不久矣,整個關府便陷入了更加沉悶壓抑的氣氛之中。

  關元鶴昨夜待慧安睡下,卻是專門囑咐過,不叫她們告知慧安定國夫人的病情。

  如今方嬤嬤見慧安擔憂的瞧過來,便忙做一笑道:「昨兒少奶奶先暈倒,後又知六少爺中毒一事,老太君驚懼之下便暈了過去,好在太醫來的快,給老太君診了脈開了藥,老太君身子雖弱但卻沒什麼大病,如今雖還臥在病床上,吃了藥卻也已經無礙了,只需好好調養便是,今兒早上老太君還專門讓姜嬤嬤來瞧過少奶奶呢。」

  慧安聞言便大鬆了一口氣,蹙起的眉宇漸漸舒展開來,笑著道:「只願這孩子能健康地成長,這樣老太君瞧見他,興許一高興便什麼病都沒了。」

  方嬤嬤和冬兒幾人聞言,又見慧安面上含著恬靜地的笑意撫著小腹,心中感歎萬千,皆側開了臉。

  到了下午果然李雲昶竟再次請了懷恩大師下山,便入住在了關府的偏院之中,只為關府三位病倒的主子診病。

  懷恩大師給慧安行了一套針,又把了脈,道:「少奶奶這胎如無意外,已經保住了,只是這兩日還需少奶奶安心臥床休養,以求穩固,另前三個月仍需注意,不可操勞,不可擔憂,休息充足,飲食全面,方才穩妥。至於少奶奶體內的毒,再按老衲先前的方子吃上兩服藥便能清除乾淨,那藥老衲再三斟酌,不會傷及少奶奶腹中胎兒的,少奶奶安心服用便好。」

  慧安聞言忙笑著在床上給懷恩大師雙手合十地作了個揖,懷恩大師已是起了身,關元鶴親送了懷恩大開出去,這才回到屋中在床邊坐下。

  慧安正含笑瞧著手中方嬤嬤新尋出來的花樣子,見關元鶴在身旁坐下,便指著其中一個雙喜送福的花樣道:「我想給孩子繡個肚兜,你瞧這個花樣可好?」

  許是剛得知這胎已經保住,慧安的面上帶著如釋重負般安詳的笑容,如同暖陽照于千里冰封。

  對於這胎的保住,關元鶴心中有兩種滋味攪動著,本有些沉鬱的性情在瞧見慧安如是的笑容後,卻也被感染了一絲輕快,黑沉的面色微微舒展出平和來,回道:「挺好的,只是莫累著自己。」

  慧安聞言這才放下那花冊子,笑著拉了關元鶴的手和自己的一起放在小腹上,道:「這孩子真的很堅強,我有感覺他定會是個既健康又勇敢的孩子,既然已經決定要留下他,你便和我一起好好照顧他,不要再猶豫不定,擔憂煩悶,那樣他是會感受的到的,若孩兒誤會你這個做爹爹的不喜歡他,不願他來到這個世上,他是會傷心難過的……若是……若是五個月後真診出這孩子有問題,我們努力過珍惜過了,便也不會後悔,我會認命的,有你和我一起承擔傷痛,我也一點都不怕。」

  發生這種事本該是他來照顧慧安,勸慰慧安的,而現下卻反是慧安在寬慰著自己,關元鶴心一觸,愛憐地撫了撫慧安的小腹,終是露出了兩日來第一抹笑意,輕聲道:「他有你這樣的母親,定然會健康成長的。」

  慧安聞言一笑,窩在關元鶴的懷中半晌未動,只感受著此刻的溫馨,片刻想到懷恩大師,她才抬起頭來,問道:「泰王殿下和懷恩大師有什麼淵源嗎?」

  懷恩大師醫術好,但卻也從未下山專門為人診治過病症。

  當年賢康帝的寵妃萬昭儀生了怪病,想求賢康帝請了懷恩大師進宮診病。賢康帝尤且顧念大師德高望重,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是為不妥,斥責了萬昭儀,最後還是萬昭儀親自出宮上山求醫。

  昨日聽聞是懷恩大師為她診的病,慧安便極是吃驚,沒想到今日大師竟還住在了關府之中,這可是大輝的頭一份了。故而聽聞懷恩大師是李雲昶請來的,慧安才會有此一問。

  關元鶴聞言卻道:「懷恩大師是棲霞寺前主持空了主持的弟子,懷恩大師的醫術皆是傳自空了主持。佟妃娘娘又是禮佛之人,不僅在宮中食素禮佛,並且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到棲霞寺祈福念經,還常常和空了主持論道品茶,這些世人皆知,可卻無人知曉空了主持實出自淮安聞氏,俗名聞世槐。」

  淮安聞氏在大輝雖不算出名,但也是清貴世家,慧安卻也是知道的,只是她知曉淮安聞氏卻是因為李雲昶。因佟妃便出自聞氏,其父聞世桐正是如今淮安聞氏一族的家長。

  空了主持出家前俗名聞世槐,同是世字輩,由不得慧安不驚異,問道:「空了主持和佟妃娘娘是什麼關係?」

  關元鶴見慧安詫異地瞧向自己,便道:「空了主持是如今淮安聞氏家長聞世桐一母同胞的哥哥,也是佟妃娘娘的生身之父。」

  關元鶴見慧安驚地瞪大了眼睛,便自行又道:「聞世槐本是聞氏的嫡長子,當年他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並珠胎暗結生下了一個女嬰,沒想到事情敗露,使得那女子自決眼前,聞世槐心灰意冷便執意剃度出了家,為了保全聞氏的門風,其父只稱其暴斃,而那個女嬰卻被當時剛巧小產的二夫人抱養,成了聞氏的嫡長女,也就是現在的佟妃娘娘。」

  前世慧安嫁進秦王府時,空了主持早已圓寂兩年有餘,慧安只知道佟妃禮佛,倒沒想著這其中竟還有著如此淵源。

  既空了主持和李雲昶有此關係,李雲昶能請得動懷恩大師下山倒也不足為怪了。

  早先慧安發現關元鶴和李雲昶的特殊關係後便有些奇怪,雖在人前關元鶴和李雲昶從未表現過親厚之意,但自關元鶴不多的言語中,慧安卻發現他和李雲昶似極為熟稔。

  而關元鶴早年便離開了京城,這些年回京的時候極少,慧安就一直不明白他是怎麼和李雲昶聯繫在一處的,如今聽聞關元鶴的話卻是恍然大悟了。

  早年顧舒雲帶著關元鶴連年住在棲霞寺,由空了主持給其二哥診病,而佟妃娘娘又常到棲霞寺祈福禮佛,想來便是那時候關元鶴就和李雲昶結識了,後來顧舒雲過世,關元鶴回京後卻也常到棲霞寺去,只怕棲霞寺便成了他和李雲昶碰面的地點,這便也難怪關元鶴在棲霞寺中會有隱勢力了。

  早先她便想過關元鶴支持李雲昶的事,淳王生性殘暴,又偏執寡恩,有關白澤支持淳王,若然關元鶴也坐在淳王這條船上,將來淳王真能登基為帝,只怕先要除的便是關氏一門。

  故而關元鶴一向對淳王敬而遠之,關白澤也由著他如是,慧安也能理解。

  至於平王,他雖是心懷仁厚,也算沉穩內斂,可平王和淳王相爭多年,勢成水火,關白澤是淳王一黨的中堅力量,平王早對關白澤恨之入骨,登基對其他大臣或許還能網開一面,但對關白澤卻必然會下狠手,早在關白澤成為淳王一黨的那一日起,平王這邊路便已經被堵死了,關元鶴不可能支持平王。

  而賢康帝的成年皇子中,除卻這兩位皇子,論身份論人品見識,李雲昶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慧安只當顧念著這些關元鶴才會選擇他,如今看來只怕也有空了主持之故。

  當年空了主持也算對顧舒雲母子有大恩了,李雲昶身上流著空了主持的血,關元鶴念著當年的恩情會幫助李雲昶這也是人之常情。

  慧安正想著便聞關元鶴又道,「空了主持雖是世外之人,但對佟妃娘娘一直心存愧疚,懷恩大師自也知道這層關係,故而對秦王總是不同的。」

  兩人正說著話卻聽外頭傳來方嬤嬤的聲音,「少奶奶,白夫人到了。」

  慧安聞言瞧向關元鶴:「是你請來的?」

  關元鶴起了身,微微理了下衣衫,這才點頭道:「你身邊沒個懂醫的,我也放心不下,我去祖母那裡瞧瞧,你們說話。」

  關元鶴言罷便自出了屋,卻正見冬兒引著一位夫人欲上臺階,見關元鶴出來,那夫人忙福了福身,正是當年慧安自馬鳴遠手中救下送到國子監學醫的沙雲娘

  關元鶴不覺站定,沉聲道:「有勞夫人了。

  沙雲娘忙道:「少奶奶於我有救命之恩,如今能報得一二,深感欣慰,大人且莫折殺我了。」

  關元鶴這才點了點頭,大步而去。冬兒引了沙雲娘進屋,慧安不待她行禮便忙笑著道: 「雲娘來了,快請坐。」

  沙雲娘堅持行了禮,這才挨著床邊坐了,慧安便笑著拉了她的手道:「我已經無礙了,卻不想我們爺竟是將你給請了來。」

  沙雲娘卻先搭了慧安的脈,細細把了,這才道:「當年承蒙夫人相救,又不嫌棄我,送我去國子監學醫,我卻只顧著自己的前程已是羞愧之極,如今關將軍能給我這樣的機會才報答夫人一二,雲娘心中實是感激。」

  「說什麼羞愧不羞愧的,當時我救你也是舉手之勞,你哥哥已是官身,自沒有再為人奴的道理。若你還在閨閣,出了這種事我自第一個將你叫來守在我的身邊,只你如今已為人婦,平日裡要照顧公婆、操持家務,我們爺也是急糊塗了,怎能就將你請了來。」

  沙雲娘本就比慧安要年長,已是嫁人一年有餘。

  自慧安回到京城,她倒也到關府拜訪過兩次,平日過節也都不忘送節禮,和慧安也算親厚。

  聽聞慧安的話便忙是笑道:「將軍是心疼夫人,這會子便正該用知根知底的人,臨時找的醫女將軍又豈能放心得下?我那夫君遠在邊疆,也無需操心,夫君又非長子,在家公婆自有叔嫂照顧,平日我便極閑,如今能過來和夫人作伴是雲娘的福分,我那婆婆也是明理之人,今日一聽夫人出事,便叫我趕緊收拾東西過來,還說雲娘若照顧不好夫人便不允我回府了呢。」

  慧安聞言便笑了,又和沙雲娘閒聊了兩句,方嬤嬤便來稟說客房已經收拾好了,慧安便笑著道:「如此我便也不推辭了,就辛苦雲娘了。」

  沙雲娘笑著起身,道:「夫人且先睡一覺吧,一會子醒來我好給夫人按按穴位,一來對保胎有益,再來夫人躺了一日想來也是乏了,舒活下筋骨也好。」

  慧安點了頭,方嬤嬤才客氣地請了沙雲娘出去,慧安瞧著兩人背影消失,便不由想起初次見沙雲娘時的情節。

  那也是她第一次見到關元鶴呢,彼時他們尚互不相識,如今竟已共同孕育了一個生命,彼此成為對方不可或缺的另一半,白駒過隙,改變的不光是生活,更有她的心境。

  有關元鶴在身邊的每一刻,她只覺前塵已逝,前世為情所傷的沈慧安,重生為仇恨所累的沈慧安,甚至是因對母親愧疚而拼命努力想要承襲爵位的那個鳳陽侯獨女都似幻影般消失了。

  如今她什麼都不願想,只願這樣一直相互陪伴,在光陰流逝的歲月中守住他們的幸福……還有,他們的孩子!

  慧安身體本就極好,如今雖是見了紅,但在懷恩大師和沙雲娘的共同調理下,很快她便能下床活動了。

  而慧安走出房門卻是兩日後的清晨,她要做的第一件事自是將關元卓中毒一事查個水落石出。

  這兩日來府中四位主子相繼病倒,關元卓醒來後竟真就變得頭腦不清,致使崔氏當即便一頭栽倒,接著也臥病在床起不了身,二夫人接掌了府中事務,每日照顧一家人的起居已是忙亂不已,三夫人又是個只會湊熱鬧,挑不起大樑的。

  而關白澤因定國夫人之病親送湯藥,服侍在跟前,無暇顧及其他,關元鶴又寸步不離的照顧著慧安。

  一來眾人皆在忙碌,再來關元鶴早也和關白澤說了,當日關元卓中毒一事慧安有意要親自料理,故而此事竟是拖到了這日才被重新提起。

  慧安自屋中出來,方嬤嬤便道當日涉事的奴才們都已在花廳前候著了。

  慧安聞言只點了點頭,便扶著方嬤嬤的手到了花廳,果然院中已跪了不少下人,關白澤的幾位姨娘也都盡數被請了來,包括關晨之被禁足的小妾小陳姨娘也在場,只除了崔氏臥病在床,程敏瑜因小產還在坐月子,整個長房的所有女人都在這裡了。

  慧安落了座,瞧向院中戰戰兢兢跪著的一院人目光銳利而凜冽。

  這兩日來慧安雖是在屋中躺著,但該查的已讓方嬤嬤問過,加之這兩日來這些奴才們被看管了起來,時間拖得越久,反倒心理經受的折磨越多,心理防線早已鬆了,如今這種氣氛之下,又被慧安銳利的視線一盯不少人已經打起了哆嗦,要知道府中出了這樣的大事,興許糊裡糊塗地就要丟命,這時候各人也只能在心裡求爺爺告奶奶地保佑這事不要牽連到自己了。

  慧安目光四掃,半晌才沉聲道:「想必大家也知道今日叫你們來此是因何事,六少爺如今還神志不清地病倒在床上,因六少爺之故老太君和大夫人如今雙雙病倒,昨兒這事兒還驚動了聖上親自聞訊。這謀害主子,在大輝卻是株連至親的大罪,一經查證,休說是那主謀之人,便是稍稍沾點邊兒的也都別想活著離開這裡!所以你們可都要想好了,知道些什麼,看到聽到些什麼,該怎麼回話,都掂量清楚,若是不小心做了那包庇之人,成了從犯,或是說話有虛言或隱瞞的,被查出來便休要怪我今兒心狠!你們也都長著眼晴,那邊的棍子、杖子、鞭子之類的物件,今兒可都是要喝足了血的!你們可都想明白了?」

  眾人聞言不覺一顫,早先他們過來便看到了一旁早已準備好的行刑用具,還有那十來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立在那裡,睜著凶冷的眼睛,便似隨時都準備招呼人一般。他們本就被看守了三天,飯食不濟,話也不准說上一句,如今瞧著這陣仗,又聽了慧安的話登時便響起一聲聲哭喊。

  「奴才們不敢欺瞞少奶奶。」

  「奴婢們定知無不言……」

  慧安聞言這才點頭,接著便冷聲道:「當日那碗糖餾人參果是誰經手熬制的?」

  慧安問罷,便有一個婆子忙跪著上前了兩步,戰戰兢兢地哭喊道:「少奶奶饒命,那粥雖是奴婢熬的,但奴婢真不知道為什麼裡頭會有毒啊,奴婢冤枉啊!」

  慧安聞言卻沉聲道:「就憑六少爺吃了你熬的粥如今便中了毒,你便難逃一死!如果不想多受皮肉之苦,你就該好好再想想,將該說的都說出來,若是因腦子不好使遺漏了什麼,替別人背了罪過,將來進了閻王殿成了冤死鬼,卻是悔之晚矣了。那天的事,你再好好想想,你熬粥期間可曾有人靠近過那灶台,或是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

  婆子聽了慧安的話一個激靈,似又尋思了半天,這才忙回道:「奴婢熬粥時只有蘭姨娘身邊的丫鬟柳如來取過蘭苑的食盒,和奴婢說了兩句話。」

  慧安聞言不覺眉宇一跳,那邊蘭姨娘身後的小丫鬟已是驚的面色一變,噗通一聲跪下,喊道: 「張婆子,你莫血口噴人!少奶奶,奴婢是去大廚房取過蘭苑的食盒,也和張婆子說了兩句話,可奴婢壓根就沒靠近過那灶台啊,當時大廚房裡有不少的人在,都瞧見奴婢了的!袁媽媽!袁媽媽當時也在的!」

  慧安目光盯向柳如,卻見她面上除了一時間被提到的驚慌之色外,倒也沒有慌亂,而蘭姨娘不過是蹙了下眉。

  慧安未曾瞧向袁媽媽,袁媽媽已福了福身,道:「柳如姑娘確實未曾靠近灶台。」

  當日關元卓出事後關元鶴便令人搜查了大廚房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妥之處,再來大廚房早膳之時人多眼雜,確實也不是下手的好地方,慧安也直覺那毒不是在大廚房被下進粥中的。

  若這樣的話,那便只能是在從大廚房到書海軒的路上被做了手腳,慧安唇角抿了抿瞧向東面跪著的幾個小廝,沉聲道:「當日是你們中的誰負責到大廚房取食盒的?」

  慧安言罷就有一個矮個子的小廝重重磕了個頭,回道:「奴才沉硯,當日……當日是奴才去取的食盒……可奴才真不知那粥裡面怎麼會有毒的啊,少奶奶明察。」

  方嬤嬤已在慧安耳邊低聲說了這沉硯的來歷,他是家生子,老子在西郊的莊子上做事,老子娘是關禮珍院子的粗使婆子,如今隨著關禮珍去了莊子,還有一個妹妹卻也是原先伺候關元卓的三等丫鬟。

  慧安瞧不出什麼端倪,又細看了兩眼那沉硯,冷哼一聲道:「他既不說實話就給我打!打到他吐口為止!」

  那沉硯聞言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面上已出了一層虛汗,婆子們拉了他按在一旁的春凳上便是一陣的招呼,片刻功夫那沉硯已被打的暈了過去,卻還是咬紫了牙關,什麼都不說。

  慧安見此,令婆子將他拖上來,潑了水,見他迷糊著睜開眼睛,慧安才道:「你可想清楚了,若問題真出在你這裡,你如今老實交代,我尚且放你家人一條生路,可你若死硬到底,叫我查出什麼來,你那全家可都要跟著你陪葬去!」

  沉硯聞言卻還是奄奄一息地道:「少奶奶……不是奴才……奴才什麼,什麼都沒做過……」

  慧安蹙眉,只道:「繼續打,去將他那妹子尋來。」

  沉硯被拉下去,登時院中便又響起了血肉橫飛的聲音,沉硯的慘叫聲似一聲比一聲虛弱,一聲比一聲瀕臨死亡,一時間不光是下頭的奴才們,便是連上面坐著的幾位姨娘也都各自變了面色,那小陳姨娘更是不停地用帕子捂著嘴乾嘔。

  慧安只作未見,接過方嬤嬤手中的酸梅吃了一顆,又令冬兒勻了一碟子給小陳姨娘送過去,這邊沉硯的妹妹巧雲已被押了過來,慧安便道:「打!」

  婆子將嘶喊著的巧雲按在沉硯旁邊的庭登上,兩板子下去那巧雲已是尖聲而叫,「哥,你知道什麼……快說啊……少奶奶饒命啊!」

  又打兩板子,奄奄一息的沉硯總算是動了動身子,婆子將他拖上來,半晌他才回過勁兒來,道:「奴才……奴才提著食盒回書海軒的路上碰到了曼雲姑娘……曼雲拿了一支鎏金釵給奴才,叫奴才給少爺帶話……奴才和她說了一會子話覺著肚子疼,便將食盒給曼雲看著,出了個恭……奴才失職,奴才自願領罪,請少奶奶念在奴才認罪的份上,饒過奴才一家吧。」

  慧安聞言便揮了揮手,道:「少爺的食盒可是什麼人都能接觸的!你怠忽職守,卻還想掩蓋過錯,拖下去杖斃,他的家人杖責三十,若還能留一口氣便發落出去,這等奴才我關府還真不敢再用。曼雲可在?」

  方嬤嬤聞言便道:「曼雲如今在針線房做粗活,因和此事沒有關聯,故而並未在此。」

  已有婆子前往針線房尋人,清姨娘卻拍著胸口,道:「這兩日老太君和夫人接連病倒,少奶奶又動了胎氣,賊妾這心裡真是擔憂又難過,偏七姑娘是個孝順的,一聽說祖母和母親都病了,便也連日的哭,賤妾便也跟著慌了神,這兩日來也沒能好好吃上一碗粥。到底這女子一遇事就慌亂,不若蘭姐姐,有四少爺照顧著,開解著,這瞧著面色倒還紅潤了些呢。」

  清姨娘一言眾人便都看向了蘭姨娘,蘭姨娘握了握手,卻是沒吭聲。

  這會子清姨娘提起關晨之來,可不是什麼好事,她這可不就是引著眾人往她身上懷疑呢。

  清姨娘見蘭姨娘沒說話,便又是一歎,接著便又道:「今兒我眼瞧著這棍啊血啊的,這還真有些喘不過氣來,到底還是蘭姐姐有福氣,生養了四少爺,有子嗣傍身什麼都不怕呢。」

  蘭姨娘聽清姨娘如是說,便道:「誰不知道老爺最疼最小的七姑娘,什麼傍身不傍身的,難道七姑娘就不是妹妹的依靠了嗎?仔細老爺和七姑娘聽到這話卻是該傷心了。」

  清姨娘不覺掩掩嘴道:「謝蘭姐姐提醒呢,妹妹這張嘴就是沒有姐姐的巧,要不都說姐姐最是得寵呢。不過這話說回來,姑娘還真就不能和少爺比,這也是常理,姑娘將來頂多陪些嫁妝就嫁出去了,這少爺可是要分得家產的,少奶奶說是不是?」

  清姨娘說著便瞧向了慧安,慧安只笑了下並未搭理她,清姨娘卻也不介意,有些幸災樂禍的又瞧了眼蘭姨娘便依著椅子吃起茶來。

  片刻婆子們將曼雲帶了過來,慧安瞧去不覺挑眉,這女子竟是當日在假山處慧安曾遇到的和關元卓調情的那女子,怨不得她早先便覺著曼雲這名字熟悉。

  慧安瞧了眼跪在地上直打哆嗦的曼雲,道:「是你自己交代,還是我讓婆子們逼你交代?」

  空氣中還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曼雲聞言眼睛四下瞄了下,瞧見那邊奄奄一息的沉硯,還有那庭凳上不停落下的血,不覺面色慘白。慧安沉哼了一聲,她便嚇得連連磕頭,道:「奴婢說,奴婢什麼都說……自四少奶奶落胎,老爺生氣將六少爺遣出了內院,奴婢便也受了罰,被打發去針線房做了粗使丫鬈,每日不是挨打就是挨罵,奴婢實在受不了,只是想叫沉硯給六少爺帶句話,請六少爺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能在夫人面前替奴婢說句話,奴婢真沒有要害六少爺,六少爺是奴婢的救命稻草,奴婢怎麼可能去毒害他呢,奴婢說的都是實話,少奶奶饒命啊!」

  慧安聞言卻冷哼一聲,道:「沒有要害六少爺嗎?那你往六少爺的糖溜人參果粥中加的又是什麼東西?曼雲,當日你往六少爺的食盒中放東西早已被人瞧見告發到了我這裡,你若老實交代還罷,若是還敢欺瞞……哼,你那老子娘和兩個弟弟便也別想活命了!」

  曼雲聽慧安如此說,面色當即便灰白下來,哭喊著道:「奴婢……奴婢怕六少爺想不起奴婢來,便想早些時候六少爺喜歡吃奴婢自家裡帶的棗花蜜,奴婢……奴婢只是在那糖溜人參果粥裡加了一些棗花蜜,卻並沒有毒啊!」

  慧安也不過是詐這曼雲,沒想到她竟還真在粥中加了料,聞言她雙眸瞇起,緊緊盯著曼雲,直覺已經找到了問題所在,見曼雲的面色不似作假,慧安才再次問道:「那棗花蜜呢?」

  曼雲聞言又是一哆嗦,半晌才道:「奴婢聽說六少爺用了那糖溜人參果粥便中了毒,心裡實在害怕,便將那罐棗花蜜埋在了針線房後頭的牆根下。」

  慧安使了個眼色,婆子們已領命去尋,院中一時只聞曼雲驚恐的哭泣聲,片刻婆子們將一捧碎瓦罐和染了蜜的土一併帶了過來,卻是回道:「稟少奶奶,這蜜已讓懷恩大師查過,其中確實攪有大量的辰砂。」

  這本就在慧安和多數人的意料之中,只曼雲聞言卻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嘶喊道:「你胡說!胡說!蜜是我從家中帶來的,怎麼可能會有毒!不可能,少奶奶,不是奴婢害的六少爺啊!」

  慧安卻是冷聲道:「帶些人去她家裡搜搜看。曼雲,如今人贓並獲,你還不老實交代嗎?」

  曼雲聞言又見一群婆子出了院子,只覺手腳冰涼,如今在她的物件中尋到了毒物,她心裡清楚,自己是難逃一死了,只恨她根本就不知道是誰在暗中害她,唯今再追尋這個已是晚了,她只想保全她的家人不受帶累。

  曼雲想著卻是瞧向慧安,哭著道:「少奶奶,奴婢那壇蜜真的沒有毒,奴婢自家中帶來便一直放在床頭,許是有人趁著奴婢不在動的手腳,真不是奴婢下的毒,奴婢怎麼會害六少爺!奴婢願以死明志,只求少奶奶能放過奴婢的家人!」

  她言罷,竟是豁然起身,直直向一旁的牆柱撞了過去,她這動作來的極為突然,連慧安都沒反應過來,下一刻便聞一聲悶響,接著曼雲的身子便軟軟地癱了下來,血湧了滿臉,她口中卻還兀自念著,「害我的……做鬼不會放過你……」

  這一幕太過突然和慘烈,偏那曼雲倒下時慘白的臉就對著慧安她們這邊,登時清姨娘等人嚇得失聲尖叫,慧安蹙眉瞧向幾人,小陳姨娘已是頭一歪暈了過去,蓉姨娘閉著眼睛念著阿彌陀佛,清姨娘尖叫著抓著丫鬟的手,只蘭姨娘瞧著曼雲,慘白了臉卻還兀自強裝著鎮定。

  從幾人的反應上看,倒瞧不出什麼端倪,慧安令人將曼雲的屍體拖了下去,又叫婆子將暈倒的小陳姨娘送回去安胎,眾人才漸漸安定下來。

  清姨娘白著臉,卻是瞧著蘭姨娘,道:「蘭姐姐,這曼雲早先可是在你身邊伺候著的,如今雖說是去了針線房,但蘭姐姐怎也不念著昔日的主僕情分為她求求情,蘭姐姐要是早先開了頭,曼雲覺著還有指望,興許便不會這麼的想不開。這她自戕了是小事,卻因之令那謀害六少爺的真凶藏匿起來卻是大事啊。」

  這些年清姨娘和蘭姨娘最是得寵,清姨娘今兒事事處處針對蘭姨娘也是在所難免。

  蘭姨娘聞言直氣的銀牙緊咬,終是有些忍不下去,盯向清姨娘,冷聲道:「妹妹若是真有什麼話,有什麼想法不妨都直按說出來,何必繞大彎子,我行得正站得直,也不是人想要詆毀便能詆毀的,妹妹便真是有什麼想法也得看老爺信不信。」

  清姨娘聽蘭姨娘如此說便笑著道:「姐姐生什麼氣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姐姐這是惱羞成怒想掩蓋什麼呢。」

  「你!」蘭姨娘氣得指著清姨娘,清姨娘卻只白了她一眼就又看向慧安,道:「少奶奶既聰明又能幹,相信不管是誰,有少奶奶在定然不會叫她跑掉,自然,也不會冤枉了誰,蘭姐姐您說是不是啊?」

  蘭姨娘被清姨娘那幸災樂禍的模樣給氣得渾身顫抖,只甩了甩袖子便又端坐不語。

  婆子們已搜過了曼雲的家,並將她的幾個家人帶了過來,慧安審問了半天,卻是一無所獲,又審了針線房的下人以及和曼雲住一個屋子的三位奴婢,最後也沒能查出來到底是誰在蜜罐中加的料。

  眼見著日頭已近正中,慧安才瞧向清姨娘幾人,道:「依幾位姨娘的意思,這事兒該如何處理?」

  清姨娘聞言便道:「此事不可能是曼雲那麼一個丫頭一人所為,絕對有指使她的人才對,先搜了曼雲的家還有針線房下人們的住所卻是不夠,以賤妾看,六少爺中毒是大事,賤妾的意思不若各處主子的地方也都搜上一搜,一來也顯示少奶奶做事公正,再來說不準還真能搜出些什麼來呢。」

  慧安聞言點頭,卻是瞧向了蘭姨娘和容姨娘二人,問道:「兩位姨娘的意思呢?」

  蘭姨娘只看了眼清姨娘,面色顯得有些難看,半晌才道:「便先搜賤妾的院子吧。」蓉姨娘最後才開口道:「賤妾一切聽從少奶奶的安排。」

  慧安聞言這才道:「那便都搜上一搜吧,既大家都在我這棋風院,便也沒棄近從遠去搜蘭姨娘院子的道理,就先從這棋風院開始搜,周管家親自帶著人去吧。」

  周管家應了,帶了一群婆子出了院子,慧安才道:「本是內宅之事,家醜不可外揚,不便請外人插手,可如今府中早已不成樣子,外頭也已傳的沸沸揚揚,六少爺早年便中了慢性毒,既我能力不足,查問了這半日也尋不出什麼端倪來,依我的意思,便不如拿了老爺的帖子到刑部請個斷案的大人來瞧上一瞧,興許能發現些什麼,不知幾位姨娘怎麼看?」

  方才慧安已經就關元卓兩年前就中辰砂毒一事查問過之前他房中的所有丫鬟,以及大廚房的人,但竟一無所獲。那辰砂中毒,只能通過食用這一途徑,慧安實也弄不明白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被人鑽了空子,如今提出請刑部的大人過來也是情理之中。

  蘭姨娘等人聞言卻神情皆異,這若請了刑部的大人來,誰知道會不會憑空地再被瞧出些什麼麻煩來,她們平日裡處事誰也都不是那全然乾淨的,還真皆有不願。

  慧安卻只瞟了幾人一眼,便道:「就這樣吧,方嬤嬤一會子你親自去尋老爺稟明了此事,下午便請人采府中查查。」

  方嬤嬤應了聲,又過了片刻,周管家帶著人回來卻是稟道:「少奶奶,各處院子都搜了一遍,並未發現辰砂。」

  慧安聞言卻不意外,既是那人要動手,自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罪證,只清姨娘聽聞了這話卻有些心有不甘一般地瞧了眼蘭姨娘。

  慧安也本能地看了下蘭姨娘,卻見她如釋重負般吐了一口氣。慧安目光閃了下,轉開視線又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眼蓉姨娘,她卻還是那般面無表情地坐著。

  「罷了,看來今兒也查不出什麼來了,將曼雲的家人押下去,和她一個屋的也都嚴密看管起來,只能看看下午刑部的大人能否查到什麼了。今兒也累了大家一個上午,這邊都先散了吧。」

  慧安言罷起了身,卻是走向蓉姨娘,拉了她的手,道:「姨娘身子可好些了?」

  蓉姨娘似沒想到慧安會親自關心自己,有些受寵若驚的道:「多謝少奶奶關心,賤妾好多了。倒是少奶奶,只兩日怎就清瘦了那麼些,少奶奶能保住胎兒已是萬幸,可莫要再勞心勞神累了身子啊。」

  慧安點頭,寒兒卻插嘴道:「少奶奶這兩日臥床,姨娘每日都為少奶奶和小少爺念經祈福呢。」

  慧安聞言忙是感激地笑著道:「姨娘也注意身體,姨娘宅心仁厚,這些年大姑娘不在,也是府上虧待了姨娘……以後姨娘但凡有什麼需要的只管讓寒兒來尋我。」

  慧安說著又吩咐寒兒好好照顧蓉姨娘,便又道:「說起來姨娘原是父親身邊的大丫鬟,跟著父親的時日也最長,父親也不是那不念舊之人,卻不知為何這些年竟是疏忽姨娘至此……我也真為姨娘鳴不平,只是子不言父過,姨娘不妨多用些心思,父親心中想來還是有姨娘的。」

  蓉姨娘聞言卻微微一笑,道:「我已經人老珠黃了,這些年身子也不好,只一心念經為老爺老太君,和我那大姑娘祈福,別的心思實也提不起來了,也是有心無力,只怕也照顧不好老爺,倒是見少奶奶見笑了。」

  慧安見蓉姨娘面上帶著微笑,語氣中也聽不出情緒來,不覺拍拍她的手,心裡卻在想,這蓉姨娘說起來也不過四十出頭,她是真看淡了一切,早便認命了真與世無爭呢,還是另有原因。

  慧安和關元鶴用過午膳,回到內室將上午的事和他一一說了,關元鶴只點了點頭,倒沒多說什麼,慧安見他面色不好,不覺抿了抿唇。

  早上她去理事,關元鶴卻是去了福德院,這兩日來他每天都要到福德院中守上一陣,回來後雖是刻意隱瞞但慧安總還是能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加之那三夫人是個最好湊熱鬧,唯恐天下不亂的,今兒這樣的事她竟是守在福德院中,沒來瞧熱鬧,這便更叫慧安起了疑心。

  如今見關元鶴不吭聲,心思似又跑了,慧安終是問道:「可是祖母的病你瞞了我什麼?」

  關元鶴聞言瞧向慧安,迎上她清洌洌的目光,便知她已經洞察,只歎了一聲便道:「祖母早先便患了肺癆,只是一直瞞著,如今卻是最多能保半年元壽了……」

  關元鶴的話說到最後便有些發顫,顯得有些氣力不濟一般,慧安心一顫,頭腦也為之一懵,若說這關府除了關元鶴外還有值得留戀的地方,那便是定國夫人了,定國夫人是真心的疼愛她,慧安對定國夫人也早生出了孺慕之情來。

  如今聽聞關元鶴的話,心中也是沉痛難言。

  她不覺站起身來,握住關元鶴的手,走到他的跟前蹲下,將頭放在了關元鶴的雙膝上,關元鶴攬住她,兩人靜靜地抱了片刻,感覺到膝上衣衫被點點打濕,關元鶴才歎了一聲動了動身子,將慧安抱了起來,輕聲道:「莫彎著身子,仔細傷了孩子。」

  他將慧安放在床上,見慧安眼睛紅紅的,不覺撫了撫她的頭髮,勸道:「睡一會吧,這兩日祖母也極是擔心你,一會子起來和我一道去福德院給祖母請安吧。」

  慧安點了頭,閉上眼睛卻是一直都睡不著,只僵躺了許久才起了身。

  收拾齊整慧安便和關元鶴一道住福德院而去,福德院中除了崔氏,幾位主子竟都在,老太君卻是用了藥睡了過去,慧安在床前站了一會,見定國夫人憔悴了極多,整個屋中都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不覺心中發酸。

  姜嬤嬤見她傷感,勸了兩句才將慧安勸出了屋,廂房中關元鶴和關白澤似又有不愉快,氣氛有些僵,慧安進去二夫人忙拉著她的手問了兩句,慧安含笑答了便聽外頭傳未了周管家的聲音。

  片刻周管家進來,後頭卻還跟著一個穿紅色宮袍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正是今兒關府從刑部請來的大人。

  他上前給關白澤見了禮,關白澤囑咐了兩句,便令周管家帶他去關元卓先前住的柳私院查看。

  慧安忙起了身,道:「丫鬟們沒見過世面,沒個人在一旁盯著莫再礙了大人辦案,我帶大人過去吧。」

  言罷她沖關白澤福了福身,見關白澤點頭,慧安才帶著那程大人出了屋,誰知還沒下臺階關元鶴便也跟了出來,卻沖方嬤嬤道:「少奶奶臉色不大好,扶少奶奶回去再尋白夫人瞧瞧,這裡有我,你不必勞心。」

  他又沖慧安安撫了兩句,慧安卻也感覺有些體力不濟,聞言便也未推辭,見關元鶴帶著那大人遠去,她才坐上小轎回了棋風院。許是真累了,回去用了藥,慧安倒在床上竟是就沉沉的睡了下去。

  她醒來時關元鶴已經回來,見他面色不好,慧安便知定然是查到了什麼,果然一問之下便聽關元鶴道:「卓哥兒用的瓷枕查出了問題,竟是辰砂經過特殊處理打磨成的,卓哥兒有趴著睡的習慣,免不了不知不覺就碰到了那瓷枕,辰砂便也一點點入了口,積年累月的也就中了毒。」

  慧安早先也叫方嬤嬤帶人查過關元卓的處所,例沒想到問題竟是出在了枕頭上!不得不感歎那下毒之人的良苦用心,她忙問道:「那枕頭是哪裡來的?可還查出了什麼?」

  關元鶴卻道:「枕頭是……卓哥兒十歲生辰時六姑娘送的生辰禮。」

  六姑娘關禮芮,卻正是蘭姨娘的女兒!

