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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綠痕 -【陰陽之五】戰鬼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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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9-5 01:49 AM|只看該作者|正序瀏覽

【簡介】

過去他是衛國護民的大將,她是與世隔絕的公主。
現在他是出征人間的戰鬼,她是踏上大漠的旅人。
陰與陽,日與夜,可有交會的時刻?
因為一顆捨利,陰陽,沒有邊界。



[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8-7-2 08:55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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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7-3 07:50 PM|只看該作者
= =不會有人決得自太小嗎?每次看這位大大po的文我發現!都會看的很辛苦!
如果你忘記伊莉的密碼,請在登入時按右邊出現的 '找回密碼'。輸入相關資料後送出,系統就會把密碼寄到你的E-M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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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nnyjan1018 該用戶已被刪除
23
發表於 2008-1-13 12:51 PM|只看該作者
恩~~~~很好看
只是這個系列都有點悲情ㄟ~~~~~
分享使你變得更實在,可以使其他人感到快樂,分享是我們的動力。今天就來分享你的資訊、圖片或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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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NymonsTer0626 該用戶已被刪除
22
發表於 2008-1-13 07:12 AM|只看該作者
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仔細的把每個字都看進心裡了
雖然是虛構的卻還是感動了好久好久
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不放棄言情小說的理由吧
這些感動讓我在愛情裡受傷後還是繼續相信著愛情的存在
大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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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hym 該用戶已被刪除
21
發表於 2008-1-12 06:05 PM|只看該作者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不錯不錯

這個系列都很好看
可是我本人不太喜歡這個結尾
得永遠在畫裡太糟了
卷十最好好看!: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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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 05:57 PM|只看該作者
若新密碼無法使用,可能是數據未更新。請使用舊密碼看看。
什麼是陰什麼是陽
只能希望軒轅想通
陰陽對於我來說是百看不厭的系列
卻也是淚流不止的系列
綠痕文筆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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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912 該用戶已被刪除
19
發表於 2007-11-8 06:51 PM|只看該作者
還蠻好看的~
不過最後兩人的結局還真的是很有"兩人世界"的味道~
有這個系列的其他書嗎~
若有安裝色情守門員,可用無界、自由門等軟件瀏覽伊莉。或使用以下網址瀏覽伊莉: http://www.eyny.com:81/index.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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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0740106 該用戶已被刪除
18
發表於 2007-11-8 10:17 AM|只看該作者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綠痕的這個系列真的很好看....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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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9-5 02:11 AM|只看該作者
如果瀏覽伊莉時速度太慢或無法連接,可以使用其他分流瀏覽伊莉,www01.eyny.com(02,03)。
【第九章】


  「妳等我回來。」

  鬼門已關,六陰差也決定再次進攻後,在這日黃昏,收到消息準備與六陰差會合的
七曜,在臨行前,對身子已經復元的千夜這般叮嚀。

  「不要去。」攔在門前的千夜,說什麼也不肯讓他走出這扇門。

  「千夜。」不能延誤了時辰的七曜,頭疼地想將她給拉開。

  她用力揮開他的手,想讓他認清現實。

  「沒有了捨利,你怎打得過我師父和師兄?」現下的他,不過是個有些術法的武將
,這樣的他,哪會是皇甫遲的對手?

  這一點他早就想過了。「雖說沒了捨利,我的確撫法再擁有強大的法力,但我仍是
有些術法,再不濟,我仍可硬拚。」

  「不要……」怎麼想都認為他將有去無回的千夜,惶怕地投進他的懷中,緊緊揪住
他的衣衫,「不要去。」

  知道她在怕些什麼的七曜,此時,找不到半點能夠安她心的藉口,他自個兒也明白
,他雖可在她面前把話說得圓滿,但實際上他是半分勝算也沒有,這一走,若要能再回
來見她,必須很僥倖、很僥倖。

  她慌急地在他胸前喃喃,「我們可以一塊離開這裡,忘掉陰陽之間的事、忘掉這一
切,去找個無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這是自欺欺人。」他一手掩上她的唇,緩緩地對她搖首,「妳明知不管怎麼做,
陰陽兩界都會找到我們的,因此我非去不可。」怎麼逃、怎麼躲?在人間,以她的身分
,皇帝與皇甫遲都不會放棄追索她,而他若是臨陣脫逃,想必陰界也不會放過他。

  「七曜……」還想說些什麼好讓他打消念頭的千夜,尚未說出口,他已將她接下來
的話否決。

  「我必須守信。」

  她不解地鹽眉,「守信?」

  「我曾對我的弟兄,還有他們的家人失信過,因此這一回,我絕不再失信。」失信
的痛苦,他比誰都明瞭,所以他告訴自己,只要給了承諾,就絕不再破信。

  「你還給過什麼人承諾?」她怎麼也想不出在人間他與哪些人還有牽連。

  他緩緩道出他來人間的另一個目的,「我對鬼後立誓,她授我術法,我便為她完成
復仇的心願。」

  「鬼後希望你為她怎麼復仇?」她錯愕地張大了眼,問得有些顫抖。

  「殺了那個害死闇響之人。」那日皇甫遲已自認是兇手,既然他都敢作敢當了,不
殺他,豈不是太對不起他?

  她的臉色一下子刷為雪白。

  鬼後真正該恨之人,鬼後知道是誰嗎?七曜他……又知道真正害死闇響的人是誰嗎
?他們該不會以為,動手殺了闇響的皇甫遲,就是元兇?皇甫遲是為誰那麼做,他們明
白嗎?

  不,看樣子,他們只看見了淺見的外表,不知裡頭的箇中原由,更不知祭壇下的來
龍去脈,他們怎知,皇甫遲是為她而殺闇響,是她服食了闇響之心,那個小小的鬼子,
是她害死的。

  若由他們這般不明不白地殺了皇甫遲,好嗎?不,不好,皇甫遲雖有錯,雖做過許
多眾生難容之事,但皇甫遲大部分所做種種,是為人間,縱使出發點不對,可在皇甫遲
身上,還是可以找到一心只為百姓著想的軒轅岳的影子,自另一個角度來看,皇甫遲不
過是個為了人間而願意背上惡名的憂民術士而已,假若由皇甫遲來為她頂罪,往後,她
又該怎麼面對她的自責?

  她茫然地撫著兩臂,「一定……要殺了那個害死闇響之人嗎?」

  「不這麼做,我失信,不這麼做,鬼後的心傷永遠都不會撫平。」與她一樣固執的
七曜,信念與目的始終都沒動搖過。「況且,那日那個和尚也說了,誰虧欠了誰,誰該
給個交代的,便得給個交代。」

  誰虧欠了誰?誰該給個交代?

  這話,分明就是在對她說的。

  「千夜?」覺得她面色有異,他不解地上前抬起她的下頷。

  「那你曾說過的話呢?」她無奈地望進他的眼底,「你真想和我在一起嗎?」一旦
他守了信,真殺了害死闇響之人,那麼他曾說過的一切,不都將化為空夢一場了嗎?

  「我當然想。」不知內情的他,還一逕地說著:「我殺不殺那個害死闇響之人,與
妳之事無關。」

  有關,只是他不知道罷了。

  但她知道,她心中的罪也知道,那長久以來壓在她身上的內疚,更是在此時壓得她
喘不過氣來。他回來人間,自那些部屬家人的身上,擺脫了他的自責與歉疚,因此他可
以放下一切,去完成他最後的一個承諾,但她卻和他不同,籠罩在她身上的罪愆,從無
離開過。

  他說過,他們會找到法子讓他倆都活下來的,可現在,這旬話恐將成了個永不能實
現的承諾。

  如果說,他為替鬼後報仇恐將會死在皇甫遲手中,那麼,只要她如他所言,給個交
代,或許他會有活下去的機會。

  她茫茫地啟口,「我只想再問一次,你非去不可?」

  「對。」

  得到他肯定的答覆後,千夜雙眸裡的光彩漸漸地淡了,她盡力壓下喉際的哽咽,半
轉過身施法喚出幾名式神以護他的安危。

  「他們會伴著你去。」

  「千夜?」沒想到她會一改攔阻的前態,七曜瞧不出是什麼讓她改變了心意。

  「沒事。」她款款一笑,「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給鬼後一個交代。」

  在她的話落後,窗外的天色已然全暗,處處燈火,提醒著七曜不能再拖延下去,他
朝她用力點點頭,帶著式神大步走向房門,在出了門口時,他回頭望了她一眼,心頭沒
來由地覺得不安。

  不知為何,那笑,他總覺得像訣別。
  
  那夜,兩江沿岸焰火輝煌,兩岸徹夜燃燒的火炬,將江水彩映得有若星火琉璃。

  事前,百姓在皇甫遲的令下全都撤進京城,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分,在江心廣闊的沙
洲上,遍佈術士與鬼差,都已撤去防守結界的陰陽雙方,在江心中的大大小小沙洲上展
開了另一回合的爭戰。

  六陰差中剩餘的四陰差,在另一片沙洲上聯手合力對付皇甫遲,而七曜,因應允過
千夜不殺術士,故而在戰場上處處制肘,雖說與他對陣的軒轅岳已是手下留情了,但礙
於皇甫遲也在戰場上,不能做得太明顯的軒轅岳,在別無選擇之下,也只能動手傷他。

  交手數回,七曜始終都以刀劍來往不施術法,心底大大起疑的軒轅岳,撿了個空檔
,將劍架在他的刀上止住雙方的動作。

  軒轅岳忍不住想催他,「你的術法呢?」不能再這樣讓下去了,否則,待會皇甫遲
要是過來,可不會像他一樣這般心軟。

  七曜回以一刀重擊,算是他的回答,而厭倦了刀劍下見真章的軒轅岳,旋身施以一
記金剛印,勉強想接下這記金剛印的七曜,在不敵之餘,被千夜派來護他周全的式神,
立刻出現在他身前代他受了這記要命的金剛印,並在轉眼間化為黃符飄然墜地。

  看見千夜所造的式神現身護他後,軒轅岳不敢相信地瞪著地上的黃符。

  按理,生辰已過的千夜,應當是死了,可她的式神卻仍在,這只代表……軒轅岳連
忙揚首,就著閃爍的火炬細看著七曜的模樣,屈指數算了一番,他怔然地望著義無反顧
的七曜。

  軒轅岳顫著聲,「你……把捨利給了她?」那般珍貴的捨利,他竟拿去救千夜?他
瘋了嗎?沒有捨利的他,根本就不該出現在此地,他是想來送命不成?

  他沉聲應著,「我不能讓她死,我要她活著。」

  軒轅岳怔在他低沉迴繞的話音中,不知不覺地,垂下了手中緊握的雷頤劍。

  「岳兒!」在另一片沙洲上與四陰差交手的皇甫遲,在他呆立原地不動手時,朝他
大聲一喝。

  「你走。」猛然清醒過來的軒轅岳,忙不迭地催促著七曜,「趁現在快走!」

  七曜卻轉首看向遠處的皇甫遲,「我不能。」

  「你鬥不過我師父的!」氣急敗壞的軒轅岳,在他挪動腳步想過去為四陰差助陣時
,急急追在他的身後。

  懶得再和四陰差攪和的皇甫遲,在七曜還末過去那片沙洲上找他時,已迎風踏江而
來,依恃著一點術法的七曜,抬手咬破了一指,在大刀上書了血符,舉刀竭盡全力地朝
前一劈,霎時,江面有若驚雷乍響、水花轟然四起,江水遭他劈裂一分為二,可即使是
這樣,卻依舊沒傷到皇甫遲一分一毫。

  在皇甫遲準備還擊時,情急的軒轅岳才想把七曜拉開,兩眼一瞇的皇甫遲,挪出一
掌將他這個不分敵我的徒弟給震退得老遠。挨了重重一掌的軒轅岳,嘔著血,以劍抵地
,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

  「師父!」立過誓習法絕不為殺人的軒轅岳,不死心地想求情。「不行,他不是陰
界之鬼,他是人,他還是千夜的……」

  不想讓他為難的七曜,熟稔地使出刀法,在皇甫遲一靠近後,立即迎了上去,趕在
皇甫遲再次施法前企圖以武見真章,但功底也修到一個境界的皇甫遲,根本就不把他這
點困獸之鬥給看在眼底。

  一掌奪來軒轅岳手中的雷頤劍後,皇甫遲手中之劍翻轉成朵朵劍花,劍劍鎖喉地對
著七曜而去,與他拆了近百招的七曜,在皇甫遲劍法與術法併用的情況下,逐漸敗下陣
來,在一記直逼他喉際的劍氣乍臨時,總在他性命危急時出現護他的式神,又再次現身
在他的面前代他一死。

  皇甫遲頓愣了一番,使出金剛印將七曜逼退後,不敢置信地環顧四下,而後,果然
在一處小洲上,找著了一抹熟悉的白影。

  趕來此地操控式神的千夜,心痛地看著這些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人與鬼一會後,她決
然地排出皇甫遲所授的八卦大陣,憑藉著捨利強大的法力,將正在交手的術士與鬼差給
硬生生地分隔開來,她攤開兩掌往兩旁使勁一推,大聲一喝,硬是把糾纏的兩造人馬給
拉離江中,分據在兩岸一方。

  不只是皇甫遲,就連七曜與軒轅岳也沒想到,得了捨利的她,不僅是重新獲得了生
命,她竟還能出手鎮壓下兩方,而她的法力,也是在場眾生中最強大的一個。

  金戈驟止的江面土,靜謐得無一聲響。

  「難道,陰與陽之間,真不能和平共處嗎?」千夜無奈的問句,淡淡地在江面上傳
揚開來。「以仇制仇,以恨制恨,又能得到什麼?」

  不約而同的,皇甫遲與七曜同時朝她大聲斥喝。

  「千夜,走開!」

  她轉首看向誓要完成諾言的七曜,「是我服食了鬼子之心,國師之所以殺闇響,是
為我。」

  七曜愕然地張大了黑眸,「什麼……」

  「倘若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那麼在今日,就由我親手來結束這一切。」她先是看了
甘願為她頂罪的皇甫遲一眼,再回過頭來,對這時才知道事實的七曜釋出永別的一笑。

  「妳想做什麼?」她的笑意太淒清,冷汗爭先恐後地自七曜的兩際滑下。

  「我欠鬼後的,現在,我還給她……」她邊說邊將兩掌探向腹間,在七曜能阻止她
前,施法取出維持她生命的捨利。

  「不要──」心碎欲絕的七曜放聲大喊,在她捨利一離腹後,八卦大陣也遭破時,
不顧一切地朝她奔去。

  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的軒轅岳,一手掩著受創的胸口定立在原地,而沒想到她竟
以一命來換和平的皇甫遲,也怔站在原處不發一語。

  當涉過江水而來的七曜趕至她身邊時,已經倒地不起的千夜,手中緊握著捨利,在
他將她摟進懷裡時,抖顫著手心,將捨利交給他。

  「這樣一來,你就實現你對鬼後的承諾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毀痛難當的七曜,緊握著她交予的捨利,「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我不要這樣……」

  「原諒我父皇吧,原諒他……」氣息急促的千夜,緊捉住他的衣襟,在這最後的關
頭,想為他解開最後一個橫梗在他心中的心結。

  「好,無論妳說什麼我都答應,妳先把捨利吞下去……」他不住地點頭,抖著手將
捨利湊至她的唇邊,只希望她快點服下它。

  「我一直……很想告訴你……」眼中淚意瀲灩的她,哽著聲,不捨地撫著他的臉龐
,「我不只想與你做對假夫妻,我更想與你當對真夫妻……」

  「先別說那些,張開嘴,把這吞下去……」

  她對他搖首,「那麼做了,鬼後心底的恨永遠都不會平息的,因此我不能。」

  「千夜……」此刻根本不想計較什麼前因後果的七曜,低首苦望著她,不肯放棄地
將捨利懸放在她的面前。

  「對不起,我要走的路,你不能跟……」淚眼模糊的她,遺憾地撫過他的唇、他的
眼眉、她所熟知的一切。

  他奮力地擁緊她,在她耳邊大喝,「我不會像妳說的故事那樣將妳吃下腹的,我要
和妳在一起!」

  「今生,是不可能了……」早在申屠令讓她看過前孽鏡後,就知道自己死後會有什
麼下場的她,再次澆熄了他的希望。「但我也不會有來世,因為鬼後不會讓我投胎,所
以你一定要一個人好好的過下去……」

  「不……」感覺她的氣息愈來愈微弱,身子也愈來愈冰冷時,他恐慌的淚意被她逼
出眼眶。

  「吃了捨利,就當是……為我。」喘不過氣來的她,不忘要他保住自己性命,用盡
最後一絲力氣地說完她的遺言。

  「不要,千夜……」急著把捨利湊至她唇邊想逼她吞下的七曜,渾身顫抖得厲害,
試了多回卻怎麼也不能讓她張開嘴。

  淚光猶在她的眼中,笑意仍徘徊在她的唇畔,在下一刻,不理會他的阻止,不理會
他的心痛,眼睫驟然閤上的千夜,生命之火悄然熄滅。

  「千夜!」痛不欲生的七曜,扔去了手中的捨利,抱著她漸冷的身軀放聲狂喊,可
無論他再怎麼想挽回,她依舊翩然遠走。

  在七曜痛徹心肺的喊聲中,知道她已撒手而去的軒轅岳,總算是自木然中回過神來
,而後不捨地朝她喚著。

  「師妹!」

  就在千夜死後,原本被千夜困在江邊,打算重新進攻的四位陰差,在一蓬青色的幽
火出現在他們面前後,齊聚在冥火前,低首聆聽著傳達鬼後之訊的冥火鬼語,許久,當
冥火消失之時,四陰差中為首的無妄朝身後的大軍一喝,率大軍往夜幕的尾端撤去。

  親眼目睹千夜之死的皇甫遲,腳下有些不穩地退了兩步,半晌,他深吸了口氣,站
穩身子後,隔江遠望已達目的而撤退的陰界大軍,他一把握緊了拳心,道袍迎風一翻,
也帶著旗下的弟子離開淒涼的江邊。

  東方的山巒遍鋪上一層粉彩,夜色已盡,晨曦將臨,江岸兩處燃燒的熊熊火炬也快
燒盡,抱著千夜獨坐在沙洲上的七曜,眼眸空洞地看著懷中的千夜,沒注意到四周發生
何事,也不覺時間的流逝。

  心碎了一地。

  耳邊迴響著的,是她辭世前的隻字片語,身上遺留的,是她耗盡了生命所為他換來
的一切。

  因她,他不再失信,他守住了對鬼後的承諾,也是因她,回到人間後,他對得起內
疚的過往,願放下對皇帝的恨,想當初,他還一逕地想報仇,如今想來,一切都變得那
麼渺小可笑。

  報什麼仇呢?到頭來,他連她也留不住。

  他怎會捨得她走?

  依依難離的指尖,走過她蒼白的臉龐,劃過他曾親吻過的唇瓣,他試著將她再擁緊
一些,好感受她留給他的餘溫。他總是這樣,總沒察覺她隱藏的心事,在出門前見到她
給他那記似訣別的笑意時,他就該有所警覺的,可他還是沒有看出來,還是沒來得及阻
止她以一死來換得他的承諾。

  他茫然地望向四處苦無邊境的孤寂。

  解脫了那樁烙印在心頭的虧欠、兌現了對鬼後的承諾,如今,他已完成他回來人間
的目的,原本因復仇而塞得滿滿的心房,卻在千夜死去後,倏地空了,就連懷中僅有的
柔情,也隨著她遠走。現下的他,還剩下什麼?再次孓然一身的他,又該上哪?回那不
屬於他的陰界?還是留在這已與他了斷的人間?

  無處可歸,無人可戀,天涯無路。

  在這天色將明時分,七曜徐徐地撫著千夜的髮,揚首望著天際那一方千夜最愛看的
遠山,看著曦色裡那你我不分的青山白雲,他忽地有些明白,為何她總愛看那山雲之景


  那是她的希望,她渴望在她離去後,能再有機會回到他的身邊,希望即使她有天如
雲朵消散了,他還是會等在原地待她歸來。可她這一走,不是幾個秋冬,不是陰陽兩隔
,而是永遠,哪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他永遠再見不著她,這永遠,太遙遠了,而她小
小的心願,也永不能實現。

  當清晨的涼風蕭瑟地吹上他的面頰時,他釋然地漾出淡淡笑意。

  天涯若真是無路,那麼,就以心為歸處吧。

  「我說過我不會嚥下妳的愛恨的。」七曜珍愛地吻著她已涼的唇瓣,不悔地向她低
語,「我陪你一道走。」

  坐在不遠處的軒轅岳,聽了後猛然站起身。

  「等我,我就來了。」一手捉來擱放在旁的大刀後,他飛快地拔刀出鞘。

  「七曜!」

  當拔腿狂奔的軒轅岳趕至他們的身旁時,眼前的景象,今止住腳步的他,忍不住鼻
酸地別過頭。

  一手緊擁著千夜的七曜,已將刀深插進自己的心房裡,倚在他肩頭的千夜似睡著了
,而他也微笑地擁著她入眠。

  失去所有力氣、也失去重心的軒轅岳,頹然地在他們面前重重坐下,眼中泛著淚光
的他,心酸地看著他們不兩分的模樣。

  他低下頭,顫抖地看著自己染血的雙手,不斷地在腦中回想著,皇甫遲所做的一切
,與千夜為求兩界和平的一死,以往他曾篤信的信念,在這日清晨,支離破碎。

  陰與陽,邊界在哪兒呢?

  是在生與死之間嗎?還是在有情與無情的邊緣?

  或者,它根本就只在心中,沒有界限。

  自晨霧中走來的燕吹笛,無聲地經過垂面低首的軒轅岳,走至七曜與千夜面前,施
法將那兩縷無處可歸的幽魂收至袖中,而後再彎下身子,時起那顆晶瑩的捨利。

  不說不動的軒轅岳並沒有阻止,燕吹笛低首看了他一眼,而後無言走開。
  
  「聽說……軒轅小子離開師門了。」

  跑到天問臺串門子的藏冬,坐在長廊的木板上,邊看著燕吹笛在院中燃積成小的火
葉,邊將這個聽來的小道消息傳達給他。

  「他早該離開了。」蹲在地上,一手拿著枯枝翻動葉叢中星火的燕吹笛,聽了,似
乎沒有多大的意外。

  藏冬直視著他落寞的背影,「你不去找他嗎?」

  「他若能想通,他自然會來尋我。」在濃煙熏上他的面龐時,燕吹笛站起身,拍著
身上剩餘的落葉及煙灰,而後轉身上了長廊走進屋內。

  不知該對他說些什麼才好的藏冬,一手搔著髮,慢吞吞地跟著踱進屋內,但在進了
屋後,他的兩眼好奇地在屋內四下搜尋。

  「找什麼?」粗魯地將一碗款客的熱茶推至他面前的燕吹笛,冷著眼,不滿地看著
他張望的模樣。

  「申屠令那傢伙呢?」兩手捧著茶碗的藏冬,兩眼滴溜溜地轉,「又被他溜了?」
他還以為那隻魔終於肯來面對這個令他頭痛的燕吹笛,或是燕吹笛早把他給逮著了呢。

  當下燕吹笛說翻臉就翻臉,「別在我面前提那傢伙的名!」

  一手摳著下頷的藏冬,實是百思不解。

  「奇怪的父子……」這對父子是怎麼回事呀?一個沒命的落跑,一個死命的到處狂
追,卻總是在見了面後,除了吵還是吵,他們父子難道不曾想過要改變一下彼此聯絡感
情的方式嗎?

  燕吹笛一手指著他的鼻尖,「我警告你,從頭到尾我可沒承認過那傢伙是我老爹!
」既然申屠令都不認他了,他幹啥要認帳?哼,不認就不認,誰希罕呀?

  「是是是……」知道別人的家務事不能多管的藏冬,識相地退離炮火圈,踱至一旁
的小桌,低首看著一對擺放在桌上,捏塑得挺精緻的泥偶。

  他轉了轉眼眸,帶笑地看著身旁的捏偶人。

  「怎麼,捕魂鬼差沒來同你搶魂?」照理說,捕魂鬼差應當是不會放過七曜與千夜
流落在人間的遊魂才是啊。

  燕吹笛不屑地冷哼,「跟我搶?他們搶得過我嗎?」

  想想也是這麼認為的藏冬,有同感地點了點頭,再彎下身細看那一男一女的泥偶,
卻發現原本被收放在泥偶中的兩縷魂魄,此刻已不在偶中。

  「泥偶裡的東西呢?」怎麼空了?他不把他們擺在這,擺哪去了?

  燕吹笛撇了撇嘴角,抬起一手指向他家新擺放的一面大型屏風。

  走至屏風前端詳了好一陣的藏冬,不禁嘖嘖有聲地讚嘆,「真是幅好畫啊。」

  「我拜託鳳舞繪的。」走至屏風前一塊觀看的燕吹笛,滿心感激繪得一手好晝的鳳
舞,能將畫中之景繪得如此瑰麗,更感謝也插手幫忙的郁壘,不但施法讓畫中之景有了
四季,還讓鳳舞筆下所繪的每一樣東西,都在畫中有了生命。

  「畫中的人物,有故事嗎?」兩手環著胸賞畫的藏冬,刻意地睨他一眼。

  「明知故問。」燕吹笛沒好氣地瞪著這個什麼都知道,可從頭到尾都沒有插手的藏
冬。

  他所關心的重點在這裡,「那麼在故事結束後呢,他們後來如何了?」

  「就如你所見。」

  屏風裡,遠處,是白雲和青山交繞的山雲纏綿之景,近處,除了瑰麗如織的田園山
水外,還有幢小屋,在小屋旁一棵同根生的連理樹下,有一雙男女,正依偎在涼風徐來
的樹下午憩。

  風兒掠過綠意漾漾的樹梢,帶來風與葉的低語,而潺潺流過屋旁的小溪,也發出悅
耳的琤琮聲響。

  當畫中一行白鷺振翅踏過水面直上青天時,原在午睡的女子張開了眼,伸手推了推
擁著她入眠的男子,要他一塊瞧瞧,男子張眼看了一會後,笑了笑,將她摟至胸前讓她
靠臥著,並習慣性地伸出左掌與她的交握。

  將畫中人物一舉一動都看進眼裡的藏冬,深感欣慰地吐出口氣,不意往旁一瞥後,
他摸摸鼻尖,輕聲地提醒著那個看得心中滿是不捨,眼角微微帶著水光的燕吹笛。

  「燕家小子,有東西跑進你眼裡了。」

  「風沙大。」燕吹笛吸了吸鼻子,掩飾地以袖一把抹過臉。

  藏冬先是瞧了瞧外頭無半點風動的樹梢,而後會意地漾著笑,走至門邊替他閤上紙
門。

  「是,今兒個的風沙是大了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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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因道高一丈的皇甫遲親自出馬,在皇城外設了結界為防線,並親率眾弟子以七星
大陣將防線拉得更遠,節節逼退陰界大軍之後,將大軍趕至京外,在環京的兩江上設了
祭壇施法,令陰界大軍只能在兩江的結界外張望其實,要突破皇甫遲所設的屏障,對七
曜而言並不是無計可施,真要硬闖,也不是不可為,止是目前忙著看管六陰差旗下的大
軍,別讓他們侵擾或殘殺百姓,就已讓他分身無暇,更何況中元已至,為了讓鬼門重開
好讓遊魂返家,別再讓人間的術士傷害他們,因此短時間內,他必須與六陰差共同護著
遊魂,直至鬼門再度關閉為止。

  在他們紮營的荒野墳場上,到了白日,就不見那些棲息至陰暗角落裡的鬼差,只剩
他與六陰差仍能在陽光下活動自如,而來人間久了,許多受不了過重陽氣的鬼差,也必
須回到陰界稍事休息補充陰氣,因此在這日的烈日下,偌大的亂葬崗上,僅剩留守的他
默默等待黑夜來到。

  仰身靠著一棵枯木閉目淺憩的七曜,無法遮陽的枯木,任日光灑落了一身,在他眼
前徘徊來去的,是他這陣子苦無機會去探得消息一二的千夜,她的笑、她的淚,全都化
成了盛陽灑落在他身上的熱感,灼灼燙熱,同時也侵入他的心房隱密燃燒。

  與千夜相處的種種,總會趁他不備之際潛進他的心底,而那甜蜜與苦澀交集的滋味
,他很想能夠再次品嚐,很想就這麼闖進安陽宮去見她,去瞧瞧她現下好抑或不好,而
軒轅岳是否真如所允諾地救了她。眼看鬼門都快關了,初秋也將來臨,她是否還好好活
在人間?會不會因他帶她回皇城太遲,她就這樣香消玉殞了?

  與她分別的這些日夜以來,他就是這樣,不斷在心底一聲問過一聲,一句問過一句
,卻沒有人能給他個心安的答案,他只能在這等著、猜著,苦苦壓抑下想去尋她的雙腳
,逼自己必須把陰陽兩界的事擺放在眼前,別因她而對鬼後毀諾背信。

  可他,真的很想再見她一面。

  只要一眼就好,他不願,真成了她在人間最後的回憶。

  達達的馬蹄聲,擾亂了午後的寧靜,嚇退了枯枝上停棲的黑鴉,慢條斯理睜開眼的
七曜,一手按著放在一旁的大刀,循音看向荒山的另一隅。

  策駒而來的三具身影,在烈日蒸騰而上升的熱氣下,顯得模糊而搖曳,他微瞇著黑
眸,看不清來者,屈指數算了一番,發覺能進到他所設結界裡的來者,其中兩名並不是
人,另一名騎著一匹黑駒走在中間的白衣女子,由他算來,是個活生生的人。

  他不禁起疑,皇甫遲旗下的弟子不都守在兩江對岸嗎?怎會跨江而來,並進入敵軍
的大本營?是哪個不要命的術士自恃能夠敵過他?

  當來者來到近處時,原本嚴陣以待的七曜,愕然地放下手中大刀,難以置信地站起
身。

  「千夜?」作夢也沒想到,心中惦念的人兒,竟會出現在他的眼前。

  在一名一身鐵甲裝扮的式神幫助下,下了馬的千夜,朝他們揚了揚手,頓時完成任
務的式神與馬匹皆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抬手揭去頭上的紗帽,露出一張素淨的臉蛋,直
視著大步朝她跑來的七曜。

  像是想證實她仍活著般,七曜兩腳一停後,隨即情急地伸手探向她的鼻息、她頸間
的脈動,想確定她仍完好的兩手,不斷在她身上徘徊,在篤定她無事之後,他又忙揚首
四下顧看。

  「軒轅岳呢?」怎麼只有她來?那傢伙怎讓她獨自離開宮中?

  「是他讓我走的。」千夜輕拉住他的衣袖,制止他再左右張望。

  「那麼……」他惶惶地捧著她的臉龐,「妳沒事了?」既然軒轅岳會讓她走,是不
是就代表著,她不會死了?

  她沒有答他,只是以一雙水目直勾勾地瞧著好一陣未見的他。

  猛然明白她眼神含意的七曜,頓時臉色一變,不留情地大喝。

  「回去!」

  知道他會有這等反應的千夜,只是保持著凝望的姿態,不說不動。

  「立刻回去!」他氣急敗壞地推搖著她的肩,轉身想叫回送她來的式神,卻又不知
他們在哪。

  不加多想地,他立即施法叫出自己的式神想送她回去,但她卻飛快地按下他的掌指


  「妳走……」心中悲憤交織的他,揚聲落力地驅趕著她,「我叫妳走妳聽見沒有?