  慧安目光閃了下,便聽關元鶴又道:「不知那個嘴快的到崔氏床前嚼了舌根,崔氏大鬧到了福德院,老爺發了火,令蘭姨娘過去對質,六姑娘只嚇得哭個不停,蘭姨娘卻說那枕頭必定被人調了包,崔氏逼著打了二十廷杖,最後她也沒承認,如今已被送回了蘭苑。」

  慧安聽關元鶴已不再稱關白澤父親只抿了抿唇,便道:「你怎麼看?」

  關元鶴卻是譏笑一聲道: 「不是蘭姨娘。」

  慧安聞言點頭,她早先和關元鶴便懷疑是蘭姨娘所為,可如今事事都指向蘭姨娘,慧安卻已認定此事絕非蘭姨娘所為了。

  蘭姨娘若真是那只黑手,以她的手段,便不至留下這麼多的漏洞供人指控。可這事若真不是蘭姨娘所為,那又會是何人呢。

  慧安正想著,便聞方嬤嬤進來稟道:「少奶奶,袁媽媽來了。」

  慧安忙叫方嬤嬤將袁媽媽迎進廂房,整了整衣裳才和關元鶴一道進了廂房,袁媽媽見慧安進來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請罪道:「少奶奶信任奴婢,將大廚房交在奴婢手中,卻不想第一日竟就出了大事,還累的少奶奶險些落胎,奴婢有罪,請少奶奶責罰。」

  慧安中毒一事並未對外多言,故而府中的下人們只知她險些小產,如今卻已經保住了胎。

  慧安見袁媽媽神情驚惶愧疚地磕頭,受了她的禮才道:「這事不怨你,方嬤嬤快扶袁媽媽起來,今兒我叫你來卻是有事要問你。」

  袁媽媽謝了恩,這才誠惶誠恐地起了身,忙問道:「少奶奶請問,奴婢定知無不言。」

  慧安點頭,呷了口茶,這才道:「那日媽媽到我屋中瞧見那盆五色花曾說瞧著眼熟,倒似在什麼地方見過,媽媽可能想得起來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這花?」

  既是那盆五色花出了問題,慧安自是不放過一絲和那花有關的資訊,關元鶴早便派人前往棲霞寺捉拿當日在花田中那名僧人,只那僧人當日便離開了寺廟,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如今慧安也只期望能夠從袁媽媽處探查出些什麼貓膩來,袁媽媽聽聞慧安是問這個,一愣之下想了半晌,才蹙眉道:「印象中似是見過,一時半刻倒是真想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瞧見過……」

  「五色花生長的遙遠的陂陀國,袁媽媽又如何見過此花?」

  袁媽媽聽聞慧安這般問,目光倒是一亮,接著忙道:「奴婢想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了!奴婢見到的不是這真花,是花樣子,卻是在當年大姑娘出嫁的嫁衣上,繡在腰帶正中的就是這麼一朵五彩線的花,樣子和那五色花可不就是一模一樣。」

  慧安聞言目光便是一瞇,和關元鶴對視了一眼,便聽袁媽媽又道:「當時奴婢任著針線房採買,因是蓉姨娘親自托奴婢買的花色絲線,奴婢不知她是何用,才特意留心了下大姑娘的嫁衣,那花繡的不大,若不用心瞧還真注意不到。」

  慧安便抿了抿唇,又問道:「嫁衣是蓉姨娘為大姑娘繡的嗎?」

  袁媽媽便回道:「正是呢,要說大姑娘雖不是蓉姨娘親出的,可蓉姨娘對大姑娘卻是真真的好,大姑娘當時婚事說的倉促,嫁衣哪裡能繡得完,蓉姨娘又不放心交給針線房,嫁衣都是她親自幫著大姑娘繡完的。」

  慧安聞言雙手便緊緊握了起來,關元鶴抬手撫上她的手輕拍了幾下,又問了兩句便令袁媽媽退了下去。

  慧安卻是目光血紅地看向關元鶴,厲聲道:「她不是家生子嗎?這到底是為何?」



第一百九十四章

  慧安心中已經基本可以肯定此事絕非蘭姨娘所為,倒更似蓉姨娘做的。

  因為那五色花,慧安曾問過懷恩大師,並非所有的花都能吸收癭毒,並將其通過花香散發出來,多數的花朵泥土中理藏了癭毒,只會令植物枯萎而死,只有那五色花吸收了癭毒的毒素卻反倒會成長的更加妖冶絢爛。

  既是在五色花中動的手腳,那麼那動手之人必定是通曉五色花的這一特性的,而蘭姨娘根本就從未見過這五色花。

  只因慧安昨日便拿了那盆五色花去試探過蘭姨娘。

  懷恩大師查出五色花有問題的事因沒有對外宣佈,只方嬤嬤等幾人知曉,故而慧安為了試探蘭姨娘,便將那五色花中的癭毒清理了出來,並讓方嬤嬤特意送到了小陳姨娘那裡,只說是那花寓意美好,慧安因險些失去腹中孩子,想到了小陳姨娘便心有感觸,特意令方嬤嬤送過去給小陳姨娘祈福的。

  小陳姨娘當時雖是有些奇怪,但是卻笑著接受了那花,聽說還極為喜歡,專門擺放在了內室的花架上,而蘭姨娘去瞧小陳姨娘的時候瞧見那花只是略微問了兩句,別的卻是半點反應都沒有。

  小陳姨娘是蘭姨娘的嫡親侄女,腹中又懷著關晨之的孩子,若蘭姨娘真是那黑手,不可能是這般反應。

  故而今日慧安在查問下人時,事態連番的不利於蘭姨娘,她便心中越發肯定此事蘭姨娘多半是被冤枉的,只是她心裡將關府上下的主子們劃拉了一個遍,確實也沒有找到比蘭姨娘更有可能做下此事的人,這便又疑心蘭姨娘是否是欲反其道而行之,在和她玩虛虛實實的把戲,畢竟若不能找到真正的證據指證蘭姨娘,那麼有關晨之在便不能隨便地冤枉了她。

  而今日之事雖都指向蘭姨娘,可說到底卻是半點實質性的證據都沒有的。

  而正當慧安狐疑之事,便又注意到了蓉姨娘,蓉姨娘太特別了,在聒噪的清姨娘對比下,她是那般的安靜,那樣的置身事外,便是蓉姨娘的這種態度叫慧安有些心疑。

  蓉姨娘便再與世無爭,淡然處世,也不至於府中發生這樣大的事情竟是半點好奇心和關注心都沒有啊。若真是那麼的慈悲,在她下令重責沉硯的時候也不該表現的那般漠然。

  她可以因年老色衰看淡了,不似清姨娘那樣聒噪著直恐不能趁此機會將蘭姨娘給打倒,但是也不該表現的那樣超脫。

  只慧安對蓉姨娘的疑心也只一轉念之間,因為想來想去蓉姨娘都沒有這麼做的理由,而如今竟不想自袁媽媽口中聽到了這樣的事,這才使得慧安驚異中卻一下子認定了蓉姨娘必定是有古怪的。

  「她不是家生子嗎?她這到底是為何?」慧安驚怒出聲,關元鶴眸子卻也危險地瞇了起來,見慧安血眼猩紅,他唇角紫緊抿成一刃卻握住慧安的手拍撫了下,待慧安漸漸平靜下來,他才沉聲道:「不管為何,若真是她,那她便要為此付出代價!」

  關元鶴的意思慧安自也明白,單單只憑袁媽媽的話便認定此事定是蓉姨娘所為尚有些草率,這事還需要進一步查探,慧安也不希望因武斷的認定而冤枉了任何好人,更不希望因此而放過傷害她孩子的真正兇手。

  兩人又說了兩句話,關元鶴自去了前院安排諸事,慧安卻是起身喚了方嬤嬤進來,吩咐道:「給我收拾一下,另外叫冬兒去白夫人那裡要上兩張調理身子的方子,一會子我要去瞧瞧四少奶奶。」

  方嬤嬤聞言一愣,沒想著慧安這麼晚了卻要出去,又恐慧安忙碌了一日太過勞累,本想勸說兩句,只猶豫了下見慧安已在梳粧檯前坐好,顯是去尋四少奶奶有事,她便未再開口。

  待慧安收拾妥當,冬兒已從偏院回來,慧安令她將方子收好,便坐上軟轎往程敏瑜的院子悠悠而去。

  程敏瑜小產後慧安倒也來瞧過她兩次,她的陪嫁嬤嬤程嬤嬤見慧安進了院子愣了一下便忙迎了上來,福了福身道:「三少奶奶怎麼來了,我們少奶奶這兩日一直念叨著您呢,方才還在屋中親自給菩薩上了柱香,請菩薩保佑三少奶奶和小少爺,如今三少奶奶可巧便來了。」

  慧安笑著和程嬤嬤寒暄著,小丫鬟打起簾子,慧安便進了屋。

  屋中程敏瑜正欲掀被子下床,慧安忙上前兩步按住她,笑著道:「這些日也沒功夫來瞧瞧你,前兩日因我身子之故,我們爺將白府的少奶奶請來給我調理身子,我便問她要了兩張養身的方子,你如今身子虛弱,正是需要好好調理的。」

  慧安說著打了個手勢,冬兒忙將從沙雲娘那裡求來的兩張方子送上,程敏瑜笑著叫丫鬟接了,這才拉著慧安的手問起她的胎來,兩人便寒暄了起來。

  程敏瑜非是傻子,如今蘭姨娘被懷疑,已禁足,而慧安卻在此時來了她這裡,自不會是來瞧她說閒話的,必定是有事,又說了兩句她見慧安一直沒說正事便尋了個由頭將身邊的下人都打發了出去。

  慧安見此便也不繞彎子,拉著程敏瑜的手道:「府裡這些日的事想來你定然也都知道了,如今蘭姨娘被老爺拘禁在院子中,還挨了板子,也不允大夫去瞧。老爺正在氣頭上,這件事卻也和姨娘牽連上了,我也便不好多言。只是姨娘畢竟年紀不輕了,只怕受不住這等苦,我已吩咐叫下人多加照顧,你和四少爺不必太過憂心。」

  程敏瑜聞言一愣,半晌才道:「你為何……」

  慧安卻是將唇微抿,目光銳利了起來,沉聲道:「你相信這一切都是蘭姨娘所為嗎?」

  程敏瑜聽慧安這般說不覺一個猶豫,其實她心中真不知是否該懷疑蘭姨娘,一來她也覺著這麼做的除了蘭姨娘似沒有更加合理的人,可另外她又覺得不對,若真是蘭姨娘,那為何關晨之卻對此半點都沒察覺,難道是蘭姨娘為了恐事敗拖累兒子,故而特意地瞞著他們?

  程敏瑜只恍惚了一下,便忙是道:「此事絕非姨娘所為,安娘你要信我!」

  慧安也沒指望程敏瑜這樣的人能和自己坦誠相待,聞言便也點頭,道:「我自是信蘭姨娘是無辜的,不然我也不會這會子到你這裡來。我來是想要問你一件事,希望你能據實以告?」

  程敏瑜見慧安的目光如炬地盯著自己,心裡不覺一縮,不知她要問的是何事,只面上卻是點頭而笑,拉了慧安的手,道:「安娘,我們是閨中密友,有什麼話你只管問便是。」

  慧安便也回握著程敏瑜的手,道:「你小產的這件事,那日那環兒是否是冤枉的?其實你心中是不是也不該斷定必是小陳姨娘所為?」

  程敏瑜聽聞慧安如是問,心裡咯噔一下,身子也是微微一僵,卻是本能地道:「我怎麼會隨意冤枉人!那環兒果真是小陳姨娘安置在我這院子中的!」

  慧安卻是笑了,當日程敏瑜出事,那小陳姨娘趕了過來,卻一直都不見驚慌,面上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只後來被環兒指控,她才驚訝慌亂了起來,若那事真是她做的,不可能連環兒的嘴她都堵不住才是。

  雖說她有懷中孩子傍身,又沒被才抓到鐵證,這險值得一冒,但若能將自己乾乾淨淨地撇開豈不更好? 這是其一,其二是當日她明明在園子中程敏瑜跌倒的地方瞧見了水漬,後來她便恍然那定然是有人丟了冰,害的程敏瑜不慎跌倒,可那環兒到最後也沒提起冰的事,卻只一口順著程敏瑜指控的罪名,只說是她撞了程敏瑜。

  當時慧安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只當環兒是漏說了,可如今想想,一個馬上要死的人在敘述自己的所作所為時沒必要刻意隱瞞一些細節啊。

  而程敏瑜分明早便知道環兒是小陳姨娘的人,環兒自然早已被程敏瑜的人注意了起來,程敏瑜真就會那麼的疏忽大意,明知此人危險,卻還是被她所害嗎? 慧安這般細細一想,倒覺著當日是程敏瑜借著失去孩子之機將髒水潑在小陳姨娘身上的。

  故而今日一懷疑那蓉姨娘,慧安便就想起了寒兒曾經說過,當日程敏瑜小產,她也是在場的。

  慧安來確定此事,便是想弄清楚小陳姨娘是否是被冤枉的,若果真是這般,那麼當日出手的便極有可能是蓉姨娘!

  她如今見程敏瑜矢口否認,不願吐露真話,便瞧著程敏瑜沉默半晌,最後才道:「敏瑜,你是我的閨蜜,那小陳姨娘卻和我半點關係都沒有,我沒和她一起害你的道理。何況當日之事,即便是老爺知道你在冤枉小陳姨娘也不會懲罰與你,你當時痛失愛子,懷疑小陳姨娘也是人之常情。我此來,只是為我腹中孩子,這孩子險些離我而去,我定然要將害我孩子的人揪出來為他報仇!若不能這樣,我心中恨意難消,這種心情你定然能夠體會,我這孩子尚且未曾成形,而你的孩子……他可是馬上就要瓜熟蒂落,來到這個人世了啊,你難道便不想找出那真正殘害他的人,不想為他報仇嗎?他已經離你而去,你難道還忍心利用他的死達到你的目的,卻不給他一個交代嗎?你便不怕他會怨你,會成了屈死鬼嗎?!」

  慧安的話說的極急切,又句句逼問指責,她知道這話對一個剛剛痛失孩 子的女子很是殘忍,但是慧安必須要弄清楚此事。

  程敏瑜聽聞她的話面色已是慘白,豆大的淚珠無聲無息就滑落了出來,一雙眼晴卻是充滿了仇恨和憤怒,她緊握著拳頭,半晌才道:「當日環兒未曾靠近過我,她之所以承認了錯處,不過是想要念在她的識時務上能饒過她的家人,只是害我孩兒之人除了小陳姨娘,我實不知還會是誰……」

  慧安聞言雙拳便緊握了起來,目光越發的銳利如刃。

  當年肖姨娘害顧舒雲,其女最後卻被蓉姨娘收養,程敏瑜小產,寒兒卻是在場的,而她腹中孩子被害,那毒物五色花卻也和蓉姨娘有著聯繫……這一樁樁,一件件,竟都脫不開蓉姨娘的身影,這麼多的事情,又豈能用巧合兩字就解釋的清楚?

  既然蓉姨娘知道那五色花,那她便不可能只是簡簡單單的關府家生子。只待關元鶴將蓉姨娘查個清楚,想來便能知曉她這麼做的理由何在了。

  只是不管她是出於何故,這般的陰毒狠辣,專門害人子嗣,便必要為她所作所為付出血的代價!

  三日後祥瑞院的花廳之中,關府的各位主子除了留在福德院中照顧定國夫人的二夫人外,皆齊聚一堂,連這兩日躺在病床上的崔氏也都被扶了出來,歪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

  見人都到齊了,關白澤便瞧向慧安,道:「如今人都已經到齊了,你查到些什麼便說說吧。」

  當日雖懲罰了蘭姨娘,但是蘭姨娘到最後卻也沒有認罪,而且除了六姑娘關禮芮送給關元卓的那個可能已被她人做了手腳的瓷枕以外,也沒有任何能夠指證蘭姨娘的鐵證。

  故而關白澤心中對蘭姨娘雖是極為失望,但卻也有疑,他自認對蘭姨娘還算有些瞭解,實難相信她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了這麼多的壞事,且一直到今日才事發。

  這倒不是他對蘭姨娘偏袒,實是這點認人的自信他覺自己還是有的。

  故而當日他也就是打了蘭姨娘板子,卻並未再做更狠的懲罰。

  當日慧安一力承下調查關元卓被毒害一事,自蘭姨娘被關後她便再沒了動靜,也不曾前住回稟定國夫人,故而關白澤便知道慧安定然心中也有疑。

  這些日來他心中雖貓抓一般,急於弄清是誰這府中興風作浪,但是卻還是按捺著什麼也沒有插手,他也是想要瞧瞧慧安的手段,如今關府前景堪憂,能指望的也便只有關元鶴,他的妻子需得足夠的出眾才行。

  他也一直在等慧安調查的最後結果,或是找出蘭姨娘動手的鐵證來,或是挖出更加叫人吃驚的內幕來。

  今兒一早方嬤嬤來報,說是慧安請示可否將關府主子們都聚在祥瑞院,她有事要說,關白澤便知道慧安定然是有所獲了。如今瞧著連各房的姨娘們都到齊了,他心中竟是有些緊張和害怕知道這最後的結果。

  慧安卻無暇顧及關白澤的心情,她聞言已是站了起來,道:「近來府上發生了不少事,先是四少奶奶小產,後有六少爺中毒,引的祖母和母親相繼病倒,連我前些日也險些小產,如今雖是胎兒已坐穩,但是我卻中了毒……

  慧安的話尚未說完,三夫人已是瞪大眼睛驚異地叫了出來,「中毒?」

  慧安點頭,卻道:「是,我中了一種叫癭毒的毒。當日懷恩大師診出了這種毒,只是毒已入體,大師雖是已為我解了毒,可卻不知腹中胎兒是否已受到了此毒的影響,也就是說這胎兒可能成長的不健全。」

  慧安言罷,眾人皆驚,這些事她從未對外吐露過,對定國夫人也只是報喜地道胎兒已經穩住,如今突聞此事豈有不驚之理。而關白澤本也感念慧安這胎得意保全,此刻卻是驚地險些站起來,面色已見慘白。

  慧安見各人反應不一,便提聲道:「而這些事據我所查卻是出自一人之手,皆因一人所為!」

  「蘭姨娘!沒想到她能這般的歹毒!我便說嘛,這小妾一旦有了子嗣傍身,豈能不動壞心思!只可惜連大伯這樣的人都被蘭姨娘那副嬌嬌弱弱的模樣給騙了,如今卻是悔之晚矣。」三夫人聞言禁不住最先接口,明的是在說蘭姨娘,實則在指謝姨娘,她說話間目光茬謝姨娘和三老爺的面上掃了一掃,隱含諷刺。

  謝姨娘面色微變,三老爺已是蹙了下眉頭,卻也未張口,而那邊關晨之豈能坐得住,聞言便道:「三嬸嬸,姨娘她是被冤枉的!您且先聽嫂嫂將話說完,嫂嫂既說連敏瑜的胎都是此一人所為,那便定然不是姨娘,姨娘怎會害自己的親孫子!」

  三夫人聞言一愣,接著卻是睜大了眼睛瞪向了小陳姨娘,道:「莫非這一切都是小陳姨娘所為?」

  小陳姨娘登時一驚,卻也算是尋到了機會為自己鳴冤,眼淚當即便嘩啦啦地流了下來,道:「三夫人豈能如此冤枉賤妾,當日四少奶奶小產,賤妾便被冤枉地禁足在了院中,今日若非三少奶奶特允,這會子賤妾也是出不得院子一步的,賤妾的丫鬟們亦然,賤妾休說沒有那歹毒的心思,便是有也沒有那機會啊。老爺明察,當日四少奶奶小產,真於賤妾無關,真是那環兒污蔑賤妾啊!」

  三夫人還欲再言,三老爺卻瞪了她一眼,沉聲喝道:「閉嘴!」

  三夫人這才冷哼了一聲,不甘不願地閉上了嘴,慧安這才道:「當日四少奶奶小產,小陳姨娘確實是被冤枉的。」

  二老爺聞言便蹙眉,見關白澤面色已是不好,眾人的心也替被提的高高的,便道:「到底這一切都是何人所為,侄媳便莫再兜圈子了吧。」

  蓉姨娘自也在堂中坐著,慧安用餘光一直都在留意這她的動靜,自方才自己站起身來,蓉姨娘便一直是那種事不關己的淡漠樣子,只在她說出中了癭毒時,她的身子分明僵了一下,而此時她雖面上神情半點不變,但是手中的帕子卻是起了褶皺,顯然是在力持鎮定

  慧安心中冷笑,卻在花廳中來回地轉了個身,目光在眾人面上掃過,最後卻是面對著關白澤抬起手來,右臂一轉,卻將手指直直指向左後方,沉聲道:「那人便是她!」

  眾人隨著她的手瞧去,正見蓉姨娘坐在那裡準備去端桌上的茶盞,面上神情顯得極為木愣,顯是沒有想到慧安會突然指向自己,一頭霧水的模樣。

  不光是蓉姨娘表情詫異,在場的眾人們亦然,連關白澤都露出了驚訝之色,接著才將銳利的眸子投向蓉姨娘。

  「三少奶奶不會是弄錯了吧?怎麼可能會是蓉姨娘呢?」這次開口的卻是五少奶奶。

  慧安只瞧了五少奶奶一眼,便緩步走向蓉姨娘,蓉姨娘此刻已是反應了過來,忙起身跪下一臉驚慌地沖關白澤磕頭,道:「老爺,賤妾冤枉!少奶奶,賤妾怎會做下那麼多匪夷所思,又惡毒陰狠的事!?賤妾一身殘軀,纏綿病榻多年,與世無爭,只求溫飽便可,為何三少奶奶你卻要如此冤枉賤妾!」

  慧安聞言瞧著蓉姨娘那雙無辜又指控的眼睛,她只覺一陣陣的噁心,她的目光沉冷而幽深地緊緊盯著蓉姨娘,直將蓉姨娘盯得整個人都發起毛來。

  蓉姨娘此刻心中怎能不驚不怕,按照她的安排,事情已經結束了,這些天蘭姨娘被囚禁起來,她也沒閑著,卻是又動了些手腳,巧妙地製造了點蘭姨娘的陪房自藥店買辰砂的罪證,引了慧安去查,今日她本以為沈慧安是要坐實蘭姨娘的罪名。

  方才聽慧安說中毒一事,又指明了癭毒,她便心中不安。

  若說這些事有能叫沈慧安懷疑的地方便是那五色花,紕漏便出在秦王李雲昶請懷恩大師下山一事。

  她一直就擔心懷恩大師會識得那癭毒,這些日她想盡法子要查出慧安是否知道中毒一事,可棋風院卻似鐵桶一般打探不出一點消息來,只知慧安保住了胎兒,她便猜測怕是懷恩大師也沒能查出那毒來,這才心中稍稍安定。

  只因那蘭姨娘根本不知這五色花,慧安若是發規了五色花的秘密,便會對蘭姨娘是兇手一事產生質疑。這是她心中唯一擔憂,也覺著自己計畫不周的地方,將才聽慧安一說癭毒,她便有不好的預感,果然慧安接著便就單刀直入地將她指了出來。

  這些事情她都做的極隱蔽,卻不想還是被懷疑了,如今慧安既這般肯定地將她指出來必定是將所有事都弄清楚了,偏她竟是一點的準備都沒有,蓉姨娘表面鎮定,心中卻已慌作一團。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1 11:53 PM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結局一

  蓉姨娘一臉無辜地跪在地上,慧安卻神情清冷地一步步走向她,在她三步身前站定,一瞬不瞬地瞧著她演戲,唇角滿是戲謔和譏諷的笑容。

  蓉姨娘心中驚懼,但卻也弄不清楚慧安到底查到了些什麼,知道了些什麼,她目前能做的便只有無措地喊冤。

  一時間眾人似乎都能沒消化慧安的話,瞧著蓉姨娘和她身前滿身戾氣的慧安皆是愣住了。

  關府的姨娘本就不算多,而這些姨娘中,蓉姨娘是最沒有存在感的一位,只因她多年不得寵,又常年患病甚少出來走動,平時裡關府有什麼重要之事,或是到老太君那裡請安之類,姨娘們又是不能出席的,像三夫人一年也見不到蓉姨娘兩面,如二老爺等人印象中就似沒有蓉姨娘這個人一般,如今慧安猛然指出這一樁樁事都是蓉姨娘在作怪,怎能不叫人驚異。

  連關白澤有一瞬也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來,只他卻也知道慧安既將人指了出來,便定然沒有冤枉了蓉姨娘,而且對這個結果,雖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很快就叫他接受了。

  因為隱約中他也有些感覺的。發生這種的事,他心中自是對那作怪之人做過推測的。蘭姨娘跟隨在他身邊多年,行事向來謹小慎微,性子也謹慎,她便是真有壞心眼,按她的性子和處事手段也鬧不出是如此激烈的動作來,清姨娘雖說也愛耍些小聰明,但頭腦卻簡單的很,根本就沒這般手段。

  他的小妾本就不多,若不是前面兩人,那便只有蓉姨娘了。只是無奈他想起蓉姨娘來,腦子中竟是有些空空的,甚至連她的模樣都記不起來了。

  同在一個屋簷下,同是他的小妾,卻能讓他如是的忽略,這本身就是怪異之事。

  故而關白澤在聽聞慧安的話後,盯著蓉姨娘那張無措的臉,心中便也接受了這個結果,目光銳利了起來。

  只是對於蓉姨娘這麼做的原因,關白澤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之事他卻知道,致使蓉姨娘如此做的理由必然和他自己脫不開關係,因為他今日一進這大堂便覺關元鶴瞧向自己的神情較之以往更加地沉冷了,那目光中滿是恨意、憤怒和不屑,叫他都有些承受不住。

  如今他盯著蓉姨娘,心中翻江倒海,同時竟有一絲不敢面對真相的恐懼在慢慢滋生,這種心情也讓他方才還沉穩的面色漸漸發白起來。

  「這一切不是蘭姨娘所為,卻是蓉姨娘做的嗎?這怎麼可能啊!」三夫人回過神來再次驚呼了起來

  慧安這才漸漸將目光自蓉姨娘身上移開,緩緩回身,挑眉道:「沒什麼不可能的!」

  她說著又轉過身來,微微彎腰再次盯著蓉姨娘,道:「我倒不知蓉姨娘竟也是演戲的高手,呵呵,不對,姨娘一直都是演戲的高手,不然也不至這二十年來將世人的眼睛都矇騙住呢,姨娘先別急著喊冤,且先聽我來說個故事如何?」

  慧安言罷,也不待眾人反應便徐徐地道:「有一個女子,她出生在醫藥之家,父親是當地有名的醫者,母親是大戶千金,膝下也只此一女,甚為珍愛。醫者在當地具有極為崇高的低位,女子算起來也是出身高貴,集萬寵於一身了,在她五歲時父母便為她定下了娃娃親,對方是世交好友家的長子,身份極是顯赫。」

  慧安見蓉姨娘神情微動卻還堅持著那無辜茫然的表情,便將聲音微微一頓,接著又道:「女子和未婚小夫婿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甚是要好。女子有父母疼愛,又有英俊深情且身份顯赫的未婚夫婿,不知羨煞了多少人,女子也以為自己這一生都會如此快樂幸福,卻不想天有不測風雲,一場突然的惡疾奪取了其父的命,其母傷心過度緊接著也彌留而去,只留下女子孤單單活在這世上,雖守著頗豐的家產,可女子還是覺著天似一下子塌了一般。」

  慧安說到這裡蓉姨娘已是稍有動容,面上露出了壓制不住的悲苦,卻聽慧安又道:「這一年她十一歲,不過好在她還有將她捧在手心疼愛的小夫婿,小夫婿陪伴著她一起度過最傷痛的時期,不厭其煩地哄著她逗著她,兩人感情越發的好。只無奈世態炎涼,就在女子快要及笄的那年,小夫婿的父母卻突然欲要悔婚,令小夫婿迎娶高門之女為妻,小夫婿自不願意,可其父母態度卻是強硬,女子和小夫婿自此便成了一對苦命鴛鴦,可令女子欣慰的是,不管父母如何逼迫,她那夫婿竟是一點都未動搖,不論多難多苦都堅守著對女子的承諾。便是女子因太累想要放棄,勸他另娶算了,他也未曾棄之,女子異常感激,自此她的整個世界便只剩下了她的未婚夫婿,也誓要和他堅持到底。」

  慧安一口氣說了這許多,卻是將眾人的心都提著跟著那故事急走,瞧著已無法掩飾神情的蓉姨娘,慧安一聲長歎,這才再次啟口,「為了讓男子父母同意女子過門,兩人付出了極多的努力,吃了許多苦,可這苦中卻也有許多的甜,男子父母中意的那高門之女見男子一心只裝著她人,又被兩人的感情感動,便親自登門,向男子的父母表示不願嫁給一心只有別人的男子。父母見親事不成,又見不論如何都分不開二人,而兒子的態度又是那般堅決,便無奈之下同意了女子進門,女子和夫婿自是欣喜異常,可就在女子以為守住了自己的幸福之時,男子的家中卻發生了巨大變故!」

  她說著卻不再去瞧蓉姨娘,反而回過身來,瞧向了關白澤,道:「卻是女子那夫婿的父親暴斃在外,接著朝廷的旨意下去,竟是一壺毒酒,賜死男子一家。女子聽聞這一消息趕到男子家時,見到的已是再不能開口說話,毒發身亡,渾身僵硬的夫婿。女子抱著男子的屍身痛哭了一夜,心中充滿了滔天之恨,卻也做下了一個決定,那便是傾盡一切也要為男子報仇。她一個弱女子,自不能和朝廷抗敵,男子的父親便是因誤中他人奸計,這才落得暴斃的結果,朝廷也才有機會對男子一家下手,那麼女子便要那使計之人血債血償,要他也嘗嘗斷子絕孫的滋味,如此才能不負男子對她的深情。做下這個決定,女子便決絕的變賣了所有家產,並且籠絡了曾受恩於男子一家願意跟隨她一同復仇的人,踏上了報仇之路,而這條路她一走便是二十七年!」

  慧安的故事講的非常詳盡,聲音也極緩,可謂聲情並茂,她說話時並未瞧著蓉姨娘,卻一直面對著她。

  屋中極為安靜,唯有她時重時輕,時緩時緊的聲音回蕩著,待她聲音落下時再去瞧蓉姨娘,她的面上那裡還有半分當才的無措和無辜,一張臉上滿是追憶,憤恨,眼中更是蓄滿了淚水,顯然蓉姨娘已是情難自禁了。

  瞧著這一幕,看著蓉姨娘的面色隨著慧安的故事變幻著,眾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關白澤的面色已是慘白,雙手緊握,卻抵不住渾身顫抖。

  慧安盯著蓉姨娘卻是又道:「這個故事看來是打動了蓉姨娘,這故事中的女子名喚那木雅,是南螢前巫醫長老之女,而她夫婿卻是烏赫族長之子。卻不知蓉姨娘是否認得這那木雅?」

  關白澤出使南螢一事並非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二老爺三老爺等人自然方才都已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小陳姨娘幾個不知此舊事的聽到這裡卻是又吃了一驚,三夫人已是瞪大了眼睛,目光來回在蓉姨娘和關白澤的面上轉,關晨之等人的面色也各不相同,關元鶴則一臉沉冷地坐著,抿緊了唇,目光直盯著蓉姨娘和她身前的慧安。

  而蓉姨娘卻抹了把眼淚,在眾目睽睽下緩緩抬頭盯向了慧安,她的目光中再沒有假裝的隨和,滿是恨意和冰冷,她緩緩站起身來,唇角掛上譏諷的笑容,開口道:「少奶奶果真有能耐!」她這話卻是承認了!