  心意已定的千夜,自袖中掏出繡帕,本是想拭去額上曬出的細汗,但瞧見他的額際
也佈滿汗水後,她索性揚起手替他拭汗。

  心痛的七曜緊握住她的兩肩大喊:「留在我身邊妳會死的!」

  若他能救她,那時他就不會把她送回皇城,他不像軒轅岳自幼就鑽研各種術法,他
所習之法每一樣都是為了殺敵,無一可救人,她留下,是想讓他眼睜睜的看她在無能為
力的他手中死去馬?

  「就算會死,我也要待在你身邊。」她安然地微笑,收回繡帕偏首凝睇著他。

  胸口緊縮得就快窒息的七曜,緊咬著牙關,千夜輕撫著他的臉龐,冰涼的指尖,撫
過他那因心疼與不捨而交纏的眼眉,那感觸,今他心如刀割,他深深一喘,奮力地將他
擁入懷中,緊抱著她柔弱的身軀,感覺不管自己再怎麼深擁,日後,她都會像是盛在掌
中的沙,在他的指縫間悄悄溜走。

  他顫動地將走回生命裡的她擁緊,哽澀地在她髮間低喃。

  「傻姑娘……」
  
  為免千夜的出現會刺激六陰差,使得六陰差拿她做為與皇甫遲交手的籌碼,再次擅
離陣前的七曜,帶著千夜離開了墳場,在兩江附近的一座城鎮落腳。白日裡,他不敢稍
離奄奄一息的千夜身旁,到了夜裡,回到陰界大軍紮營處與六陰差商討大計不多久,他
又急著趕回她的身旁,就怕她會在他不在時,一聲不響地就走了。

  可縱使是這樣,他還是無法抹去她即將死去的恐懼。

  愈是守在她的身旁,愈是看她一日比一日衰弱,心中如針扎的七曜,就恨不能違背
她的心意將她送回軒轅岳身邊,但固執一如以往的千夜,無論他再怎麼說項、再怎麼請
求,她就是不為所動,依舊堅持著沒人能改變的心意。

  轉眼間,中元已過,鬼門已閉,夏日的足跡正式地走向季暮,遠處近處的青山,紛
紛妝綴上了點點秋彩,眼看著秋日已臨,無時無刻都在替她倒數著日子的七曜,日夜寢
食難安,更在她完全不吃不食、頻頻嘔血之後,開始出現昏睡的現象時,心慌得不敢離
開她寸步。

  在這日她由昏睡中清醒後,她伸手指向窗扇,「開窗,我想看看山景……」

  「會受涼的。」坐在床畔的七曜撐扶起她坐穩,對她的要求皺緊了眉。

  她軟聲央求,「我想看。」

  猶豫了半晌後,七曜還是如她所願地前去打開窗扇,而後坐至她的身後,將她圈抱
在懷裡,並拉來薄被蓋上他倆。

  凝望著遠處撩繞著繽紛多彩山頭的白雲,千夜滿足地扯動唇角,與她左掌緊緊交握
的七曜,在她往後沉沉靠向他時,忍不住要問:「妳還能活多久?」

  一直不告訴他生辰究竟是在哪一日,讓他每日在猜疑中惶然度過,再這樣下去,他
會受不了的。

  他的話音,在他的胸膛裡隆隆震動,透過她倚著的背抵達她的身上,那感覺,像是
顫抖。不願告訴他的千夜,微側過首,抬首看向他寫滿慌亂的眸子。

  「多久?」執著地要一個答案的七曜,不讓她再次含混過去地追問。

  她微弱地低吐,「大概……剩一兩日。」

  一兩日?怎麼夠?

  不夠的,他們應當在一起更久更久,自她說她只想與他在一起後,他便在心中為她
挪了個位置,打算讓她長久地棲停,他想在冬日來臨時,與她一塊做雪偶,在中元來臨
時,與她合放七彩水燈,或是在中秋時,與她相偎一起欣賞天上月明……才一兩日,這
不夠的。

  在認識她前,他從不覺得時間可怕,以往處在煉獄裡,他數算著日子過每一夜,總
恨不得日子能過得快些,好早一日脫離那片殺戮地獄,可現下他卻渴望時光能夠停留,
就停在她的身上不要走,好讓她留在他的懷裡,哪都別去。

  他鬆開與她交握的掌指,拉開衣襟一角,趁她無力抵抗,執起她右掌掌心將它貼放
在他的胸口,可就算他這麼做了,他卻一點感覺也沒有,她的右掌沒有吸收他絲毫的生
氣,她的面色也依舊蒼白。

  「我的身子已不能進食了。」眼看他白費力氣的千夜,在他不死心地想再試時,悄
聲告訴他。

  他忙看向一旁的小桌,「燕吹笛留給妳的黃符呢?」

  「我已吃光了。」她再次澆熄他那一點微小的希望。

  「別這樣,還有機會的……」發現她的眼神淡然得無一所求,七曜朝她不斷搖首,
試著想灌輸給她一些求生的意志。

  千夜按著他的胸膛讓自己坐正,在他的扶持下面對面地望著他。

  她渴盼地問:「倘若我死了,你會不會把我吃下腹?」

  驀然明白她在交代後事的七曜,抗拒地環緊了她,但她追索的眼瞳卻不肯離開,在
逼迫之間,他斷然狠下心來。

  「不會。」他的否決,擲地有聲。

  眼中覆上一層失望的千夜,自嘲地笑了笑。或許,她猶不能算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
人,或是他最珍視的人,所以他才不願如那個故事般也那麼做吧?

  「因為妳會活下去。」決定孤注一擲的七曜,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千夜才想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事,但他卻放開了她,與她撤開了一段距離後,盤腿
閤目手中結印,不久,汗水浸濕了他的額際。

  「你做什麼?」不明白他所為的她,想上前拉他,但在這時,他卻將兩掌覆向自己
的腹間,施法取出那顆他在頭一次返回人間時奪來的捨利。

  晶瑩剔利的捨利靜擱在他的掌心上,他將它遞上前。

  「吃了它。」

  怔望著捨利的千夜,下意識地搖首。

  「吃了它,妳就不會再餓了。」他放低了聲調,好言好語地軟勸。

  眼中擒著淚的千夜還是對他搖首,深深明白他失去捨利後,日後他在陰界大軍前,
將可能會有全然不同的遭遇。

  況且,她若是吃了,他還能活多久?聽軒轅岳說他用五十年的陽壽來交換鬼後授他
術法,他只有八十年陽壽,生前在人間時已活了二十六年,在陰界待了三年後再返人間
,如此算來,沒有捨利後,他不就只剩一年可活了嗎?

  「我不要妳死。」把一切都豁出去的七曜,現下什麼都不管,只求上蒼能留她在人
間。

  「記得嗎?」豆大的淚珠滑下她的面頰,「我說過,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順你心意的
……」

  七曜邊拭著她的淚邊哄勸,「不要想,什麼都不要去想,只要吃了它。」

  「我也不要你死……」她傷心地攬住他的頸項,怎麼也不肯換他面對死期。

  「若不要我死,那麼,現在就為我活下去。」他邊拍撫著她,邊不放棄地繼續遊說


  「為你?」她怔了怔,不敢相信地退開身子看著他。

  「對,為我。」他輕柔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掙扎了許久後,終於把窩藏在心底的
話給說出來,「給我機會,我會付出同等的回報,只要……妳願意。」

  頭一回這麼清楚聽他說出心衷的千夜,又哭又笑地撲進他的懷裡,吻著他的眼、他
的眉,吻著這個將她放在他心底深處的男子,她還以為,這一生,她永不會聽見他給她
一句許諾,可是這個悶葫蘆的男人,偏偏挑在這當頭才來告訴她。

  「活下去,留在我身邊。」他低聲在她耳邊喃喃,「不要擔心我,一定會有法子的
,我們會找到法子讓我倆都活下來的。」

  「真的?」

  他篤定地應著,「有會辦法的。」

  一顆心左右搖擺不定的千夜,看著他再次遞過來的捨利,很想相信他的話,可又怕
到時會事與願違。

  他幾乎是懇求了,「為了我,好嗎?」

  「好,我答應你……」為他深情而感動的千夜,含淚地向他頷首,「我答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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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這不是他想像中的景況。

  匆匆安頓好千夜,並命人看顧著她後,急於回到皇甫遲身邊助陣的軒轅岳,才來到
城外,眼前的景象,是他怎麼也想像不到的。

  難得大顯神通的皇甫遲,與自恃無人可阻的七曜,已不知激戰多久,今人訝異的是
,一個默默無聞的七曜,竟能與皇甫遲戰成個旗鼓相當,誰也不屈居下風。但就在他倆
你來我往的這期間,因中元來臨而依例讓眾鬼返家的鬼門,在這日黃昏時分守時開啟,
在陰間待了一年,魂魄悠悠的眾鬼,才踏出鬼門返回人間想與久違的家人團聚,就遭不
分是否為敵的皇甫遲,視為前來攻伐人間的鬼差,將他們給一併殲滅。

  只能顧著自己與城外陰界大軍的七曜,在這一分心就會被殺的當頭,無法伸援手去
拯救那些方自鬼門中出來的遊魂,他只求能速戰速決,以避免更多無辜的遊魂犧牲。

  眼睜睜地看著皇甫遲一口氣誅殺了那麼多想返家的遊魂,心寒的軒轅岳,半張著嘴
,難以相信師尊下手竟是如此無情,也不想想那些遊魂與鬼後派來的陰界大軍根本就毫
無干係,那些遊魂只是想回人間與家人團聚啊,他們何罪之有?

  當皇甫遲再一次以數記金剛印,令返回人間的遊魂煙消雲散時,一旁的軒轅岳再也
無法漠視,忍不住衝上前想阻止他。

  「師父!」他大聲地喚,想讓皇甫遲分明是非。「住手!他們不是鬼後派出的鬼差
,他們只是──」

  「礙事。」忙裡分神的皇甫遲,只以一記兇猛的掌風,就將他給掃飛至一旁。

  在軒轅岳撞上官階前,一抹黑影及時接住他跌落的身子,並將他拖拉至不會被波及
的一旁。

  「有沒有搞錯,連自個兒的徒弟都下手?」接到人後的燕吹笛,滿腸滿肚都是熊熊
怒焰。

  「大師兄?」挨了一掌的軒轅岳,吃力地咬著牙,抬起頭來時,錯愕地瞪看著久違
的他。

  「臭老頭……」眼中全是那些被誅殺的遊魂,氣得牙癢癢的燕吹笛,一骨碌地躍起
,想也不想地就亮出八張黃符朝皇甫遲全力一擊,「給我停手!」

  因受燕吹笛出其不備攻擊的皇甫遲,身軀猛地大大一震,待站穩了後,發現與他交
戰方酣的對手七曜,已把握這個時機,前去關閉鬼門,以免造成更多無謂的犧牲,而得
到這個空檔的皇甫遲,在燕吹笛下一波攻勢再朝他而來時,冷聲一笑。

  「哼,叛徒還敢出現在我面前?」話尾還末落,便使出看家本領的皇甫遲,轉眼間
就重創那個逐出師門的孽徒。

  閃避不及的燕吹笛連忙施法造出個防禦的結界抵擋,但在撐持了許久後,結界依舊
遭破,頓時他往後重重一跌,止不住的退勢讓他撞飛至階上才停止,並不斷嘔出一口又
一口的鮮血。

  他甚是不甘地咬著牙,「早知道我也吞顆捨利先……」看吧,有捨利沒捨利的差別
就在這裡,人家七曜最少還可以跟那老頭打成個平手呢。

  「大師兄!」在皇甫遲下一波欲致人於死的七星大法已排出時,忙不迭地想去救燕
吹笛的軒轅岳,不管自己是否也負了傷,拔腿直向他跑去,但更快的,一個不知打哪冒
出來的人影,先行一步來到燕吹笛的面前,替他頂住七星大法。

  「嘖,居然能夠修到這種程度。」花了一番工夫才化去七星大法的申屠令,拍著兩
掌,實在是有些佩服皇甫遲。「算你行。」

  一手撐在地面的燕吹笛,在見著了面前這具眼熟的背影後,遠比見著皇甫遲時更大
的火氣,馬上爆發開來。

  「你……」他勉力地站起身,咬牙切齒地瞪著這隻每回見著了他就急著落跑的魔。

  「我只是不小心路過的……」全身僵硬的申屠令,眼珠子左瞄瞄右瞧瞧了好半天,
就是不敢把兩眼看向身後的小冤家。「好了,這裡沒我的事了,告辭。」

  燕吹笛火爆地跳至他的身後一把揪住他,「給我站住!」

  「就算想找我算帳你也挑一下時間地點吧?」無奈到極點的申屠令,拉下了臉拜託
他別撿在這個節骨眼上又開始跟他算。

  恨透燕吹笛,更恨申屠令的皇甫遲,在他倆雙雙出現在他面前後,額間青筋一條條
猙浮,止不住抖顫地握緊了拳。

  「你們兩個……」

  他們有志一同的回首齊吼:「吵死了!沒看到我們正在忙嗎?」家務事都忙不完了
,誰有空理他呀?

  皇甫遲聽了,迅雷不及掩耳地將兩袖一震,兩道銀光霎時朝他們破空而來,數千上
萬根的銀針,針針都對準了燕吹笛。反應甚快的申屠令,為保燕吹笛,當下也平空拉出
慣用的冥弓,在他倆面前劃了道弧後,施法做了個護盾。

  「喂!誰許你動他的?」擋下了所有銀針,並反手將它們全都送回去的申屠令,氣
跳跳地回吼過去。

  燕吹笛的咒罵聲馬上蓋過他的,「我又沒叫你插手,誰要你雞婆!」

  對他已經忍讓到不能再忍的極限後,申屠令也變了臉,氣岔地指著他的鼻尖。

  他一下又一下地頂著燕吹笛的鼻,「不知感恩的臭小子,要不是你是我的……」

  「是你的什麼?」不客氣張口一咬的燕吹笛,差點把他的手指頭給咬去。

  「呃……這個嘛……」啞口無言的申屠令,頓時心虛得像隻耗子,遲遲答不出個完
整的字句。

  「說啊!」當下換成了興師問罪的燕吹笛,大剌剌地一掌又一掌地推著他的口,要
他把他始終沒承認的事給說出口來。

  「我……」支支吾吾了好一陣,才想開口的申屠令,突地往旁一望,訝異地張大了
嘴,「啊。」

  燕吹笛忙轉首看去,就見已將鬼門關上的七曜,不知何時已返回原地,並趁亂以兩
掌把站在高處的皇甫遲給轟下地。

  「師父!」甚是擔心皇甫遲安危的軒轅岳,心中一緊,不計前嫌地忙想前去搭救師
尊。

  燕吹笛只是與有默契的申屠令互視一眼,而後他倆動作一致地按住躁動的軒轅岳,
一左一右地拖走想要去幫忙的軒轅岳。

  「乖乖,吞了捨利就是不一樣……」在將軒轅岳拖到一旁躲好後,燕吹笛邊瞧著勇
猛無敵的七曜,邊嘖嘖有聲地讚嘆。

  軒轅岳愕然地張大了眼,「他服食了佛心捨利?」

  燕吹笛沒好氣地睨他一眼,「不然你以為他打哪來的能耐?」截至目前為止,人間
能讓他在胸口留下五指印的,除了皇甫老頭外,就只有那個七曜。

  「嘖嘖,這下子準會沒完沒了……」看著他們一下子鬥法,一下比武藝,身為旁觀
者的申屠令也開始搖頭,不知道那兩個要纏鬥到何時才能休止。

  就在申屠令話一說出口後,向晚的雲霞間,忽地落下了一記響雷,當下震得在場所
有人不得不止住動作,先行護住遭震得大亂失序的心脈。

  手執法杖的晴空,高站在宮簷翹角之上,厲聲朝下一喝。

  「住手!」

  霎時,城內城外所有眾生,不分人鬼妖魔,全都不由自主地向睛空齊聲跪下。

  「這是怎麼回事?」兩腿似灌了鉛的軒轅岳,訝看著自己不聽使喚下跪的雙腳。

  「要命,居然連那傢伙也來了……」光聽聲音就知道對頭冤家也趕來湊熱鬧了,申
屠令忙不迭地拔起快生根的雙腳,轉身就跑。

  「你別跑……」被迫跪在原地來不及捉住他的燕吹笛,只能看著他再次溜之大吉。

  站在簷上的睛空,一如盤橫天際的偉山,那莊嚴肅穆得令人不敢逼視的面容,此時
在豔霞的映照下,有如佛面。

  他清澈的聲韻,響徹天際,「在我腳下,無論何者,都不許妄動干戈。」

  「是啊,還有誰能亂動呀……」生平第一次被罰跪的燕吹笛,翻著白眼,心不甘情
不願地瞪向那個好不威風,卻又沒人敢去挑釁,也沒人拿他有法子的假和尚。

  在場動彈不得的,不只是燕吹笛與軒轅岳,就連原本激戰難分的皇甫遲與七曜,也
被迫單膝跪地,不管他們再怎麼努力,就是無法站直身子,甚至連根手指頭也動不了。

  「兩造都在此住手。」鎮下全場後,睛空話中有話地交代,「誰虧欠了誰,誰該給
個交代,那麼給個交代便是,此事就到此為止。」

  給個交代?