  自那日袁媽媽說起五色花之事,關元鶴和慧安便對蓉姨娘家生子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蓉姨娘名喚小蓉,爺爺便是關府的奴才,她的父親何大海在關府西郊的莊子上做事,娶了莊上的廚娘為妻,第二年便生下了小蓉,因她出身在二月,命克父母,夫妻兩人商量後便將她送到了一遠房親戚家。

  本來何小蓉是奴才,論理在五六歲能幹活時便該進府伺候主子。只何小蓉五歲時,何大海卻得了老太君的青眼,當上了莊子的管事,並且賞了恩典,允其子嗣脫了奴籍。

  這樣何小蓉便沒有被接回來,一直養在了遠方的親戚家。

  而何大海夫妻多子,也根本想不起來這個寄養在別人家中的克父克母還賠錢的丫頭,只每年托人送些銀錢過去,有時還忘記,只在何小蓉十三歲時卻突然收到了信兒,何大海那遼城表叔病故,他那表嬸卻是不願再養著何小蓉,已托人將何小蓉送了回來。

  而送何小蓉的那人卻好巧不巧竟在臨進京城時發疾病去世了,故而何小蓉是自己尋到西郊莊子的,之後她便在何大海家安置了下來。

  她自小便沒養在爹娘身邊,何大海那媳婦也不待見她,沒養一個月便嫌她白吃白喝家裡的,便叫何大海想法子在府上也給何小蓉尋個差事,還能給家中多添個進項,這樣何小蓉便進了府。

  這麼一看這何小蓉,也是蓉姨娘竟是在十三歲之前從未見過父母的面,而關榮私下審問了何大海,據何大海說,何小蓉剛回來時瞧著確實比同齡女子要高上許多,性子也冷的很,這些年和家人也不親厚,而自何小蓉回來後因進了關府,深居簡出便也未曾再見過遼城的故人。

  慧安聽了關榮的回報不覺冷笑,還有什麼不能想不明白的,這何小蓉早已在進京的路上被偷樑換柱了。

  而五色花本是極南的陂陀國之物,蓉姨娘知曉這種東西,必是南方人,關府和陂陀國有過關聯的事只有當年關白澤勸降南螢烏赫族長一事。

  關元鶴在袁媽媽告知曾在關禮芳的嫁衣上見到過五色花圖樣的那天便令人前往探查蓉姨娘的真實身份。

  南螢離此地千里之遙,自然不可能這麼快便有消息,但京城卻也不乏南螢人,當年烏赫族長的兒子鄔弩和南螢巫醫長老之女那木雅深戀的事本來知曉的人便多,自南螢人那裡得知那木雅在烏赫族長一家慘死之後就變賣家產離開了南螢,從此失了音信,這些事便就都串聯了起來,有了合理解釋,而蓉姨娘的真實身份也就付出了水面。

  慧安本就奇怪,蓉姨娘在成為關白澤小妾不久之後就失了寵,這些年淡出人們的視線,日子過的那般艱難清苦,而毒害人總是要金錢和人手做依靠的,蓉姨娘是如何做到這些的。

  可如果蓉姨娘是消失多年的那木雅,那麼這些便都不成問題了。

  那木雅仇恨關白澤,變賣家產,籠絡了當年忠實烏赫族長的忠僕,又出身在巫醫之家,精通藥理。

  她能在關府中興風作浪,卻不被察覺,便都有了解釋。

  只是慧安和關元鶴雖弄清楚了一切,一時卻也沒抓到什麼證據。多等兩日,依關元鶴的本事自能將蓉姨娘在府外的勢力一點點挖出來,但慧安已是不願在再等下去了。

  既然已經知道了一切,便也沒有讓蓉姨娘繼續好過的道理,有了蓉姨娘在手,又何需費心費力去找她在府外的勢力,只需逼供蓉姨娘便是。

  故而慧安才將那故事詳細的講了出來,一來是叫關白澤等人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再來也是在詐蓉姨娘,令她親口承認這一切。

  慧安算准那木雅背井離鄉在關府潛伏這麼多年,心裡的恨定然也越積越深,定然也在迫不及待地等著揭曉自己真實身份,令關白澤痛苦不堪的那一日,若是聽聞了自己的話,她必定不能自抑。

  果然蓉姨娘聽聞她的故事當即變亂了心,那副假面孔便再也掛不住,隨著他的話,神情來回的變動,到最後已是不能自抑。

  蓉姨娘聽慧安說的分毫不差,只以為慧安已查出了所有,再加上她聽著那些話根本就不能控制自己神情,故而慧安說完,她便一下子撕開了假面具,露出了真面孔來

  而慧安見蓉姨娘不再裝下去,便也冷了面色,沉聲道:「我大婚當日你在蘭姨娘送去梅園的燕窩中下毒,借雲姑娘鬧起風波來令我和母親起了嫌隙。之後令寒兒害四少奶奶小產,卻將四妹妹扯了進來,一來害了又一個關氏子嗣,再來又使得父親更加怨怪母親,可你最終目的卻是想促使我接掌關府中饋,只有這樣才有機會令我和母親之間的怨恨更重,才有機會將我扯進渾水中,這才能展開你的下一步計畫,掀起更大的風浪來,又將所有髒水都自熱而然的潑到蘭姨娘身上!」

  蓉姨娘聽聞慧安的話,不覺尖聲一笑,竟是鼓起掌來,她背脊挺直,渾身都是厲色,竟似一瞬間換了個人一般,接著她錯身繞過慧安,盯著坐在上首的關白澤,冷聲道:「少奶奶真是聰慧的緊!既然已經說開了,如今我又落在你們手中,便也認輸,只怪自己棋差一招。我也不妨告訴你們,不光方才少奶奶說的那些是我做的,當年顧舒雲生下的兩個賤種一個生下來便體虛夭折,一個又得了怪病,皆是我所為!而你……」

  蓉姨娘說著便目光一轉盯向一身冷冽坐在一旁的關元鶴,道:「若非顧舒雲為了救治關元卿帶著你上了山,常年住在棲霞寺,我早便尋機會對你下手了!當日在棲霞寺肖姨娘算計顧舒雲也是我的主意,用的那些迷藥都是我親手調製的呢,呵呵……」

  蓉姨娘見關元鶴目光陰沉,渾身都充斥了戾氣,卻是歡快地輕笑了起來,接著她瞧向已渾身顫抖的關白澤,又笑道:「你大概還不明白肖姨娘為何會聽我的吧?哈哈,那是因為她被我抓到了把柄呢!你不奇怪我如此痛恨姓關的,卻對關禮芳親厚是為何嗎?呵呵,關禮芳,關禮芳……那是肖姨娘和下人偷情生下的孽種!你說知道了這個秘密,肖姨娘敢不乖乖地聽我指使嗎?起碼聽我的還能保住關禮芳的命,若是不聽話,呵呵,她和孽種都會沒命呢!」

  蓉姨娘言罷見關白澤劇烈地咳嗽起來,眉眼間便充滿了愉悅,又道:「這樣便受不了這樣竟便受不了?」

  她說著見關白澤已是咳的滿面通紅,似隨時都要背過氣去一般,卻還用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蓉姨娘竟是滿臉的快意,當即就尖笑了起來。

  而二老爺也反應了過來,匆忙起來去拍關白澤的背,關晨之欲上前阻止蓉姨娘再說下去,卻突聞蓉姨娘慘叫一聲跌倒在地。

  他一愣再看時就見蓉姨娘剛才還神采飛揚的面容瞬間已是慘白,頭上冒出大可冷汗來,神情極為痛苦地抱著膝蓋抽搐著,而她的兩個膝蓋上卻是插著兩片碎裂的茶瓷,鮮血從露出的白骨間湧出來,驚悚異常。

  關晨之頓住身子,與此同時慧安卻驚呼一聲忙兩步奔向關元鶴,抓起了他因捏碎茶盞而淌血的手。

  慧安心中又是心疼,又是自責,蓉姨娘一下子說出這麼多事情來,還有她的這些話聽在關元鶴的耳中該是多麼的刺心,她本該第一時間守在他的身邊的……

  慧安自責著,也顧不上喚人,忙自衣袖口扯了一條布去給關元鶴包手。關元鶴卻似感覺不到疼一般,只是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那血便沿著兩人的指縫低落下去。

  慧安心疼一縮,抬頭哀求的瞧向關元鶴,卻見他目光仍舊盯著正慘叫著的蓉姨娘,冷峻的面部線條緊繃鋒銳的猶如刀刻。

  慧安抬起另一隻手輕撫關元鶴的手背,關元鶴這才瞧向慧安,見她目光中寫著哀求和擔憂,他的目光閃動了下,緊握著慧安的手這才緩緩鬆開,面色也和緩了一些,慧安忙給他包起傷口來。

  屋中因關白澤的劇咳變得有些混亂,小陳姨娘等人又被蓉姨娘的慘相驚嚇,發出幾聲驚叫,待關白澤緩過氣兒來,推開崔氏等人,站起身來死死盯著蓉姨娘,步步逼近蓉姨娘時,蓉姨娘已咬著牙忍下了疼痛,同樣滿眼恨意地瞪向關白澤。

  「你要尋的仇人是我!為何要如此陰毒的禍害無辜之人!」關白澤逼視著蓉姨娘,聲音卻是止不住的顫抖。

  蓉姨娘聞言譏誚地笑了起來,接著驀然冷下神情來,道:「一杯毒將你毒死豈不太便宜了你?我偏要你好好的活著,斷子絕孫,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你毀了我的一切,殺了我最愛的人!我便也好叫人嘗嘗心被淩遲的滋味!」

  她說話間神情極為激憤,卻也帶動了傷口,言罷疼的喘了兩口氣,這才又接著道:「當年顧舒雲自盡,關元鶴回到府中,我便想動手,可我卻發現你似對顧舒雲一事存了疑心,竟在暗中觀察我和蘭姨娘,我便只能緩下了計畫,未再有所動,可誰知待顧舒雲之事被淡忘,還沒等我再籌謀,關元鶴竟離開了府。我試過讓他死在外面,可他身邊有暗衛守護,我的人試過兩次都未能得手,隨著他年紀漸大,武功漸高,便愈發難辦,府中崔氏卻又添了嫡子。既然暫時殺不了關元鶴,那我便不能貿然去動關元卓,若貿然動手暴露了自己,我死了沒關係,卻便宜了關家的子孫!沒機會沒關係,我多的事時間,我可以忍,殺不了關元鶴沒關係,那便都活著,他總會回府,到時候豈不更熱鬧?只謀害你的兒子到底太便宜了,讓你瞧著孫子也一個個胎死腹中,那多完美?」

  蓉姨娘說著便又咯咯的笑,慧安瞧著她那瘋狂的模樣,手撫向小腹,心中不是滋味,目光卻是淬了毒一般狠辣凜洌起來,似感受到了慧安的視線,蓉姨娘竟是突然瞧了過來,盯著慧安,又道:「我等了這麼多年,總算是將關元鶴等了回來。只可惜他羽翼豐滿,竟是比從前更難下手,我苦苦思索卻仍舊找不到機會,直到聽聞他主動求娶鳳陽侯府的沈姑娘為妻,我便知道我等的機會可能就在眼前了。內宅只有女人多了才能攪起渾水,那燕窩中的毒卻是我所為,挑起你和崔氏的嫌隙,也是試探關元鶴對你到底用了多少心思,呵呵,你沈慧安果然沒有讓我失望,當夜梅園那雲怡病成那樣,關元鶴竟不聞不問,你不知道當夜我有多高興,我總算尋到了關元鶴的弱點!你果真也如我所料,竟叫不近女色、性情清冷的關元鶴上了心,還越來越珍愛如命,若你死了,他關元鶴便是再有本事,怕也要成為廢人!」

  慧安聞言面色已是幾變,她神情冷冽,欲要上前,關元鶴卻是拽住了她的手,緊緊握住,盯著蓉姨娘只道:「讓她說下去。」

  蓉姨娘譏笑一聲瞧著慧安又道:「所以我對你用了癭毒,若是懷胎十之八九是要難產殞命的,在你懷胎八月之時我再引發早已種在關元卓體內的辰砂毒,想法子嫁禍在你身上,來日你難產死了,崔氏和關元鶴也會反目。至於關晨之,他好好活著,蘭姨娘才能擋在我前頭不是?我雖計畫得好,但卻發現你們夫妻竟無意關府,自你進門便是一副置身事外之態,而關元鶴卻只縱著你研究什麼治馬。若你不攪進內宅的渾水中,我便尋不到機會令你和崔氏結仇,你無心關府之事沒關係,我可以逼你攪進來。果然,借著四少奶奶小產一事,你被迫接掌了中饋。」

  蓉姨娘說著猛然又瞧向一旁坐著的面色發白,還一臉恍惚和震驚的五少奶奶道:「可也就是那日,我從五少奶奶的行跡中察覺出福德院那老東西竟患了絕症。」

  五少奶奶因蓉姨娘禮佛,又可憐她淒苦無依,故而她見蓉姨娘猛然瞧向自己,還說出這些話來,經受不住打擊,身子微晃。

  蓉姨娘卻不再看她,轉頭又瞧向慧安,道:「若福德院那老東西死了,你們便必要另立門戶,我想再動手卻是不可能了,這還不算,皇上竟還讓你參加什麼太僕寺比試,我便明白關元鶴縱著你學治馬病的原因了,他是想帶著你一同去邊關,你們若真走了,誰知何時才能回來,說不準回來時老東西已病逝了,那我豈不是再沒機會了!所以我便只能將計畫提前。」

  蓉姨娘說著面上閃過譏諷和傲然,冷聲道:「若非我行事太過匆忙,你們未必便能尋到破綻!若非秦王多管閒事,請了那大和尚診出你體內的毒,又發現了那五色花,你們豈能這麼輕易便發現真相抓到我!」

  慧安聽蓉姨娘這般說,心中也確實升起一絲後怕來。

  只因蓉姨娘藏的太過深,一個家生子,病了多年,年老色衰,過的其苦不堪,連奴才都能騎在她的頭上,又毫無利益糾纏,這樣一個人,誰會無故懷疑到她?

  這次若非她運道好,說不準真便中了她的道,待察覺時已是晚了!

  蓉姨娘從慧安面上瞧出了她心中所想,便又大聲笑了起來,譏諷的目光掃過關元鶴,道:「什麼少年有成的大將軍,什麼萬人之上的宰相,都是狗屁,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哈哈……」

  她見關白澤片刻功夫便似蒼老了十歲一般,不覺瘋狂地笑了起來,慧安卻猛然揚聲,道:「你之所以能夠瞞過老爺和相公,不過是因為你是女子,他們沒有你這般陰毒罷了!聽聞當年那木巫醫的千金那木雅是南螢數得上的美人,又善良純潔,這才捕獲了南螢最英俊的鄔弩王子的心,你怎不瞧瞧你如今的模樣,這般毒辣陰狠,可還有面目去地下見你那夫婿?只怕他瞧見你,也會認不出來。」

  蓉姨娘聞言笑聲戛然而止,這些年她為了復仇,刻意用藥使自己常年保持病客,身子受損不說,面容也衰老的很,早已沒有什麼美人之態。

  雖然做這些事都是為了給鄔弩報仇,但人都有良知,她又豈能不知殘害的都是無辜的生命,又豈會心中安寧。

  午夜夢回,她也會有難眠,經受良心拷問的時候,也怕鄔弩在天之靈會不理解她,覺著她惡毒!

  慧安的話可謂戳在了她的心上,登時便將她的面色變地猙獰了起來,她盯著慧安厲聲道:「他不會!我都是為了他!他怎會覺得我毒辣!」

  她言罷似不想再聽慧安說話,不待慧安張口,她便又盯向關白澤,冷笑道:「哼,如今我雖輸了,但這些年卻也非一無所獲,殺死了你們關府三個嫡子,還毒傻了一個,又害的三房連個嫡生子女都生不出,還讓你的長孫胎死腹中,嫡孫更不知是個什麼怪胎,陪上我這一條命,也算是值了!哈哈,值了!」

  關元鶴的兩個嫡親哥哥被害死,卻只是兩個嫡子才對,蓉姨娘卻說她害死了三個,慧安聞言一愣,卻見那邊五少奶奶突然站起身來,撲至蓉姨娘跟前拼命搖晃著她,瞪著眼睛道:「我相公是你害死!是你害死的!對不對,對不對!」

  蓉姨娘膝蓋不停向外冒血,又說了這麼許多話,本就有些受不住,被宋氏一搖登時便眼前發黑,只她面上卻閃現了笑容,道:「沒錯,也是我做的。我南螢人本就擅毒,南螢雨林中毒物也多,讓他死的無聲無息,毫無痛苦也是對得住你平日裡對我的和善了。」

  宋氏和關元冀本就感情甚好,關元冀病逝之後她才一心向佛,年紀輕輕卻從未想過要改嫁,只守著青燈古佛,只她身子卻也不好,如今受此打擊,登時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而崔氏卻似剛剛反應過來一般和三夫人同時撲了上來,對著蓉姨娘便是一陣謾罵和廝打

  「你害得我兒躺在病床上癡癡傻傻,我殺了你!

  「你方才說什麼?什麼害的三房連個嫡出子女都生不出?!你給我說清楚,說清楚!」

  蓉姨娘被兩人圍攻,頭發散下來,片刻便一臉血痕,她卻是咯咯的笑了起來。

  瞧著這一幕,關白澤已是再說不出話來,這全都是他造的孽,如今他還有何臉面面對親人,不僅無顏再面對妻子兒女,竟是連面對弟弟,弟媳的顏面也沒了,更別提地下的髮妻和兩個已經亡命的兒子了。

  枉他自詡權相,萬人之上,蓉姨娘罵的對,不過是狗屁!

  關白澤眼前陣陣發黑,卻似瞧見了顧舒雲臨死前決絕和怨恨的目光。

  當年她初嫁他,彼時他少年有成,驚才絕豔,正是鋼兵不血刃壓下南螢叛亂被皇上器重之時,而她是顧氏嫡女,美貌溫柔,才情出眾,也曾花前月下,山盟海誓。

  他說過定不負她,可在她懷上長子之時,他卻還是耐不住寂寞收了通房丫頭,而這個通房正是剛剛及笄、年輕嬌美、紅袖添香的何小蓉!

  顧舒雲強顏歡笑的模樣似還在眼前,只那時的他雖心中有愧,但卻覺著男人三妻四妾本該如此,而他不過是收用了一個丫鬟而已,她不高興,便多哄哄也就罷了。

  只之後皇上越來越器重他,他在朝堂之上也越來越如魚得水,對顧舒雲的關愛便也越來越少。

  而舒雲卻也越來越少笑,越來越鬱鬱不樂,他雖是察覺了,但卻未曾放在心上,只想著慢慢的她想通了便好,男人總歸不能日日圍著女人轉。

  甚至在朝廷忙碌了一日,回來後面對她的愁容,便漸漸失去了耐性,接受了別人贈送的第一個小妾肖媛兒,也就是肖姨娘。

  肖姨娘抬進府的當夜,他心中到底不安,還是去了正房,可面對的卻是顧舒雲的冷言冷語,他甩袖而出,心想是否太過寵愛她,使得她不再端莊賢良,故而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刻意疏遠她,想讓她反省自己。

  其實不過是受不了她待自己冷漠,見她再無笑顏他心中煩悶,只想冷落她,逼她像肖姨娘一般重新待自己溫柔起來……

  可他卻沒明白,舒雲那般驕傲的人又怎會像肖姨娘和那些爬床的丫鬟一般,他的所作多為到底還是傷了她,將她越推越遠。

  每每他想靠近她,最後都不歡而散,之後他呆在姨娘那裡的時間便越來越多,老大出生卻身體不好,他又因朝廷之事無多餘精力照顧家中,舒雲越發生怨,肖姨娘有孕,府中便又多了一位蘭姨娘。

  最後肖姨娘小產,成形男胎胎死腹中,所有的證據又都指向舒雲,舒雲卻驕傲的不願解釋一句……他壓根就不信那孩子是舒雲所害,肖姨娘因孩子之事記恨舒雲,在府中興風作浪,他漸漸疏遠了肖姨娘,肖姨娘是對他有怨,這才和人苟且生下關禮芳的吧。

  再後來他和舒雲得以攤開彼此心扉,終是和好,他答應再不去姨娘房中,他們卻又再度和美了那麼些時日。只可惜舒雲再度有孕時,他終沒抵住蘭姨娘的誘惑住宿在了蘭姨娘院中。

  那日他心情忐忑地回到正房,本以為會面對冷嘲熱諷或是怒罵哭泣的舒雲,卻不想她竟溫柔如舊,只是她的眸中卻有那般明顯的疏離和黯然,那一刻他知道,他終究是令她心灰意冷了。

  之後他也曾試著挽回,只可惜接著便是老大病逝,老二出生卻又身患怪病,而他在朝廷上也起來越忙,根本顧不上家中,而舒雲對他的不滿和怨氣也越來越重。

  她一心都用在了照顧生病的老二身上,對他也學會了敷衍和屈就,兩人在一起雖相敬如賓,心卻越來越遠,待她懷上關元鶴,竟是主動要給他再納美妾。

  他大怒,揮門而去,臨出門時回頭,卻見她哄著懷中已安睡的老二,唇角帶著涼薄和無謂的笑意。

  那之後他便甚少再進正房,多是宿在蘭姨娘那裡,接著關元鶴出生,蘭姨娘有孕,老二的病越來越重,舒雲毅然帶著老二和關元鶴上了山,常住棲霞寺,而他因心懷愧疚,越來越怕面對舒雲,越來越怕看到她涼薄而敷衍的笑容。

  他的疏忽,背叛,甚至最後的懷疑,終究葬送了兩人的感情,棲霞寺那夜舒雲決絕而譏諷的笑容永遠定格在了他的腦中,每每想起,心若刀割!

  關白澤面色灰白,身子搖晃著,自嘲地笑了起來。他負了她,逼死了她!報應啊!這便是報應!

  似在回應他的想法,那邊一直被崔氏和三夫人廝打著的蓉姨娘突然發狠地推開三夫人,目光在關白澤和三老爺的面上掃過,譏道:「你們莫要恨我,要怪便怪你們太過薄情,非要享受齊人之福!哈哈,若非如此,我又哪裡來的機會!你們關府不是向來自詡門風森嚴,嚴守上下尊卑嘛。呵呵,你們男人以為只給妻子絕對的尊榮,壓制小妾便能子嗣昌盛,妻妾和睦?哈哈,真蠢,真蠢!你,關白澤甚至連庶子的名字都不允屬元字輩,以為這樣顧舒雲便會感激你?以為這樣,蘭姨娘她便會安分守己,便不會生出貪念來,便能闔府安寧?哈哈,真可笑!當年若非你那蘭姨娘弄掉肖姨娘肚子中的肉,還嫁禍到顧舒雲的頭上,肖姨娘也不會怨恨顧舒雲,說不定最後也不會被我所用。還有你,你不是一直覺著你那謝姨娘嬌弱憐人嗎?呵呵,可我僅僅想法子透露了些絕育的手段給她,你這夫人便多年未育!還有那四少奶奶,若非小陳姨娘在她身邊安插耳目,若非四少奶奶一心欲除小陳姨娘,環兒又豈能替我背上罪名?哈哈,齊人之福?可笑可笑之極!」

  蓉姨娘說出這些話來,崔氏和三夫人卻都齊齊再未動作,而三老爺更是面色不停變換著,感受到三夫人盯來的目光,竟是不敢去瞧她。

  唯二老爺面色好些,卻也蹙著眉歎了一聲氣,而慧安本瞧著蓉姨娘,卻只覺關元鶴握著自己的手猛然緊了緊,慧安回頭去看他,便迎上了他沉痛又隱含愧疚的目光。

  慧安心一觸,知曉他怕是想起了那夜在郊外說過的話,可慧安一直知道,他從未起過納妾的心思,當日那話也不過是認知使然而已,他是男人不可能體會到女子對小妾的執念,慧安又怎會怪他,故而見關元鶴這般,慧安目光漸漸柔和如春風皎月,同時回握了關元鶴的手。

  關元鶴目光閃了閃,似想說些什麼,卻在此時關白澤突然吐出一口鮮血來,頭一昂,竟是直直向後栽倒而去!

  今日因事關府中隱秘,故而在場的全是關府的主子,一個奴才也沒有。關白澤突然暈倒,卻是關晨之先反應過來忙扶住了他,登時堂中便又慌亂了起來,三老爺已是匆忙奔出去尋人,關元鶴卻只蹙了蹙眉,身子卻未動。

  蓉姨娘見二老爺和關晨之將關白澤扶在太師椅上,卻是掙扎著站了起來,盯向關元鶴,道:「我雖殺不了你,但卻毒了你的孩子,關白澤最疼愛,最出息的兒子卻註定要恨他一輩子,哈哈,想來他一生都要不得安穩,這樣極好,你也算是幫了我的忙!」

  她說著又瞧向慧安,譏笑一聲,道:「崔氏若有少奶奶半分聰慧,興許我也害不了那麼多人。定國夫人為了保護你那夫君特意選了這麼個蠢的,倒是成全了我,呵呵,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少奶奶聰穎,運氣也好,這麼快便將我抓了出來,我輸了賠上一條賤命便是,這具骯髒的身子我早就厭惡了!我下去必定不會寂寞太久,相信不久後少奶奶便會身懷怪胎下來找我的!」

  蓉姨娘言罷目光一變,慧安也猛然睜大了眼睛,本能地喊道:「文軒,快!她想咬舌!」

  而關元鶴卻在她將張口之際已是飛掠而起,瞬間便扣住了容姨娘的兩腮,手上一使勁,哢嚓之聲做響,竟是生生震碎了蓉姨娘的滿口牙齒,在她痛呼聲尚未發出時手一抬,逼著她硬生生將那震碎的滿口牙齒混著血液盡數吐咽了下去!

  接著他才將病暈過去的蓉姨娘扔了出去,而清姨娘瞧見這一幕,尖叫一聲眼一翻卻是也嚇得暈了過去。

  關元鶴的身上滿是戾氣,將蓉姨娘扔出去,身子尚且在微微發抖,慧安知道是蓉姨娘最後的那話刺激到了他,一驚之下才忙站起身來,快步上前也不顧別人目光,一手抓住關元鶴的手,一手輕順他的胸,柔聲道:「我不會有事,我保證!莫聽她胡言亂語!」

  關元鶴在她的拍撫下這才漸漸平靜下來,那邊三老爺已經帶了周管家等人進來,關榮也跟了過來,將暈倒的蓉姨娘拖了下去,而關元鶴瞧都未瞧昏迷的關白澤一眼,也不顧眾人,只彎腰將慧安抱起便大步出了屋。

  慧安身子本就沒有休整過來,經過這一番折騰,又被蓉姨娘那瘋狂偏執的模樣激到,再見血腥,本就有些受不住,面色白如紙。

  關元鶴猛然將她抱起來,慧安一驚之下卻也未推辭,只抱著他的脖頸,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目光越過他的肩頭,卻見關白澤正被移上羅漢床,瞧著面色灰白,胸前還殘留著方才吐出的血漬,有些駭人。

  而關元鶴竟對他不管不顧,慧安自不會去勸關元鶴,可心中到底有些悵然,世事弄人,關元鶴如是,心中又該是何等悲苦滋味,她禁不住將頭挪了挪,面頰緊緊貼著關元鶴的脖頸,閉上了眼睛。

  之後的數日,關府更加沉寂,慧安只一心在棋風院中養胎,對外事概不多問。也不刻意打聽蓉姨娘的近況,只依稀知道,關元鶴已審問了寒兒,並抓到了府外跟隨蓉姨娘的那些南螢人。

  而關白澤自那日被抬回祥瑞院,卻一病不起,聽說這兩日已有些藥石無效,竟是連水都灌不進去了。

  白關元卓出事那日驚動了京畿衛,關府的事情便傳的沸沸揚揚。

  本是家醜不可外揚,可關元鶴卻如此行事,慧安當日醒來得知,便知關元鶴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善了,欲帶著她另立府邸,故而對此便未多言一句。

  而這些天不乏知交好友或是瞧熱鬧的、打探消息的各府女謄前來關府拜訪,只卻一概被周管家推了回去。

  待關白澤突然病倒,不能上朝,淳王和太子,以及右相等大臣才被驚動了,這些日來關府迎來送往,淳王更是日日前來,眼見著關白澤在懷恩大師的親自診治下卻還是不見好轉,已是暴躁到了極點。

  這些慧安卻也是知道的,懷恩大師來棋風院診脈時她也問過關白澤的病情,懷恩大師只說心病難醫。

  因關元鶴之故,慧安也未曾到祥瑞院探望,只每日前往福德院探望定國夫人。

  而蓉姨娘的事,牽連太多亡魂,定國夫人已是重病不起,關元鶴等人一致地將此事瞞了下來,蘭姨娘當日受了杖責,還禁足在院子中養病,慧安等人一概只說是蘭姨娘所為,定國夫人未曾多問,卻也不知信是未信。

  關元鶴除了每日前往福德院一陣,其它時間都守在慧安身旁,府中氣氛沉悶,兩人這幾日來也甚少說話,在一起時只默默凝望已是歲月安好,心境寧和。

  慧安剛動胎時,免不了見紅,關元鶴卻也不嫌棄,日日都睡在她的身旁,那日她被崔氏推倒抬回棋風院後,至夜裡她醒來,關元鶴便未叫任何人進屋。每每慧安淌血都是他親自照顧打理。

  自嫁給關元鶴,兩人甜蜜居多,在一處時多是歡樂的,共同分享彼此的快樂,雖彼此對對方的感情都在日益劇增,但慧安卻總覺著有些不牢靠一般,可經此一事,共同經歷了傷痛和磨難,慧安只覺的僅僅幾日間,和關元鶴卻似又翻過了一座山,兩顆心緊融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來。

  關元鶴對她一如既往的細心仔細,也更加的寵溺,便是解決生理問題也不再避諱她,坦然地將自己的一切都展露在慧安面前,夜裡互相抱著彼此,聽著對方的心跳聲,慧安覺著生活一下子變得踏實了起來。

  有時候聽著關元鶴低聲自然而然地說著一些藏在心底的往事,慧安竟會生起一股感激之情來,感激這一場磨難,讓他們更加緊密地融合在一起。

  而真相太過沉重,驟然揭開卻是叫整個關府都不動盪起來,三夫人怒打了謝姨娘,又整日鬧著要分家,若非三老爺死命攔著,早已鬧到了定國夫人那裡。

  二房宋氏竟也臥床不起,二夫人當日留在福德院許是未曾親耳聽到,雖是也受了刺激,但賴好還能撐著每日前往福德院,二老爺連日來也未曾上衙署,整日守在定國夫人身前,崔氏卻是打起精神照顧著關白澤和關元卓。

  府中諸多事卻是交由了關禮珍和關禮彥姐妹,兩人卻也沒叫人失望,似一夜間長大了許多,商量著硬是將偌大的府邸撐了起來,將惶惶不安的下人們和雜亂無章的諸事都理順了。

  可即便如此,慧安心中也知道關府要散了……

  對此她心中百般滋味,以前一心盼著另立府邸,如今許是經歷了共同的傷痛,共有了一個仇恨之人,倒是生出悲涼和難過來。

  這日一早,慧安如同往常一樣和關元鶴一道去福德院瞧過定國夫人,回來一起用了早膳,剛回內室便聽外頭響起方嬤嬤的聲音,「爺,少奶奶,夫人來了。」

  慧安聞言不覺一愣,關元鶴卻已起了身,道:「我去書房。

  言罷竟是就向外而去,慧安見他如此也未吭聲,只他剛到外屋,崔氏便進了門,見關元鶴瞧都不瞧她一眼便要出房,她似欲言,腳步也挪了一下,關元鶴卻抬眸冷眼掃了她一眼,崔氏只覺那一眼極冷,猶如利鋒刺骨,登時身子一縮,關元鶴卻已邁步而出。

  慧安見崔氏面色發白,卻也未曾出言寬慰,對崔氏她雖無恨,卻也著實熱情不起來。崔氏似也不指望慧安能如何,自行坐了,瞧向慧安似鼓了鼓勇氣才開口道:「以前的事,我受奸人蒙蔽和你多有誤會,今兒來此一是瞧瞧你,再來也是示個意,希望你能瞧在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這麼久的份上對以前的事不要見怪。」

  慧安聞言只笑了下,道:「你我各有立場,我年輕氣盛,也多有不敬的地方,那能只怨您,也請您不要見怪才好。」

  崔氏聽慧安這般說,見慧安的眸子中雖是沒有親切之意,卻也澄清一片,不覺一笑。

  她此來卻也不是特意冰釋前嫌的,也未曾指望發生了這麼許多事還能和慧安親近,故而便直說出了這次來的目的,「老爺纏綿病榻多日,連做夢都喊著三爺的名字,自昨夜起臉色越發的不好,連水都喂不進去,我擔心……不管是多深的仇恨,畢竟老爺是三爺的生身之父,若是老爺真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要三爺抱憾終身,再落得個大不孝的名聲於他的前程也有礙,你若真為三爺著想,便勸勸他,去祥瑞院瞧瞧老爺吧,哪怕只站在院子裡和他說說話也成啊。」

  慧安聞言見崔氏面上淨是擔憂和傷悲,眉眼間滿是疲憊,不覺心一糾,難道關白澤真……

  只是對關白澤關元鶴心中積了太多怨恨,慧安卻也無法輕易承諾崔氏,半晌才道: 「我會告訴他的。」

  崔氏聞言似有些失望,嘴巴動了動,最後終究是什麼也沒再說起了身,道:「如此就勞煩了,老爺身邊離不開人,我先回去了。」

  慧安親自將崔氏送出了院子,瞧著崔氏遠去的背影,想著她的話慧安又禁不住歎了一聲。

  關白澤當年對南螢族長的所作所為,慧安並沒覺著有什麼不對,政治本就是一場又一場的騙局,波譎雲詭,爾虞我詐,若無關白澤騙得鳥赫族長進京,興許要死更多的百姓。而蓉姨娘卻也是可憐可歎之人,恨只恨關白澤貪戀美色,認人不清,始亂終棄,負了顧舒雲,也累及了全家。

  所以這慧安看來關白澤如今是自作孽,不可活,她心中對關白澤半分的同情都沒有,只是崔氏說的話終究不是沒有道理,此刻她卻也不得去勸勸關元鶴。

  慧安轉身直往書房而去,關元鶴並未在外間,慧安繞過書架果見他躺在裡頭的羅漢床上,閉著眼睛,似是睡著了。

  慧安輕步過去,在床邊坐下,細細地瞧著關元鶴,他的眉宇微蹙著,似凝著化不開的愁緒,這些日子以來定國夫人病重,她又因懷中孩子之事叫關元鶴操心不已。

  這幾日每次夜半驚醒,都能迎上關元鶴幽深的目光,聽到他低喃的安慰,有時她甚至在想,他到底一夜合沒合眼。

  那日她在內室走動間碰到了椅子驚呼了一聲,關元鶴在外室聽到竟是一個不小心將滾燙的茶水潑了一手,燙得手背都起了水泡,他卻也不顧,風一般地衝進了內室,聲音顫抖地扶著她,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慧安如今眼前還晃動著他那時的模樣,蒼白的面色,因驚慌而破碎顫抖的眸光……

  他那樣沉穩內斂,淵持嶽峙的一個人,竟生生因她之故這般的一驚一乍,叫慧安當時險些脫口而出:這孩子我不要了,莫擔憂,我喝藥!