  害闔響死去,挑起陰陽爭端的這個仇、這個交代,該由誰來給?

  此時因睛空之話,眼眸不安定蠢動的,不只是七曜,還有皇甫遲,而遠在一旁的軒
轅岳,也不由自主地轉想起這個問題,在想了許久後,一個不願承認的人名,突地躍至
他的心頭千夜。

  在人人都在拚命思索這一點時,頗為惋惜的聲調,自燕吹笛的身後傳來。

  「真是,沒想到來晚了……」特地跑來瞧瞧的藏冬,看了看遠處的睛空後,再納悶
地瞧著跪在地上的燕吹笛,「燕家小子,好端端的,你跪在那做啥?」幹嘛,拜佛呀?

  燕吹笛一手指著自己痠麻的兩腿,「老鬼,你可不可以想個辦法?」

  「行。」大方的藏冬只是走到他的身旁將他一拉,便將怎麼也站不起來的燕吹笛輕
鬆拉起。

  終於恢復自由的燕吹笛,在站起來後順道請藏冬也拉了定在地上的軒轅岳一把,而
後,止不住的冷顫像股銳刺般地刺上他叫背脊。

  藏冬推了推他,「喂,你抖什麼?」

  「也不知怎麼搞的,那傢伙就是讓我全身寒毛直豎……」止不住寒意的燕吹笛,白
著一張臉,邊瞧著高處的晴空邊不停地撫弄著兩臂。

  「啊,我忘了他是你的天敵。」恍然想起的藏冬,後知後覺地以一掌拍向自己的額
際。

  燕吹笛馬上激動地揪著他的衣領,「那傢伙是佛界的?」

  「他是仙佛轉世,算是個活菩薩。」

  「活的菩薩?」燕吹笛的臉色直接化為慘白。

  「嗯……」藏冬搔搔髮,「差不多就是那樣。」在場眾生中,道行最高的,除了他
這個神外,就屬那個睛空最是無敵了。

  怪不得申屠令要開溜!

  總算知道申屠令幹啥遇見睛空,就像遇了貓的耗子,燕吹笛重重地抖了抖身子,而
後也受不了地轉過身。

  「我先走了。」避難為上。

  「大師兄?」還想與他多說幾句話的軒轅岳,才開口想叫住他,卻被藏冬給拉了回
來。

  「你就甭理那小子了。」藏冬邊拉著他邊走,「哪,去叫你家師父收手吧,不然睛
空若是改變心意,你家師父的下場就有得瞧了。」

  「睛空?」還不知道站在簷上那一號人物是誰的軒轅岳,不解地皺緊了眉。

  藏冬將手一指,「就那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活菩薩呀。」唉,明明本事挺大的
,可偏愛待在磨房裡製豆腐,嘖,真搞不懂佛界怎會派這一款的來。

  環顧四下許久,睛空將手中的法杖一揚,解除施加在下頭眾生上的束縛,目不轉睛
地瞧著仍蠢蠢欲動的皇甫遲與七曜。

  「七曜?」一名好不容易才恢復自由的鬼差,來到七曜的身旁輕聲詢問。

  雖是不甘,卻也明白在這與這名來路不明的和尚耗下去,只怕最終的結果會是挫敗
的七曜,思索了一會,用力地轉過身。

  「撤!」

  想追上的皇甫遲,在睛空又投以凌厲的眼神制住他後,不得不捺下想追去的步子,
惱憤地轉身走向宮階。

  「師父……」在他走來時,軒轅岳急忙地迎上。「師父,為何你要對師兄……」

  「不許叫那個叛徒師兄!」眼中怒火交織的皇甫遲暴喝一聲,「他是魔子!」

  一直遭隱瞞的事實,此時,像是七月寒冰,兜頭向他澆下。

  皇甫遲憤咬著牙,「他是人與魔物所生之子,留著他,遲早會成為人間大患!」

  腦中一片空白的軒轅岳,在皇甫遲揚袍離去時,怔望著他決絕的背影,這才明白當
年為何皇甫遲要將燕吹笛師門逐出,為何燕吹笛的法力,會比任何人來得高強。

  他茫然地撫著額,「怎麼會……」


  安陽宮內,千夜安坐在殿中繪了陣法的陣式裡,在軒轅岳拖著蹣跚的腳步前來時,
已在陣中休息了數日的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夜深的殿內很安靜,因此,地上的步子聽來都聲聲地悶響在殿中,一言不發的軒轅
岳,面色如土,看上去,彷若死過了數回。

  頹坐在千夜面前的軒轅岳,怔看著地上他所繪的陣式。

  什麼是非曲直,正義公理,自那日一戰後,都在他的心中模糊了。以往,謹遵師訓
的他,是多麼地恪盡職守,為人間、為百姓做盡了他該盡的職責,在他心中的天秤一直
穩固不搖,可在乍見皇甫遲大殺無辜眾鬼,再回想起當年為千夜而殺的鬼子闇響後,他
再也分不清他嚴守的界限在哪?在他腦中,始終烙著嘲風問過他的話,他的所作所為,
是否真是人間所需的一切?

  一直以來,皇甫遲就是他敬仰且深信不移的師尊,而燕吹笛,則是他無比崇拜又羨
慕不已的師兄,他倆之間,誰是誰非,他總弄不清,也不明白為何好好的一對師徒會突
地反目相向,可真明白了後,他又不知該怎麼去接受這個事實。

  為人間,他誅鬼殺妖除魔,自以為是公理正義,但他萬沒想到,燕吹笛竟也是不屬
人間的一派眾生。

  他茫然地啟口,「大師兄的事,妳早知道了?」

  「知道。」千夜已不想隱瞞。「早在他離開師門前,他曾告訴過我。」

  軒轅岳聽了,更是無比心灰。

  「為何他不告訴我?」師父知情,千夜也知情,唯有他被埋在鼓裡,在燕吹笛的心
中,到底是怎麼看他的?

  她幽然一嘆,「因他知道你不會接受這事實。」

  「妳是怎麼看師父的?」在見了皇甫遲大殺遊魂後,他不得不問,也很想知道,在
其他人眼中,皇甫遲究竟是什麼模樣。

  「就和大師兄一樣。」她緩慢地抬起頭,雙眸炯炯,「為人間,師父沒有錯,但在
眾生間,師父的罪太深了。在師父眼中,為成就大業、為滿足私慾,不只是人命,就連
眾生的性命,都是一文不值。」

  軒轅岳沒有回話,但在他緊握的拳心裡,卻悄悄滲出絲絲鮮血。

  「我要走了。」感覺身子較為舒坦後,千夜自陣中站起,低首看著心中千思萬慮卻
怎麼也拆解不開來的他。

  他不得不警告她,「這一走,妳會死的。」只要她待在陣中,或許能為她多爭取一
些時間,若是師父有其他法子,說不定她還能夠活下來。

  「我不想死在這,我想死在他身邊。」款步踏出陣外的千夜,來到他的身旁蹲下,
一手輕撫他看似心灰意冷的臉龐。

  軒轅岳深深看進她堅定不移的眸心,明白了她非走不可的原因,也自她眼中看出了
被情網纏繞的模樣。

  「告訴我,妳會苦習術法,就是為了他?」當年她算是師門中最不認真的一名弟子
,伸在那個冬日過後,她會一改前態發憤苦修,或許,原因就出在那個男人身上吧。

  「對。」只把心事告訴他的千夜,落寞地垂下了眼睫,「但到後來,我的式神還是
沒法讓他安然無恙,而他,還因此成了陰界的戰鬼。」

  軒轅岳也為此頗感自責,「抱歉,我的術法是保住了他的性命,卻無法阻止陰差將
他拖往陰間。」

  「別這麼說。」她輕輕搖首,「若是無你,他恐怕連回來人間的機會都沒有。」

  他自懷中掏出當年她交予他施法的綾巾,遞至她的掌心裡,千夜感謝地將它握緊,
站直了身子後,揚首看向殿門。

  「你要攔我嗎?」在離開前,她不忘詢問這個奉師父得看住她的師兄。

  「七曜希望我能救妳。」那時七曜懇求他的目光,至今還存留在他的心坎上。

  千夜微搖螓首,「你也知天意不可違,任誰都救不了我。」

  他仰起頭,「若我讓妳走,妳會覺得幸福嗎?」軟下心腸的軒轅岳,在這當頭,不
想再堅持著他那食古不化的念頭,也不想去思考陰與陽之間的種種,他只想知道,他的
師妹,在她人生的最後一段日子裡,是否能從她所願。

  「會。」千夜毫不猶豫地綻開笑靨。

  看著她的笑,軒轅岳站起身,褪下身上的外衫罩在她的身上,頭一回違抗師命的他
,沒有攔她,只是在她向他頷首致謝過後,目送她走向殿門。

  「千夜。」發覺她腳下步子不是很穩後,他忽地叫住了她。

  以為他改變心意的她,停下了步子,有些焦急地望著他。

  軒轅岳只是走至她的身旁,握緊了她的小手,「我派式神護送妳去。」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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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9-5 02:08 AM|只看該作者

  夜色將褪,天曦將至,在他一旁的燈座座上,一小截燃燒得將至底的臘燭,焰心不
安分地左右搖曳,他看著它,彷彿看見了千夜那短暫的生命,似乎如它一般,就要走至
盡頭。

  不知該為她悲或喜的軒轅岳,不捨地握緊了手中的綾巾。

  「就因妳知道時日無多了,所以,妳想為自己圓個夢嗎?」
  
  帶著心事的步伐,走來有些沉重。

  與六陰差會晤過後,衣衫上沾了夜露的七曜,不斷回想著方才他們所商談的內容。

  排陽關久攻不克,因此統領陰界大軍的無妄決意繞過排陽關,希望藉由他來為他們
開道,避開沿途上眾術士的阻撓,在他兩腳踏上皇城後,直接為大軍開啟陰界之門進攻
皇城。

  他要考慮。

  因為,只要由他來開道,那麼,他將是帶領陰界攻進人間之人,他雖已與人間脫離
干係,不再屬人間之人了,但在某方面,他也不承認自己是屬於陰界的那一方。他之所
以會回人間,是為復仇、是為贖罪,站在這曖昧的立場上,無論他幫襯的是哪一邊,似
乎都與他的出發點無關緊要,再加上,他的心頭,還有一抹阻礙他作決定的影子。

  那抹影子的名字叫千夜。

  抬首望著樓上廂房掩映的燈火,想起她對他所說過的那些話,他的心房不禁因她而
變得柔軟。

  但在樓上房內,口中不斷嘔出大量鮮血的千夜,此刻卻無暇思考那麼多。

  感覺自己好像要將體內的血液都吐盡了似的,費力吐息的她,疲憊地倚在椅間,拿
出一張又一張的繡帕邊拭去嘴角的血絲,邊將沾滴在椅上的血漬給抹去,她開始擔心,
不管她再怎麼忍、再怎麼藏,再這般嘔血下去,七曜總會有察覺的一日,而他若是知情
了,她該怎麼辦?

  揚首看向涼風舒適的窗外,夏日的熱意已不再,蟬聲也漸漸遠去,夏將盡,秋將至
,她的時間不多了。

  不意往旁一望,不知何時進屋的七曜,正陰沉地勾著一雙眼站在屋內一角,寒意將
他的眼瞳凝成兩潭寒冰。

  這情形有多久了?」壓抑的低吼自他的口中迸出。

  她隨即反應過來,忙把手中沾了血的繡帕往身後藏,但一縷新滑下她唇角的血絲,
卻像是圖窮匕現,藏也藏不住。

  「妳瞞了我什麼?」他震怒地大步上前,扯過她藏放在身後的手,在見著那條染血
的繡帕後,他更是厲色駭人。

  「沒有。」她深吸口氣,頻頻思索該如何全身而退之餘,下意識地不敢看向他質問
的雙眼。

  一指抹去她唇邊的鮮血,他驀地瞇細了黑瞳,一把揪起她,拉著她往外走。

  「走!」

  「上哪?」被他的力道拉得差點站不穩的千夜忙拖住他。

  他簡潔地扔下兩字,「皇城。」

  「去那做什麼?」她惶然地張大了美眸,不住地拍打著他牢牢扣鎖著的腕項。

  他冷聲低哼,「妳擔心我會對妳父皇不利?」盡顧著他會對那些無所謂的人做些什
麼,在她眼中,他就那麼無情?

  「我是他的女兒。」花了好大一番氣力才抽回自己的手,在他嚇人的目光下,她抖
索著身子,邊說兩腳邊往屋裡退。

  「走。」不消片刻就重新將她擄回的七曜,強硬地勾挾著她的腰肢,拖著她往房門
走。

  「我不回去!」慘白著一張芳容的千夜,掙不開猶如銅牆鐵壁的他,情急地在他耳
畔大叫。

  他下定了決心,「我要將妳交給皇甫遲。」向來,他就由著她去,可事事順著她的
後果呢?她這般嘔血已有多久了?她不吃生氣不食黃符又為她帶什麼後患?若是再由著
她去,只怕哪天她不聲不響的死去了他都不知道。

  懷中的她身軀猛地大大一震,而後恐慌地抬胖子,不斷地向他搖首。

  勉力找出理性的他,停下腳步,拍撫著渾身哆嗦的她,一掌抬起她的面頰,而直見
著她心慌的眸心,「妳要活下去。」

  「我說過,我不要──」她抗拒地掩著兩耳,一想到回去後又要被迫吃人,她就百
般無法接受。

  怒氣攻心的他大聲地截斷她的話,「不管是以什麼形式都好,活下去!」

  「把我交給我師父後呢?你要上哪?」不肯依從的她用力捉緊他的衣衫,眼底盛著
滿滿的恐懼。

  「將妳交給他後,之後的事,妳就別再管了。」他一頓,復而甩去眼中的猶豫,「
還有,我與妳父皇之間的事妳別插手。」

  「別把我帶回去……」在他又開始想挾著她步出門外時,無計可施下,她唯有放聲
的喊:「就算回去了我也活不過二十的!」

  房中有片刻的靜謐。

  七曜的臉色轉瞬間變得鐵青,「妳說什麼?」

  血氣激越的她抑下全身的顫抖,小心地自他懷中退出,兩手緊緊環抱著自己,在不
耐的他窮兇極惡地擰著眉又想上前捉她時,她只好吐實。

  「我只有二十年陽壽。」

  本欲上前的七曜,兩腳似被鐵栓牢牢釦住,怔定在原地無法動彈,那穿過他耳膜的
字句,像柄利刃,就在這麼毫無準備的景況下穿刺過他的耳,也不管是否血肉模糊。

  擂鼓般的心音,在他耳畔轟轟作響,在這夜,房中所燃的燈火,依舊搖曳,依舊朦
朧美麗。那夜,川中瑩瑩閃爍的流燦燈火,和她婉笑婷婷的模樣,卻像個欺騙他的美夢
,忽地在他的記憶中消逝得飛快,轉眼間絕塵而去,空留給他一身被棄的揪愁,和怎麼
也抹不去即將失去的悸怖。

  「妳……今年多大歲數?」心跳得極快,他的兩手不禁開始打顫,被矇騙後的噴怒
,像破閘的濤流,在他的心田四處氾濫成災。

  緊咬著唇瓣的千夜忍不住垂下螓首,不想讓他知情這個她極力想隱瞞的實情。

  「說!」他森冷地暴喝。

  「快滿二十了,我生在初秋。」

  她快死了?

  前些天夜裡,她才噙著淚親口告訴他,她想和他在一起,而現下,他卻被告知她已
時日無多?

  七曜顛顛倒倒地退了兩步,神搖魂蕩,不敢置信地瞧著她心痛的臉龐,她那無可奈
何的眸光,投映至他的身上,感覺是椎心的。在這剎那,憤怒、謊騙,全都被他拋至腦
後,眼底心裡存留著的,只是眼前這個看似快凋零的人兒。

  他不禁要責怪自己,為何在她不再吃食生氣時不加追問,為何每回在她面色有異時
不追根究柢,就算她身上藏有什麼天大的祕密,他都可以將它挖出的,他為何不做?為
何,要等到這等沒有回頭餘地的當頭,才來面對這個無法改變的事實?

  「別帶我回去,讓我留在你身邊……」兩手緊掩著口鼻的千夜,忍抑著淚不住地向
他懇求。

  然而他卻什麼也聽不見,他只聽見了方才她所說死刑的刑期。

  才被種植下的柔情,來不及成長茁壯,便硬生生地拔離了心土,縱使不捨,縱使他
極力想將它值回原處,可它卻在離土後就凋萎,一點機會都不給他。往常,她不是一直
告訴他,要給自己一個機會嗎?為何輪到了她時,她卻一點轉圜的機會都不留給他?

  耳邊,依稀還存著她曾說過的那句話。

  我會想念你的,我會一直把你放在心上,不管過了多久,我都會……在心房被絞疼
的那一瞬間,他的天地突地澄明起來,那些自她出現後就一直徘徊在他心頭的疑團,全
都遭他拆解開來。

  她在計算時間,她在製造回憶!她早把之後的事都盤算好了,之所以會逃出幽禁她
的皇城,是因她想掌握人生最後一段的日子,也因此,她才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她怎能這般殘忍?

  「七曜?」見他一逕愣望著她,千夜擔心地輕問,就怕他不改初衷。

  「我不能答應妳……」他喃喃地說著。

  千夜淒清地望著他,許久,她別過面容,不讓他看見滑過頰上的淚。

  「我不是妳的回憶。」低沉而沙啞的黯語,幽幽劃過一室的冷清。

  他不願,只能成為她的回憶。
  
  中元當日,當七曜帶著奄奄一息的千夜來到皇城時,毫不意外地,早就聽到風聲的
皇甫遲,已派出旗下的弟子對他展開攔阻。

  打定主意要一路打進皇城的七曜,因對千夜有言在先,不殺術士,因此他派出大量
的式神,替他去與那些她的同門交手,法力遠高於軒轅岳或燕吹笛的他,也不需陰界大
軍來幫忙,單槍匹馬的他,在前進的路途上,並沒有遇上太多會令他皺眉的阻礙。

  直至軒轅岳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在被急召回皇城時心底就有譜的軒轅岳,聽到他硬闖進城的消息前,早已做好了準
備,不待師尊下令,他已親自來到內城的外頭準備迎接七曜,但在乍見七曜手中的千夜
時,他不禁猶豫起來,該不該動手,以及,該不該違背千夜的意志,讓千夜再次回到皇
城。

  「二師兄?」眼看著他在城外與七曜僵持了好一陣,就是遲遲不出手,心急的敏至
浩忙不迭地在軒轅岳的耳邊提醒。

  他嘆了口氣,「這裡由我來就成了,你與其他的師弟去外城排出七星大陣做準備。


  「外城?」

  「他此次前來,不單是來見師父,他還是為陰界大軍開道的前鋒。」軒轅岳一字不
漏地將皇甫遲的推論轉告給他。「再過不久,陰界大軍就將因他而抵達此地。」

  「我知道了。」知道事態嚴重的敏至浩,一刻也不敢耽擱,連忙率其他師弟上馬出
城。

  將昏迷的千夜安置在一旁,已經做好準備的七曜,抬首遠望著一夫當關的軒轅岳。

  「你不動手?」冷眼瞧了多時,也不見他臉上有半分殺氣,等得有些不耐的七曜一
手扳按著頸間。

  「我……」兩眼不斷在他身上與千夜間徘徊的軒轅岳,在大義與師妹的私情間,極
其難得地搖擺不定。

  該成全千夜嗎?若是千夜知道他與她極力想保護的七曜動起手來,想她定是不樂見
的,但此時若不壓下這個不知是何故而有不可同日而語法力的七曜,只怕待會在外城,
又將因此而有一番苦戰。

  就在軒轅岳遲遲不斷的這個當口,在一旁遠觀許久的皇甫遲,破例地走出宮外,道
袍一掀,身影化若遊龍似地突地掠過軒轅岳,閃身出現在千夜的身旁,不待七曜反應過
來,眨眼間即將千夜擄走。

  當皇甫遲抱著千夜回到在軒轅岳身旁的宮階上時,他先是瞧了瞧面無血色的千夜一
會,再揚首睨向來勢洶洶的七曜。

  「闇響,是我殺的。」皇甫遲非但沒將七曜看在眼底,反倒還大剌剌地提醒他該找
的對象是誰。

  七曜屏斂著氣息,提醒自己得按捺住,逼自己不去理會那些他已知的挑釁,雙目直
落在皇甫遲手中的千夜上。

  「岳兒,帶你師妹回宮。」皇甫遲的目光也沒離開他,只是朝一旁吩咐。

  「是。」早就想一診千夜情況的軒轅岳,忙不迭地接抱過她,但就在他踩著急忙的
步子想要返宮時,遠處的七曜突地朝他大喝。

  「軒轅岳!」

  他腳下一頓,不明地回首。

  「她快死了,你救得了她嗎?」心中懸懸念念的全是千夜生死的七曜,在她即將離
開他的眼前,仍不忘要得到一個能夠落實、能讓他心安的承諾。

  自他眼中看出了掛念與焦急的軒轅岳,實是有些意外會在他臉上瞧到那些。軒轅岳
低首看了看不惜放棄一切也要跟在七曜身旁的千夜,就不知,她是否已經圓了她想圓的
那個夢。

  「回答我!」苦等著一個回應的七曜,不死心地再次揚高了嗓音。

  「我可想法子為她延壽。」他轉過身來,輾想了許久,給了七曜一個不上不下的答
案,只因為,面對已經時日無多的千夜,他也無更多的把握。

  「你發誓一定救她?」只因皇甫遲身為鬼後的仇敵,故而他不能求皇甫遲救千夜,
但軒轅岳這局外人,是他目前唯一能夠求援的對象。

  軒轅岳篤定地揚高了下頷,「當然,她是我師妹。」

  「那就好。」得到了這個能夠壓下他恐懼的答案,在目送軒轅岳抱著千夜的身影消
失在宮階盡頭後,七曜隨即換過了臉,陰森地瞪向皇甫遲,並慢條斯理地抽出身後的大
刀。

  就著夕日的彩影,白晃晃的刀光一閃,口中施法唸咒的七曜,將刀鋒朝天一指,白
光霎時衝上霞霄,頓時颯涼的晚風急來,天際風起雲湧,他再將手中大刀使勁往地一插
,大地瞬間隱隱震動了起來。

  知道他正為陰界大軍開道的皇甫遲,掐指數算不過多久,意外地揚起眉,以全新的
目光審視這個敢直闖皇城的男子。

  「你服食了佛心捨利?」

  刻意隱藏的祕密被知悉後,七曜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靜靜地估量著這個身為燕吹
笛與軒轅岳的師尊,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而在與他交手後,自己是否能替鬼後一報親仇


  「你是以什麼條件與鬼後交換來這一身法力?」不急著與他動手的皇甫遲,對他一
身怪異得緊的法力很感興趣。

  「我的陽壽。」

  鬼後說,因他在陽間時,有高人在暗中為他施法庇佑,因此,他的陽壽多達八十,
雖是被拖至陰界,但他仍有陽壽。在他服食了佛心捨利後,他是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法力
,但他無習法更無半點修為,就算是空有捨利之法也無用武之地,因此,他不惜以往後
五十年的陽壽來交換鬼後親授的術法修為,以期能在短期內獲得他人苦修大半輩子也無
法得到的法力。

  皇甫遲冷冷輕笑,「遺憾的是,恐怕你要白白浪費那些陽壽了。」

  將大刀自地上拔起的七曜,冷肅著臉,將刀鋒直指向他。

  「我要見皇帝。」在今日,他要將過往的一切徹底做個了斷。

  皇甫遲迎風將道袍一振,「你見不到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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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自鬼差在川邊報訊後,七曜在夜色深沉時分離開客棧去找鬼差,進一步與其他六陰
差到指定的地點會合,在與他們商討完畢後,趁著天色未明,悄聲地返回客棧,但才走
進院內未抵樓上客房,卻意外地在院中發現原本早已安睡的千夜,坐在院中的石椅上等他。

  「夜半不睡,妳出來這做什麼?」他快步走近,一手拉住她的臂膀想拉起她,卻察
覺她的衣衫上全是夜露,他不禁要懷疑,她是否自他出門後,就開始坐在這等。

  「方才你上哪去了?」千夜輕輕拉開他為她拍去夜露的大掌,仰起頭,藉著院內的
小燈凝視著他的臉龐。

  他頓了頓,不想說明地別過頭去,「這事與妳無關。」

  「是去與陰界六陰差聯絡嗎?」在川邊見到鬼差後就有所警覺的她,淡淡地把他今
晚出去的目的直接點出。

  七曜低首看著她,在她那雙大眼中,寫滿了篤定與明白。

  原本,他是想將這事隱瞞著她的,但在他已將關於那些的過往交代完後,他再也找
不到理由繼續拖延陰界委派的正事,因他的遲遲不為陰界進攻,六陰差說,鬼後對此也
頗有怨言。現下,她既已知道,那麼那些他倆均不願去面對的現實,似乎,已不該再繼
續維持著假象欺瞞著他倆。

  「對。」他深吸口氣,眼神恢復了她初見他時的冷漠。

  千夜不意外他會這麼說,在等了他一夜,也反覆思索了一夜後,她早就知道他會如
此告訴他,可真聽他親口證實後,她卻又發現,其實她還是私心地希望他別那麼老實地
對她承認。

  「私事辦完了,你也變回原來那個七曜了。」她撫了撫衣衫,站起身與他面對面,
「你說,我是不是也該扮回我公主的身分?」

  「進去裡頭歇著。」沒打算與她討論這事的七曜,反過她的身於推她步出院外。

  然而千夜卻止定住腳步,回過頭一字字清晰地告訴他。

  「我不與你回皇城。」接下來,就是他帶著她回皇城,去找她父皇討個公道,並且
帶領那些陰界大軍朝皇城進攻。

  七曜直視著她眼底的堅決,某種緊附在他心坎裡的東西,在那一瞬間脫離剝落,沉
甸甸地掉了下來,在心湖裡造成了沉重的餘響。

  雪白的小臉在庭燈因風吹火的景況下,一明一暗,讓他想起初次出現在戰場上的她
,那時她也是這個模樣,只是在這陣子與她相處過後,他已漸漸把她身後所背負的那些
給扔棄在一角,盡可能不去想不去看,可現下,曾經存在他們之間,那些屬於溫煦的情
氛,已不知所蹤,原本他倆同走的一道,忽地又岔成了初時的兩路,他倆各據一端地互
踏出一腳,皆無回頭的意願。

  到底還是敵人。

  「鬼後要殺術士,本就與我脫不了干係,況且那些術士全是我的同門,我不能坐視
不理。」她往後退了一兩步,彷彿是想劃開他們彼此的界限。「而你,帶我回皇城,只
想找我父皇一清宿怨,我是他女兒,因此我也不能不管。」

  他緊豎著劍眉,「別說妳想阻止我。」

  「我很想阻止你。」不能由他的千夜,臉上的執著顯而易見。

  為什麼這個女人總不能順遂一下他的心意?

  千夜看了他寫滿慍惱的臉龐半晌,自袖中取出一張黃符,將它貼上包束著的右手後
,開始施咒。

  「妳在做什麼?」愈看愈覺不對勁的七曜,衝上前想阻止她,可她卻突地探出左掌
朝他胸口一擊,逼他退了兩步後,繼續完成口中未完的咒法。

  也曾習過咒法的七曜,在她大功告成後,總算是明白她做了什麼。

  「解開它!」他快步地來到她身旁緊握住遭她封死的右手,試了好一會,卻怎麼也
無法破除她所施的咒法。

  千夜只是淡淡露出一笑。

  他惱怒地將她一把扯過,「妳想活活餓死妳自個兒嗎?」

  「既然無法阻止你,那麼餓死了,就可眼不見為淨。」不在乎拿生命當賭注的千夜
,安然地直視著他焦急的模樣。

  他聽了,厲色霎時佈滿眼眉,不自覺地在掌間用上手勁,遭握疼的千夜又以一掌震
開他,自顧自地轉身就走。

  「妳要上哪?」他很快地來到她的面前阻去她的去路。

  「找六陰差。」她也不掩其志,「我該為人間做點事了。」他才回來,相信六陰差
應當走不遠,現下去追,或許還可追上。

  「就憑妳?」七曜絲毫不介意把事實拎到她的面前要她認清。「上回是妳走運,妳
以為其他的六陰差都像不濟的無豫那般好打發嗎?」

  「總比什麼都沒做來得好。」她雖無法阻止連軒轅岳都對付不了的他,至少在六陰
差那邊她可以為軒轅岳分擔一些,如此一來,軒轅岳也不致忙得分身無暇。

  面色陰睛不定的七曜直瞪著她臉上的那份決然,千夜勉強地扯了扯唇角,隨後閃身
繞過他繼續前行,很快地,一股粗蠻的力道將她硬生生地拖了回來,她微撇過螓首,直
瞧著他忍讓的模樣。