  可那一刻偏喉嚨似被堵了棉花團,任是她張開了嘴,瞧著他那焦慮急切的模樣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凝望著他,笑著,淚水卻如斷線之珠顆顆滴落。

  他越發慌亂的神情在她的淚眼迷濛中深刻入心頭,當時只歎,此生得他情深至此,她再無所求……

  如今瞧著他沉睡著,眉頭仍緊蹙在一起,慧安不覺眼眶就紅潤了起來,她抬手撫上關元鶴的眉尚未動,手腕一暖,卻是關元鶴伸手抓住了她,接著他便睜開了眸子,瞧見她紅了眼睛,眸中閃過不贊同,抬起身將額頭抵上她的,輕聲道:「不是答應我不再讓自己傷心傷神嗎,怎生又哭了……」

  關元鶴本就是帶兵之人,常年養成的警覺習慣,一點動靜不管是再沉的夢也會醒來。

  方才慧安腳步雖輕,可她剛入書房他便醒來了,只覺極累,未曾睜開眼睛,倒不想慧安剛在身邊坐下,氣息便就不穩,他睜開眼果就見她眼睛紅紅的、懸淚欲滴。

  而慧安聽關元鶴聲音中帶著責怪和無奈,卻勉強壓下眼淚,笑著道: 「大師說孕婦承載了腹中孩兒的喜怒哀樂,容易情緒變動,許是咱們的孩子瞧他父親如此勞累心疼了,借母親的眼睛想讓他的爹爹知道他在關心著你呢。」

  關元鶴聞言失笑,將慧安攬在懷中帶著她一併躺在了床上,兩人的手十指相扣,慧安趴在關元鶴的胸前閉著眼睛,半晌無語,風過帶起窗邊書案上未曾合上的書冊,書頁翻動著,唰唰作響,聽著那聲音,感受著關元鶴沉穩有力的心跳,慧安只覺所有的東西都在他溫暖的懷中化做一片輕鴻,只余熟悉的安寧與祥和。

  過了許久,慧安才輕聲道:「崔氏說老爺情形不大好,想要見你一面……」感受到身下軀體微微僵了下,慧安不覺抬起身子瞧著關元鶴,道:「去看看他吧,懷恩大師說他是心病,老爺年齡大了,經不住病痛。」

  慧安本不欲強勸關元鶴,只因在她心中都不曾原諒關白澤,生出了恨意,更何況關元鶴?可若關白澤真就這麼去了,她只恐關元鶴真會一生背負著這恨和憾,她不想他如此。

  言罷見關元鶴抿著唇不吱聲,慧安歎了一聲又伏在他的胸口,徐徐道:「你知道嗎?那日瞧著那木雅癲狂的神情,有那麼一刻我竟不恨她了,只覺著她是那麼的可憐,這二十多年來生不如死,背負著仇恨如同行屍走內一般活著,最後仇報沒報了且不論,卻將自己弄得人模鬼樣,倒不如當年一頭撞死隨了她那夫婿去了來的乾淨……當年初知母親的死是孫熙祥一手所為,我心中的恨不亞於你,自那之後一心便想為母親報仇,恨不能手刃了他,我一步步最後終是如願得償,令到孫熙祥身敗名裂,慘死他鄉,可我卻一點都不高興,若非遇到了你,怕是連活著為何都弄不清楚。如今有了你,有了腹中的孩兒,我只覺曾經那些刻骨銘心的怨恨都不過是浮雲罷了,在歲月在寬懷的愛中顯得那樣的微不足道。堪破、寬容、憐憫、放下、方得自在,我說這些不是想勸你如何,你不願原諒老爺我便陪你一起,我只是不想你不自在,不想你背負著他犯下的錯誤來折磨你自己……去瞧瞧他吧,若是真就此錯過,定會抱憾一生的。」

  關元鶴聞言卻仍舊未語,只是輕輕地拍了下慧安的背,慧安也不再多言,當她以為關元鶴不會再開口時候,卻聽他輕聲道:「他若真就此死了,到了地下也算有臉面對我母親,我便不再怨恨於他。」

  慧安聞言一驚,抬眸去見關元鶴,卻見他的唇角帶著一絲譏誚的冷笑,慧安禁不住蹙起了眉,感受到她的擔憂,關元鶴便睜開眼睛和緩一笑,拍撫著她的背,又道:「放心吧,他死不了……」

  慧安聞言見關元鶴面色不好,顯是不想再提關白澤,便未再說話,只靠在他的肩頭,將身子往他懷中又鑽了鑽。

  關元鶴抱緊她,目光瞧向遠處,卻是清冷一片。

  前日他將蓉姨娘在府外的人手盡數搜了出來,多數都是當年跟著她到京一起隱姓理名的南螢人,昨日夜裡他令關榮將這些人連帶著蓉姨娘盡數都帶去扔給了趙大鴻,今兒崔氏便來請他去祥瑞院說關白澤快不行了。

  東征軍中有十八種醋刑,任何一種都能叫人生不如死,趙大鴻先前在東征軍時掌的便是酷刑,關白澤怕是擔心趙大鴻一個不留神將那些南螢人都折騰死,沒了這些南螢人,他的算盤便打不響了。

  笑話,若關白澤真能就這般被氣死,他倒真就看錯了他了,來日倒願在他墳頭磕上三個響頭。

  這日關元鶴一直守在慧安身邊,到夜幕降臨,終究也未往祥瑞院一去,既他說關白澤不會死,慧安便也不再念叨此事,兩人早早安睡,一夜無話,翌日清晨,兩人用過膳關元鶴陪著慧安在小花園中散了會子步,方嬤嬤便匆匆而來,說是文景心來了。

  慧安心中一喜,關元鶴見她目光晶亮,不覺也有了笑意,道:「我出去一趟,晚上陪你用膳。」

  慧安點頭,他便大步而去。

  慧安扶著方嬤嬤的手回到棋風院時文景心竟等在院門口,正翹首以盼,見到她過來,當即便提起裙子奔了過來,卻是拉住慧安的手哭的淚水漣漣。

  慧安忙勸著道:「行了行了,這兩日我這心裡本就不好受,還指著你來哄哄我呢,你倒又是鼻涕又是淚的,竟叫人揪心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快莫哭了!」

  關府出事,文景心自也聽說了慧安險些小產一事,這些天一直擔著心,坐立難安,只關府管家將各府的拜帖都擋了,她也恐影響了慧安安胎,便一直忍著沒來瞧她。

  只慧安卻也叫冬兒跑過一次鼎北王府,送了平安信兒,可便是如此,文景心一見著慧安,眼見著幾日功夫她竟瘦了一圈般,眼淚便還是落了下來。

  方嬤嬤便也勸著道:「文姑娘快莫哭了,這些日老奴見多了金豆子,可是吃不消了啊。」

  文景心聞言這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複又急切地瞧了瞧慧安的肚子,拉著她的手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如今可是好了?」

  慧安沖她安撫的笑了下,道:「我們進去說,我定事無巨細都告訴你。」

  這些日來她的心頭也似壓著東西,也確實需要傾訴,慧安說著拉了文景心一道進了屋,一說話竟就是半個上午,午膳關元鶴不回來,文景心便留在了棋風院。

  用了膳,移步花廳,慧安才來得及問她汪楊松的事。

  汪楊松早已到了京城,只這些天慧安也無暇顧及,倒是童氏日日到關府來探她,因最近童氏正在忙著替沈童提親,免不了提起成國公府,便也提起過汪楊松兩次。

  文景心聽慧安問起汪楊松,面上卻悶過黯然,道:「我還未曾見到他呢,這些天母親身子不好,我也不好總往外頭跑,那日楊府老太君生辰,他倒是去了,只我陪母親過去時偏他剛走,便錯過了……」

  汪楊松回來本就是公務在身,在京停不長久,偏兩人如今還是這種狀態,慧安心中不覺替文景心著急,只是如今她又出不得府……

  慧安蹙了下眉,接著卻道:「汪二公子到底也算文軒的下屬,過兩日必定是要來評訪的,這樣吧,你有什麼話便告訴我,到時候我央文軒讓我見他一面。」

  文景心聞言面上一紅,接著卻又打趣的瞧向慧安,一臉的戲謔,慧安這才發覺不知不覺竟是叫了關元鶴的表字,一時也面色漲紅,文景心見她羞了,便未再多難為她,只掩嘴笑了笑,這才拉著慧安的手,道:「瞧著你這般幸福,我便什麼心都放下了,這孩子有如是恩愛的父母,定然也會健康成長,萬不會捨棄你們的。」

  慧安聽她寬慰自己,瞧著她清亮的眼眸,卻深信她的話,笑著重重點了點頭,文景心這才垂下眼瞼,似沉思了下,接著從懷中摸出一方帕子來,遞給慧安,道:「來日你見了他,只將這帕子叫他瞧見,帶我留意他的神情便是。」

  文景心言罷,面上浮起紅暈來,慧安挑了挑眉,接過那帕子瞧了瞧,卻也不知其中端倪,不覺細細地道:「鬼丫頭,神神秘秘的。」

  這日文景心走後,關元鶴卻還是遲遲未回,眼見著天色漸沉,慧安不由有些擔憂。連日來他幾乎抽出了所有時間陪伴著她,便是蓉姨娘殘餘勢力也都是坐在書房中吩咐關榮去辦的,今日這般一去便是半日,卻是不太正常。

  慧安眼見晚膳時間已經過了,在屋中繞了兩圈,終是坐不住,喚道:「冬兒!」

  片刻冬兒應聲而入,慧安衝口便問道:「關榮這會子在哪兒?」

  冬兒聞言一愣,接著面上微微發紅,只她見慧安面色嚴肅,便也不敢耽擱,忙道:「在府中呢……」

  慧安蹙眉,道:「去把他叫來,我有話要問。」

  見冬兒應聲轉身,慧安才又道:「你和他的事準備怎麼辦?」

  冬兒腳步登時頓住,辨不明慧安這話是何意思,心中忐忑,諾諾地回頭去瞧卻見慧安正一臉戲謔地盯著自己,冬兒的面色不覺唰的一下紅透了,跺了跺腳,道:「什麼怎麼辦,枉奴婢們這些天為少奶奶擔足了心,少奶奶這會子倒是來尋奴婢開心了!」

  慧安見她轉身欲走,不覺笑著上前一步拉了她在桌邊坐下,道:「你年紀也不小了,那關榮今年也有二十二三了吧?既是有意,便該早早定下,沒得白耽誤歲月的道理!你能遇到一個真心疼你的,我替你高興還來不及呢,也別捨不得,你瞧夏兒如今幫我料理著南方馬場,雖是多半年都見不上面,但平日寫寫信也是趣事,卻是幫了我大忙了。哪裡像你們幾個沒出息,竟知道守在我跟前兒,端茶倒水,這些活兒卻是誰都幹的了的,真真白養著你們,功勞還不及夏兒十分之一呢。」

  冬兒自知慧安後頭那話都是玩笑,只為勸她嫁人,她面色愈發紅,眼眶卻也跟著紅了,嘟嘴道:「冬兒捨不得離開姑娘。」

  慧安見她這般拍著她的手,笑道:「以前只當你們四個裡頭,你雖不及春兒沉穩,但也比秋兒要強的多,如今一瞧竟和秋兒一個德行,回來你也甭總取笑秋兒了,姑娘我便頭一個不依!」

  冬兒不覺笑著嗔了慧安一眼,慧安又玩笑幾句,這才道:「莫再耽擱了,便是你不急,人家關榮卻也老大不小了!老太君的身子……若是不好了,便又要拖上兩年,昨兒我去福德院請安,姜嬤嬤說老太君欲在入冬將巧萍姑娘嫁出去,春兒和秋兒兩個倔驢我管不了,卻琢磨著不若將你和關榮的親事也一併辦了。近來府上太沉悶,也算是添個彩兒,讓少奶奶我也沾沾你的光,衝衝喜,你說可好?你若點頭,我便讓爺尋關榮說話,待你們成親,便在玄北門右屯營中給關榮謀個差事,你只還回我身邊做個管事娘子便是。」

  冬兒聞言豈能不知慧安這都是處心積慮地在為她打算,央關元鶴給關榮謀差事,是叫關榮感念她這個娘子,只謀在玄北門右屯營,卻是因為東征軍自東姜滅國之後,賢康帝抽調了一部分精銳便組建了這玄北門右屯營,這裡的將士們對關元鶴都極為敬重,來日便是他有了出息,成了官身,只要她還在慧安身邊伺候著,關榮在玄北門右屯營想要前程,便永遠會顧及著她這個娘子,不敢隨意欺辱……

  冬兒心中發熱,眼淚顆顆墜落,慧安搖頭一笑,拿帕子給她揩了淚,這才道:「快莫哭了,一會子關榮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呢。快去將人尋來吧。」

  慧安對她的好,冬兒都記在心上,言語的道謝太過蒼白,她便也不說,只抹了淚,點了點頭便快步出了屋。

  沒片刻關榮跟著冬兒進來,慧安問道:「可知你們爺去哪兒了?」

  關榮聞言便道:「昨兒爺將南螢人丟到了趙統領在城西的園子裡,今早上關興來報,說是那在棲霞寺藏身多年的僧人捉到了。因之前爺便交代過,捉了人便直接送去趙爺的園子,便未往府裡帶。奴才得信兒時,爺正陪夫人用膳,便未敢打攪,夫人回屋時奴才將這事稟了,爺出門未叫奴才跟著,卻往西邊去了,奴才想著大概是去了趙爺的園子。」

  慧安聽罷心中便有些擔憂,那日因見了蓉姨娘的慘狀,聞了血腥味,回到棋風院慧安便吐了一場,關元鶴憂心不已,便今她不再過問蓉姨娘之事,慧安也知如今身子經不起折騰,便應下了,只是如今聽關元鶴獨自去見那些曾傷害過她的人,慧安還是恐他一時激憤再傷到自己。

  尤其這些天關元鶴一直都陪著她,如今遲遲不歸,慧安心中越發不安,只沉默了一會便道:「去備車,莫要驚動人,你隨我出府一趟。」

  一炷香後一輛馬車緩緩自關府角門駛出,直奔西市而去。

  慧安坐在車中扶著冬兒的手,閉著眼睛假寐,關榮似恐顛簸到慧安,一路行的極為小心謹慎,待到達城西的趙府時已是夜幕微沉。

  關榮敲開了門,慧安這才緩步下了車,剛進府沒走兩步,便有一五大三粗的漢子快步而來,一身的黑袍,長著大鬍子,遠遠一瞧分不清哪是身子哪裡是臉。

  慧安不覺站定,轉瞬間那人已到了近前,一雙銅鈴般的眼睛熠熠發光,卻是蓄滿了擔憂和焦慮,在慧安兩步開外便揚著洪鐘般的聲音道:「嫂嫂可巧來了,我正要叫人去請你呢,趕緊地去瞧瞧將軍吧,格老子的,俺啥酷刑沒見過,自個兒也是個狠的,可也沒見過這麼……滲人的,嫂子趕緊的將將軍自刑房拉出來吧,老子怎麼覺著味兒不對,聽著那裡頭的聲音毛骨悚然的,倒像是刀割鞭打的都烙在了將軍自己身上一般,老子這心裡直發毛啊!」

  慧安是見過這趙大鴻的,當年在街頭和汪楊松搶那東姜國王的便是他,當時便知他是個粗人,故而對趙大鴻顛三倒四的言語也不計較。

  心中卻因他的話為之一揪,忙快步跟著趙大鴻往那刑房而去,她尚未到便聽到裡頭發出一陣慘叫之聲,那聲音已嚴重扭曲,倒似夜裡被風吹得變了音的淒厲貓叫聲般,登時便叫她渾身毛骨悚然。

  慧安不覺停住腳步,蹙緊了眉,趙大鴻卻是一愣,接著便道:「嫂子可是害怕血腥,那俺去喊一聲!」

  慧安聞言抬手止住他,卻也未曾挪步,又聽了兩聲,面色不覺有些發白,卻是問道:「他……今兒一直這般?」

  趙大鴻卻道:「將軍開始好好的,只叫虎子幾個動手,站在一邊漫不經心地瞧著,只後來審到那棲霞寺的和尚,卻不知怎的,就將俺們都趕了出來,接著便有些不對勁,俺從未見將軍這麼折磨過一個人,那東征軍十八般酷刑,任一個便能叫鐵漢喊爹喊娘,將軍竟是生生把持著力道在那光頭身上用了七八種了,瞧的俺著心裡怎就涼颼颼的。」

  慧安聞言不覺狠狠咬了下唇,這才抵住心頭的那一抽。

  棲霞寺的和尚,除了和五色花有關,便只有多年前那一夜,顧舒雲被一個和尚侮辱……

  若只是五色花,關元鶴沒必要令趙大鴻他們都出來,那和尚……

  慧安想著只覺眼前有些發黑,聽著那刑房中還在傳出的慘叫聲,只覺著片片似也淩遲在她的心頭,他那樣的恨,這般瘋枉而偏激地折磨那人,那人多久未亡,他的心便也隨著折磨多久。慧安怎能不心疼,怎能不感同身受。

  她渾吸了一口氣,這才瞥向趙大鴻,卻是一個揮手,乾淨俐落地便抽出了他腰間掛著的大刀,一隻手拎著便快步向別房走去,推開門一股血腥之味撲面而來,濃得令慧安有瞬間的暈眩。

  「滾!」

  屋中響起關元鶴嘶啞的聲音,慧安凝眸望去,屋中光線極黯,她只能瞧見他沉冷而充斥著煞氣的背影,慧安握著大刀的手不覺一抖,接著才道:「是我……」

  關元鶴聞言身子猛然一僵,卻沒有動作,只是握在手中的鐵鞭卻微微顫了下,待聽到腳步聲接近,他才緩鍰轉過身來。

  慧安卻未曾瞧他,只逼視著那被綁縛在刑具上已血肉模糊根本瞧不清是什麼東西的紅影上,她步伐不停,直接越過關元鶴向那血肉模糊的人團而去,手提刀落,隨著大刀的寒光在暗色中一閃,一個東西悶聲落地,在冰冷的青石面上滾了兩滾。

  關元鶴一直盯著慧安,只覺那頭顱滾動的聲音似直鑽入了他的心中,她那決絕乾脆的動作,也似將心頭緊繃的那根楚痛的弦割斷了,令他整個人驀然有些無處著落,手中的鐵鞭隨之咣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而慧安已是扔掉了刀,轉身走向關元鶴,她的目光是那麼的明亮,充滿了憐惜和悲憫,她的唇角帶著溫柔又靜美的笑意,仿似瞧著他,縱使置身這滿是血污的牢房也是春暖花開一般。

  她在他身前站定,就那麼靜靜地瞧著他,嫣然一笑,一雙眸子亮過最璀璨的星光,只啟口道:「我們回家好嗎?我不喜歡這裡呢……」

  關元鶴聞言眼眶便有些濕潤,他只覺一顆心似是自寒冬一下子到了夏天,暖的他的眼眶終究被潮氣潤過,蕩起了漣漪。慧安卻只不察一般,牽了他的手,再次盈盈而笑,嬌美的聲音滑過耳畔,她說「文軒,我們回去好不好,我睏了,要抱著你才能睡的著啊……」

  關元鶴聞言偏了偏頭,心中一陣的酸楚,一陣的釋然,唇顫了顫,最後只道: 「好,我們回家。」

  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回家,卻是叫慧安淚盈於睫。

  十指緊握,並肩而出,一陣寒風吹過帶來新鮮的空氣,關元鶴卻覺那風似也吹走了多年來心頭住著的瘋魔,整個人變得坦然坦蕩了起來。

  這日夜,待慧安沉沉睡去,關元鶴卻起了身,悄步出了房,直住祥瑞院而去。祥瑞院已經落鎖,他也不喚人便直接越牆而入,往上房而去。

  張媽媽守在正房門外,正依著廊柱打盹兒,聽聞腳步聲竟瞧見關元鶴大步而來,她一愣之下忙福了個身便掀開門簾沖了進去,稟道:「老爺,夫人,三少爺來了,三少爺來了!」

  崔氏正伏在床邊,聞言忙站了起來,關白澤卻也睜開了眼睛,連日來灰暗的目光總算閃出了一絲光亮。

  他示意崔氏將他扶起來,崔氏剛剛上前,關元鶴卻已進了屋,目光沉冷地盯著關白澤卻是未曾說話。

  崔氏扶了關白澤欲托起他的身子,只無奈她這些時日也體力不濟,竟是一時沒能扶起關白澤來,張媽媽眼見關元鶴只冷眼瞧著,半分要上前幫忙的意思都沒有,便忙湊上前去,幫著崔氏將關白澤扶坐了起來。

  關白澤已經氣喘吁吁,瞧著只這些動作竟是已費勁了全身力氣,他舒了口氣,這才瞧向崔氏,道:「你們先出去吧。」

  崔氏聞言不放心地瞧了關元鶴一眼,這才帶著張媽媽一起退了出去。兩人出去,關元鶴卻也不待關白澤開口,便道:「折子呢?」

  關白澤見他這種態度,面色變得有些難堪,神情幾變,最後卻是目露哀求的瞧著關元鶴,咳聲道:「我總歸是你父親,你便……便不能聽我說兩句話?」

  關元鶴聞言卻只挑了下唇,譏笑道:「你若有話便好好想想,留著將來去給母親說吧,對我,不必了!」

  他的話令關白澤更加劇烈地咳了起來,關元鶴冷眼瞧著,見關白澤面色慘白,似隨時會咳出血來送了命般,到底沒忍住,沉聲道:「你若想現下就死,大可再多說兩句,我聽著便是!」

  關白澤這才面色漸緩,心中升起一絲暖意和觸痛來,心道,罷了,愧疚,悔恨,抱歉的話到底什麼用都不抵……何必多言叫人生惡呢。今兒他肯來,已是說明還念著關府,便是還當自己是姓關的,這樣已是難得了……

  關白澤想著,顫著手自枕下摸出一封早擬好的折子遞給關元鶴。

  關元鶴接過,連看都不曾多看關白澤一眼便轉身大步出了屋。

  翌日,被賢康帝勒令在家思過的東亭侯卻於早朝時在通安門前跪求面聖,賢康帝允其金殿面聖,他卻只代父呈上了一封奏摺,卻是請辭告老的折子,一時間朝野震動

  與此同時,關府二老爺押著一名女子入了安鳳府衙,狀告蓉姨娘謀害關府數條人命,一路引得百姓爭相奔告,轟動京都。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結局二

  最近大輝京城發生了三件大事,卻有兩件都和左相府有關。

  這頭一件事是西藩國王攜貴妃和公主向大輝朝賀並省親,大輝和西藩國重新締結盟約,賢康帝為安撫多年來背井離鄉的慈仁貴妃,特加封其父江陽侯為江陽伯,世襲罔替。

  而西藩國王帶著貴妃回國時卻將新雅公主留在了大輝,事因慈仁貴妃向賢康帝請恩,言曰思鄉情切,欲今女兒留在大輝代母侍奉雙親,並將新雅公主的婚事託付給了賢康帝。

  賢康帝欣然應允,並賜封新雅公主為大輝郡主,封號安樂。賢康帝本有意將這位新封的安樂郡主賜給九皇子為正妃,安樂郡主卻說在西藩女子不論男子出身,只嫁自己看中的男人,賢康帝聞言大笑,允其自主擇婚。

  此事在京城很是熱鬧了兩日,上至豪商公子,下至平民百姓,街頭混混,無不做夢都想成為郡主的意中人,娶個異國公主,大輝郡主回來撐門面,躋身貴族行列,一飛衝天。

  另外兩件事都和關府有關,一件事是權傾朝野的左相關白澤突然向朝廷上了告老還鄉的摺子,被賢康帝留中待決,並在朝野掀起了軒然大波。

  另一件事是安鳳府衙接了一件案子,乃關府小妾殘害府上數條人命一事。一般這種事秉承著家醜不外揚的想法,各家都會藏著捂著,而關府這般反其道而行便引得百姓們爭相關注,街頭巷尾每日都在議論此事,只道是那姨娘作惡多端,害人太過,這才惹怒了關府一門上下,將此事公諸於世,令那惡毒姨娘接受世人的指罵詛咒方能消恨。

  當日一隊京畿衛進入關府,關府中的各種傳言便在京城中散播了開來,直到那日關府二老爺押著姨娘進了府衙,引地百姓們一路相隨,更是讓這案子吸引了全城百姓,及各個府邸的關往。

  隨著案情的審明,二十來個在京城潛伏多年心懷不軌的南螢叛亂餘孽被抓進府衙,得知真相的百姓們震驚之餘,無不義憤填膺地指罵那南螢人喪心病狂,無不為關府掬上一把同情淚,同情之餘,自然關白澤在百姓心日中的形象也與日俱增,聽聞其如今臥病在床,病入膏盲,百姓們自是紛紛稱頌相爺為國為民嘔心瀝血,實屬不易,如今臨老子嗣還因國事而受損,成了異族報復的對象,實是為國受苦了。

  這些日來,更是有不少百姓自動結隊到關府門前叩首以表敬佩之心意,一時間關府成了京城各家茶後飯餘的議論對象,連茶館酒樓也將當年關白澤一襲青衫隻身前往南螢,兵不血刃不戰而屈人之一兵一事再次挖了出來,聲情並茂地說起書來。

  與此同時,因南螢報仇而無辜受累,身中奇毒,致使腹中胎兒凶吉未卜的慧安也成了百姓們議論的話題,有關慧安的各種事再次被世人提起,尤其是她近來在寧王府嚇得安濟伯暈倒,以及在兩國醫馬比試上的出眾表現,更是被人津津樂道,不厭其煩地四處傳頌。

  而慧安對此卻一無所知,此刻她正坐在花廳和秦小雙說著話。

  「早先我雖聽說了你們府上的事,卻只當你是一般的滑胎,後來聽聞你已沒事,還著實高興了一場,豈知這其中竟還有波折……那日還是聽我們王爺說起的,真是將我嚇得心跳了大半夜,這世上怎會有這般陰損的毒!不過這孩子既然經受如此多的事端,卻還是安安穩穩地,又得懷恩大師這樣的高僧庇佑,便定然是個福澤深厚的,如今京中不少百姓都在為這孩子祈福,相信他定然能健健康康成長起來的。」

  慧安聞言便笑了,本能地撫了撫小腹,笑著道:「不說我了,前些日聽聞你被寧王接進了王府,本想前去瞧你的,只不想府上卻剛巧就出了事,這便給耽擱了,你如今在府中如何?寧王妃似不太好相與……」

  秦小雙卻是一笑,呷了口茶,這才道:「還能如何,早年王爺便想接我進府,只是我不願意罷了。我這麼個沒身份,沒靠山的,若是早先進了府只怕早便被吞的骨頭渣子都沒了,在府外卻是要好的多,一來替王爺掌著鋪子的生意,他能念著我這份情,再來我也能賺些私房,進了府也不至於太過被動。王妃多年來一直反對我進府,王爺他見我懂事,反倒對我多一份記掛和歉疚。如今眼見著我年紀也不小了,那日照鏡子竟是已生了華髮,再不入府,等來日王爺棄了我,將來卻是死了都要成孤魂野鬼了……」

  秦小雙言罷笑了下,這才又道:「你放心,王妃她雖非和善之人,但王爺瞧著我入了府,反倒新鮮,連日來都宿在我那裡,他如今年紀也大了,也想收心了,待我倒是比以往還要好上兩分。王爺是個跋扈性子,我能將王爺的心籠住,王妃她便也不敢真將我如何。」

  寧王妃身份高貴,當日慧安上寧王府去她便那般為難於她,也是因秦小雙之故,可見她是恨極了秦小雙的。

  秦小雙身份低微,如今進了王府,慧安自也為她擔上一份心。只瞧她面色紅潤,衣著首飾比之先前在府外時又要考究上兩分,便知她的話非是安慰她的假話,再想想前世時秦小雙的命運,慧安便也笑著點頭,道:「你也是有福分的,寧王真心待你,我便也放心了。」

  秦小雙聞言卻是拉了慧安的手,道:「這滿京城的夫人們也只你不嫌棄我,願意和我交心,我心中甚是感激……」

  當初她也是想著秦小雙最後入主寧王府這才生出了結交之心,只後來熟悉了,才覺秦小雙實是真性情的女子,這才親厚了起來,如今見秦小雙滿是感念地如此說,慧安倒是有些赧然,笑著低了頭。

  秦小雙只當慧安是不好意思,便也不再多言,恰方嬤嬤端了藥進來,秦小雙便笑著拉了慧安的手,道:「你如今因府中之事受了這無妄之災,你們爺心中不定怎麼心疼愧疚呢,這本就愛妻如命,這下子還不將你寵到翻天,以後只怕真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地捧著了。得了,你用藥吧,我也不多留了,省的誤了你休息惹人嫌。」

  秦小雙說著便起了身,慧安忙也起身,秦小雙卻將她按了回去,道:「莫將我當外人看,你好好坐著用藥,我改日再來瞧你。」

  慧安便也不堅持,接了藥碗,吩咐方嬤嬤親自送她出去。而外書房中關元鶴聽聞秦小雙走了便往棋風院走,誰知尚未進院子,便見方嬤嬤行色匆匆地過來,關元鶴不覺止步,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方嬤嬤忙上前福了福身,卻道:「是舅老爺回了京,已和舅夫人進了大門,少奶奶昨兒還說起舅老爺,惦記著天涼了,也不知舅夫人不在身前,能不能照顧好自己,今兒可巧舅老爺就來了,少奶奶不定多高興呢。

  關元鶴聞言便道:「準備些舅老爺和夫人愛吃的,人已是進了府便莫驚動少奶奶了。」

  沈峰夫妻既是來了,便必要先去問候定國夫人,這便得半晌功夫,而今兒慧安起來便不時有人來瞧,雖周總管已代為推了不少訪客,但總有些和關府親厚的是退卻不了,故而已是折騰了半日,這會子秦小雙剛走,若是再叫慧安知曉沈峰夫妻來了,必定是要親往迎接的,這便又要累上一趟,爺這是心疼她們姑娘呢,倒是她沒有想周全了。

  方嬤嬤想著,面上便笑了開來,連聲道:「老奴曉得,爺放心便是。」

  關元鶴這才點點頭,大步往二門處去,他出了二門還沒走幾步,便見載著沈峰夫妻的車子已迎面而來,他忙大步迎上去,行了一禮,道:「小婿迎接來遲,舅父舅母恕罪。」

  聽聞聲音,童氏見沈峰板著臭臉沒有反應,便推開車門,見關元鶴恭恭敬敬地弓著身行著禮,便笑著道:「快起來吧。」

  關元鶴這才直起身來,卻正迎上沈峰瞪得老大的眼睛,其間怒火顯而易見。沈鋒見關元鶴瞧來,卻是沉聲一哼,接著便轉開了臉。

  童氏見他當著下人的面如此不給關元鶴臉面,不覺尷尬一笑,忙道:「你舅舅一路風塵,剛趕回來,有些勞累。」

  說著又用手肘撞了下沈峰,沈峰這才轉回頭來,道:「行了,別在這裡磨磨唧唧的,趕緊去給老太君請了安,也省的安娘那樣子久等了。」

  關元鶴這才側開身子,吩咐往福德院去,他卻一路步行隨在車子邊兒上。

  福德院中定國夫人早得了通報,已叫姜嬤嬤親自迎出了院。待入了屋,見過禮,丫鬟們上了茶,定國夫人才拉著童氏的手,道:「這些天累得舅夫人日日往府中來瞧安娘,實是過意不去。我這身子不頂用,出了這麼些事卻也顧不上安娘那孩子,她吃了苦,也幸有舅夫人開導勸慰著她,也叫我安心不少。」

  童氏忙道:「老太君說的什麼話,安娘就我們這些親人,互相幫襯著是應該的,再來,老太君病倒安娘她本就該日日在身側服侍盡孝才對,老太君憐惜她,叫我們這娘家人瞧了已是感念,那裡還有您病著卻還要惦記小輩的道理?」

  定國夫人聞言虛弱一笑,又看向沈峰,面帶歉疚地道:「舅老爺將安娘交給我們,我們沒有照顧好她,叫她吃了這麼些苦頭,老身實是無顏面對……」

  沈峰這一路本就窩了一股子火,幾欲發作,只如今瞧見定國夫人一臉蒼白病怏怏地靠在床上,有氣無力的模樣,哪裡還能說得出什麼重話,便只道:「老太君切莫如此說,安娘有您如此疼她便是受些苦也不打緊。」

  又說了兩句話,童氏見定國夫人面色越發不好,又念著慧安,便也不再多留,握著定國夫人的手,道:「老太君放寬心養病便是安娘他們的福分,我們便不打攪老太君休息了。」

  辭了定國夫人到了院子,沈峰卻是猛然回頭盯向關元鶴,道:「你與我同乘。」

  關元鶴聞言忙應了,童氏便瞧了兩人一眼,上了另一輛車子。那邊沈峰坐進車中,見關元鶴彎身上了車,卻是片刻也未等已是一拳揮了上去。

  凜冽的拳風迎面而來,關元鶴本能地一個側身避了開來,目光撞見沈峰愈發冒火的眼神,待他再次揮拳而上時便未曾再躲,沈峰的鐵拳便結結實實地砸在了關元鶴的小腹上。

  沈峰的武功本就不差,方才那一拳尚且保留了兩分,只是個花樣子,無奈關元鶴竟是躲了開來,見他如此,沈峰的怒火節節攀升,這第二拳卻是用了內力,砸在關元鶴的小腹直令他悶聲一哼,尚未站穩的身子往旁一倒撞了車壁一下,直震的車子發出一聲悶響。

  沈峰的脾氣童氏自是知道的,方才見他令關元鶴和他同乘,童氏便有些擔憂,上了車便一直盯著前頭的車子,見那車子晃動了下,童氏抿了抿唇,無奈地歎了口氣。

  只道,這倔驢,早便和他說了,這事也怨不得關元鶴,他卻嚷嚷著定要教訓一下關元鶴才能叫他長長記性,來日不敢再疏忽慧安,致使慧安遭人毒害。

  她本以為他吼上兩聲便罷了,倒不想竟是還動上了手,真真是……怎也不想想,這若是關元鶴受了傷最後心疼的還不得是他那寶貝侄女!