  他咬牙迸出,「我可以不殺術士。」

  她想了想,「這是最大的讓步?」或許他能為她退讓的,最多也僅是這樣了。

  「對。」他將她扯回胸前,壓下胸口激越的氣息將她擁緊,「但其他六陰差怎麼做
,我管不著。」

  達成目的後的千夜含笑地靠在他胸前。

  「放心,我二師兄可以打發他們的。」她最主要的目的,是他這個會令軒轅岳頭疼
的人物,只要能阻止他,其他的六陰差,倒不是她所擔心的對象。

  他猛然探出兩指握住她的下頷,將它用力往上一場,而後俯下身子狠狠地吻住她的
唇,來得太狂烈的吻,幾乎令她窒息。

  「這意思是……」她氣喘吁吁地將他推開一段距離,「下回,我不許再威脅你?」

  「不會有下回。」他說得斬釘截鐵。

  「是啊。」她慘淡一笑,低下頭看著自己撐持不久的身子,「我也沒有籌碼了。」

  「解開它。」七曜拉高她的右手,兩眼直盯著上頭的黃符。

  照他的意思解開咒法撕去黃符後,千夜的身子突地晃了晃,她難受地閉上眼,站不
住地靠在他的胸前。

  「為何妳的身子這麼冷?」他忙不迭地將她抱穩,詫異地撫著她冰涼的四肢,「妳
病了?」

  「你真的很在乎我。」千夜半掀開眼皮,滿足地偎在他的胸口。

  他卻不肯讓她矇混過去,「回答我的問題。」

  「我沒病,只是有些不適……」她一手按著他的胸口讓自己站穩,努力地想對他釋
出笑意,但那笑,卻讓他看得更加難以心安。

  七曜想也不想地解開她手上的束袋,好讓她補充一些生氣,但她卻飛快的抽回手,
邊對他搖首邊往後退。

  「我沒食慾。」

  「妳不能一直都不吃。」已經厭倦在吃食上總要與她爭論的七曜,決定這一回不再
順她的意,就算是勉強也要讓她吃一些。

  在他朝她一步步走來時,千夜收去了所有的笑意,忍不住將藏放在她心底有段時日
的事實抖出來。

  「其實你不需理會我的,在知道我的身世後,我想你應該也明白,以我為人質,是
威脅不了我父皇的。」這麼想讓她活著,就只因為她是他的工具?他明知道在她父皇面
前,她根本就起不了半分作用。

  「別再多話。」兩眉愈斂愈深的七曜,半惱半急地拉住她的右手。

  在他脫去她手上的束套時,千夜將兩掌緊握成拳,他使勁去扳,她不斷搖首,僵持
不下之際,她幽幽地啟口。

  「到此為止了。」

  「什麼意思?」他一怔,隨即瞇細了眼。

  「咱們各奔前程吧,是分別的時候了。」將輾想了一夜的結論告訴他後,在她心中
,有種不知是解脫還是不捨的痛感。

  沒想過她會說這話的七曜,不置信地反覆審視她的面容,可無論他再怎麼想否認,
都只在那上頭找到了她不回頭的決心。

  她的細語緩緩滑過幽夜,「我明白你想復仇的心情,可就是因為我明白,所以我找
不到任何埋由可阻止你去向我父皇討個公道,因此,我不能再與你走在一道。」

  再次被她拎來面前的事實,不知怎地,令他的心房有些刺痛,他緊握著拳心,試著
去忍受那來得猝不及防的離別。

  千夜再三地看了他一會後,不後悔地旋過身子,大步往庭院的那一頭走去,在聽見
他跟上的腳步聲時,她直視著前方,沒有回首地問。

  「你想為陰界殺了我?」

  「真要殺妳,我早動手了。」他鎖住她的背影,在他心頭來來去去的,盡是她往日
為他所做的一切。

  停佇的腳步遲疑了一會,復又邁開,這一回,他沒有阻止她,只是目送著她一步步
地走出他的生命,一如來時,她也是這般悄然無聲地走進來。

  數不盡的悵惘籠住他,被孤留在院中的七曜,每一次的呼息都很急促,每一次,滲
到心肺裡的,都是離別的氣味,都是椎心的疼,他試著將那些融入了他骨血中的感覺都
逐走,可濃得化不開的眷戀,卻又不肯任他割捨。

  她苦求他給自己一個機會的模樣、她總是在他獲得原諒時走開的背影、她俏臉上那
份因他而生的歡喜、她想在他身上貪求些什麼卻總不說出口的心情,一一都化為告別的
昨日,悄然蹲踞在他的身旁,仰首凝望著他……他猛地握緊了拳,揚首大步飛奔出去。

  夜色寂寥的川畔,商家民宅都已閉戶,徒留細柳伴著西天的勾月,在沁涼的夜風間
款款搖曳。

  風兒迎面徐來,腦中空盪盪的千夜拖著步子,每跨一步,都重若千斤。方才,她所
說的那些堂皇大義、是非曲直,此刻她無暇一一細辨,她只覺心頭被生生地鑿了個口,
空了後,就再也無法填滿……石板路上疾快的步伐聲自她的身後傳來,未及回首,七曜
己自她身後抱住她的纖腰,使勁將她拖抱至懷中,她怔了怔,任他紛亂的氣息吹拂在她
的耳畔,而後,他沒有動,她也沒有,時間彷彿停頓在這一刻,兩兩糾纏的身軀,幾乎
要化為永恆靜止的俑像。

  「為什麼?」過了很久後,強忍著劇烈的顫抖,她梗著聲間。

  「原因。」他將她環得更緊,埋首在她的頸間,「妳還沒告訴我妳出現在我面前的
原因。」

  「根本就沒有什麼原因……」藏不住的淚珠自眼眶中跌了出來,她在他的懷中旋過
身,「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七曜沒讓她說完,失而復得地用力吻她,將嚶泣的她頰上的淚都吻去。千夜伸長了
兩臂奮力地擁緊他,在這時,什麼身分、陰與陽都不再重要。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或許,在這座人間裡,沒有人記得他這名小小的統領,但那日他蹲在紅傘旁,為雪
偶圍上綾巾時的模樣,她卻牢牢地擱在心坎上。不管今日他成了什麼,也無論他腳下站
的是哪一方,她只是想似抹伴隨著青山的雲朵,縈繞在他的身畔,就算日後終將消散,
她還是想求得一個短暫。

  只因為,他是她留不住的歲月裡,盡力強留在心上,唯一一段……溫馨的記憶。

  接到皇甫遲十萬火急的召令,軒轅岳將排陽關的戰事全權交給門中第四弟子蒙辛後
,立即帶著敏至浩等一干弟子踏上返回皇城之路,為求爭取時限,一路上披星戴月的眾
人幾乎不稍事休息,直至快抵京城才緩下了前進的速度,進駐皇家驛站稍作停留。

  這日夜靜,敏至浩在其他弟子都已歇息了後,來到軒轅岳緊閉的門房前,輕敲了門
扉兩下。

  「二師兄。」

  門扇幾乎是立即開啟,敏至浩悄聲地步入門內,又趕緊將門給關上。

  「查出來了?」傷勢已差不多復元的軒轅岳,緊閉著眼在榻上盤腿打坐,不需他開
口,也知他的來意。

  「那名戰鬼名叫七曜。」敏至浩低首向他稟報。

  氣息原本平順的軒轅岳,在聽了後,驀地張開雙眼,錯愕地重複那個令他意外的人
名。

  「七曜?」怎麼……會是他?

  「你認識他?」敏至浩不解地看著他的表情。

  滿心愕然的軒轅岳,下了榻後,在房內來來回回地踱著步,不停地思索著他所知的
那個七曜,與上一回那個不但以一箭傷了他,還回以他獨門金剛印的七曜。

  「二師兄?」

  「我沒事。」他煩躁地揚手,「你下去吧。」

  當門扇閤起的聲響自身後傳來時,全盤憶起往事的軒轅岳,忙不迭地走至行李旁,
在包袱中翻找出多年前,千夜曾交予他的一條綾巾,他緊盯著那條曾由他與千夜一同施
法以護巾主安危的綾巾,在巾角一隅果然找到了個令他眼熟的人名。

  自習得了術法後,他很少為任何人施法庇佑安危,獨獨做過的一回,是在幾年前,
是他應千夜之求,為個素末謀面之人施法以護那人性命周全。那時聽千夜說,她要施法
的對象,是個必須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武將,為免他可能會戰死沙場,因此她來求他破
例。

  他忘不了,那時她手執綾巾來找他時的模樣,不明白在術法上從不用心勤練的她,
為何會為一個陌生人而埋頭苦練,進而習成了如何使用式神之法,更在日後術法大成後
,頭一個就暗中派出了式神,好去保護那個聽她說只見過一面的男子。

  但他知道,當時出現在千夜臉龐上的那份光彩,絕不是那座淒冷的安陽宮所能給她
,他也明白,她那份屬於小女兒家羞澀的心情。

  自她派出式神保護七曜的安危後,日日,她靠著式神的回報,得知七曜遠在戰場上
的一切,七曜身旁大小事、喜怒哀樂、一言一語,她所了解的七曜,比任何人都深,而
保護七曜的她,也比從前來得快樂。

  可他從沒想過,那時千夜想要保護的對象,竟會是今日的大敵。

  恍然明白千夜為何會出現在戰場上,以及她又為何會與七曜走在一道後,軒轅岳頹
愕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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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9-5 02:05 AM|只看該作者

   晴日下,滔滔川水拍擊著水中流石,綴起點點剔透水花,將全身浸在水中的千夜,
站在水深及肩的水中閤閉著美目,兩手結印。

  站在岸上遠看著她的七曜,抬首看了看就將升到天頂的燦日,再將目光挪移至自曙
色蒼茫時分就站至川水裡的她,不由得擔心一直都沒睜開過眼的她是睡著了,抑或是怎
了,直在心中盤算著,到底該不該去把她給拉上岸來。

  不一會,站在川中的千夜,身子漸漸往下沉,川水蓋過她的肩頭,泛過了她的下領
,眼看她就將埋覆在川水裡,但她似乎沒有發覺到,又像是沉睡得不自知。

  七曜連忙涉水走至川中,在她整個人都沉至水裡前撐扶起她的身子,將她托高讓她
露出水面換息,但在見她仍是沒什麼反應後,他騰出一手輕拍著她冰涼的面頰。

  「千夜。」他低聲地喚,將她整個人拉靠至自己身上。「千夜?」

  緩慢地張開雙眼的千夜,模樣看來似是很疲憊,她艱澀地扯動唇角。

  「我沒事。」

  感覺自己像抱著一塊寒冰的七曜,在將她捉穩了後,轉身要帶她上岸。

  她輕搖螓首,「還不行。」表面上,她的身子是因川水而變冷降溫了,但實際上她
體內無處不蔓的熱意,卻燒灼得令她有如烈焰焚身。

  聆聽著她虛弱的音調,雖不知她為何要這麼做的七曜,本是想自個兒先上岸等她,
但在端詳了她的模樣一會後,他索性站在原地,抱著她一塊站在川水中。

  千夜軟軟地靠在他的胸前,些許笑意自她的唇畔輕輕逸出。

  「你愈來愈在乎我了。」她微揚起首,滿足地瞧著他的臉龐。

  七曜並沒有開口,只是抬起一手按著她的腦後,將渾身使不出半分氣力的她再壓貼
回自己的胸前。

  「看。」靠在他胸前的她忽地啟口,目光停佇在遠方高聳的青山上。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挑了挑眉,不知她要他看的是什麼。

  「雲守著山,山守著雲。」她出神地看著,眼中溢滿欣羨。「就算是雲朵終有消散
的一日,日後,它還是會再化為雲朵回到山的身邊,而青山,也一定會在原處等著它。


  「妳想說什麼?」他看了看那撩繞在山間的白雲後,低首納悶著她這沒來由的話。

  「說些你不會明白的東西。」千夜淡淡一笑,伸出左手試著將他的胸膛環緊一些。

  她的指觸,她微弱的力道,置在他的身上,是種未曾想過會發生在他身上的感覺。

  他細細品嚐著這份出現在他生命裡的感覺,深深覺得,因她,他多了一片從未看過
的天際,在那片天際裡,有她總是欲言又止的眼神,有她總是藏在唇畔神祕的笑意,她
孤寂的模樣,她不遺餘力想助他解脫往事的熱忱,這是他再次返回人間時從未想過的。

  他們倆,是兩個世界的人,在黎明混著夜色的時分,她隻身來到他的面前,將互無
交集、站在陰陽兩方盡頭的兩人聯繫在一起,而後在這片天際下,他們暫時擱置下身後
之事,有默契地不去想他來人間是為了什麼,她又曾為阻止陰界大軍而做過了什麼,像
個遭合力忽略的現實,被他們有志一同地扔棄在一角。

  但該來的總會來臨。

  結束了那段屬於他過去的歉疚後,他身後的責任,再次窩據在他心底的一角,提醒
著他,別再與她這般耗下去了,他有事得做,可只要這樣擁抱著虛弱的她,他又會忍不
住想將這段時光拖延下去,好讓它再長一些,再讓他多了解她一點。

  「舒坦點了?」當懷中的她開始挪動著身子,捉回思緒的他低首問著。

  「嗯。」千夜點點頭,揚首看著遠處的岸邊。

  抱著她上岸後,七曜與她在樹下坐著,他瞧著她了無生氣的雪白面容一會,拉開自
己的衣襟後便捉來她的小手,想將它覆上自己的胸坎,但她馬上縮了回去。

  「我不餓。」將手緊握成拳的她,將心意表示得很清楚。

  「妳已經很久都沒有進食了。」近來不斷遭她拒絕的七曜,愈看她那張日形憔悴的
面容,也就愈感不安。

  「我師兄留了些黃符給我。」她橫過身子,揚手拉來擱擺在樹下的包袱。

  「那只是鎮住妳的餓感,它並不能飽足。」扶抱著她的腰身的七曜,在她把包袱撈
到後,又將她給拉回來。

  「我不想再吃你。」她笑了笑,自包袱裡拿出個她縫製的束袋,將它套上右手後,
拉扯著袋口的細繩將它束緊。

  「為什麼?」很想替她拿掉那玩意的他,對她為了不想在無意中碰了他而做出這種
東西,心中不禁有陣火氣。

  她輕聳香肩,「不為什麼。」

  「埋由原因都不給?」發現她又開始使性子,他的兩眉愈擰愈深。

  「不給。」

  他再也不想壓抑累積在腹中的埋怨,「妳向來都是這麼固執和任性嗎?」每回只要
她不想,就沒人能強迫得了她,這個公主千金……分明就沒被人寵壞過,她這副硬脾氣
到底是自哪習來的?

  「是啊。」千夜不但應得理所當然,還給了他一記迷人的笑靨。

  那笑意,美麗得讓他挪不開眼。

  不克自持地,他的大掌滑進她帶著濕意的髮中,來到她的腦後將她壓向前,他低下
頭,徐徐緩緩地親吻著她,以自己的唇來溫暖她冰涼的唇瓣,在她的唇上輾轉了好一會
後,他微微撤開,而千夜,只是不語地靜靜凝睇著他。

  他輕撫著她蒼白的臉龐,「我帶妳回皇城,去找妳師門的人讓妳活下去。」

  失望自她的眼中一閃而逝,她偏過芳頰,貪戀地看著眼前以往不可能看得見的種種
美景。

  「可我不想再那樣活下去。」自她踏出宮門的那一刻起,她就決定不會再回頭。

  七曜的面色不自覺地變得峻厲,「我說過妳還不能死。」對她始終都沒有動搖過的
堅持心態,他甚是反感,不肯讓她再為了她所謂為人的尊嚴而真餓死她自己。

  她笑揚著眉,「你說了,就能算數嗎?」

  「當然。」他想也不想,兩手緊握著她細瘦的臂膀。

  他似乎從不知道,他的指節,對她來說又粗又硬,而他的力道,也總是沒個拿捏,
握疼了她,由臂膀直痛至心扉,但他的話,雖只兩字,卻一字字地敲進她的耳,像銅釘
的,也像針扎的,留下了說不出口的印痕。

  她定望著他,不久,唇邊的笑意滲了淒愴。

  「可是,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順著你心意的。」若他開口要她留下,她會留下的,若
他要她活,她也會活的,只是,他怎跟上天抗搏?他不能,她也不能。

  「千夜──」他語氣焦急,還想說些什麼好讓她改變心意或是相信,但她卻順勢一
傾,將整個身子偎靠在他身上。

  「想不想聽個故事?」她側臉靠在他的胸口,凝望著遠方白雲織繞的青山。

  他一怔,不善接觸的柔情,自她身上的體溫渡了過來,暖了他的胸膛,柔了他的思
緒,密密貼慰著他的心口。他揚起一掌,在空中躊躇許久,最終,還是落下,落至她的
髮上,一下又一下地,撫著她未乾的髮。

  輕柔的纖音,在南風中飄揚開來,「在很久很久以前,神界有位大將,在他心愛的
人死去後,依照她的心願將她吃下腹。他將她的愛恨,她所有的悲喜,全都代她嚥下。


  七曜低首靜看著她,在說時,她的目光很幽遠,好似對故事中人的遭遇很嚮往,又
像是故事中永恆的那份感覺,永遠都不會降臨在她身上似的。這時的她,小臉上的神情
就像那回她頭一次見著閨女出閣時那般,好不欣羨,但又不敢奢求。

  他勾起她的小臉,「為什麼說這個?」

  「我想,那個被他吃了的女人,一定可以了無遺憾地走。也許,還很幸福也說不定
。」

  葉梢間灑落的日光,將她總是按捺著的心事映得分明,或許是落寞寂寥,也可能是
渴望憧憬,總之,藏不住,而她這回似乎也無意要藏,像個終於卸甲的武士,褪去了一
直以來披覆在身上防衛的鎧甲,想要療傷止痛地把傷口給暴露出來。

  下一刻,帶有熱意的唇印在她的唇上,想療她的傷,也想解她的孤寂。

  「你在同情我?」她沒有掙動,只是淡淡地問。

  像是受了什麼重話的刺激似的,一番心意卻被她解釋成那般,他沒來由地覺得受辱
,他重重地吻她,帶點放恣也帶點報復,咬在她唇上的力道令她有些疼,她微微一動,
他立即將她捉回來,強壯的胸膛貼合著她的身子,像要把她嵌進懷裡似的,她默默領受
著,在他燙熱的唇舌間,只覺得他的吻似乎和以往的來得不同。

  直至他願撤開雙唇,千夜喘息不定地看著他黑黝的眼瞳,他湊上前,以吻閤上她的
眼,珍惜地吻過她的眉,十指也滑上了她的臉龐,小心地捧著她,而後以額抵觸著她的
額,感受她紛亂的氣息吹拂在他臉上的那份感覺。

  「妳……」他啞著聲,間斷地把話問出口:「找到那個願為妳嚥下一切愛恨的人了
嗎?」

  「我還在找,還在等。」千夜自嘲地笑著,轉過身靠在他的胸前,「但我想,或許
我這輩子都尋不到這麼一個人。」

  覆在她腰際上的雙臂忽地收緊了些,半晌,在他的氣息較為沉穩後,他將她身後的
髮撥至她的胸前,調整好姿勢讓她靠睡著。

  「妳累了,睡吧。」修長的指撥開落在她額際的髮,在她的面容上徘徊好一陣子後
,才心滿意足地擱回她的腰間交握。

  「我會想念這一切的。」她沒照著他的話做,一逕地望著眼前明媚的山景川姿,試
著把它們牢牢地記在心底。

  陪她看著遠處猶如長龍蟠纏的青山,七曜聆聽著她寂寂的音調,心中思緒錯雜翻湧
,那分對她憐借的感覺,又悄悄躡足來到他的心門前,輕輕敲喚。

  「我會想念你的。」她自顧自地繼續說著,「我會一直把你放在心上,不管過了多
久,我都會──」

  未竟的話語,被他掩上小嘴的掌心全都收去,像是要抗拒她口中那份將要來至的離
別,而後他的掌心滑下她的臉龐,與她的左手十指緊緊交握。

  低首看著他們糾纏不放的指尖,千夜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沒看見的淚水,關回
眼眶裡。

  「找到了,走吧!」

  一頭大汗的七曜,在找著了今晚落腳的客棧後,穿過擁擠的人潮,好不容易才來到
人滿為患的小川邊,走至坐在石橋上的千夜身後。

  正與鎮上百姓一塊欣賞川中水燈的千夜,回首看他一眼,在他想把她自石橋上扶抱
下來時,不捨地對他搖搖頭。

  她一手指著水面,「再看一會好嗎?」

  他不耐地皺著眉,「這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中元快到了,鎮上提前施放水燈,
幾盞水燈在水裡飄來蕩去的,這也好讓她一看就是幾個時辰?

  「好看。」她轉回小臉,聚精會神地看著被各色水燈照亮的川面。

  水燈的燈骨,片片都糊上了豔色彩紙,模樣造形也都不同,各形各式的彩燈優雅也
在水波上漂映而過,映亮了幽然不明的川水,也照亮了川畔男男女女的面容。千夜安靜
地瞧著川畔的對對愛侶相偎的模樣,再低首看著水中因波而撞靠在一塊的彩燈,勻淨的
笑意,悄悄出現在她的臉龐上。

  本是迫不及待想帶她回客棧的七曜,不意中瞧見了她歡喜的側臉後,他會意地瞧了
瞧四下,而後有些明白她之所以會不想走的原因。

  「在這等我。」他一掌按在她的肩頭交代,說完又擠出人群。

  不知他要去哪的千夜沒有叫住他,只是安靜地待在原處,過了一會,當身形魁偉的
他再次出現在人群中時,她好笑地張大了杏眸。

  一身武夫氣息的他,手捧著嬌柔粉嫩的水燈,任她橫看豎看,就是突兀得緊,而他
似乎也是這麼覺得,在四下的人們紛紛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時,他更是將一張俊臉繃得
緊緊的,這讓千夜看了忍不住掩嘴輕笑,但在見著了他慍惱的模樣後,她趕忙把露出來
的笑意給藏起來。

  向人借火點燃了水燈後,七曜將水燈交給她,她驚喜地望著他,同時也以眼神無聲
的詢問著,他只是點點頭,帶她走過小坡來到川邊蹲下,扶著她的兩掌陪她一同將水燈
送進水中。

  盛載了她滿滿歡喜的水燈,逐波漸漸遠去,七曜側首瞧著她,兩眼貪婪地想多汲取
一些她此時的笑意,感覺到他注視的目光,千夜轉首面向他,但才這麼一轉首,即被他
吻個正著,她紅著臉連忙推開他,以眼神示意他四下有多少人在看,他只是不以為地聳
聳兩肩,拉著她起身來到橋墩下坐著。

  「高興了?」頭一回討女人歡心的七曜,在她唇邊雀躍的笑意始終都沒散去時,忍
不住側身靠在她的耳邊間。

  「高興。」她滿足地環著他的臂膀,靠著他的肩頭目送他們所放的水燈加入遠方其
他的同伴。

  就在此時,一名混進人間的鬼差,在川岸的另一旁張望,在找到七曜後,立即以一
雙青目直瞪望著他,若有所覺的七曜看見了,倚在他身旁的千夜也看見了,但她別過頭
去,想裝作沒有察覺,不想讓現實闖進此刻溫馨的片刻。

  以眼神打發了鬼差後,七曜不作聲地端詳著她的反應,見她似乎一無所覺,他不自
覺地安下心來,伸手將她單薄的身子環緊一點。

  「還記得那對妳為他們置傘的雪偶嗎?」考慮了許久後,他決定托出往事。

  千夜意外地張大了杏眸,有些不敢相信地仰首瞧著他,他淡淡釋出一笑,以指劃過
她的眼眉。

  「雪融時,他們也融了吧?」

  怔望著他的千夜,從沒想過他會把她認出來,也不敢希望他會把那件小事放在心上
。此時的他,就像漫不經心地在與她談論一件他倆共有的過往,臉上的神態,有些惦念
,他微側著臉龐,似在回想著那時的情景,令她覺得,像條甜蜜的小川潺潺流過她的心
房「嗯。」隔了很久,她才出聲輕應,總覺得喉際似梗住了什麼般。

  就著明暗不定的燈火瞧了她好一陣後,他深吸了口氣,有些不自在地輕吐,「待冬
日到了,再做一對好不?」

  雖然,他並沒有直接點出他想說的是什麼,但千夜仍是聽明了他的話,胸臆間濃得
化不開的感動,今她有些想哭。

  他沒有給她什麼承諾,也從不曾給過半句甜言蜜語,更不像川畔那雙雙對對的愛侶
,會濃情蜜意地訴說些風花雪月,不善應對的他,這個處世拘謹的武夫,只是給了一個
提議,一個很簡單很微小的提議,可僅只是這樣,就讓她覺得這比什麼都足夠。

  「好……」她不住地點頭,他卻穩住她,在她額上印下個暖吻,而後伸手指著那盞
愈漂愈遠的水燈。

  那是一盞他們親放的水燈,也是第一盞讓她首次覺得,這人世間是如此美好明亮的
水燈,千夜看著它漸行漸遠了,火光也融入了川面上一片焰火輝煌,在燈波交映間,再
也找不出它來。

  事前沒半分預兆的,溫熱的血液突地自她腹內一湧而上,她連忙屏住所有吐息,抬
手在胸口連點數大穴,掙持了好一會,才將它給嚥下喉去,隨後,她自袖中掏了張燕吹
笛留給她的黃符,微拉開衣襟一角,將它貼在胸坎前壓鎮她日漸抵擋不住的凋萎。

  「怎麼了?」感覺她突地繃緊了全身,七曜不解地低下頭查看。

  怕一開口就洩底的千夜,只是對他搖首,他看了她一會,除了她微抖著身子外,找
不到任何異常的模樣,但隱隱的,自她氣息間散放出來的血腥味,卻又招來他的猜疑。

  「走吧。」千夜轉身走上小坡,動作飛快地自袖中取了繡帕拭了嘴後,再回頭對他
漾著笑。

  七曜沉默地估量著她那似想隱藏什麼的笑意,但在她想擠出人群時,他連忙扔去心
中的疑惑飛快地跟上她,一手扶護著她的肩頭免得被人群撞著。

  倚著他身畔而走的千夜,在走了一陣後,抬首望去,今晚他們棲居的客棧已儼然在
望,她悄悄地握緊了拳心,感覺她生命的終點,也近在不遠之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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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9-5 02:04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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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拜訪過名單上最後一戶人家後,七曜拎著又挨了打的千夜回到客棧。按理說,將心
結拆解開來後的七曜,此刻心情應當是很不錯的,但他卻面色沉鬱得比往常都來得可怕。

  「別躲。」端著一張大黑臉的七曜,坐在窗邊一手壓著動來動去的千夜,一手想將
沾了跌打酒的濕綾巾敷貼在她的面頰上。

  「不用了……」左閃右閃就是不願合作的千夜,光是聞到跌打酒所散發出來的可怕
藥味,就不安分地伸出一腳想溜下長椅。

  囤積著耐性與她周旋老半天的七曜,在她再度嘗試開溜時,終於毛火地放棄那些屬
於溫柔體貼的東西,粗手粗腳地拉著她的腰肢將她拽至懷裡,一掌用力地抬高了她的下
頷。

  「我都說過不要緊──」在他又想將那條綾巾往她的臉上貼來時,千夜嫌惡地蹙著
柳眉,不死心地推著他的胸膛想掙扎,卻遭慍惱的他惡眼狠狠一瞪,登時她畏縮了一下
,怯儒地垂下了眼睫。

  總算是成功地將綾巾覆上她淤青四佈的面頰後,面色依舊不善的七曜,雖是稍微放
鬆了點在她腰上所使的力道,但他不忘伸出另一條健臂將她摟進懷裡,以免她再度脫逃


  「好臭……」跑不掉的千夜扁著小嘴抱怨。

  「有效。」才懶得管他是什麼味道的七曜,邊說邊瞪了她一眼。

  「囉唆。」她滿心不甘地瞪著雞婆的他。

  「欠揍。」他不客氣地抖揚著一邊劍眉,回答得比她更毒。

  「……」敗給他了。

  「換邊。」一邊面頰敷得差不多後,他在重新上藥酒前指著她的鼻尖向她警告,「
敢動我就宰了妳。」

  只能把所有抗議都吞回腹裡的千夜,沒好氣地僵坐在他的懷中,看他一手緊抱著她
,一手忙著重新在綾巾上頭添藥,她試著動了一下,腰間的大掌立即收得更緊,使得她
只好放棄所有拒絕的念頭,乖乖地看著他忙碌。

  但看著看著,停留在那隻修長大掌上的目光,卻開始緩緩遊走。她的眸光路經他健
碩的臂膀、寬厚肩頭,她仰起螓首,一路看上他那張俊臉,停留在他臉龐上的目光,像
生了根似的沒有再離開過。

  「看什麼?」回過頭想再替她另一邊面頰敷藥的七曜,有些意外地看著她那專注的
眼眸。

  「你啊。」她溫婉地給他一記淺笑,回答得很老實。

  疏雅輕淺的笑意,在她柔美的面容上漾開來,似朵雪中姿態嬌妍的寒梅。

  沒設防的他,在不意中見著那笑意後,胸口的氣息梗窒了一會,他低下頭,試著將
目光迎上她的,見她仍是一逕地直直瞅看著他後,他沒阻止也沒有反對,半晌,他一言
不發地放開手中的綾巾,抬手不確定地撫上她的臉龐,見她沒有拒意後,修長的指尖緩
慢地在她頰上游移。

  些微粗糲的指尖輕撫後,笑意逐漸在她的頰上散去,千夜凝睇著他,讀不出此刻他
眼中的意緒,只覺得那雙黑瞳愈來愈像潭拉人淪陷的池水,在她有些受不了地將目光瞥
開,微偏過面頰想避開他時,他的掌指卻強橫地將她勾了回來,並滑上她的唇瓣來回徐
撫。

  覺得兩頰微熱的千夜,在他俯低了身子,面龐越來越靠近她時,想起了前兩回他說
來就來的吻,她忍不住屏住了氣息,然而這時,他忽地將兩眼一瞥,直瞪向遠處的房門


  「怎麼了?」

  「有客人。」不動聲色的七曜一手按向擺放在身旁的大刀。

  轟然開啟的門扇,在下一刻製造出巨大的聲響。

  「把你的手拿離我師妹遠一點!」一鼓作氣踹開客房大門後,來勢洶洶的燕吹笛,
兩顆眼珠子,死死地定在七曜那隻擱擺在千夜面頰的手上。

  「大師兄?」千夜錯愕地看著這個久違多時的前任師兄。

  她的師兄?

  七曜轉了轉眼眸,側轉過身,打量起這個同是皇甫遲旗下弟子,卻跟那個軒轅岳不
但在氣質修性,還有脾氣上,看似皆差了十萬八千裡的男人。

  「千夜。」踏進房內的燕吹笛,在提防著七曜之餘,不忘對她勾著指頭要她快點離
開那個男人,「過來。」

  「大師兄,你怎會來找我?」滿腹疑惑的千夜才站起身想照他指示的上前,坐在她
身旁的七曜卻一把將她按下。

  「喂,你是聾了嗎?叫你放開她聽到了沒?」對他的舉止看得兩眉隱隱抽動的燕吹
笛,邊撩大了嗓,邊劍拔弩張地挽起了兩袖。

  「又一個不自量力的。」收下戰帖的七曜,不屑地在唇邊淡淡冷哼。

  燕吹笛聽得可是不悅至極,「你說什麼?」他們兩個到底是誰沒去照照鏡子啊?