  童氏這邊歎著,那邊車上沈峰見關元鶴硬生生受了這一拳,心頭火氣已是消了不少,要知道初聞慧安中毒一事,他可是連一刀劈了關元鶴的心都生出來了。

  關元鶴聽沈峰冷哼一聲卻不再動作,這才在他身側坐下,沈峰便道:「你當初迎娶安娘時說的倒是好聽,枉老子覺著你是條漢子,定會說話算話,好好照顧安娘,這他娘的才幾日,就弄的她受了這祥的苦!這就是你說的會待她好,叫我放心?真真是混帳!」

  慧安受傷便是受傷了,不管是因何故,也都是他沒有照顧好她,沒有顧著她周全,這沒有什麼好否認的,故而關元鶴聞言卻是無言,只擰著眉未置一言。

  「說話!」沈峰見關元鶴一聲不吭,心頭的火氣反倒又冒了上來,揮起拳頭瞧也不瞧便又向關元鶴的面上打,關元鶴卻是抬手握住了他的拳頭,迎上沈峰怒氣騰騰的眼睛,只道:「臉不行,慧安瞧見會難過。」

  沈峰見他這般登時只覺一拳頭打在了棉花團子上,甩開關元鶴的鉗制,便沉聲道:「你既照顧不好她,如今你這府上又這般的烏煙瘴氣,我眼瞧著安娘在此只怕也是難好好養胎,不若接回沈家去由我和她舅母照看著……」

  「不行!她是我妻子,是苦是甜都必須和我待在一處。」沈峰的話尚未說完,關元鶴便沉聲打斷。

  沈峰聽他如此急切說出這話來,心裡雖是受用的,卻還是不願就此算了,面上便又沉了沉,怒聲道:「你他娘的照顧不好她,倒還不准我們接回去好好調理!」

  關元鶴聞言自也知道府中最近氣氛不好,確實也對慧安養胎不利。若是讓她換個環境,由著童氏照顧會好上些,可他私心下卻不願慧安離開自己一步。

  且不說這時候慧安回娘家祖母不會同意,外人也會瞎議論,只瞧不見她,他便定會抓狂。若祖母身子不到現在地步,他早已帶著慧安離府了,如今卻是不能,便也只能委屈慧安了。

  故而關元鶴只蹙了蹙眉,卻依舊堅持道:「舅父生氣怎麼都成,只此事不行,慧安也不會答允舅父隨您離府。」

  沈峰也知道慧安不會跟著他走,說這話也不過是嚇嚇關元鶴,他譏笑一聲,道:「你倒是底氣十足,安娘是個癡的,可老子這舅舅卻不是死物,這次的事下不為例!要是你再照顧不好她,下回便是安娘不願跟我走,老子也要綁了她回去,沒個二話!」

  關元鶴卻道:「那舅舅還是死了心吧,不會有下回。」

  沈峰見他言辭肯定,自知這是他的保證,面色這才好了一些,卻又道:「這次的事也不能就這麼算了,也不能全怪你,老虎還有打盹兒的時候,那女人處心積慮,這也是防不勝防。可這事兒,若不是你那老子妻妾成群,也不會鬧出這樣的亂子來!老子雖是粗人,都知道女人多了定要出事,雖是在外頭風流快話,可這女人卻也從不曾往家裡頭引,枉你那老子還貴為相爺,自視頗高,他娘的竟連這事兒都鬧不明白!如今累害安娘遭罪,你怎麼說吧!」

  沈峰言罷卻是一臉質問地盯著關元鶴,關元鶴聽他言語對關白澤不敬卻也沒有什麼反應,本是目光盯著車底板,感受到沈峰盯來的視線,他卻也抬起頭來對上沈峰的目光,接著便開口道:「我不是他,此生只會有慧安一人。」

  沈峰本也沒指望關元鶴會說出什麼保證來,倒不想竟是聽到這樣擲地有聲的話來,聞言他瞪了瞪眼睛,這才道:「不納小妾?」

  「不納。」

  見關元鶴眉頭都沒皺一下、眼睛都未眨的便答了,沈峰心中一喜,接著又問道:「不收通房?」

  「不收!」

  「那你可是要在外頭養外室,逛窯子?」沈峰不覺瞪大了眼盯著關元鶴。

  關元鶴已是被沈峰問的有些不耐,只道:「我不是舅父!」

  他這話卻是說不會在外頭胡來了!那豈不是說以後真就守著慧安一個女人過下去了?

  沈峰聞言非但沒有怪關元鶴說話不客氣,反倒眼珠子轉了轉,張大了嘴,猶自不置信地盯著關元鶴。

  關元鶴既說出來了,沈峰自信他定會做到,便是因此他才覺著不可思議,驚世駭俗,可慧安是他的寶貝侄女,關元鶴這承諾對沈峰來說自是半點意見也沒有!

  他愣了半晌,拍了拍頭,確定聽到的不是在夢中,也不是幻覺,這才突然拍著關元鶴的肩頭哈哈大笑了起來,道:「好好!你這話老子可記下了,既是如此,安娘便留在你身邊吧,老子也不多管閒事,惹人嫌了。」

  沈峰的笑聲著實洪亮,連後頭童氏都聽到了,趕車的下人本聽著馬車中的動靜,還戰戰兢兢的,如今又聞沈峰的笑聲不覺納悶的搖了搖頭。

  待到了棋風院,沈峰哪裡還有在福德院時的半點怒容,沖關元鶴笑著一道下了豐,面上的神情那叫一個和藹可親,隨和慈祥,只差沒有勾肩搭背了。

  童氏瞧著倒是愣了半晌,只奇怪這人是怎麼回事,莫不是中了邪吧,便是關元鶴再態度良好,在童氏想著只叫沈峰消了氣已是難得,可如今兩人這模樣……真真是令人費解。

  慧安恰於此時迎了出來,見沈峰拍著關元鶴的肩膀笑的極為開心,不覺也揚起了笑臉,道:「舅舅何事如何開懷,也說出來叫安娘一起樂樂?」

  沈峰和關元鶴聞言回頭,沈峰仍舊在笑,關元鶴見慧安走的急,卻忙是上前兩步扶住了她,沈峰見此越發高興,只瞧著關元鶴道:「安娘,你這夫婿上道!老子就說嘛,老子挑花了眼瞧中的,怎能出岔子。」

  童氏見他得意忘形,聲音都比平日高出兩分,雖是不知到底什麼事令他這般,但心頭卻暗自腹誹,當初分明便是人家兩個小輩瞧對眼的,關他屁事,她上前一步扯了下沈峰,瞪眼道:「小聲點,莫驚嚇了安娘的胎。」

  沈峰這才猛然合住嘴,慧安瞧他那過分緊張的模樣,便又笑了起來。

  這兩日她雖時時掛著笑意,但關元鶴自知那笑多半不是出自內心高興的笑,如今瞧著沈峰的到來令慧安如此開心,便也彎起了唇角。

  這次沈峰能來京城,一半是聽說了慧安的事,另一半也是為沈童提親一事童氏已去了幾封家書催他上京。

  一行人進了屋,就關府之事又說了一會子話,慧安便問起了沈童和汪明茵的事。

  沈峰卻道:「成國公府也是將門,和我沈家倒也門當戶對,那汪大小姐既是安娘的閨中密友,想來品性必不會差了,這門親事就這麼定了,依我看只要媳婦選的好,哪天都是吉日,既是老二的婚事你已張羅了這兩年,明兒便小定吧!」

  童氏聞言只覺沈峰壓根就不重視兒子之事,便有些不高興,白了沈峰一眼,道:「這吉日還是要算的,一會子我便將兩個孩子的生辰八字送到欽天監去,等選定了吉日便去下聘。汪小姐年紀已經不小了,老二老拘在京城也不是個事兒,便將婚期定在初冬,早早的迎娶了我也放下這心了。」

  慧安卻面露愧意,挽著童氏的手臂,將身子依向她,道:「本想著二哥哥娶親,我還能幫上些忙,如今瞧著我是淨會給舅母添亂了……」

  童氏聽她語氣低落,又是一臉的撒嬌,不覺心頭一軟,抬手點了點慧安的額頭,道:「你照顧好自己個兒和肚子裡這小寶貝,已經是幫了舅母大忙了。再說,你二哥哥的事我也置辦了兩年了,雖是這親事定的匆忙,但也不至於就亂了套,有你嫂子幫著我,也用不著你。」

  又說了兩句話,外頭卻是刮起了大風,眼見著天陰沉了下來,竟是要下雨了,沈峰夫妻便也不再多留,告了辭。

  安娘知沈峰進了城門便沒回府,直接來了這裡,一路風塵,也該好好回去休息,故而也未多留,和關元鶴一道將人送出了二門,這才乘車回到棋風院。

  果然沒片刻天空便飄起了細密的雨,風卷落葉,一下子寒了許多。

  一場秋雨一場寒,眼見著秋過去便是冬,而記憶中那場馬瘟便是發生在新年伊始之際,在來年春天開始引起朝廷關注的,本一步步打算的精准,也是在一點點做著努力,可眼見著一切都沿著她設定的軌跡在運走,臨到事發,卻終究是計畫趕不上變化,這孩子的到來,定國夫人的病情,一下子將什麼都打亂了……

  生活到底不是人所能預料的,便如今世關元鶴的出現,本以為重生只是為了復仇,本以為經受了前世的痛苦已不可能再那般容易的沉迷情愛,相信他人,卻不想蒼天卻厚待她至此,讓她幸遇了他,還得他如是的真心相守……

  不管前路如何,有他和孩子相伴,她都無懼無憾了。

  關元鶴自外頭進屋,見慧安正依在窗邊推著窗戶瞧外頭的落雨發怔,清瘦的面上掛著一抹柔和祥適的笑容,不覺腳步一頓,竟是有些瞧的癡了。

  半晌一股冷風吹入,他才忙大步跨前,順手自衣架上扯了件秋緞披風,伸手將窗戶合上,用披風將慧安裹住,在她身後坐下將人抱入了懷中。

  觸上她微涼的指,他不覺蹙眉,將慧安兩隻手都包在大掌之中,這才蹭著她耳邊的碎髮輕聲問道:「想什麼呢,那麼入神?」

  慧安卻是一笑,道:「想你……」

  她那清甜的聲音混著簷下雨珠滴落的聲音響在耳邊,似化成了萬千細密的雨幕直鑽入心扉,密密麻麻地將他的心纏繞了起來,讓那裡柔軟的想要一併化成秋水。

  關元鶴不覺收了收手臂,又似恐傷到慧安,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小腹,輕聲喚了下,「慧安……」

  「嗯。」慧安低低地應了他一聲,半晌都不聞他說話,卻也不奇怪,只是唇瓣揚開了美麗的笑容,更緊密地往身後他溫暖的懷抱貼了貼。

  屋中靜謐無聲,卻蕩漾著濃的化不開吹不散的溫暖和馨甜。

  這天夜裡,關元鶴著單衣躺在床上瞧著梳粧檯前慧安拿梳篦梳理著長髮,見她放下梳子站起身來,他便放下手中的書,道:「快些睡吧,明兒還要進宮。」

  太后早在三日前移駕回宮,請安牌子已遞了上去,當日柳姑姑便尊太后的旨意親自到關府來看過慧安,明兒卻是慧安進宮請安的日子。

  慧安聞言卻未過去,只笑著道:「等會。」

  她說罷竟是出了屋,片刻卻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水進來。

  關元鶴瞧見一慌,忙下床接了過去,入鼻一股藥味,他便緊張的變了面色,盯著慧安道:「可是哪裡不舒服了?」

  慧安見關元鶴緊張至此,由不得嗔了他一眼,奪過他手中的木盆兩步走到床邊放下,這才哽著聲音道:「你是故意這般想叫我歉疚嗎?弄的人家心中酸酸的你便好受了是吧?誰說是我不舒服了,都不能是你不舒服嗎!」

  她說著回身將還光著腳站在一邊的關元鶴拉上床,推著有些發愣的他躺下,卻是彎腰將關元鶴的褲管挽了上來,又擰了木盆中的熱帕子,疊了兩下敷在了關元鶴的膝頭。

  好端端的慧安這般,偏又一把奪了那木盆,態度顯得那麼的強硬,已叫關元鶴的心莫名一慌,愣在了那裡。

  接著他又聽她方才的聲音有些發顫,只當慧安是哭了,當即他便覺腦子轟的一下,竟有些不知所措。

  弄不清慧安這是怎麼了,他便也不敢動作,只能任由著慧安將他拖上床,乖乖地躺好,又愣愣地瞧著慧安圈起他的褲管,待慧安將熱帕子蓋在他的膝頭,熱氣自毛孔混著藥香擠進體內,一股熨帖自膝蓋傳遍四肢,他才驀然反應過來。

  而慧安已是在他身邊坐下,白皙的纖纖素手放上他的膝蓋,給他揉捏起來,關元鶴瞧著慧安燈光下靜美柔和的面容,張了張嘴,卻是半晌都沒能吐出一個字來,他閉上唇,喉頭滾了兩下,這才深吸了一口氣抓住慧安的手,道:「這些年已經習慣了,也不覺疼,今日你也累了,我自己來可好?」

  慧安聞言卻是抬起眸子來,明亮的眼睛中哪裡有什麼淚水,她嗔了他一眼,卻吃味地道:「我哪裡就那般嬌弱,分明就是你嫌棄我沒那顧大小姐照顧的好!」

  關元鶴見她這般倒是苦笑了起來,道:「那時候她也就是親送了兩碗湯藥,哪裡就……」

  慧安自知當年顧大小姐雖是和關元鶴自小定了親,可到底還是未嫁之身,不可能和關元鶴真有什麼接觸。

  聞言只便掙脫了關元鶴的手,將有些微涼的帕子取下,又浸熱,這才道:「既不是嫌棄便好好躺著,這藥湯是我自懷恩大師那裡求的方子,說是對老寒腿極管用,冬兒熬了一下午呢。」

  關元鶴見慧安堅持,便也不再多言,只靜靜躺著,一瞬不瞬地瞧著她為自己揉按著關節,待秋兒進屋收走木盆,他才將慧安抱入懷中,半晌輕歎一聲,「慧安,分明是你讓我心酸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以後莫再為我做這些事,受這些累,我不需要,也會心疼的。」

  慧安卻是嘟嘴,捏起關元鶴腰間一塊皮肉,使勁一擰,嬌蠻地道:「我需要!心疼你也要受著,快睡吧,我睏了!」言罷她便不再搭理關元鶴,兀自在他懷中尋了個舒適的姿勢,片刻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關元鶴卻是許久都睡不著,心中似被塞上了一團棉花,又暖又堵得想大喊兩聲,方能紓解快愁,他又怕驚動了懷中慧安,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待渾身肌肉都僵持了這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翌日,兩人起來依舊去福德院中瞧過定國夫人,這才回棋風院換上朝服往宮中趕。到了宮門,已有太后宮中的小太監守在了那裡,見慧安欲下車,忙上前見了禮,道:「郡夫人有孕在身,太后娘娘特令奴才在此恭候,夫人不必下車,車子直入承寧宮宮門。夫人您坐好了,奴才們拉您進去。」

  慧安聞言笑著謝了,宮人將馬牽走,又套了四人拉的車架,這才緩緩向後宮而去。

  關元鶴本是要陪著慧安一併去給太后請安的,卻不想到了咸德門,皇上跟前伺候的小太監卻追了上來,說是皇上請他過去。

  關元鶴便交代了慧安兩句,隨著那公公去了養心殿。

  慧安到了承寧宮大殿,柳姑姑親自迎了出來,笑著道:「太后念叨了你兩日,快隨老奴進去吧。」

  尚未進殿,慧安便聽屋中傳來說笑聲,她瞧向柳姑姑,便聞柳姑姑低聲道:「是秦王殿下和佟妃娘娘來給太后請安了。」

  慧安聞言沖柳姑姑笑了下,低著頭進了殿,見她進來殿中一靜,慧安欲上前行禮,太后卻已沖隨著慧安的柳姑姑吩咐道:「她有身子,莫講什麼虛禮了,快扶這孩子過來哀家身邊。」

  慧安聞言抬頭,見太后一臉慈愛的笑意,便忙福了福身,這才隨著柳姑姑上前。太后拉住慧安的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慧安卻也瞧著太后,見老人面色雖是有些倦怠,身子也消瘦了些,可精神卻還好,這才放下心來。

  前世時太后是在她嫁人那年便過世了的,算時間卻正好是這年的夏季,如今已到秋日,太后卻還好端端的,慧安既感激又不安,眼眶便是微熱,張口便喚了聲,「太后……」

  太后見她如此,倒也紅了眼,只拍撫著她,沖佟妃笑道:「瞧這孩子,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知道你受了苦,好在那惡人已經抓到,哀家已叫皇帝嚴辦那些南螢人,快擦擦眼淚,莫叫佟妃娘娘和老七瞧了笑話。」

  慧安見太后紅了眼,也知自己莽撞,忙背過身拿帕子抹了下眼睛。佟妃已是笑著道:「小輩到了疼愛自己的長輩面前才能隨心所欲的哭鬧,到底是這孩子有福氣,得了母后疼愛,臣妾羨慕也來不及的,哪裡還能笑話。」

  李雲昶坐在一旁,見慧安進來便有些控制不住地將目光投向她,見她掉了眼淚,心也跟著有些發堵,接著才意識到失態,忙別開了頭。

  自那日知道她出事,他親上棲霞寺請了懷恩大師下山,他便比誰都更清楚她的身體狀況,也因此日日都擔著心,連日來也睡不安穩,偏又不能去瞧她,倒是平生第一次知道牽腸掛肚的滋味。

  得知她今日會進宮來請安,他一早便到了母妃那裡,又不著痕跡地跟著母妃來承寧宮,便是想著能見上她一面。

  如今瞧見她,卻還不能明目張膽地看著她,只能這般忍著耐著,使得一顆心都疼的縮成了一團,到底是他當初太過自負,沒能將她真正的放在心上,只以為不管何時,只要他想他要,便能得到。

  卻不想這世上總會有那麼一個人,似註定了一般會叫人嘗到痛之滋味,悔之心境,註定了會在你的意料之外,令你無可奈何……

  他想著不覺將手握了起來,佟妃娘娘卻是站起身來,道:「太后和東亭侯夫人說話,今日中午皇上還要到臣妾那裡用膳,臣妾便不多攪擾了,也好回去準備準備。」

  太后聞言便點了頭,又瞧向跟著站起身的李雲昶,道:「老七也快迎娶王妃了,能娶到顧氏嫡女也是你父皇對你的格外恩寵,莫要辜負了才好。」

  她言罷,李雲昶眼皮便跳了下,忙跪下道:「孫兒謝皇租母教誨。」

  太后只點了點頭,便又瞧向佟妃娘娘,又道:「皇上如今年紀也大了,到底還是顧念著你們這些老人,你伺候在皇上身邊多年,皇上的性情也摸的透,宮中雖是年年都要添上些新面孔,可那些新人,嬌俏有餘,到底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你性情溫婉,從不爭長論短,說三道四,溫順又謙恭,這是你的優點,要和皇上貼心才好……回去吧,好好伺候著。」

  佟妃娘娘聽太后如此說忙躬身應下,這才和李雲昶退了下去,慧安福身恭送二人出去,才在太后身邊落了座,和太后說起話來。

  她問候了太后的身體,又細細說了定國夫人的病情,太后便歎了一聲道:「你祖母原先瞧著身子硬朗,只不想……哎,人老了總歸是經不起亂,你是個好孩子,多陪陪她,勸著她放寬心,只望著她能瞧著你腹中孩子出世,也算是沒有遺憾了。」

  慧安聞言應了,又和太后閒聊了兩句,見太後面上倦意愈濃,也不敢再留告了退。

  她坐上車輦出了承寧宮,隔著車窗卻見一旁的花道邊兒李雲昶和一名太監正說著話,慧安不覺微愣,接著便敲了敲車壁,待車子停下,她躬身而去,沖車旁跟隨的宮女笑著道:「那邊可是秦王殿下?」

  那宮女向花道邊兒瞧了一眼,笑著福了福身,道:「正是泰王殿下呢,夫人可是有事?」

  慧安點頭,扶著宮女的手下了車,住她手中塞了一個荷包笑著道:「這些姐姐和公公們吃個茶,姐姐可否稍等片刻,容我和秦王殿下說上兩句話。宮女接了荷包,笑著道:「夫人客氣了,夫人只管忙,奴婢們等著便是。」

  慧安這才笑著頷首,緩步向那邊花道走,那李雲昶見慧安過來就斥退了身旁太監,他本就是有意在此等候慧安,想在遠遠瞧上一眼,只沒想到她竟是主動走了過來。

  見慧安走過來,面上掛著溫和的笑意,李雲昶不覺怔住,待慧安在跟前站定,他才驀然開口道:「你清瘦了不少……」

  語罷才恍過神來,忙是緊張地瞧了慧安一眼,見她未有怒容,這才掩飾地咳了兩聲,又道:「我聽懷恩大師說,你體內的毒已經清除乾淨了,這毒入體時日並不算長,想來是不會影響到孩子的,你莫太過憂心。」

  慧安聞言便笑了,瞧著李雲昶一時卻又有些恍惚,前世的一切竟是半點也想不起來了,仿似隔著一層紗,所有的影像都影影綽綽,像是要消散的雲煙一般,任使她用力回想,也抓不到一絲一毫的真切了。

  前世的癡迷,今生的執念,卻不想此番竟是得了他的恩,這才得以保全這個孩子。

  若是沒有他將懷恩大師請下山,興許她便信了太醫的話,只當自己是太過勞累疏忽,又在馬場受了顛簸,這才被崔氏一推致使滑胎。

  若然那樣,便不能及時察覺出那五色花的問題,也不能及時得到救治,更不能這麼快地抓到蓉姨娘。

  冥冥之中竟似註定他會幫她這次,消了她心頭早已淡薄的怨一般,如今聽聞李雲昶的話,瞧著他依舊溫潤俊美的面容,慧安終是真心地笑了出來,福了福身,道:「妾身多謝王爺救命之恩。」

  李雲昶見她笑容嫣然地盈盈拜下,那神情中竟似帶著一股洗滌塵埃的清透,他一個恍惚,本能地想抬手去扶慧安,手臂抬起慧安卻已自行站了起來。

  慧安卻未曾多加留意李雲昶的神情和動作,只看著他,清聲道:「先前王爺一直問妾身屢次對王爺不同的緣由,妾身卻從未回復您,如今卻想告訴王爺了。只因那年妾身曾到棲霞寺祈福抽籤,簽文上說生於辛卯身份貴重之皇室男子,是為妾身的貴人。妾身遍查之下,唯王爺是辛卯年出生的,故而便心生了誤會,只當那簽文意有所指,那日第一回在端門瞧見王爺,見您身處危險之中,才會一時失態。後來得遇夫君,妾身才發現自己竟是誤解了那簽文,如今王爺您救了妾身腹中孩兒,可不便應了當日簽文所指,正是妾身的貴人嗎?」

  慧安說著便又是一笑,接著才又道:「當年若是因妾身的誤解,使得王爺煩擾,在此妾身向王爺道歉,王爺得皇上親賜顧小姐為妃,妾身還不曾當面恭喜王爺,只望王爺能和顧小姐百年好合,琴瑟和鳴。」

  李雲昶曾多次執著當年她的態度,如今慧安卻只能用這樣的話來回他,只望他聽了能放下心中的執念,她也由衷的祝福他。

  李雲昶聽了慧安的話,又見她面上掛著真誠的笑意,卻是覺著心頭空落落的難受。他執念的,非要弄明白的又何曾是她當年的態度,只是他的不甘心罷了,總想知道她當年為何那般,好像弄清楚了這個問題,便能確定她心中曾是裝著他的一般……

  如今慧安終於回答了他這個問題,可是心卻也墜入了無底的深淵,他僵直著身子,半晌才苦笑一下,道:「貴人嗎?呵呵……」

  笑了兩聲,見慧安低下頭,李雲昶才驀然盯緊她,握了握手,閉目良久,再睜開眸子時眼中卻已恢夏了沉靜,只道:「既是簽文所定,本王便做了你的貴人又何妨!」

  言罷,他瞧了眼愕然盯著自己的慧安,只作一笑,竟是轉身大步而去了。

  慧安蹙著眉瞧他身影消失,便搖了搖頭不再多想,回身向車輦走去。

  到了咸德門,關元鶴已是在那裡等候著了,兩人一同出了宮,乘上關府的馬車,慧安才有些擔憂地瞧向關元鶴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方才她在宮中的車輦上,她便瞧關元鶴神情有些沉,似心中壓著事一般,如今見他抱著自己不說話,便越發肯定了,不由握住他的手輕聲問道。

  關元鶴見她擔憂,抿了抿唇,道:「邊關傳來訃聞,淮國公暴斃了,如今屍身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慧安聞言一驚,握著關元鶴手不覺一個用力,面色也有些發白。

  早先淳王欲對淮國公下手的事她是知道的,這其中關元鶴想來也是動了手腳的,因那段時日他雖被皇上斥責在京,卻顯得異常忙碌,每日都要出門。

  如今淮國公到底病逝在了邊關,那征北軍大軍在外,不能一日無帥,何況如今秋季還是北胡頻頻犯境的季節。

  皇上這時候召見關元鶴,他又是這樣的神情,如此的猶豫不決,慧安心中哪裡不知皇上的意思。

  早先對此她是沒有什麼想法的,還一直盼著將來能和他一道兒去邊關,可如今她有了身子,這孩子又是如此的多災多難。定國夫人身子又到了這般地步,府中更是一團亂。

  這時候若關元鶴離開……她雖能照顧好自己,可卻捨不得,更何況來年的馬瘟,前世時關元鶴他病逝潼關,想著這些,慧安的心一點點下沉,面色也越來越蒼白,半晌才道:「你……你要走了嗎?」

  關元鶴見慧安面色如此不好,本還有些猶豫,這時倒是定下心來,只道:「我推了,放心,我會守在你身邊,直到我們的孩子安全出生。」

  慧安聞言一驚,忙盯向關元鶴,有些不置信地道:「真的嗎?」

  關元鶴點頭而笑,撫摸著她的頭髮,道:「自是真的,你如今這般我也放心不下,便是去了戰場,也是心思不屬,將來吃了敗仗,豈非適得其反?」

  慧安聞言這才笑了起來,一來關元鶴能陪在她的身邊,守著她和孩子自是最好不過了,再來這樣他便也能避開明年邊關的瘟疫,一直壓在她心裡的那塊大石便也算是落了地。

  可接著她心中又升起不安和愧疚來,面前滑過他初次以真身份出現在她面前,在端門城下一騎飛馳率領雄師凱旋而歸的那一幕,慧安只覺關元鶴終究是不適合兒女情長的,他等這個機會那麼久,淮國公這樣的老將沒了,如今他該迎來他關元鶴的時代才對,可臨到最後卻是要因她之故而給他人做了嫁衣嗎?

  慧安心中兩方思想拉鋸著,面上的笑容便越來越小,關元鶴見她如是,不覺撫了她的肩頭,笑著道:「別多心,我這也是放心不下祖母。我已向皇上舉薦了平北候為帥,平北侯常年和北胡人打交道,對他們的戰術也摸得清,又為將多年,定會比你夫君我要更適合領軍。」

  慧安聞言自知關元鶴這是寬慰她的話,平北侯韋方雖是也立過大功,但大輝歷來瞧不起平民出身的官員,憑韋方的資歷和軍功遠遠趕不上關元鶴,更不論這出身和皇上的信任了。

  朝廷貴族官員歷來打壓寒門子弟出頭,只怕韋方想要勝任征北軍元帥一職,只朝廷大臣這一關就過不了。

  更有,關元鶴接掌征北軍對他的前途,對李雲昶的影響都是極重的,慧安非是傻子,又怎麼可能不知關元鶴為此要放棄的是什麼。

  可此刻她實也說不出叫他放心家中,安心離去的話來,唇瓣動了動最後到底沒有吭聲,只將雙手抬起緊緊抱住了關元鶴的腰,將頭靠進了他的懷中。

  一路無話,馬車進了關府角門,向棋風院而去,誰知尚未到二門,便聽外頭一陣喧嘩,慧安自車窗看去,卻見一群婆子正不知吵鬧著什麼,而關禮珍卻站在邊兒上面色瞧著極為不好。

  慧安這幾日實是被各種事嚇得有些草木皆兵,見此情景不覺心口就是一跳,忙吩咐將車趕快些,待關元鶴沉著臉扶了她下車,那些婆子們已是紛紛跪下,一聲都不敢吭的垂了首,慧安見關禮珍眼眶微紅,不覺蹙眉上前,拉了她的手,道:「這是怎麼了?哪個下人不聽話一頓板子打出去便是,怎還哭了起來!」

  關禮珍最近已是懂事了許多,府中的事情這些日來也多虧了她操持著,隔日便到棋風院瞧上慧安一趟,聽慧安如是說,頓時掛在眼眶的淚便落了下來,道:「嫂嫂和三哥哥快去福德院瞧瞧祖母吧,三嬸子非要鬧著分家,這會子福德院已是翻了天了,這些奴才們也是聽了動靜在此瞎嚼舌根,被我聽到還一個個嘴硬,說是關府眼見著就要散了,總得允她們為生計擔著心,議論上兩句吧。我也是一時傷心,這才……」

  慧安聞言一驚,定國夫人身子不妥,府外雖是已傳遍了關府之事,但這連日來周管家將訪客都擋在了福德院外,凡事皆是二夫人代為招呼了,府中上下也將蓉姨娘之事瞞的嚴實,倒不想最後還是被三夫人捅了開來,慧安擔憂定國夫人,忙一臉焦急地看向關元鶴。

  關元鶴卻也沉了臉,冰冷的視線掃了眼跪著的一眾婆子,沉聲道:「拖下去,掌嘴四十!」言罷才蹙眉瞧向慧安,道:「你先回棋風院,我去福德院瞧瞧。」

  他說罷不容慧安反駁,已是匆匆而去。

  慧安哪裡放心的下,本想跟上,關禮珍卻是拉住了她,勸道:「嫂嫂不宜操芳,面色也不好,福德院如今亂糟糟的,莫再傷到嫂嫂,豈不更傷祖母的心?我扶嫂嫂先回棋風院侯消息吧。」

  慧安聞言這才歎了一聲,和關禮珍一道往棋風院而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2 12:00 AM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大結局三

  福德院中早已一團亂了。

  三老爺本就是庶出,其生母黃太姨娘早在四年前就病故了,關老太爺的其他庶子因沒在京城供職,便將生母都帶離了京城,也未在此居住。

  而關白澤和二老爺都是定國夫人的親子,住在一處伺候著定國夫人那是理所應當。

  大輝本是有例,高堂在,不分家,三老爺住在相府中也是正理,可三夫人卻覺吃了虧,總想著憑什麼別的庶子媳婦都不用守在跟前盡孝,偏她要每在這府中受苦受累,還要被崔明月和莊錦繡兩個嫂子欺壓著。

  便是如今崔明月被禁足,照顧著關白澤脫不開身,而莊錦繡又要照顧定國夫人,那中饋卻也輪不到她來插手,卻是叫關禮珍姐妹撿了去。

  本來她心中就有怨氣,心心念念著想要分家,只無奈礙著孝道,無法行事罷了,如今又得知自己多年不育竟是和關白澤有莫大的關係,她豈能不心生恨意,借機鬧事?

  只如今定國夫人病倒,三老爺又攔著勸著,她才忍了這兩日。

  可今兒三老爺出了府,她又去尋謝姨娘晦氣,關禮彥那賤蹄子竟是護著擋著,還敢給她這個嫡母甩臉色,那賤蹄子還不是仗著如今得了關老太君青眼,和關禮珍一共掌著府中差事!

  這若是另立了府邸,她便是正正經經的夫人,關禮彥豈敢如此囂張?她若如此的不敬嫡母早便大耳刮子伺候了。她是一日都不願意再忍。

  相府風光時,為了避嫌也不見關白澤提攜兩個兄弟,如今他害的二房三房都沒了嫡子不說,眼見著淳王成不了事了,說不準新皇登基頭一個要辦的就是他關白澤,不能同富貴,如今卻還要跟著同受罪,天底下就沒有這樣的道理!

  三夫人如是想著這便不管不顧,衝進了福德院。

  偏巧今日二夫人還沒有伺候在身邊,那些丫鬟婆子們哪裡敢硬攔著她,當即便叫她橫衝直撞地進了定國夫人的屋,一口氣就將蓉姨娘殘害府中主子們的事情給吐了出來。

  這些天雖是府外已經鬧翻了天,但是因定國夫人重病,無論是誰來探病,周管家一律都擋了,又那身份高貴非要見的,也只二夫人代為招待了,府中更是嚴令禁止丫鬟們在福德院中嚼舌根。

  定國夫人雖也覺察出一些不對來,逼問過姜嬤嬤等人,可也什麼都沒問到。如今她驟然聽聞真相,哪裡能受得了,聞言面色就變了,兩眼一翻竟是再次暈厥了過去。

  二夫人聞訊匆忙趕來時福德院中已亂成了一團,懷恩大師忙被請了來,二老爺和三老爺也奔了過來,都圍著病床團團轉,三夫人一瞧這般情景卻也是慌了,六神無主地在外間來回地走動。

  片刻定國夫人被救醒,一行人才被趕到了旁邊廂房中,以免攪擾定國夫人休息。三老爺瞧著端坐在椅子上一臉倔強,尚且不認錯的三夫人,當即便將桌子拍的震天響,怒斥了兩句。

  而三夫人心中委屈啊,這些天她本就窩著怨呢,若不然也不會直接鬧到這福德院中來。

  自她嫁入關府連年來抬不起頭,被瞧不起,還不皆是因沒有子嗣之故。

  如今發現這一切竟都是拜關白澤所賜,她豈能不恨,偏當日三老爺聽聞蓉姨娘的話後,回到三房竟是被謝姨娘的眼淚打動了,只顧念著謝姨娘是七少爺和五姑娘的生母,而且事隔多年也不能就憑藉著蓉姨娘的一句話就紅口白牙地定了謝姨娘的罪,最後竟是對謝姨娘小懲大罰便將這事給揭了過去!

  這更是令三夫人心頭聚滿了怨恨,雖說這些日三老爺再不曾進謝姨娘的屋,可這些都是他欠她的,如今他竟又當著這麼些人的面如此的不給她體面,她這麼做還不都是為了他們三房好!

  定國夫人如今已經醒來了,料想已經無礙,三夫人心中底氣微提,心道,反正現在已經鬧開了,這回再不折騰出個結果來,便就白白擔上三老爺一個不孝不悌的罪名,索性便不管了,豁上去也要達到目的不可!

  如是想著,三夫人便不管不顧地梗著脖子喊了起來,「你說我不孝?!我這也不都是為了母親好,這麼大的事情,你們卻一心地只瞞著母親,這是能夠瞞得住的嗎?來日被外人告知,卻是比現在更受不了,但不如由家人早先說個清楚呢,我這也是為母親著想,有什麼錯?!」

  三老爺聽三夫人非但不開口認錯,還狡辯起來,當即便怒氣騰騰地站了起來,沉聲道:「你氣的母親生生暈厥,若非懷恩大師還不知如何,你倒還有理了!」

  三夫人聞言卻是淚眼朦朧,抽泣著道:「我哪裡就能想到母親她這麼不經事……我這也是實話實說,又不是刻意生事欺滿哄騙母親。嗚嗚,這些年,我在府上連大聲說話都不能,對謝姨娘也只能哄著捧著的,還不皆是因我沒能給你添上一兒半女之故,我心中愧疚,只什麼都隨著你的意。替你照看家中,服侍母親,對兩個孩子也視同親出,如今倒什麼都是我的錯了!老爺,你拍著良心說說,除了未曾生養,我施蓮蓉還有什麼對不起你關家的地方!如今因大伯之過,使得我受了如此無妄之災,我心中悲憤,鬱結在心,你非但不安慰與我,反倒事事處處庇佑著謝姨娘,你如此的寵妾滅妻,倒還不准我尋母親說上一說嗎!」

  如今定國夫人病倒,這個時候若是提出分家,自是要擔上不孝之名的,故而三夫人來福德院中鬧事本就是沖著分家而來,可她口中卻也不敢提這兩字,只咬著關白澤害苦了三房,以及三老爺寵妾滅妻多年來委屈了這事說道。

  可她話中的意思卻也很明顯了,三老爺寵妾滅妻瞧著是指著三老爺,可背後指的還是定國夫人不為她做主,多年來由著她受盡了委屈,既是這般,如今她提出分家便也不為過。

  三老爺聽聞三夫人的話,一時被堵地有些說不出話來,這些年他因謝姨娘柔順又有生養,而三夫人尖刻,故而對謝姨娘確實多有偏袒,以前不覺得這是錯,可如今三夫人受了迫害,他心中有愧,自是說不出話來了。

  二老爺見此情景,不覺一歎,道:「三弟妹委屈是我關府對不住,只是如今母親正病著,一切都該以不打攪母親養病為要,如今關府遭此巨變,外頭人都在等著瞧我關府的笑話,正是該一心共抗難關之時,豈能在此時分崩離析……」

  二老爺的話尚未說完便被三夫人打斷,道:「二伯到底是朝廷命宮,位列要職,說話就是比一般人要據理力爭。只是弟妹我是內宅婦人,眼皮淺,不懂什麼大道理,就只知道自己的小日子,若是只顧著別人的眼光,整日裡卻要受盡了委屈憋出一身的病來,那豈不是冤枉。」

  二老爺是清閒性子,只愛花鳥魚蟲,在讀書上遠遠不及三老爺,可如今二老爺卻任著吏部員外郎一職,比三老爺要強上一些,三夫人這話暗諷關白澤偏心,只顧著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根本就不管三房。也是在說,定國夫人是二老爺生母,關白澤更是他的親兄弟,二房自和三房無法比。

  二老爺見三夫人如此態度,心知說什麼都是無用,乾脆搖頭一歎,未再多言。

  「她說的沒錯,人是不能只顧著別人的眼光!」而此時外頭卻傳來了定國夫人的聲音,接著房簾被挑起,卻是關元鶴和二夫人一左一右地扶著定國夫人站在房外。

  眾人見此不覺一愣,接著忙站了起來,二老爺和三老爺已經驚地忙快步上前,「母親,您怎麼起來了!」

  定園夫人卻不言語,只盯著有些局促地站在屋中的三夫人。

  定國夫人身份尊貴,說一不二,又被關元鶴冰冷的視線一掃,三夫人終是有些怕了,福了福身,諾諾地喚了聲母親。

  三夫人的說話聲本就不低,隱約都傳到了隔屋,定國夫人聽著豈能無覺?她身子本就虛弱,如今被扶著走出房已是不易,關元鶴見她面色不好,便蹙眉道:「祖母還是回房吧,這裡孫兒會……」

  定國夫人卻打斷他的話,只道:「扶我進屋。」

  關元鶴聞言抿了抿唇,卻還是將定國夫人扶進了房,待落了座,定國夫人兀自喘息片刻這才瞧向三夫人,道:「你如此不過是想要分家,可是?」

  三夫人聞言心一顫,還未張開,三老爺便忙跪下,道:「媳婦糊塗,母親息怒。」

  定國夫人瞧向三老爺,見他跪在地上,一臉的惶恐,便問道:「老三,你可是也如此想的?」

  三老爺雖是庶出,但是定國夫人卻也從未苛待過他,雖不及兩個嫡子親厚,待他卻也不薄,對他的生母黃太姨娘也寬厚的緊,三老爺對定國夫人卻果真敬重。聞言忙磕了個頭,沉聲道:「高堂在則不分家,這是京城各家素來的規矩,何況如今母親還病重,若然分家兒子們無顏在面對世人,面對列祖列宗。是我未曾管好媳婦,驚擾了母親養病,兒子不孝,還望母親懲罰。」

  定國夫人見三老爺面色恭謙,心中到底也算有了些安慰。

  三夫人卻咬了咬牙,跪下道:「我也沒說要分家啊,只是因大伯之故我這一生都無法生養自己的孩子,我本以為是我有不足之症,這我的命,卻不想……我實無法再面對大伯,想來母親也能理解兒媳的心情。」

  三老爺聞言蹙眉瞪了三夫人一眼,三夫人這才閉了口,而定國夫人卻面無表情,似未曾聽到三夫人的話一般,她沉默了半天,這才又看向二夫人,道:「老二媳婦這些天可曾去過祥瑞院?」

  二夫人面色不覺一僵,半晌才道:「媳婦一直守著母親,倒是沒有……」

  定國夫人見她吞吞吐吐,豈能不知,歎了一聲才又問道:「你可是也想分家?」

二夫人見眾人都盯過來,忙跪下,急聲道:「媳婦不敢。」

  定國夫人方才聽聞廂房這邊的動靜便問過了姜嬤嬤,這些天來關白澤稱病,三老爺只去祥瑞院走瞧過一次,二老爺雖是每日都去,卻也從不多留,而二夫人和三夫人卻是一次都沒看過。如今聽二夫人只說不敢,卻沒說不想,定國夫人心中怎能不明白,不僅明白她也能理解兩人。

  只是到底心裡頭也難免傷心,人老了本就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想看著小輩們都承歡膝下,卻不想竟遇到這家族分崩離析之事,卻不知她是做了什麼孽,竟要遭蒼天如此懲罰。

  定國夫人閉目良久,卻是猛然睜開眼睛,只沉聲道: 「分家!」

  她的聲音擲地有聲,一時間屋中靜默的似連空氣都變了,三夫人本還在隱隱抽泣著,這下子倒是愣住了,抬頭直直盯著定國夫人,似一時有些不明白她的話一般,接著她才反應過來,面上流露出了壓制不住的笑來。而二夫人雖是未曾表現出來,但眼皮卻顫了顫,二老爺聞言忙跪下,面色發白地磕頭道:「母親不可啊!母親這不是將孩兒們往不孝的路上推嗎!這家不能分,孩兒不同意。」

  三老爺亦是跟著磕頭,只關元鶴自始至終都站在定國夫人的身旁,好似這一切都和自己不關一般,竟是連神色都未變化過,定國夫人見二老爺去瞪二夫人,卻是扶著關元鶴的手站了起來,只道:「此事已定,無需多言了,既是心已離了,強擰在一處又有何益?整日裡吵吵鬧鬧,雞飛狗跳,倒不如就這麼都散了吧,散了吧……」

  定國夫人的話中含著無限痛意,二老爺等人聽著心頭一觸,卻是怔住,未再多言。

  回到屋中躺下定國夫人的面色已呈灰白,關元鶴瞧著眉頭蹙緊,定國夫人卻是一歎,道:「都怨我,枉我自視甚高,卻不知養了條毒蛇在家中這麼久竟是毫無所覺,是我糊塗,是我糊塗啊!」

  關元鶴聞言忙勸著道:「祖母身體不好,府中大小之事已疏離多年,又怎能怨祖母,祖母不必為老爺強背這罪名。」

  定國夫人聽關元鶴竟是連父親都不再稱了,心中劇痛之下,張了張嘴卻終究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若說心中有恨,誰又能勝過痛失母親和兩位哥哥的關元鶴…… 她終是閉上眼睛,無力地擺了擺手,道:「罷了……祖母累了,你也回去好生照看安娘吧。」

  關元鶴見她扭頭面向床內,面上全是傷悲和疲倦,他實也說不出什麼實質性的安慰話來,故而就站起了身,退出房,吩咐姜嬤嬤好好照看這便回了棋風院。

  慧安已等的焦慮不已,見他回來忙迎出了屋,得知定國夫人分家的決定卻也不覺奇怪,只歎了一聲。

  三日後卻是西市南螢叛逆斬首示眾的日子,慧安一早便起了身,收拾齊整,只待去福德院請過安,便要出府親往刑場,她要親眼看著那些殘害她腹中孩兒的惡人們下黃泉。

  當日關白瑾將蓉姨娘送到安鳳府衙,這案子只一日便審了個清楚,一眾和那木雅潛入大輝、企圖對大輝不利的南螢人被抓進安鳳府衙,皇上的口諭也在當日到了府衙,令府尹嚴懲。

  接著這些意圖不軌,並殘害大輝忠良的南螢人便被判處了遊街斬首,連坐親眷之刑,負責執行的衙役當日便帶著朝廷公文前住南螢而去,而那木雅等人卻是今日要在京城百姓的謾駡中走向刑場的。

  慧安乘上馬車,關榮便駕著車向安鳳府街的方向而去,一路百姓紛紛向正德街聚攏,卻是那木雅等人已被押送出了天牢,正往西市而去。

  百姓們圍觀著,謾罵唾棄著,不時向牢車扔著穢物,那些南螢人早已被關元鶴收拾了一次,送進大牢時已不過是吊著一口氣罷了,如今在牢車中無聲無息地任人打罵,瞧在慧安眼中倒覺得有些無趣。

  那打頭的牢車中關著的正是昔日的蓉姨娘,如今她蓬頭垢面,早已被打的頭破血流,眼瞧著竟似七旬老嫗一般,一雙眼睛倒還睜著,空洞的瞧著遠處。

  慧安瞧著她,眼中便只剩下了冰冷。

  手上忽然一暖,回頭卻是關元鶴攬住她,握緊了她的手,慧安迎上他關切的目光,便笑了笑,道:「卻不知她如今心中是否有悔。」

  關元鶴聞言只瞟了蓉姨娘一眼,拍了拍慧安的肩頭,未曾答話。慧安卻又道:「她害了這麼多無辜之人,不管是否悔過,都不會得到寬恕。」

  牢車過去,關府的馬車便也向刑場而去,今日來觀刑的人極多,關府的馬車擠在人群中,慧安不時能聽到百姓們的議論聲。

  「那女的便是關府作怪的小妾嗎?怎麼瞧著又醜又老,這般模樣也能成為相府小妾,可真是長見識了。」

  「聽說這女人為了報仇,特意吃藥將容貌變老的,真是喪心病狂啊!」

  「要不怎說南蠻子都不開化呢,被這種瘋狗盯上,只可惜了相爺為國操勞,連子嗣家眷都要被國事所累,又落得晚景淒涼……對了,相府要分家了,你們可曾聽說?」

  「自是聽說了,定國夫人還請了多位德高望重的誥命夫人前往主持分家,這事都傳遍京城了,豈能不知!」

  「哎,這也是難免的,若是此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也是無法再在一處生活了,作孽啊。」

  百姓們唏噓著,多半是懷著看熱鬧的心思,而慧安聽著這些議論聲卻心中百般滋味,待日頭漸高,慧安才令關榮將馬車又靠前了一些,推開了車門向刑場上看去。

  眼見著時辰已到,那邊刑場上執刑的安鳳府尹卻瞧見了關府的馬車,一愣之下忙起身沖車中的關元鶴躬了躬身。

  關府一事到底是有勞人家了,如今既是已被瞧見,便沒有不過去打聲招呼的道理,故而關元鶴便沖慧安道:「我過去下,馬上回來。」

  慧安點頭,他便下了馬車,向刑場而去。

  而慧安瞧向跪在場上的蓉姨娘,見她側著臉似想將散亂的頭髮,和臉上的污垢弄乾淨整齊,令容顏好看一些,便目露譏誚,沖冬兒招手,道:「你代我傳一句話給蓉姨娘。」她沖冬兒念叨兩句,冬兒點頭就向刑場而去。

  那邊關元鶴正和安鳳府尹說著話,衙役卻過來沖安鳳府尹道:「大人,關府的丫鬟說那女犯到底曾是關府的姨娘,郡夫人仁慈,想親送那女犯一程,可否令其上前傳句話?」

  關元鶴聞言瞧去,果見冬兒被差役擋在刑場外,正向這邊看來。這點小事府尹自是不會攔著,還暗怪差役不會辦事。

  如今朝廷上淮國公暴斃,征北軍大帥之位空懸,大臣們爭論不休,多數卻是舉薦東亭侯為帥的,眼見著東亭侯就要被重用,往後前途不可限量,這時候,這麼屁點小事差衙竟還當著東亭侯的面來請命,這不是叫東亭侯覺著他不會辦事嘛。

  當即安鳳府尹忙沖關元鶴一笑,這才瞪向那差役,道:「郡夫人有話要傳,還不快叫那丫鬟上前!」

  差役領命而去,那邊冬兒已被放行,走上了刑台。

  蓉姨娘見冬兒走近,將身子本能地直了直。

  冬兒卻不屑地冷哼一聲,在她身前站定,福了福身,道:「我們少奶奶讓我來告訴你,念在你伺候過老爺的份上,少奶奶仁厚替你問過大師了,大師說你作惡多端,便是死了也是要入十八層地獄的,所以姨娘大可不必擔心你這般醜惡的模樣到了下頭會被鄔赫世子看到,因為你和他去的便不是同一個地方,便是黃泉碧落你們都永遠無法再相見了。」

  蓉姨娘聞言本能地隨著冬兒的視線瞧向遠處,正見慧安端坐在馬車中,清冷的目光直逼這邊。

  她方才只覺這一生要終得解脫了,到了地下,也算對得住當年世子對她的深情,雖是容顏已老,又殘害無辜,但這都是為了給他報仇,他定然會憐惜她,安慰她,他們便能再不分離。

  可如今聽聞冬兒的話,她只覺茫然,悲憤……這一生到底是為了何,他死了,終究是在二十餘年前便離開了她,再不能得見了!忽而她覺著自當年愛人離開,她的人生便沒有了意義,本以為復仇是意義所在,卻原來不過是一場空,一個笑話。

  蓉姨娘迎著慧安清冷又譏誚的眼眸,突然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齊下,而冬兒已不再瞧她,轉身下了刑台。

  一旁觀刑的百姓瞧見這一幕,不覺議論紛紛,聽聞是慧安令冬兒去送蓉姨娘,又見冬兒態度謙恭地沖蓉姨娘行禮,他們倒是均贊慧安仁厚良善。

  而慧安見蓉姨娘失聲大笑,便欲關上車門,卻不想目光一轉竟瞧見了一張極為熟悉的面孔。

  消瘦的面孔,陰鷙的氣息,飽合恨意的雙眸,卻正是前不久被賢康帝下令幽禁寒廣寺的端寧公主。

  慧安見她盯著自己向這邊而來不覺蹙眉。

  淮國公暴斃,屍身尚未運回,國公府中卻已置辦了靈堂,皇后借機向皇上請恩,容端寧公主回府為公公守靈。

  淮國公暴斃在邊關,軍心浮動,只沖著淮國公的面子,賢康帝便不能再拘著端寧公主,故而便格外施恩,放了端寧公主出寺。此事慧安倒也聽說了,只是沒想到竟會在此瞧見她。

  慧安蹙眉間端寧公主已經到了馬車近前,兩人有過節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早已是勢如水火,慧安見她堵在馬車近前,自知她不會是過來向自己打招呼的,慧安心中也沒好氣,更不願下車行禮,只盯著端寧公主微微點了點頭,道:「妾身有孕在身,不便下車給公主見禮,公主見諒。」

  端寧公主只進了寒廣寺數日,卻整個人消瘦了一圈,若然沒有淮國公之死,她便要在那苦寒之所待上一年,身體上的折磨不算什麼,心中的怨念卻是無法消除,這些卻全拜眼前女子所賜!

  端寧公主瞧著一臉靜默端坐在車中的慧安,只覺心中恨意如同熊熊火苗般往上冒,今日她剛被母后派人接回,一進城便令車夫將馬車趕來了這刑場。

  不為其他,只為能送一送害的沈慧安母子兇險萬分的恩人。

  如今既已瞧見了沈慧安,便沒有不過來踩上一腳的道理。

  故而見慧安如此不將自己放在眼中,端寧公主便忽而一笑,接著便萬分怨毒地盯著慧安,雙眸微挑睥睨著她,道:「沈慧安,本宮早便說過你們會像竹子開花,不會有好結果的,如今果然應驗了,你的將來……本宮會好好看著。」

  端寧公主說著卻是將目光落在慧安的小腹處,面上笑容越發怨毒。

  慧安被她盯的不覺心口一跳,若是平常她自不會被這樣詛咒的話所傷,可如今端寧公主針對她腹中孩兒,又是在這般的情況之下,怎容慧安不憤恨。

  眼見慧安眸中閃過憤怒和不安,端寧公主卻覺一陣快意,只她尚未再言,卻見慧安忽而眸光一轉,卻是直直越過她瞧向了後方,然後便變了面色。

  端寧公主本能地回頭去瞧,當即就身子一僵。

  只見關元鶴便站在三步開外,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薄唇緊抿,透著一種狠決的冷厲,眼底的狂怒簡直天翻地覆,似一道利劍隱含著萬里冰封,橫掃而來,直令她生生打了個寒顫。

  他周身都充斥著冰冷,殺意,陰沉沉讓人如墜冰窟,淩厲地叫人心驚。

  端寧公主雙腿有些發顫,心中只一個念頭,他聽到了,聽到方才她的話了!她竟是覺著害怕,平生未有了懼意。

  尚不待她做出反應,關元鶴已似隱下了那股殺意,只轉開目光大步向馬車走,經過端寧公主身側時卻幾不可聞地冷冷開口,只吐出一個字,「滾!」

  那聲音伴隨著他雙手指節握起的咯吱作響之音同時落在端寧公主耳中,她不由退後兩步,面色蒼白,卻是再不敢多留,竟是帶著丫鬟轉身踉踉蹌蹌地狼狽逃去。

  而關元鶴上了車關上門將慧安摟入懷中,他的手臂卻還因氣恨而微微抖動,慧安撫著他的後背,卻輕聲道:「我們回去吧,我不想看行刑了……」

  關元鶴聞言心頭一動,將慧安緊緊摟住,似這樣便能給她無聲的安慰,也能給自己一些力量一般,沉默半晌,他才沉聲道:「回府。」

  翌日慧安穿著一襲大紅的緞面暗紋繡金線碎梅花兒的長褙子,下邊套開四襟的紅色羅裙,躺在美人榻上,笑著用著碗中的花旗參竹絲雞湯。

  雲怡坐在一旁的錦凳兒上,見她將湯勺放下,便遞上帕子,笑著道:「嫂嫂今兒這身喜慶,瞧著氣色倒是好了些,人也圓潤了點。快多用些吧,嫂嫂這兩日來思慮過度,心氣兩虛,用這粥是最補身子的,我昨兒夜裡就燉上了,嫂嫂莫光吃湯,要多吃些肉,這樣身子才能補起來。」

  慧安聞言點頭,食了一塊雞肉,只覺入口極爛,不覺笑道:「你有心了,連日來又要繡嫁衣還惦記著給我熬湯。這孩子極乖,自懷上便從未折騰過我,只除了嗜睡一些,胃口卻是不受影響,前世日子太過操勞瘦下去的,這兩日便就補了回來,再這麼補下去只怕不待他出生,我便滾圓了。」

  雲怡便笑著道:「在將軍眼裡嫂嫂必是怎樣都好看的。」

  慧安聽她打趣自己,不覺瞪了她一眼,恰方嬤嬤進來,笑著道:「白夫人帶著靈兒姑娘來了。」

  慧安的胎如今已經安穩,自沒有一直勞動沙雲娘的道理,昨日慧安便勸沙雲娘回府,她倒也應下了,卻向慧安推薦了一位在國子監時候一起學醫的醫女,正是這位劉靈兒姑娘。

  關元鶴查了這劉靈兒,確定沒有問題,慧安才令沙雲娘將人帶來,如今聽到方嬤嬤的話,她便忙道:「快請進來。」

  雲怡便起了身,道:「嫂嫂有客,我便不多攪擾了,先回梅園,來日再來瞧嫂嫂。」

  慧安令秋兒將她送出去,而沙雲娘已帶著一個容長臉,穿戴樸素的姑娘進了屋,見過禮,慧安問了那劉靈兒幾句話,見她對答從容,態度不卑不亢,倒是生出幾分喜歡來,不覺瞧向沙雲娘,道:「這姑娘和我投緣,瞧著便喜歡,讓你費心了。」

  沙雲娘便忙是一笑,道:「靈兒比我學醫時日長,還懂接生,有她在你身邊照顧著,我也能放心。」

  慧安笑著令方嬤嬤將劉靈兒帶下去安置,又和沙雲娘說笑了兩句,沙雲娘便告辭而去。

  恰關榮來說汪楊松到了,關元鶴請慧安到前頭去。

  昨夜裡關元鶴便告知今日汪楊松要來拜會,慧安早也做了準備,一直惦記著此事,如今聽聞關榮來報,忙叫秋兒取了早已溫好的燕窩粥及兩碟子糕點,捧著食盒坐上車子向外院書房而去。

  她到時汪楊松正和關元鶴說著話,見她進來忙站起身來,躬身一禮。

  慧安忙笑著令他起來,道:「如今我們也算親戚,怎還這般見外,快起。」

  童氏到底沒擰過沈峰,沈峰到京的第二日便親自帶著聘禮到成國公府下了聘,沈童和汪明茵的親事已定下。汪楊松聽聞慧安的話便是一笑,也不再多禮,又落了座。

  慧安便笑著上前,自食盒將糕點和粥取出放在桌子上,笑著沖關元鶴道:「你今兒早膳未曾好好吃,我燉了燕窩粥,叫方嬤嬤準備了兩碟糕點。不想汪二公子竟在,秋兒,去再盛碗粥來,汪公子也莫要客套了,嘗嘗我們府上做的糕點吧。」

  關元鶴聞言接過那粥,又沖著汪楊松道:「那芙蓉酥做的頗有些不同,你嘗嘗可對味兒。」

  言罷,卻不想接著粥碗的手一個不穩,竟是灑了些在衣襟口上,慧安驚呼一聲,忙摸出帕子給他擦了擦上頭沾染的湯漬,口中責道:「怎如此不小心。」

  她的餘光一直注意著汪楊松,如願地瞧見汪楊松的目光落在那帕子的繡花上,當即目光就有些發直。

  慧安眉眼一彎,又給關元鶴擦了兩下,這才瞧向汪楊松,見他還盯著那帕子瞧,便佯裝奇怪地揚揚手中帕子,道:「怎麼了?我這帕子有什麼不對嗎?」

  汪楊松這才回過神來,忙是一笑,道:「沒什麼,沒什麼……」

  慧安見他面露赧然,耳根還有些發紅,還匆忙地去拿了一塊芙蓉酥往嘴中添,不覺挑挑眉,接著才笑著道:「如此你們便慢用吧,我便少陪了。」

  言罷,她出了屋吩咐了關榮兩句,這才坐上車回了棋風院。

  過了片刻,果見冬兒匆匆進來,卻笑著道:「少奶奶,關榮瞧的清楚,那汪公子還沒出關府,就自懷中摸出一塊帕子來摩挲了兩下,復又搖頭笑笑將帕子又裝回了懷中,瞧著那樣子可寶貝著呢。」

  慧安聞言目光一亮,挑起了唇角。汪楊松既是將景心兩年前遺在他那裡的帕子貼身帶在身邊,便足以說明問題了。

  慧安前兩日也曾問過沈童,汪楊松自打參軍之後,行事便極為穩重,也從不貪戀女色,甚少出入酒色場所,倒似換了個人一般。

  這次見他,慧安也覺汪楊松比之上次在雁州見時更見內斂了,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成熟沉穩之氣,景心已是一往情深,如今擺明汪楊松也是有意,這事便好辦的多了。

  慧安心中替文景心高興,只覺這是連日來最讓她開心的一件事了。

  她兀自轉著眼珠兒想了半天,籌謀著怎麼給兩人撮合,關元鶴已是進了屋,瞧見慧安那狡黠含笑的模樣,不覺也跟著揚起了唇角,道:「如今高興了?不知的還以為春心萌動的那個人是你呢。」

  慧安聞言卻是掩著嘴咯咯的笑,一臉笑意地瞧著關元鶴,目光癡迷地道:「嗯,奴家是春心萌動來著,爺摸摸,這會子心還砰砰亂跳呢。」

  她說著便拉了關元鶴的手壓在了心口上,關元鶴被她的目光瞧的心中一蕩,便笑了起來。

  兩人的笑聲傳出屋子,冬兒幾個聽聞也都露出了笑模樣,方嬤嬤不由抬頭瞧了瞧天,只覺今兒這天倒是晴的格外好。

  既是弄清了汪楊松的意思,慧安便一刻都不願再耽擱,只想早些和文景心商量商量下一步該怎麼做,用了午膳,她歇了一覺起來,便令秋兒給她套了一襲海棠紅的秋祆,燈籠裙,坐上馬車住鼎北王府去。

  關元鶴見慧安興致高,難得如此高興,便也不攔著她只令劉靈兒好生跟著伺候,便也出了府。

  哪知慧安的馬車還沒出胡同,倒是有一行人迎面打馬而來,竟是賢康帝新封的安樂郡主。

  她今兒穿著一身大紅色的騎裝,梳著一頭小辮,發尾紮著褐色綴珍珠的紗帶,更是襯的容色俏麗,色彩飛揚。

  擋在車前,瞧著坐車中的慧安卻是笑道:「慧姐姐,這是要去哪裡?莫不是知道我要來,特意出來迎接我的吧?」

  她言罷便眉眼彎彎的笑了起來,接著便跳下馬背,竟是二話不說一手撐著車轅,一躍而起,就那麼跳上了馬車,彎著腰進了車,卻是一屁服坐在了慧安身邊,沖著她歪頭而笑。

  慧安被她這股風風火火的模樣驚到,又見她自來熟般上來就叫姐姐,不覺有些好笑。

  兩人雖是只見過一面,但是相談甚歡,又極投緣,故而慧安對安樂郡主的來訪倒也不意外,微微愣了下後便笑著道:「我不知郡主要來,自也不是出來迎接郡主的,這會子卻是要去瞧一個好友,要是郡主不介意的話,可否於我同去?」

  她方才已讓秋兒打先到鼎北王府去打抬呼,這會子只怕景心已經忙著接待她了。

  安樂郡主本就不是大輝人,但也知道大輝閨秀們出門訪客多是先投拜帖的,聽聞慧安的話便道:「你們大輝人就是禮數多,不過慧姐姐願意帶著我一起玩,我自是樂意的很。慧姐姐你不知道,這些天可把我給悶壞了,外祖母和表姐帶著我去參加了兩個賞花宴,那裡的姑娘們怎就一個模樣,說話做事就跟一個人一般,連笑起來也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真真是無趣極了。還是慧姐姐好,我早便想來看望姐姐了,只外祖母卻說姐姐需得休息,非要我等上這兩日,今兒我還是偷著出來的。如今姐姐身子可是大好了?」

  慧安見安樂郡主說起話來手舞足蹈,便也跟著心情飛揚起來,吩咐馬車繼續往鼎北王府去,這才瞧向安樂郡主笑著道:「以後郡主不也是大輝人了嗎?大輝的姑娘們不比西藩姑娘活波熱情,但卻也不是一個模樣的,到底還是郡主不曾用心深交……」

  安樂郡主聞言卻不待慧安言罷就打斷她的話,道:「以後我要一直在大輝呢,姐姐莫也和她們一樣郡主郡主的喚我,母妃和父皇都叫我新雅,姐姐喚我新雅吧。」

  慧安欣然答應,兩人說著話倒不覺無趣,馬車滾滾片刻就到了正德街上,慧安將車窗推開,隔著窗紗給新雅說著哪處的什麼糕點好吃,哪個酒樓的菜最是出味兒,哪個茶館的說書最有趣……新雅一路聽的津津有味,先前她也好奇大輝街市,很是遊玩了兩日,只沒同伴一起,新鮮了兩日便覺無趣了,如今聽慧安這麼一說,只覺很多地方都有再逛上一逛的必要,不覺拉著慧安的胳膊,連聲的叫姐姐。

  兩人正說笑,慧安卻瞧見不遠處喧鬧處的一個身影怔住了。

  那裡一個婦人正和幾個小廝模樣的人撕扯著,那婦人穿著一件半舊的紫紅緞面小襖,絲綢撒花裙,衣衫已被扯得有些散開,裙邊兒的絲線已有些脫落,一頭黑髮挽了個十字髻,上頭插著一根銀色已經發黑的簪子,面上撲著厚重的脂粉,因哭泣,那極為消瘦的臉顯得有些花哨,更襯的一雙眼睛大的出奇,卻正是幾乎已被慧安拋在記憶之外的孫心慈。

  她如今哪裡還有半點當年的嬌美和可愛,瞧著倒似年僅雙華的婦人,瘦的皮包骨頭,顯得整個人都有些沉鬱,現下正不停地沖那幾個小廝哭喊著懇求著什麼。

  顯然春兒也瞧見了她,靠近車窗道:「少奶奶,是孫心慈,可要奴婢去瞧瞧?」

  新雅見慧安瞧著那邊出神,便跟著瞧了過去,知道慧安必是認識那哭喊著的女子,便停了話,自顧地四下瞧起街頭熱鬧來。

  慧安令馬車停在一處巷口,春兒便快步而去了。

  半晌春兒回來,卻是道:「少奶奶,聽聞孫心慈前些日子被馬公子送給了吏部左侍郎家的二公子當小妾,結果剛被接進府裡便就查出了身孕,這便被趕出了府,她回到馬府,卻被拒之門外,那馬少奶奶說她身子不乾淨了,誰知腹中是哪裡來的野種,竟是不讓進門,如今她正求著讓那些小廝帶個話想見府中老太太呢。」

  慧安聞言揚眉,這才留意到離此處隔兩條巷子正是馬府所在。

  那日在馬場上見馬鳴遠的妻子來試探自己,慧安便知孫心慈怕是要倒楣,卻不想那馬夫人竟是本事大,令馬鳴遠將孫心慈送了人。

  馬鳴遠也是混帳,當年孫心慈剛過府倒也寵了兩日,如今竟是如此的無情。若是孫心慈這孩子一早被查出卻還能母憑子貴,如今卻是……

  見那邊孫心慈還在哭求,慧安也無興趣再看熱鬧,正欲吩咐開車,身旁一直安靜待著的新雅卻突然驚叫一聲,「可讓我逮到了!」

  新雅說話間竟就要往車下跳,慧安一怔忙拉住她,「忽然急慌慌的,你倒是要做何啊?」

  新雅這才匆匆回頭,道:「我瞧見他進了那邊的花芳閣,這些日他一直躲著我,今兒我定要堵住他不可!」

  她言罷便又欲往下跳。

  慧安自知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誰,聞言瞧了一眼路邊的八角兩層小樓,有些無奈的笑了下,道:「那花坊閣你去不得,你乖乖在這裡候著,我叫我丫鬟進去幫你喚他出來可好?」

  新雅聞言一愣,接著又瞧了一眼那花坊閣,道:「那裡是青樓?」

  花坊閣倒不算青樓,只是一間茶社罷了,可這茶社裡頭卻全是美娘子,男人們吃茶聊天之餘逗弄下美人卻也是有的,不算什麼正經之所,慧安自是不願新雅一個姑娘家莽撞地衝進去。

  故而見新雅吃驚地瞪著眼睛,便道:「倒不算青樓,只也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能去的,你聽話,在此等等。」

  新雅聞言卻是不以為然,道:「你那丫鬟一去,他一準兒又跑了,姐姐是不知道,他可精了,既不是青樓他進的,我便也進的!」

  她言罷竟是不待慧安相勸,甩袖跳下車便匆匆地沖街那邊奔去了,她那幾個婢女顯然對她這種風風火火的性子極為熟悉,也一陣風地跟了上去。

  慧安見此,有些頭皮發麻地靠著車壁揉了揉額頭,而那邊新雅已經直接衝了進去,也不顧茶樓中客人怪異的目光,問清楚錢若卿的去向便直沖那雅間而去。

  雅間中錢若卿正摟著一個穿月白紗袍的女子吃著酒,門突然被撞開,便見新雅氣喘吁吁地站在那裡,一雙眼睛晶亮亮地瞪得他,接著便笑了起來。

  雅間中另外兩個公子見她闖進來,驚得忙去推身邊女子,慌亂不巳已,錢若卿卻只蹙了下眉,別開目光兀自喝了唇邊清酒,這才又瞧向已大步進了屋的新雅。

  他身邊的女子自也感受到了兩人之間的不對勁,加之新雅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她一愣之下便欲站起來,倒是錢若卿將手臂一緊,把她整個固在了懷中,瞥向新雅抿唇道:「這不是你來的地方,趕緊回去吧。」

  新雅見他那模樣倒也不介意,面上依舊掛著笑意,竟是自行過去拉開一把椅子一屁股便坐了上去,接著便沖錢若卿揚眉道:「你送我,我便回去。」

  言罷也不待錢若卿反應就去沖那兩位有些驚嚇過度僵坐著的公子擺手道:「這地方不錯,茶也蠻香的,煮茶姑娘也美,真真是好去處……」

  她言罷似才發現那兩位公子還愣著,便又道:「我是安樂郡主,兩位公子自管吃茶便是,莫要多禮。」

  那兩位公子聞言才愣過神來,卻是紛紛起了身,沖錢若卿道: 「咱們來日再敘,來日再敘……」

  言罷卻是匆匆而逃,錢若卿只點了下頭,瞧新雅一副賴在這裡的模樣,不覺有些無奈,推開懷中那姑娘,歎聲道:「你怎尋到這裡來了?」

  新雅見他終究是叫那姑娘離開了,不覺笑容越發燦爛,卻道:「我和慧姐姐一起去鼎北王府,剛巧便瞧見你了,可見是緣分使然,若卿哥哥也莫躲著我了,躲也沒用呢。」

  錢若卿聞言一口茶便噴了出來,瞪著新雅問道:「誰?你說你和誰一起?」

  新雅見他這般倒是一愣,接著才道:「東亭侯夫人啊,這會子慧姐姐還在下頭等著呢。」

  錢若卿聽聞慧安在下頭,只覺一個頭兩個大,舒了口氣這才起了身,道:「走,走,走,我送你回府!」

  言罷他已是大步出了門,新雅若有所思地瞧著他的背影,半晌才揚了下眉跟著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街頭,錢若卿一眼便瞧見了關府的馬車,帶著新雅便走了過去。

  慧安等的無趣,便又去關注孫心慈那邊的動靜,孫心慈終是沒能如願令那幾個小廝同情,自行哭著挽著包袱向街東而去。

  慧安正令冬兒前去瞧瞧,留意下孫心慈去了那裡,轉眸便見錢若卿二人過來,她欲扶著冬兒的手下車,錢若卿卻是兩步趕上來攔住,見了禮,笑著道:「本該到府中探望的,奈何這兩日事情有些多,倒耽擱了,夫人身子可還好?」

  自上次錢若卿送了那麼一副鐲子,後來寧王府中關元鶴鬧了那一場後,慧安便有意地躲著他。

  先前因南方馬場之故,錢若卿倒也到關府去過兩次,之後慧安便將馬場之事盡數托給了夏兒和春兒。

  錢若卿倒似也有所覺,兩人便再沒見過。

  近來關府之事傳的沸沸揚揚,慧安中毒,累及腹中胎兒,懷恩大師親住關府為她調理,這些錢若卿自是都知道,也著實擔心,可無奈每每只能從別人口中探知一些她的消息。

  如今在此碰上,他雖竭力克制,只眸光中仍舊是透出了幾分關切和熱度來,慧安聞言忙做一笑,道:「勞靖北侯惦記了,已是大好了。」

  錢若卿見她雖笑容依舊,但言辭客套,不覺心中一揪,早先她未嫁之時還能借著嬉笑之態喚上一聲安安。

  待她出閣,尤且忍不住表現出熟稔之態,如今卻是連這一點熟稔都不能了嗎?

  錢若卿心中苦澀,張了張嘴終是沒再多說什麼,只沖一旁瞧著他們的新雅道:「你到鼎北王府有事吧?這丫頭指定又是偷跑出府的,我送她回去了,夫人勿需理她!」

  這事情,定國夫人病著,而慧安自己又懷著身孕,也就新雅這沒頭沒腦的會以為慧安是去尋人作耍,故而錢若卿言罷就盯向新雅,道:「走吧。」

  新雅既遇上了錢若卿,自沒有再追著慧安的道理,聞言跟了兩步卻又回頭沖慧安眨巴了兩下眼晴,這才一臉燦爛笑意跟著錢若卿一蹦一跳地走遠了。

  翌日,慧安剛起來,正欲和關元鶴一道去福德院請安,方嬤嬤卻匆匆奔進來,道:「爺,少奶奶,前院周管家來傳話,說是皇上身邊的全公公來了,說是聖駕如今已經出宮正往府上來呢,讓主子們趕緊準備著接駕!」

  慧安聞言一愣,關元鶴已是撫著她的頭髮,道:「想來是為老爺辭官一事,你穿戴著,我先去祖母那裡瞧瞧。」

  關白澤的辭官折子遞上去,卻一直都留中未裁,如今賢康帝親來府上,一來是為看望定國夫人,再來怕是關白澤辭宮一事要有個定論了。

  慧安點頭,關元鶴已大步而去,待他回來時慧安已換上了誥命服,頭上戴著一頭珠釵,瞧的關元鶴蹙了下眉。見她面上未曾化妝,這才點頭道:「一會子接了駕你便回來休息。」

  慧安卻撲哧一笑,道:「哪裡就那般嬌弱了。」

  關元鶴自行換上官服,這才和慧安一道住大門處接駕,兩人下了車二夫人等人已等在了門口,片刻便見皇帝儀仗鋪陳著遠遠而來,慧安隨著關元鶴一道跪下,過了半晌賢康帝的龍輦才在府門停下,賢康帝下了車,一眾人叩首。

  賢康帝叫起,慧安才扶著冬兒的手起了身,還未站穩便聽一道威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東亭侯夫人身子可無礙了?」

  慧安不想賢康帝上來竟就先問及自己,忙又欲跪下回話。

  賢康帝卻令全公公扶著了她,慧安這才福了福身,低眉順眼地回道:「臣婦安好,竟勞皇上記掛,臣婦萬死難安,拜謝皇上隆恩。」

  賢康帝聞言點頭,又瞧向懷恩大師道:「郡夫人腹中乃我大輝忠良之後,萬不容有失,朕便將她託付給大師了。」

  懷恩大師雙掌合十,道:「老衲尊聖諭。」

  二老爺這才上前,道:「皇上親臨探病,皇恩浩蕩,臣等惶恐。奈何母親和大哥臥病在床不能前來迎接聖駕,萬望皇上恕罪。」

  賢康帝笑著表示了兩句,龍輦才自正門而入,一路向福衡院而去。

  待賢康帝看過定國夫人,便又由二老爺等人陪著,移駕往祥瑞院而去。慧安等人這才散了。

  祥瑞院中,賢康帝一進關白澤養病的屋,只覺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而關白澤已由崔氏扶著,在屋中跪拜,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衣,整個人消瘦得似一陣風便能吹走,頭髮雖是梳理的整齊,卻已是白了大半,倒是令賢康帝瞧著一愣。

  「臣未能迎接聖駕,心中陛恐,皇上恕罪。」

  賢康帝忙上前親自扶起關白澤,又令崔氏持其扶到床上躺著,這才在床邊生下,略顯動容的道:「愛卿為我大輝受苦了。」

  關白澤聞言竟是老淚縱橫,扭開劇烈咳了兩聲,這才道:「皇上言重了,臣不敢當啊……」

  這些日子賢康帝沒少派太醫到關府來探病,太醫皆言關白澤鬱積在心,又受了風寒,身體驟然受損,沒兩日已是病重沉屙。賢康帝本還不大信,如今瞧見他竟似幾日便蒼老了十數歲,連額頭上都多出了兩道深深的皺紋,心中倒真有些淒然。

  賢康帝聞言便握著關白澤的手,道:「愛卿為國事歲歲操勞,如今家中更因國事而受此災難,朕心甚愧,說什麼都不為過。愛卿只管好生休養身子,朕等著愛卿重回朝堂,輔佐朕開疆辟土,冶國安民心。」

  關白澤聽賢康帝這般說,當即便顫抖著艱難地在床上跪下,叩著頭老淚縱橫地道:「承蒙皇上看重,臣無以為報。只是臣老眼昏花,竟連善惡都分辨不清,被一個女子蒙蔽了這麼些年,害得妻離子散,臣無能。臣連齊家尚且不能做到,又談何輔佐皇上治理國家?臣實無顏面對皇土,更無顏再重新站在金鑾殿上位列朝班,臣老邁,母親更是病重,如今只求能在家中潛心悔過,彌補所犯過錯,還請皇上念在臣多年來辦事還算得力的份上,允臣辭官致仕吧。」

  當年是賢康帝親下密詔,令關白澤扶持淳王。如今關白澤言及辦事還算得力,便也是想提醒皇帝當年之事。

  淳王不堪大用,爛泥扶不上牆,如今眼見已是不行,賢康帝自也知道關白澤所憂,加之他有心想用關元鶴,若關白澤還在朝,他總心有頓忌。

  如今情形如此,若還不允關白澤致仕,只怕將來史書上也會指他寡恩,故而賢康帝聞言瞧著關白澤,目光閃動了幾下,終是長歎一聲,扶住他,道:「愛卿既如此說,朕便不再強求了,只是愛卿不管回不回到朝廷,還都要愛惜自己的身子好好養病啊。」

  關白澤聞言忙再行大禮,已是淚水磅礡而下。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結局四

  因關府幾個放了外任的庶子在當年老太爺病故時,便分了家業,並各自帶走了自己的生母,只每年年下送京城遞來節禮,令回京述職時回到府中暫住,平日只書信交往。

  故而如今關府分家實也只是現在住左相府的三房分家而已,定國夫人只讓周管家將府中的變故書信令人送往江陽老宅及幾個庶子之處,又請了京城中的親眷,和兩位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幾位誥命夫人前來主持分家。

  而定國夫人自宣佈關府分家開始便雷厲風行地將這些事都吩咐了周管家去辦理,並將分家的日子就定在了三日之後,日子一晃而過。

  到了分家這日,供著先皇所賜御寶的祠堂被打開,在受邀賓客的觀禮下,定國夫人先帶著關府的子嗣們對著祖宗牌位跪拜行禮,眾人這才移步明輝堂一一落座。

  慧安低眉順目地在下頭坐下,眼見連臥病在床的關白澤都被扶著在上頭坐下,有些癡傻發呆的關元卓也在丫鬟的照料下坐在一旁,望著一屋子神態各異,雖血脈相連卻各懷心思的人們,慧安不覺生出幾分悲涼之感來。

  她本能地去瞧上位坐著的定國夫人,卻見定國夫人只面色無常的坐在那裡,神情瞧不出半分的不妥,只是面色卻帶著病態的蒼灰之色。

  關白澤神情悲傷地坐著,蒼老之態顯而易見,眼中甚至還蓄著淚光,而崔氏也拿著帕子瞧著一旁癡傻的兒子垂淚,關禮潔被接了回來,一趟別院不過數日,她卻清瘦了一大圈,如今坐在那裡低著頭瞧著卻是異常安生。

  二老爺和二夫人神情謙恭,唯三夫人面上帶著些不能壓抑的興奮和愉悅,被三老爺狠狠瞪了一眼這才有所收斂。

  眾賓客瞧著這一幕,又見向來養氣功夫不逞多讓的相爺關白澤如今竟是如此模樣,不覺皆面露唏噓。

  待到了時辰,定國夫人起身沖賓客頷首示意,說了兩句客套話,這才道:「老太爺病故時也算分過一次家了,今兒三房再分家,主要家產就是如今公中的財產,還有祖上幾輩在京城和江陽等數處置辦的三十來間鋪子,田莊,這些都三房均分,這些府上帳房處素來是有帳的,一會子叫周總管給大家讀讀,也算心中有個底。至於那些老太爺時御賜的田莊祭田,本該歸大房所有,只老大說了,也三房平分。

此外,老二和老二媳婦商量了,分了家也不出府另置府邸,只在桐花院外加固高牆,在西牆另多開上一個府門,我已同意了。至於府上帳面上如今剩下的現銀萬餘兩,既是三房要出府另置府邸,這萬餘兩現銀便支八千出來給三房置產,一會子周管家便將兌好的銀票給三夫人。另我的那些陪嫁,這些年所剩也已不多,那些歸誰,也都是我自個兒的事。就是如此,誰可有什麼意見的,便現在提出來,若是無意議,周管家便念清單吧。」

  眾人聽聞定國夫人的話皆是一驚,若是按著這般分,大房這虧可就吃大了,許多本就該嫡子長房掌管的產業都被這般平分了,二老爺也便算了,那也是定國夫人的親骨肉,可三老爺卻是庶出啊,分得了這麼多的家產不說,還另得了八千兩現銀。這偏袒之意,卻是極為明顯的。

  連三夫人聞言都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接著心中升起一陣喜來,復又去仔細瞧了瞧定國夫人的面色見她不似玩笑,這才禁不住揚起了唇角。

  三老爺面露動容,接著便忙跪下,哽咽著道:「母親尚在,卻要分家,已是大不孝,如今母親還這般疼愛憐惜三房,叫兒子怎麼生受得了。」

  三夫人跟著跪下,卻是沒有說話。

  令慧安奇怪的是崔氏聽到定國夫人的話竟是一點爭議都沒有,也默默接受了這個結果,慧安瞧去,卻見她依舊目露沉痛地瞧著關元卓。

  這些天來關白澤都是由著崔氏在照顧,想來這般分家既是關白澤同意的,怕早先也和崔氏商量過了。

  這些年崔氏處心積慮為的不過是自己的兒子關元卓,可如今……怕她也已是冷了心,看的透了。

  慧安歎息一聲,那邊眾賓客們自也知道定國夫人和關白澤這般做是為了彌補對三房的虧欠,可這富貴人家的內宅哪個能真正太平了,你三夫人被害說到底還是三房自個兒的姨娘動了手,也怨不到人家大房頭上,故而不管怎樣,在人看來定國夫人對三房如此也已是仁至義盡了。

  又見三夫人那般模樣,宴客們對關白澤的同情不覺又升了幾分,對定國夫人自也多了幾分敬佩。

  定國夫人見三老爺哭著跪倒,令姜嬤嬤將他和三夫人扶起來,道:「無須再言了,既是都無異議便這樣吧,周管家。」

  周管家聞言上前,開始讀起那厚厚的清單冊子。

  因這分家時二房和三房極厚,崔氏又一直坐著未曾多言,故而極為順利,便是好些個鋪子盈利不等,分的難免有些厚此薄彼,因大頭上各房都未有異議,這些小處便也無人吭聲。

  待一切落定,定國夫人起身,眾人也忙跟著起身送客,今日請的兩位朝中大臣,一個是禮部尚書楊大人,另一個是劉右相,那日賢康帝親往關府探病,之後皇上已允關白澤辭官的消息已經傳開,兩人免不了要和關白澤客套兩句,而幾個誥命夫人也陪著定國夫人多言寬慰,那邊永寧伯夫人卻是瞧著三夫人笑著道: 「到底是三夫人有福氣,攤上個仁厚通情的好嫡母。」

  三夫人忙笑著應了兩句,那邊三老爺聞言面上卻露出了羞愧之色。

  客人們魚貫而出,慧安坐了一上午早便累了,關元鶴令方嬤嬤扶她回去休息,自己卻留了下來,只因關白澤一會兒還要說下大房諸事。

  客人們出了關府,府門處幾個小廝已是踩著梯子在取那朱紅大門上掛著的金字門匾,厚重的門匾被扔下來,「關府」兩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尤其熠熠發光,卻是墜入塵埃,無人再多瞧一眼,新的門匾同樣是鎏金大字,上書「東亭候府」,小廝們小心翼冀地將那門匾掛上。

  那邊劉右相正欲上車,瞧見這一幕,目光不覺落到了地上被摘下的關府門匾上,一旁跟隨而來的小廝見自家老爺突然停住了動作,半晌不見他上車,便喚了聲,「老爺?」

  劉右相回過神來,卻是搖頭一笑,道:「關白澤也算是功成身退了,老夫深陷朝堂,將來卻不知會落得個什麼結局……」

  小廝聽他話氣悵然,不覺一呆,復又笑著道:「老爺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太子殿下都對老爺恭敬有加,如今又和威遠候府結了親,奴才們出門都威風凜凜,皇上更是對老爺您恩寵信任,將來自是要福澤後代,留名青史的。」

  劉右相聞言瞧了那小廝一眼,似從鼻翼間輕譏了一聲,接著便登上了馬車。

  而客人相繼走後,二房三房的人便也散了,關白澤卻將大房各人都聚在了一起,道:「如今皇上已允我辭官歸鄉,江陽四季如春,又有祖蔭庇佑,我和母親已經商量過,決定擇日便回江陽老宅養病。這次回去便不準備再回京了,卓哥兒身子不好,南方名醫卻也不少,想來換個環境對他也是好的。潔丫頭的婚事,這兩天便會到淮陰侯府,能提前便提前嫁過去吧。如今府上出了這麼些事,老太君病重,夫人身子也不好,蘭姨娘便不必跟著回老宅去了,就到廣寒寺代夫人給老太君祈福吧,我已和靜和師太打過招呼,明兒便啟程吧。皇上體恤,恩賞了晨之一個從六品的安州州同,既是放了外任,便沒滯留在京城的道理。來日去吏部入了簿,領了官印,便趕往安州去吧。小陳姨娘如今還有身子,四少奶奶又還在養病,便先留在京城,等來日小陳姨娘分娩再一同前往安州。」

  當年肖姨娘小產之事雖是事隔多年,早尋不到什麼證據,但眾人卻也都信蓉姨娘當時的話不會是栽贓,當日聽聞蓉姨娘的話,關晨之便替蘭姨娘捏了一把汗,如今聽聞關白澤如此發落蘭姨娘他一愣之下忙跪下求情,而蘭姨娘已是受不住地面色慘白了起來。

  那日審訊蓉姨娘時因她身上還帶著重傷躺在床上,便沒有到場,後來便聽蓉姨娘將當年她殘害肖姨娘母子的事才揭了開來,之後她一方面因蓉姨娘被拽出來而慶幸,以為自己無礙了,一方面又怕關白澤相信了蓉姨娘的話,因此責怪於她。

  這幾日來她一直惶惶不可終日,無奈自那日被杖刑後她便被禁足在了院中,所以便是著急也什麼都做不了。

  好不容易昨夜關白澤突然去了她那裡,卻神情極冷,竟果真只為了追問當年之事,她雖哭得喉嚨都啞了,最後他卻還是未置一詞,她昨夜便有不好的預感,沒承想他竟是心冷至此,竟不再顧念這些年的舊情,不顧她給他生養了兩個孩子,竟要送她到尼姑庵去。

  這一去古佛青燈,可叫她如何生話,蘭姨娘只覺腦子一空,見關白澤已是起身,對關晨之的跪求竟也不做理會,扶著崔氏的手甩袖便出了屋,她當即眼前一黑一頭栽倒了下去。

  而關元鶴一直坐在一旁冷眼瞧著,待關晨之扶了蘭姨娘離去,他才目光清冷地掃了眼空落落的廳堂唇角浮起一絲譏誚的笑意來。

  關元鶴回到棋風院時,尚未進院便見關榮匆匆而來,道:「爺,先前爺交代的事都查清楚了。

  關元鶴聞言便向外書房走,關榮跟隨在後,待進了書房他在書案後坐下,關榮才回道:「暗衛們守了那姜海小半個月果真便查到了端倪。」

  關元鶴挑眉,關榮才接著道:「這姜海在城西的馬尿胡同中置辦了一處三進的宅子,那宅子雖是在姜海的名下,但卻是太子妃授意他置備的。而這宅子隔院卻是太子妃身邊原貼身大丫鬟秋紋買下的院子,宅子後隔著不遠便是清源街,和淳王別院的後門正對著。暗衛們盯了數個日夜,這才查清,那宅子中別有洞天,竟是有暗道連著淳王別院和隔院,每個月太子妃便會和淳王在那宅子中幽會。」

  姜海正是當日慧安指給關元鶴看的那個前世曾騎馬撞飛她的男人,自那日慧安說過要他的命,關元鶴便令關榮派人盯著他,卻是查到這姜海是姜紅玉的奶兄,一直極得姜紅玉信任,常年來也都將一些不為人知的秘事交給姜海去做。

  只關元鶴沒想到的是,這一查,竟是發現姜海和淳王長隨馬周之間有些不尋常,他便又令關榮細查此人,弄清姜海是否和淳王府有貓膩。

  他本以為姜海可能已被淳王收買,倒不想最後得到的消息竟是這般,只是這樣的事太子竟是毫無所覺?

  似是瞧出了關元鶴的意外,關榮便又細細地解釋道:「秋紋在一年前嫁給了東宮的一個管事,便在馬尿胡同中置了那一處小院,將老母養在那院子裡,平日只有三個婆子照顧著,故而院子本就極為清淨。秋紋嫁人後仍舊在太子妃身邊當差,每月卻都會到那小院幾次去看望老母。而姜紅玉便是扮成秋紋的模樣掩人耳目去那小院的,到了那院中再經由暗道到隔院和淳王幽會。姜海置辦那宅子,雖說後牆和淳王別院的後牆之隔著數丈,但因中間是地溝陰渠,加之馬尿胡同和清源街住著的又不是一個等級的人,兩處宅子主門也隔的極遠,感覺上便似不在一個街區一般,很難發現竟是離的那般近,那密道便從未被人留意過。太子又對太子妃向來不上心,太子妃每次假扮秋紋出府都經過精心部署,皆是太子不在東宮時,又有親信代為掩飾,這便一直未被人發現端倪。」

  關元鶴聽罷便只勾起唇角揚了一抹冷笑來,雙唇微啟,卻道:「自尋死路……」

  言罷,這才抬眸瞧向關榮,吩咐道:「去查查太子妃幾個貼身丫鬟,不管用什麼法子,我要她們其一為我辦事。」

  關榮聞言躬身應下,見關元鶴擺手,便退了下去。

  關元鶴輕敲了兩下椅背,這才起身向棋風院而去。

  他回到屋中,慧安卻還在歇晌,輕步進了屋在床邊坐下,他見慧安的兩條雙臂都放在被外,正欲將被子向上拉下,不想慧安卻是睫羽輕顫睜開了眼睛。

  「吵醒你了?」

  見她醒來,關元鶴不覺微微擰了下眉,最近慧安極為淺眠,有他在身邊倒還好些,若自己一人,總是一點輕微的動靜便被驚醒,關元鶴心知最近她心思沉,卻也無奈。

  慧安聞聲目光尚且有些迷茫,眨巴了兩下眼睛這才笑著挪了挪身子,將頭放在了關元鶴的腿上閉著眼睛撒嬌般哼哼了兩聲。

  關元鶴見她如同貪戀主人溫暖的小貓般,不覺就揚起了笑容,本是想著出府一趟的,這會子倒生了怠意,只將靴子蹬掉乾脆上了床,往床頭一靠,將慧安連人帶被地攬在了懷中。

  他將方才在明輝堂中關白澤的決定告之慧安,見她只是笑笑未發一言便又說起方才關榮告知的事。

  慧安聞言直愣地結舌半晌,接著才恍然搖頭。只覺姜紅玉真真是膽大無腦,竟做出這樣不要命的事情來。

  只她細細一想倒真發現些以前遺漏的事來,那年她在皇宮落水,孫心慈分明是被人利用了,她先將自己推下水,那宋光亭便接著出現。

  當時她便細細想過,怎麼都弄不明白孫心慈是如何和淳王的人勾搭在一起的,後來打聽過,當日孫心慈在宮宴後只和姜紅玉的貼身丫鬟彩絹單獨說過話,而再後來到威欽侯府拜夀,得知姜紅玉的大丫鬟彩絹因摔壞了皇后娘娘賞賜姜紅玉的琉璃七彩珠串,被威欽侯夫人生生打死,姜紅玉也被杜美晴看管了起來。

  姜紅玉是杜美晴的命根子,歷來寵愛無邊,能令杜美晴如此看管於她定然是姜紅玉闖了什麼禍事,而當日陪著姜紅玉進宮的丫鬟正是這彩絹。

  慧安當時就曾懷疑過,彩絹之死會不會和自己在宮中落水一事有關。

  可後來她想來想去,姜紅玉作為內定的平王妃,怎麼看都沒有幫助淳王的道理。又想起當日文景心的話,她說是九公主提議大家去悅心島遊玩的,九公主的生母劉婕妤的父親太常寺少卿劉大人卻是淳王一黨的,而當日九公主卻也和孫心慈說過話,慧安一度便又以為是九公主去攛掇的孫心慈,加之後來又生出關元鶴求親一事,她便也分了心,便將此事丟在了腦後。

  如今想來,那九公主和孫心慈從未有過交往,怎會冒然攛掇孔心慈推她下水,想來必是親昵之人才能做到。這麼看來當年必定是杜美晴察覺了姜紅玉的異常,這才將彩絹生生打死,又嚴管姜紅玉的,只不想姜紅玉是執迷不悟。

  再想起當年在馬場上淳王英勇救美,以及後來在國子監兩院比試時姜紅玉當眾和淳王說話的情景,慧安不覺揚眉,想來便是那時候姜紅玉就動了心吧。

  女人在感情上確實容易犯糊塗,慧安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淳王對姜紅玉是真心的,說不準當年馬場相救便是他刻意所為,這些年更是利用姜紅玉,或是出於對太子的報復,只無奈姜紅玉竟是陷的如此之深,居然敢背著太子和淳王私通!

  這也怪不得在雲怡之事上姜紅玉能那麼淡然處之,雲怡那麼個美人,而太子分明已是動了真情,姜紅玉卻還巴巴地進宮為雲怡請了太子側妃之位,慧安本還以為姜紅玉是真把雲怡看在眼中,只想討好太子,如今瞧著她分明是意在淳王,是怕淳王妃將雲怡抬進府中做了淳王側妃,將來面對雲怡這般的美人,淳王再移情別戀愛上雲怡!

  這麼荒唐的事,也只一心陷入癡戀的女人才做的出,姜紅玉想來對淳王是用情至深的吧。

  慧安想著倒真不知該如何反應了,半晌她才歎了一聲瞧向關元鶴,道:「這事你想怎樣?」

  關元鶴卻未答,只道:「那姜海本答應你讓你親自處理的,如今怕是不行了。」

  慧安聞言點頭,心知這等秘事既是被關元鶴知道了,必定是要籌謀一番的,那姜海又是涉事之人,想來他必定是另有安排,那人既落在了關元鶴手中,便只會落得更慘的結局。

  加之姜紅玉本就和她不對付,如今她自作孽,慧安對她也沒什麼同情之心,故而便只道:「我知道了……」

  言罷卻又想起一事來,當年在宮中參與害她的那宋光亭,前年因和太常寺卿陳府的二公子爭搶一個妓女,竟是在暗夜的巷子裡被陳府的小廝生生打死了,後來陳家二公子因此事被判了流刑,陳大人也被皇上降了職。

  而據說那陳二公子在公堂上一直聲稱只是叫小廝教訓一下宋光亭,那裡想到他那般的不經打,還道當時他們離開時宋光亭分明還氣兒在。

  而太常寺卿陳大人又是東宮的人,當時因這場官司,東宮和淳王也叫著勁。

  彼時慧安正在南方馬場,待回京聽聞此事時還著實感歎了下那宋光亭倒楣,因個妓女送了命。

  如今想到當年自己的落水一事,不知怎地便心思一動有些狐疑地瞧向關元鶴,問道:「那宋光亭出事時,我記得你似剛好回京述職,這事不會和你有關聯吧?」

  關元鶴聞言竟是揚眉,冷哼了一聲,目光微沉地只道:「他該死!」

  慧安不想竟真是他幹的,倒有些結舌,半晌才甩了甩頭,蹭了蹭關元鶴胸膛,道:「睚眥必報,你這般會帶壞孩子的……」

  關元鶴聞言倒是笑了,大掌下滑撫著慧安的小腹,卻道:「嗯,可怎麼辦,這父母卻是沒得選的。便是他想選如今卻是來不及了……」

  定國夫人要回江陽老宅養病一事關元鶴本是不同意的,只當年定國夫人嫁入關府時關老太爺便是在江陽做官,住的也是江陽老宅,關白澤和關白瑾兩人也是在那裡長大的。

  老太爺病故亦是在江陽老宅之中,加之關家祖墳也在江陽,如今定國夫人只道念著鄉情,又說懷念當年初嫁關老太爺時的日子,堅持要回江陽去。

  關白澤辭官,關府又發生了這麼些事,留在京城必然和淳王黨爭不能全然脫開關係,離京也是勢在必行,隔著關白澤便也輪不到關元鶴照顧定國夫人,定國夫人堅持回去,關元鶴勸不住便也同意了。

  既是擇日便要南下,定國夫人便令姜嬤嬤一心操辦起巧萍的親事來。

  之前慧安便和冬兒說過,想趁著老太君身邊巧萍姑娘的親事,將冬兒和關榮的事也一道辦了。

  故而這兩日她也忙起冬兒的親事來,和姜嬤嬤商量後便將兩人的婚事定在了同一日,這日慧安躺在美人榻上,秋兒卻是坐在一旁繡著荷包,笑著和慧安說著關榮置辦宅子的事。

  「就買在了蓮容胡同,原是一個什麼知府在京城置辦的宅子,那知府因犯了事這宅子便被刑部收沒了,歷來刑部收沒的犯官宅邸、奴才等都是公開拍賣的,進項再入國庫。這宅子位置不錯,又是三進三出,聽說當年修建還請人專門畫的圖,花了不少銀子,也沒住上兩年,極是體面,不少人都盯上了這宅子。如今冬兒這親事辦的急,關榮本就愁著宅子之事,聽聞這事便去瞧了那宅子,一眼便看上了,還托了爺,爺和刑部打了招呼,這才讓關榮拾了這便宜,價錢倒也不貴。昨兒奴婢和春兒一道去瞧了,房子修的極清雅,花園景致也不錯,關榮這兩日正托牙婆買僕婦呢。」

  慧安聞言便做一笑,道:「買的人總歸還要好好調教兩日才能得用,一會子乳娘親自回侯府挑上兩個機靈點的丫鬟,並兩個廚娘送去給關榮。」

  方嬤嬤聞言笑著點頭,道:「少奶奶便使勁寵著她們幾個吧。」

  秋兒卻是嘟嘴,道:「少奶奶就是偏心,對冬兒可好著呢。」

  前世時只有這四個丫頭從始至終地守著她,對她忠心耿耿,今世亦多虧她們陪伴在身邊,雖是身份有別,可慧安何曾將她們四個當成奴婢來使喚,感情本就深厚,如今瞧著夏兒過的幸福,而冬兒也有了著落,慧安心中也是高興。

  聽聞秋兒的話不覺笑著道:「誰說我便只疼冬兒,來日你和春兒出嫁,我也比著冬兒的例,絕不偏待了半分。」

  秋兒卻是瞪了慧安一眼,抬著小下巴道:「奴婢早便說了,不嫁人,就賴著少奶奶了。」

  三人正說笑,關元鶴卻是進了屋,方嬤嬤和秋兒忙停下了手中活計,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關元鶴脫鞋上了床,慧安便依進了他的懷裡,興致勃勃地和他說著冬兒的婚事。

  前兩日慧安總是悶悶的,這兩天為這冬兒的親事許多事都要親自過問上兩句,關元鶴怕她累著,又見她興致極高,心情似也因之好了極多,便也不攔著,現下他有些漫不經心地聽著慧安的話,瞧著她面上容光煥發的笑容,心情便也歡快了起來。

  兩人說了會話,關元鶴才道:「昨日淮國公的屍身已運進了京城,明兒我得到淮國公府去弔唁,中午許是回不來,便不陪著你用膳了。」

  慧安聞言點頭,心裡卻是一歎。

  聽聞最近朝堂上太子一黨都在質疑淮國公的暴斃,奏請皇上讓刑部立案查此事,為此鬧得沸沸揚揚,如今淮國公的屍身運到京城,想來這場風波必將鬧得更凶。

  崔皇后為了平王的太子之位,不惜將唯一的女兒端寧公主嫁給鄧玉那麼個混蛋,可如今淮國公竟就這麼沒了,東宮也算受了重擊。

  當年淮國公因故娶了兩位平妻,一白氏,一韋氏。

  鄧梁是白氏所出,那白氏乃朝雲侯家的嫡女,朝雲侯府也是大輝勳貴之家,雖是如今勢不如前,但在軍中也還有些威望,崔氏欲將端寧公主下嫁白氏之子鄧梁本是一石二鳥,打的好算盤,哪裡知道關元鶴橫插了一杠子設計端寧公主嫁給了鄧玉。因著鄧玉之故,淮國公世子之位便落到了鄧玉頭上。

  那鄧梁本是嫡長子,白氏出身也比韋氏要高貴些,鄧梁的世子之位本是十拿九穩,這下子崔皇后卻也將朝雲侯府給得罪了。

  那鄧玉是個渾人,即便是繼承了爵位也是半點作用也沒的,如今淮國公這一去,崔皇后可真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賠了夫人又折兵,還平白得罪個朝雲侯。

  而朝雲侯的孫女白徽容前些日被賢康帝指給李雲昶做了側妃,這不得不令慧安懷疑早先關元鶴設計端寧公主嫁給鄧玉時候料定了會有今日之局。

  慧安正想著,關元鶴卻是將頭埋在了她的頸間,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明兒淮國公府會有一場大戲,你且聽我好消息吧。」

  慧安聞言一愣,正欲再問,關元鶴卻是將頭一抬俯下身子堵住了她的嘴,大掌也沿著衣襟口滑了進去。

  這些天來關府發生了太多的事,又因胎氣和定國夫人的病情,兩人已許久不曾親熱,雖是每日都摟在一起才能安睡,可關元鶴一直極為老實,他現下驟然如此,慧安當即便是一顫,頭腦有些暈乎起來。

  待她察覺到不妙時,關元鶴已是扯開了她的衣襟,休說如今大白天的,只她的身子便不允兩人胡來,慧安眼見關元鶴有些失控,忙去推他,關元鶴卻是伏在她的胸口不願起來,待慧安惱怒地揪起他腰間一塊皮肉狠狠一擰,關元鶴吃疼之下才不情願地抬起頭來。

  入目慧安身上的衣裳已被扯地散開露出一大片冰肌玉砌的胸前美景來,那溝壑起伏,直瞧的他血脈賁張。慧安卻是趁著關元鶴愣神,一把推開他,便去拉散落的衣衫,有些氣息不穩地緋紅著臉瞪著關元鶴。

  她這般模樣卻是瞧的關元鶴心頭一蕩,伸手便抓住了她拉扯衣衫的手,接著便果斷地再次俯下身來,慧安被他撫弄的渾身發軟,只心裡卻清楚這會子絕對不能亂來,只無奈手掙了掙,卻是渾身無力,根本就甩脫不了他的鉗制,只能顫著聲音哀聲道:「文軒……不能,你快停停,快停停……」

  關元鶴自然也知道不能隨心所欲,可被唇下細膩如疑脂的溫潤誘惑著,他實有些停不下來,身體中的欲望被喚起,想著那醉生欲死的感覺,只覺整個身子都著火了,又聽著慧安甜糯如蜜的聲音,似撒嬌般的語調,更是心癢難耐,卻是愈發囂張起來。

  慧安見他非但沒有停下來,反而更加失控,這才一下子清醒起來,忙掙扎著便欲起身,好不容易掙脫他的鉗制,向床裡滾了兩下,關元鶴卻是又壓了上來一串細碎的吻又落在了她的後背上,慧安身子一顫,忙是翻身當即便沉喝一聲,「關錦奴!」

  乍然聽聞慧安這稱呼,關元鶴愣了片刻,接著才有些哭笑不得地盯著慧安,見她瞪大了眼,滿臉控訴,白皙如玉的臉卻早已暈染成了緋色,他的目光不覺幽深著閃動了半晌,接著才埋下頭在慧安圓潤小巧的肩頭用力咬了一口,迅速地坐起身來,瞪著慧安有些惡狠狠地道: 「這孩子來的真不是時候。」

  言罷他卻猛然站起來,大步便向外頭走去,似是片刻也不敢在此滯留一般,慧安見他行色匆匆,又聽他聲音中帶著壓抑的暗啞,接著又聽見他令丫鬟準備涼水,不覺紅著臉埋在被子間蹭了蹭面孔吃吃地笑了起來。

  翌日,淮國公府中,一早府上車馬便堵了半條街,前住拜祭之人絡繹不絕,偌大的府邸掛滿了白綾,哭聲不斷,靈堂設在前院的大廳,淮國公的屍首靜靜躺在棺槨之中,受著來往弔唁賓客的祭拜。

  因淮國公之死被太子黨所質疑,故而朝中太子一派為了將挑事,諸大臣們自是免不了早早地便隆重地到府上來弔唁,對著淮國公的屍首痛哭失聲,只差沒有大喊冤枉了。

  而淳王一黨為了表明清白,自也相邀前來探望祭拜,這倒使得淮國公的葬禮愈發熱鬧。

  而淳王一早便到了,如今正一臉沉痛的和一身縞素的鄧玉說著話,見過場走的差不多了,他正欲打道回府,卻聞外頭唱名的清喝一聲,「太子殿下,太子妃到。」

  靈堂中眾人聞言忙前往接駕,鄧玉也忙沖淳王施了一禮快步向外走,而淳王卻挑了挑眉,冷哼一聲,接著才跟著向外去。

  他剛到門口,便見太囘子一身素服,和同樣身著月白素衣的姜紅玉偕同而來,見鄧玉等人欲跪下接駕,太子忙大步向前扶住鄧玉,寒暄兩句,鄧玉忙錯身迎太子進了靈堂,太子躬身拜祭,起身時眼淚已是落了下來,痛聲道:「淮國公乃我大輝功臣,為我大輝建下了不世之功,如今他老人家溘然長逝,又是如此的突然,狐心甚痛啊……」

  他這一哭,靈堂中眾人也跟著落淚,鄧玉等親眷更是失聲痛哭起來,淳王見太子意有所指地說什麼突然過世,不由面色漸冷,聽聞那邊關元鶴說想代定國夫人去探視淮國公府的老太君芳國夫人,他因不樂在此瞧太子演戲,又想和關元鶴單獨說上兩句話,便也走了過去,道:「芳國夫人白髮人送黑髮人,如今又病體纏綿,本王也甚為擔憂,便和東亭侯一道前往探視吧。」

  芳國夫人是淮國公的生母,如今已是八十高齡,本來身子還算硬朗,可突然噩耗,老人承受不住打擊便一下子病倒了。

  芳國夫人需要靜養,一般來祭拜的客人自是不好前往打攪,一般也都是問候兩聲便被管家擋了,可定國夫人和芳國夫人在閨閣中時便認得,加之她們那一輩的老人如今也著實沒剩幾個了,定國夫人如今也已病重,又是馬上要回江陽,既關元鶴是代定國夫人前來探病,說什麼也沒有擋著的道理。

  淳王又是身份貴重,既開了口,自也是要放行的。

  管家忙躬身應了,親自帶著二人往後宅而去,淮國公府辦喪事,前院雖是喧鬧,後宅卻寧靜的很,因下人們都在前頭忙碌,後宅倒顯得死寂一片。

  管家將兩人帶到便又忙回前院才招呼,而關元鶴和淳王只在芳國夫人處問候了幾句便也不再打攪老人休養,告辭出來。

  出了芳國夫人的院子,淳王便瞧向那領路的小丫鬟道:「本王和東亭侯在園中隨意瞧瞧,一會自回前院便是,你回去伺候老太君吧。」

  那小丫鬟聞言自不敢多語忙應了一聲退去,關元鶴也不意外淳王會有此舉,見他大步往一邊的亭子中去,便也尾隨而去。

  而靈堂中太子一番哭靈後,本也是要前往後頭看望芳國夫人的,奈何他才開口便有東宮詹士匆匆而來,沖他耳邊低語了兩句,太子面色微變,鄧玉見此便忙是道:「太子殿下國事繁忙,能撥冗前來祭奠父親已是對我淮國公府的恩重,太子如若有事,還望以國事為重。」

  太子聞言面露動容,卻是瞧向一旁的姜紅玉,道:「如此便由太子妃代孤前往探望芳國夫人吧。」

  姜紅玉忙福了福身應下,太子又安撫了端寧公主兩句便匆匆而去。

  而鄧玉欲令管家帶著姜紅玉前往後頭,姜紅玉卻是笑著道:「如今這裡也是忙碌,本宮也不是第一回來了,便不必再勞煩管家了,自往後頭便是。」

  言罷又瞧向欲跟隨的丫鬟婆子們,道:「老太君需要靜養,你們都莫跟著本宮了,只研兒伺候著便可。」

  進了內宅,姜紅玉才面色緊張地瞧向研兒,問道:「你確定方才王爺是說要本宮想法子到花園和他一敘?」

  研兒聞言忙是點頭,道:「王爺聲音雖是極輕,自奴婢身邊過時就動了動嘴皮子,只奴婢卻聽的真真的。」

  姜紅玉不覺心頭詫異,喃喃道:「這處人來人往的,又是他人府邸,王爺會……」

  研兒便接口道:「想來王爺定然是有什麼緊要事,急著見主子一面,方才太子爺突然被喚走,奴婢想著八成也是王爺安排的。今兒國公府辦喪事,親眷賓客都在前院,丫鬟奴僕們在前頭忙個不停,這內宅倒是清靜,王爺既讓主子想法子到園子裡去尋他,又將太子爺調開,那便必定是做了安排的,萬不會出岔子。」

  姜紅玉聞言便覺著研兒說的果真有幾分道理,心中的疑慮便也去了,四下一望卻是帶著研兒就匆匆住花園的方向而去,並未往意到身後跟隨的研兒悄悄自懷中摸出一個瓷瓶來,將其中的粉末倒在了手心,又顫抖著將那瓶子扔到了路旁的灌木叢中,接著便上前兩步扶住了她的手臂,不著痕跡地將那藥粉盡數沾在了她的袖子上,道:「主子您慢點。」

  姜紅玉聞言卻腳步更急,道:「是說的望秋亭嗎?那便是前頭了,你在此仔細盯著。」研兒忙點頭應了,姜紅玉便匆匆向花道那邊去了。

  而望秋亭中淳王剛好和關元鶴說了兩句話,便有一丫鬟跑了過來,卻是直進了小亭沖關元鶴福了福身,道:「我們老太君有物件想托侯爺帶給定國夫人,方才一時情急倒是忘記了,令奴婢特來請侯爺回去一趟。」

  關元鶴聞言便沖淳王施禮道:「王爺自便。」他言罷卻是二話不說跟著那小丫鬟便又向芳國夫人的院子而去。

  如今關白澤猛然甩手而去,淳王地位便有些岌岌可危,這些天他本就極為煩躁,方才也是想再拉攏下關元鶴,誰知話還沒說兩句便被這小丫鬟打斷,他見關元鶴匆匆而去,不覺冷哼一聲。

  他是半點不信那小丫鬟是芳國夫人的人,什麼有東西要帶給定國夫人,若真如此讓小丫鬟帶過來便是,哪裡需要關元鶴再過去一趟,只怕多半是端寧那不知廉恥的托詞尋情郎去幽會呢。

  淳王想著正欲轉身,不想身後卻傳來一聲輕喚,「雲毅……」

  他轉身正見姜紅玉提裙上了臺階,淳王不覺一愣,忙四下一望,見園中靜寂一片,他剛想斥責姜紅玉兩句,姜紅玉卻已到了近前,一股甜香撲鼻而來,不知怎的他便只覺心口一蕩,本欲出口斥責姜紅玉怎生行事如此魯莽,可張口卻是道:「好香……」

  姜紅玉見淳王目光幽深盯著自己,又聽他那話,登時面上便一紅,又嬌滴滴地喚了一聲,接著她便被淳王摟入了懷中,尚未反應過來淳王便低頭吻住了她,姜紅玉只覺周身發軟,不想淳王竟是如此熱情,她本以為淳王尋她定是有要事,哪裡想到他竟是想和她親近了這才……

  姜紅玉心中又羞又甜,只也還知道這地方不對,推了兩下無奈淳王竟是吻的癡迷,姜紅玉便有些貪戀淳王的激動和愛憐,又想著有研兒在望風,當是無礙,便也勾住了淳王的脖頸。

  卻不想兩人正吻的忘情,自不遠處卻傳來腳步聲,姜紅玉一驚,忙去推淳王,淳王也似猛然意識到了不對,忙一把推開姜紅玉接著只狐疑地盯了她一眼,便也不敢再留,甚至話也未敢再多說便轉身匆匆而去。

  而姜紅玉也忙下了亭子,正慌不擇路地欲離開這裡,卻突然瞧見一人站在不遠處的花道邊正直勾勾地盯著她,面上寫著的盡是震驚!

  姜紅玉只覺腦子轟地一下炸開,登時便僵在了那裡,與此同時,她的身後卻響起了研兒驚恐的聲音,「公主!」

  研兒瞧著的卻也是站在花道邊向此處瞧的端寧公主。

  端寧公主瞧著這一對驚慌失措的主僕,不覺譏諷地勾了勾唇,接著便轉身向前走,姜紅玉只覺雙腿發軟,愣在那裡不能動彈,面色已是慘白,而研兒卻是驚呼一聲:「主子,公主都看到了,不能讓公主去告訴太子啊,太子若然知道,主子便沒命了!」

  研兒說罷,姜紅玉才似反應過來一般,忙奔向端寧公主,研兒也急忙追上。姜紅玉攔住端寧公主,卻是哭求著道:「端寧妹妹,求求你,你莫告訴太子殿下,只要你幫我這次,我什麼事都能答應你,你幫幫我吧,若殿下知道我會沒命的……」

  端寧聞言卻面露冷意,譏諷地盯著姜紅玉,道:「你可真不知廉恥,怨不得這兩年淳王總能抓到太子哥哥的小辮子,卻原來都是你這女人在作怪!你做下這等齷齪事,竟是還有臉求我替你隱瞞!你鬆開我!再如此糾纏,我現在便當眾揭穿你的面目!」

  姜紅玉聞言豈能就此放手,兩人頓時便拉扯了起來,姜紅玉哭著求著,端寧公主卻一經地不理,研兒卻在一旁不停地念著:「公主可憐可憐我們太子妃吧,太子妃她是真心喜歡淳王殿下的,公主您不也癡戀著東亭侯,女人的心您應該是最瞭解的啊,您放過我們太子妃吧,您告訴太子的話,太子妃她會沒命的!」

  姜紅玉如今已是慌了,哪裡能察覺研兒這話不對,她若還有一分理智,方才就該一口咬定是淳王非禮她,可她一來心虛,二來又不願往心愛的男人身上潑髒水,弄成如此局面,卻是更加慌亂不堪,而端寧公主聽聞研兒的話簡直是怒火中燒,當即便受了刺激,和姜紅玉的糾纏更是激烈了起來。

  眼見端寧公主便要甩脫而去,研兒卻突然往姜紅玉手中塞了一支尖銳的髮簪,糾纏間姜紅玉一心便是不能讓端寧公主離開,滿腦都是研兒那句太子知道她會沒命的話,也不知怎的見端寧公主轉身,她頭腦一個狂熱,兩眼一紅,手中那髮簪便直直沖著端寧公主的背捅了進去。

  髮簪一頭極是尖銳,一下予捅進端寧公主的體內,令她慘叫一聲,姜紅玉卻是拔出了簪子,眼見著鮮血染紅了手指,姜紅玉卻是愣在了那裡,只能木愣愣地盯著那滴血的髮簪,而端寧公主也驚懼地回身瞪著姜紅玉,她尚未來不及發出一聲,研兒卻猛然在背後沖著她的後頸便是一個狠劈,接著端寧公主身子便向前倒去,研兒就勢在背後一推,端寧公主那身體便直直朝著呆愣著舉著髮簪的姜紅玉而去,心窩竟是直對那尖銳的髮簪尖頭!

  身上驀然一沉,姜紅玉才猛然醒過神來,入目端寧公主靠在她的肩頭,而她一手正握著髮簪,髮簪的另一端卻是直直沒入了端寧公主的心窩,姜紅玉嚇得雙手一抖,猛然鬆開那髮簪,直退後兩步跌倒在了地上,驚恐地盯著失去依靠而同樣摔在地上的端寧公主。

  研兒顫抖著上前探了探端寧公主的鼻息,接著便瞪大了眼瞧向姜紅玉,道:「主……主子,怎麼辦,公主她……她沒氣兒了……」

  姜紅玉聞言渾身一僵,還未等她有所反應,身後卻響起一聲沉喝,「這是怎麼了!」

  姜紅玉木愣愣地抬頭,正見淮國公府的管家陪同著秦王等人站在不遠處,皆一臉震驚地盯著這邊,而姜紅玉的目光卻轉了一圈落在李雲昶身旁的身影上,面無人色,那人正是賢康帝的親信,內廷總管全公公!

  棋風院中,慧安在劉靈兒的看顧下自園子中散步回來,剛在美人榻上依下,秋兒便匆匆奔了進來,卻是也顧不上行禮,便急慌慌地道:「少奶奶,今兒淮國公府出事了,太子妃不知怎的竟是當眾殺了端寧公主,如今已被下了天牢了!」

  慧安聞言眨巴了兩下眼睛,半晌才反應過來秋兒的話,張了張嘴,道:「你從哪裡聽來的胡話,這怎麼……」

  她話尚未說完便響起昨兒關元鶴說今日淮國公府會有場大戲的話來,頓時聲音一頓,蹙眉問道:「怎麼回事?」

  秋兒便道: 「奴婢是從關榮處聽來的,具體的關榮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太子妃本是欲到後宅探望芳國夫人的,可不知怎的卻在園子中和端寧公主生了口角,全公公奉皇命和秦王殿下一道去慰問芳國夫人,便在後院中瞧了個真切,當時端寧公主心窩被一根長簪刺透,已經沒氣兒了,那太子妃卻是跌坐在一旁,渾身上下都是血。如今端寧公主的屍身已被運進了宮裡,太子妃確實已入天牢。」

  慧安聽聞秋兒的話心知這事必是關元鶴一手設計的,想必也是跟姜紅玉私通淳王脫不開關係,心中唏噓著。

  想到那天端寧公主詛咒她被關元鶴聽到後他當時眼中的殺機,慧安不覺抿唇,一時間倒不知是該感動呢,還是該感歎。

  半晌她才沖秋兒道:「爺可說了何時回來?」

  秋兒不想慧安竟是這種反應,不覺有些失望,只道:「關榮說爺不回來用午膳了,叫少奶奶莫要等他。」

  待秋兒退下,慧安靠著大引枕歎了一聲。

  姜紅玉和端寧公主素來和她不睦,兩人多次欲致她於死地,無奈二人身份壓在她之上,她只能忍氣吞聲,如今端寧公主竟是就這麼死了,而姜紅玉已註定活不長久,慧安心中卻沒有多少高興勁,只覺著有些懨懨的。

  姜紅玉和端寧公主說白了都不過是為情所迷的女子,出身不凡,受盡寵愛,都是在無憂中長大的嬌嬌女,可她們的姻緣卻也由不得自己做主,只能被家族犧牲,嫁給不愛之人,如今更是葬身在朝廷爭鬥的漩渦中,何其可悲。

  如此想來,慧安倒覺自己要幸運的多,雖是母親早逝,但起碼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的姻緣都是掌控在自個兒的手中的。

  這更加叫慧安質疑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天理來,也更加堅定了要幫文景心達成心願,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決心。

  關元鶴回府已是晚膳時分,他陪同慧安用過膳回到內室,慧安才問起淮國公府的事,關元鶴細細和她說了。

  今日之爭自是早就設計好的,那托詞芳國夫人請他回去的小丫鬟本便是他自行安排的,他一早便算准了淳王會尋機再次拉攏他,他隨著那小丫鬟離開,淳王便和姜紅玉就有了單獨相見的機會,而姜紅玉袖子上的藥粉有催情作用,後來也是他的人刻意驚動了兩人,令淳王逃走的。

  只因若淳王在場,他不似姜紅玉那般的不經嚇,定然不會驚慌失措地殺死端寧公主,而淳王逃走,才能使姜紅玉在驚懼慌亂之下和端寧公主發生爭執,研兒也才能有機會促使姜紅玉在混亂中殺死端寧公主。

  太子妃殺了皇后唯一的血脈,皇后又豈能不記恨於他,而威欽侯府亦然,只待姜紅玉一死,太子的堡壘便再也受不住了。

   如今皇上已令三司會審此案,接下來該如何運行便是秦王的事了。

  慧安聽了關元鶴的解釋也未多言,又和他提了提文景心和汪楊松的事便迷迷糊糊睡著了,待她沉睡,關元鶴卻下了床給她掩好被子,悄步出了屋。

  他到了書房,關榮已等候在那裡了,稟道:「姜海聽聞太子妃在淮國公府出了事,又被刻意告之是因其和淳王偷情一事被查,果真便欲逃走,剛出城便被暗衛拿下,如今人已被妥善看管了起來,如何處置還請爺示下。」

  關元鶴點頭,卻道: 「等太子妃賜死,便將他扒了皮做成人偶用東宮的名譽送到威欽侯府去。」

  關榮聞言目光一閃,太子妃和淳王私通一事定然是瞞不住了,這樣的醜聞到最後必定是封得死死的,太子妃只會被皇帝秘密賜死。

  而那姜海今兒一聽太子妃事發,當然也知查到他幫著太子妃私通,不管是太子還是威欽侯姜家都不會放過他,當日他在太子妃的恩威之下才戰戰兢兢地幫著遮掩謀劃,如今出了事,他卻是不想給太子妃陪葬的,當即便欲拐家產逃跑,卻是被關府暗衛控制了起來。

  他這一失蹤,到時候再用太子的名義將皮人偶送到威欽侯府,威欽侯便只會以為太子被戴了綠帽子,震怒之下已是恨透了威欽侯府。

  將來太子若然登基,他定然恐太子報復於他,如此一來威欽侯便是不因姜紅玉之死見怪太子,依舊坐在太子的船上,經此一嚇將來怕不得不生出二心來了。而其他大臣聽聞此事,只怕對太子平素寬仁的印象也會有所質疑。

  關景暗自道妙,忙躬身應是退了出去。

  自那日分家,三房沒幾日便在東城買下了一個四進四出的大宅,簡單返修了一下便搬出了關府,而謝姨娘卻是被留在了府中,只因謝姨娘雖死不承認三夫人的不育是她造成的,可據懷恩大師說三夫人確實是因藥物所致導致不孕的,這樣其中三老爺心中也是對此了然的,三夫人的娘家又來關府鬧了一場,三老爺顧念著所出的一兒一女皆是謝姨娘所生,到底不忍對其太過殘忍,便將謝姨娘留在了關府託付給了關白澤,令其南下江陽時把謝姨娘也帶回老宅去。

  三老爺不出意外,是會一直任著京宮的,謝姨娘被送回去等於說已被打入了冷宮,到底這些年三夫人和三老爺感情不睦,三夫人也沒指望三老爺能把謝姨娘如何,如此結局已是消了些氣,哭了一場後便也默默接受了。

  而二房另開了府門,和東亭侯府也不再用一個府門,崔氏和清姨娘等人忙著收拾家當,連日來府中便格外的忙碌。

  慧安因念著定國夫人馬上要走,每日定國夫人醒著時便待在福德院中陪伴在側。

  而崔氏已和淮陰侯夫人商定過,將關禮潔的親事提前到了下月,淮陰侯夫人對關府情況也是瞭解,自也怕定國夫人或關白澤再有個三長兩短,關禮潔便要守孝,故而應了崔氏後便加緊了親事。關白澤和定國夫人商量過後,便決定將離京之期定在了關禮潔三朝回門後的第四天。

  許是崔氏和關禮潔談過話,也可能是關禮潔經了事到底懂事了,也有可能是她感覺崔氏等人回去江陽,她卻要獨自留在京城,以後少不得要靠著關元鶴和慧安,故而這次被接回來後她竟是變了極多,人也沉靜了,在定國夫人處遇上慧安,對慧安也恭敬有加。

  慧安本也一直當她是孩子,之前對她雖是不喜歡,但也說不上怨恨,如今瞧她如此,自也不會刻意難為她,兩人相處的倒也融洽。

  尚不待關禮潔出嫁,便先到了冬兒和巧萍出閣的日子,冬兒早先便被慧安趕回了家,大輝習俗孕婦不能參加別人的婚禮,只說新娘見到雙身人,便會沖喜,雖是冬兒不計較這些個,哭著喊著要慧安當日定要去給她做喜夫人,奈何一來關元鶴怕人多擠到慧安,怎麼也不同意她去,二來慧安也怕去了反倒添亂就推了,只兩人婚前頭兩天,關榮帶著冬兒一道進福德院給慧安磕了頭,婚前一夜慧安又令方嬤嬤親自給冬兒添了一套頭面。

  巧萍生母是定國夫人的陪嫁,巧萍年幼時其父親便病故了,她母親過世時又將她託付給了定國夫人,如今巧萍在外頭也已沒了家人,故而便是從關府直接出嫁的,定國夫人看重巧萍,各府的夫人小姐們有過眼緣的自也免不了令下人送來添妝禮,慧安送了一套和冬兒一模一樣的鑲紅寶金頭面,並一尊成色極好的白玉送子觀音。

  當日關府上下一片喜慶,掛滿了紅綢,吹吹打打,喧鬧著將巧萍風風光光地嫁了出去,一場喜事倒也吹散了些連日來府中的陰霾,連臥床多日的定國夫人當日也換了件喜慶的暗紅褙子,坐在廊下受了新人禮。

  慧安雖是沒有到福德院去觀禮,但聽著遠處傳來的歡笑聲,也心中喜悅。

  因是冬兒出嫁,秋兒幾個早已跑去湊熱鬧了,只方嬤嬤陪在慧安身邊,本以為這日會耳根清淨,卻不曾想新雅竟是風風火火地來了府上,說是要見識下大輝的姑娘出嫁,卻是窩在棋風院中未到前頭去,陪著慧安東拉西扯,間或又瞧著她發呆,倒也弄不明白她是在想些什麼。

  當夜春兒和秋兒回來,興致勃勃地和慧安說起冬兒嫁人的場景,什麼嫁妝多少抬,多少人添了妝,散了多少喜錢……之類的,慧安聽的也高興的半晌合不攏嘴。秋兒卻道今兒關府中出去兩位丫鬟,那嫁妝什麼金玉寶翠樹,什麼羊脂玉璧磬,什麼青玉瓶,什麼赤金嵌寶玉村花開……一個頂一個的令街人稱奇,都道關府主子待下人恩厚,直說進了關府做奴婢比生在那七品官家當個小姐都體面,慧安聞言搖頭失笑。

  忙過這一場,府中氣氛倒升了幾分,已沒了先前那股死氣沉沉的樣兒,因關禮潔出嫁在望,府上奴僕們也忙碌的很。

  慧安眼瞧著崔氏一面照顧關白澤和關元卓,一面忙著關禮潔的婚嫁已是消瘦不堪,便接了寫宴請帖的差事。

  這日她和雲怡剛將當日要請了賓客列出個清單,雲怡正欲送去給崔氏過日,出門卻正好撞上了關元鶴自外頭回來,雲怡忙福了福身,見關元鶴點頭欲進院,猶豫了下卻是喚住了他,俯身道:「再過不到十日小女便該入東宮了,卻一直還不知此番前往要具體做些什麼,能否請將軍明示……」

  關元鶴聞言一愣,見雲怡面色忐忑,不覺抿唇,接著才道:「如今太子遭受打擊,失意之下必定心灰意冷,是最需要人安慰關懷的,你只需毫無保留地對他好便可。」

  雲怡聽罷心中一澀,接著才福了福身,道:「小女明白了。」

  關元鶴見她如此倒是難得的蹙了下眉,接著才道:「守好你的心……來日我會保全你的性命。」

  若雲怡來日將心也給了太子,太子事敗,只怕便是他設法保住雲怡的命,也是個行屍走肉了。

  關元鶴言罷抿唇,不再瞧雲怡邁過她已是進了棋風院。

  而雲怡聞言身子一震,不由抬頭去瞧關元鶴,他卻已大步而去。

  朝堂上東宮一黨質疑淮國公暴斃一事,賢康帝終是派三司在審太子妃殺害端寧公主一案的同時受理了淮國公暴斃案,這兩個大案子一出,倒是瞬間便將前一陣鬧得沸沸騰騰的關府子嗣被害案壓了下去,關府如今塵埃落地,已成了黃花菜,如今百姓們口中皆是議論著猜測著端寧公主被太子妃當眾殺害的緣由,各種推測五花八門。

  而這兩個案子,最後卻是皆雷聲大雨點小未翻起什麼風浪來便被賢康帝壓下,淮國公屍首因運送途中已有腐化現象,到最後仵作也未查到什麼謀害的端倪來,故而便被判為病故,由淮國公府接回入土為安。

  而太子妃殺害端寧公主一案,三司審理的結果是,太子妃和端寧公主因一言不合發生爭執,太子妃的婢女研兒在勸解時誤殺了端寧公主。

  這結果一聽便有假,只賢康帝卻「信」了三司的判定,釋放了壓在天牢的太子妃,眾大臣心中知其中有貓膩,卻也因皇帝嚴禁再非議此事而禁口。

  太子妃被接回東宮,卻因受了驚嚇,當日便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太醫用盡了針藥,卻仍不見效,一時束手無策,東宮便請民間名醫,無奈太子妃紅顏薄命,還是拖了大半個月便病故了。

  雲怡作為太子側妃,進府時雖是不能太子親自迎親,但也是要太子府詹士代為迎接的,可趕巧她進府時正是太子妃病重之際,故而便一切從簡,雖也是十里紅妝,可卻顯得有些清冷,氣氛尚不及巧萍出嫁時熱鬧。

  慧安在雲怡嫁前一夜去過梅園,只告訴雲怡,她那侄子極好,如今已拜在大學士宋堅的門下讀書,雲怡便含淚而笑了,慧安心情抑鬱地回到棋風院,翌日卻也未曾去送雲怡,只在聽到迎親的樂聲時對著梅園的方向暗自祈禱,只願雲怡此去能不悔,來日能實現她重振家業的願望。

  於此同時,邊關卻又起風波。

  北胡皇帝厄爾倫趁著大輝大軍無帥之際領兵奇襲了雁關,韋方做為守關之將,卻是在此節骨眼上吃了敗仗,消息傳入京城,賢康帝震怒,多日來朝廷就新任征北軍統帥一位已是爭執不下,韋方呼聲本也不低,如此一來算是徹底于主帥一職擦肩而過了,而關元鶴的呼聲隨之卻又高上了幾分。

  對此慧安豈能毫無耳聞?見關元鶴連日來都未曾和自己提及此事,反倒知曉他必是動了心思,一時間她卻是陷入了兩難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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