  七曜噙著一抹冷笑,不介意把話說得更清楚些。

  「說你找上門前也不掂掂自個兒幾斤幾兩。」在鬼後的算帳名單上,只要是皇甫遲
的弟子就都有份,來得正好,省得他還要費力去找。

  腹火全面被點燃的燕吹笛,悶悶低笑兩聲後,躍躍欲試地張握著十指。

  「哼,不過就是個半死不活的,哪來的威風?」被藏冬誆過太多次後,依照慣例的
他,這回還是一樣沒把藏冬的警告給放在心上。

  「等等……」眼看情況愈來愈不對勁,有些明白他們想做什麼的千夜忙要站起來阻
止。

  「是他自個兒找上門來的。」準備殺他交差的七曜,在動手前將她推回原位坐下。

  她連忙抱住他的手臂,「慢著,他是我的前任師兄,他已被逐出師門,不再是皇甫
遲的弟子了。」

  七曜頓了頓,聽了她的話後本想放燕吹笛一馬,但一記來得疾快的掌風,今他忙把
千夜推至窗邊避開,隨即陰森地撇過俊容,以牙還牙地回以一掌之餘,還額外附送了燕
吹笛一記遠比軒轅岳功力來得深厚的金剛印。

  閃過了掌風,卻避不過金剛印的燕吹笛,胸口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掌,止不住退勢地
直退至門邊撞上廂門,他一手捂著胸口,一臉不可思議地瞧著居然也會皇甫遲家傳本事
的七曜。

  止不住的疑惑,開始在他的腦海裡氾濫。

  他不太置信地抖揚著音律,「你……這是打哪習來的法力?」打從他自立門戶後,
他還不曾被哪一路的眾生給傷過,而頭一回開他先例的,怎可能曾只是普通人?

  「與你無關。」揚掌取來慣用的大刀後,七曜動作徐緩地拔刀出鞘。

  「有意思……」燕吹笛抹抹鼻尖,也充滿了挑戰性地攤開十指亮出八張符令準備接
招。

  「停!」被他們遺忘在一旁的千夜,適時來到他們兩人間舉起手大聲喊停,「停停
停……」

  蓄勢待發的兩人,忙裡分心地瞧她一眼。

  「這是我的前任大師兄燕吹笛。」她一左一右地介紹,「這是七曜。」

  「然後?」繼續互瞪著對方的他們,異口同聲地間。

  「然後請你們把手中的東西都收回去。」千夜忙不迭地把這個拉開一點,又把另一
個推遠一些,免得他們瞪著瞪著又動起手來。

  七曜先是看了看燕吹笛,再低首看向千夜懇求的臉龐,他哼了口氣,二話不說地收
刀回鞘後,轉身留了句話給她。

  「我在外頭等著,敘完舊就叫他快滾。」

  「你……」被他那副以千夜自家人模樣自居給惹毛的燕吹笛,聽著聽著又想衝上前
去,但只想息事寧人的千夜,卻拉住他的臂膀使勁地把他給拖回來。

  「你就忍著點吧。」真是的,這也好槓上?

  「忍著點?」外人一走,燕吹笛便馬上發作,立即把不滿的矛頭指向她。「幹啥?
妳的胳臂往外彎啊?」這小妮子是站哪邊的?

  摸透他脾氣的千夜兩手掩著耳,「小聲點,你的脾氣又要上來了。」

  「誰管他什麼脾氣不脾氣?」下一刻,死都改不了臭脾氣的燕吹笛果然又撩大了銅
鑼嗓轟向她,「妳!妳最好是給我說清楚,為啥妳會跟那個半人半鬼的在一起?妳就不
怕他殺了妳?」

  「他不會。」她嘆了口氣,「事實上,他照顧我還挺周到的。」

  他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啊?」

  「意外吧?」她放下兩手,笑吟吟地對他偏著螓首。

  「是很意外……」有些吃驚的燕吹笛愣愣地點著頭,不一會,他又記起他會來這裡
的主因。「不對不對,什麼意外不意外的?妳根本就不該跟那傢伙走在一道!」

  「我與他之間有些私事。」被他吼得很習慣的千夜,無奈地撫著額,聰明地選擇把
話給說在前頭,「大師兄,無論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我先告訴你,我不會跟你走的,
我要留在他身邊。」

  「啥?我千裡迢迢的趕來這……」他怔怔地指著自己的鼻尖,「妳卻趕我走?」她
到底有沒有說錯對象?

  「對。」她輕聲頷首。

  「理由?」怒抖著兩眉的燕吹笛,不肯死心地想討個原因。

  「不說。」

  不說?怕她出了什麼亂子,為她焦急、為她心憂地趕到這來,就只換來了「不說」
這兩字?

  枉作好人的燕吹笛,兩手扠著腰際,費力地大口大口吐著氣,好半天,才努力把憋
到極點的悶氣給壓回腹裡。

  「好……」他恨恨地咬著牙關,「撇去那傢伙不談,我問妳,皇甫老頭是癲了嗎?
他怎可讓妳獨自出門?」

  她一怔,而後勉強地釋出一笑。

  「我是私逃出來的。」

  他又是兩顆眼珠子死瞪得老大,「私逃?」

  「大師兄,我的大限就快到了。」不想讓外頭的七曜聽見,千夜放低了音量。「我
想在我最後一段日子裡,過過我想過的生活,去做我想做的事。」

  腦中有一刻呆然的燕吹笛,張大了嘴,不怎麼能夠接受自她口中所吐出的字句。他
甩甩頭,踱開步子試圖讓腦袋冷靜下來,屈著指頭數算了半天後,仍是算不出個所以然
來,他索性步子一停,扭頭大步踱回她的面前,一把將她的左掌掌心拉來面前,而後又
不死心地再拉來她的右掌。

  仔細看清了她的掌心後,他震愕地定住眸心,緩緩放開了她。

  他啞著聲,一手撫著額,「怎麼……」

  「是真的。」她自嘲地笑著,低首看著掌心上頭幾乎快看不見紋埋。

  「千夜──」猛然回過神來的燕吹笛,急忙地握住她的肩頭。

  然而,她卻趕在他開口前阻止他,「不要像師父那樣救我,我不要。」

  他無法相信地收緊兩眉,「妳真不想活了?」她瘋了嗎?若是不求援的話,她的日
子可就真的不多了。

  千夜拉開他的手,轉身踱至窗前,滿足地欣賞著窗外猶如碧海頃波的綠意。

  「這麼多年,夠了。」

  「什麼這麼多年?妳才多大?妳根本就還沒──」他想也不想地就駁斥,卻在她轉
過身看向他時,梗住了所有的話尾。

  「真的夠了。」她神態安適地交握著十指,仰首凝睇著他微笑,在那刻,絕望和滿
足同時出現在她的眼底。

  呆望著她許久的燕吹笛,從沒想過,他會在她的臉上找到那些神情。

  「大師兄?」千夜不解地看他走至一旁的小桌,取來一支筆,醮沾些許自他懷中掏
出來的紅墨後,即在他帶來的黃符上頭書寫了起來。

  「妳先吃了這個,吃了後身子會舒坦點的。」他忙裡分心地將寫好的一張黃符遞給
她,手中的筆一刻也沒停地繼續在其他黃符上也寫上咒文。

  千夜頓愣了半晌,而後感激地取來黃符,施法燃起手中之符後,她將它擱在茶碗裡
,沖了些茶水後,再仰首將它飲下。

  「把這些黃符帶著,餓了就燒來吃,它能止妳的飢也能護住妳的心脈。」他將寫好
的黃符塞進她的掌心裡,極其難得地端著一張肅容向她叮嚀,「等妳把事情辦完了後,
就來天問臺找我,若是沒法來,知會我一聲,我去帶妳。」

  「謝謝大師兄。」

  「關於那個半人半鬼的傢伙……」交代完與她習習相關的吃食大事後,他將大拇指
一歪,臉色有些臭地指向門外。

  「請你別插手。」她仍是不改初衷。

  聽她這麼一說,知道自己不能多問也不能多管閒事後,燕吹笛再次板起了臉。

  他幾乎是咬著牙吐出,「好吧,妳自個兒多保重點……」為什麼他管鬼管神管妖的
閒事都管得成,就獨獨人這一方面老是不成?

  等在外頭的七曜,在見燕吹笛出來後,有些意外他們師兄妹會晤的時間竟這般短。

  「喂!」踩著悶步直走向他的燕吹笛,毫不掩飾地將還末散去的火氣全都分送給他


  倚在廊上的七曜懶洋洋地轉首瞥他一眼。

  「你是鬼後派來的也好,或是想找皇帝算帳的也好。」燕吹笛亮出白牙,大剌剌地
指著他的鼻尖向他撂下話,「我警告你,你要是傷了她一髮一毫,我會讓你連鬼都當不
成!」

  在聽了他的話後,七曜僅是以冷冷淡淡的目光,慢條斯理地將他上下打量過一回,
半晌,嘲弄地勾揚起唇角。

  「憑你?」真要見真章,只怕這傢伙只能乖乖閃到一邊涼快去。

  「你──」氣得蹦蹦跳的燕吹笛,才撩起了兩袖脾氣猶未發作,豈知根本無視於他
的七曜,隨即轉身步入房內後,當著追上來的他的面將門扇給甩上。

  鼻尖差點被門扇給撞平的燕吹笛,一手捂著鼻,眼眉抽搐地死瞪著門扇,恨不得馬
上踹破這扇門,直接進去找那個囂張得不可一世的傢伙再挑戰一番,但礙於千夜,嘔得
牙癢癢的他無法進去裡頭去踩踩那個竟看不起他的七曜,只能黑著臉,硬是嚥下這口梗
卡在他喉際不上不下的鳥氣。

  隱隱刺痛又自他的胸口傳來,他退了兩步,靠在牆上低首拉開衣襟,對胸前那記七
曜賞給他的黑色五指印,看得是既皺眉又不甘心。

  「臭老鬼……」他齜牙咧嘴地撫著已經痛了很久的胸口,「誆我誆了那麼多次,這
回要說真話,也不事先提點一下……」

  「哈啾!」莫名其妙的冷顫再次上身,令藏冬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正彎身在木槽旁漂洗豆腐的睛空回頭看他一眼。

  「著涼了?」

  他習以為常地揉揉鼻尖,「一定又是有人在罵我……」

  「吃碗豆腐吧,剛撈上來的。」晴空將撈上來的豆腐盛至碗內,一碗泛著濃郁黃豆
香氣,看來綿軟細緻雪白的豆腐,看得餓了一早的藏冬,追不及待地把它搶過來。

  「晴空!」在場的第三者再次發出不平之鳴。

  「好好好……」發覺自己冷落了另一名來客後,晴空笑咪咪地偏過臉,「咱們方才
說到哪了?」

  「說到你是不是還要繼續置之不理。」特意來找他商量,卻被拉來幫忙磨黃豆的神
荼不滿地提醒他。

  「好吧。」晴空一手撫著下頷,想了半晌後,乾脆直接把問題扔給他,「你認為我
該幫哪邊才好?陰界?還是人間?」對他來說,這個問題的答案實在是太難選擇,因此
還是先聽聽他人的意見再說。

  神荼不可思議地張大了嘴,「這還用問?」

  「當然要問。」蹲在一旁猛吃豆腐的藏冬,邊嚥下口中的豆腐邊代答。

  「要不要再來一碗?」招呼客人甚是周到的晴空,接過他遞回的空碗,再替他盛了
一碗。

  「那我就不客氣了。」吃出箇中美味的藏冬,索性大方地往地上一坐,顧不得什麼
形象地開始一碗接一碗。

  「都什麼節骨眼了,你們一個盡顧著製豆腐,一個忙著吃豆腐……」又被人遺忘在
一旁的神荼,氣岔地左指一下這個只會呆呆傻笑的笑臉,右指一會那個亂七八糟的吃相
。「你們到底在想什麼?」

  「味道如何?」根本就沒管神荼臉上是否已經風雲變色了,晴空關心地站在藏冬的
身旁,準備聆聽對他作品的評語。

  「好得沒話說!」吃得一臉幸福的藏冬,佩服地對他豎起大拇指,「幾年沒見,你
製豆腐的火候是愈來愈上乘了!」

  「過獎。」晴空優雅地朝他頷首。

  「你你你們……」神荼那隻定在空中指著他們的指尖開始顫抖。

  「我們都只是旁觀者罷了。」晴空揚首看他一眼,慢條斯理地踱回木槽前挽起衣袖
,準備漂洗其他的豆腐。

  神荼一骨碌地衝至他的面前,「能為而不為,這算什麼神、什麼僧?」

  「說得好!」馬上搶過話的藏冬,咧笑著嘴對他拍拍手,「我們本來就是不務正業
的神仙與和尚。」

  晴空微瞥他一眼,「我不是和尚。」

  藏冬無所謂地揮著手,「你是仙佛轉世。」哎,差不多啦,這傢伙每次都要在名稱
上跟他斤斤計較。

  「那也是上輩於的事了。」他搖著食指將身分撇清,「這輩子我只是個凡人,別把
那麼那些神聖又偉大的擔子加在我的肩頭上。」

  「你知道嗎?」藏冬直皺著眉,「你就是這個不愛負責任的德行最要命了。」等了
兩千年,佛界好不容易才派了個代表轉世來人間,結果咧,這個不認分的代表自小到大
,除了學會製豆腐和念經的本事外,什麼普渡眾生的大願一樁也沒幹過。

  睛空淡淡一諷,「少在這五十步笑百步。」他可不像某個神會自願降級跑去當什麼
小小山鬼。

  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又被涼在一邊的神荼,錯愕地張大了嘴,瞪視著這兩個隨時
隨地都有法子搶走他發言權的一人一神。他氣結地抹抹臉,再次重整旗鼓後,用力地在
他們面前揮著手以爭取他們的注意力。

  「喂,你們到底有沒有聽我在說?」是他長得不夠顯眼高大,還是他倆的眼珠子根
本就看不到他?

  「有啊。」正在閒聊的一人一神,動作一致地轉首應了應他。

  「那就快想想辦法呀!」趕快把主題給拐回來的神荼,在他們又聊起天來前重新提
醒他們一次。

  「有啥好想的?」趴在木槽邊的藏冬挽高了衣袖,將手中的木碗伸至木槽裡舀了一
碗豆腐。「反正鬼後要殺的只是皇甫遲旗下的徒子徒孫,與百姓根本就毫無干係,神界
去摻和些什麼?」

  神荼聽得簡直想跳腳,「但那些術士也是人哪!」

  把責任撇得一乾二淨的藏冬兩手一攤。

  「嘿,他們可都是自願的,誰也怨不了誰。」又沒人拿著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強迫
他們去。

  「可是……」

  藏冬愛笑不笑地聳著肩,「你若真閒著,那好,愛管就去管吧。」他這個吃飽的都
沒撐著,這個天生勞碌命的卻偏愛插手不該插手的事?那就讓他去好了。

  「問題就出在那個七曜……」才被警告過的神荼,支支吾吾地吐出他會跑來這這求
援的最大主因。

  藏冬挑挑眉,「那個半人半鬼的你要真應付不了,就去請郁壘出馬對付他呀。

  「找他?」說到這點他就更嘔了。「那傢伙跟你都是同一副德行!」在來這之前,
他就丟過棲霞山找過郁壘一回了,可那傢伙呢,懶得幫忙就算了,居然直接一腳把他給
踹出大門。

  「那就識相點,別多事的插手管陰陽兩界的閒事,不然……你就只有多多保重啦!
」愉快地揮手恭送他後,藏冬又低下頭埋頭猛吃碗裡的豆腐。

  「你的意思呢?」碰了一鼻子灰的神荼,不抱期望地把兩眼調到比藏冬更愛推卸責
任的睛空身上。

  「你都聽到了。」和藏冬打著同樣主意的睛空,靦腆地對他笑笑。

  逐客令下來後,自來這裡磨了一個早上黃豆的神荼,邊揉著痠澀的肩頭,邊攜著滿
腹的嘔氣,大步跨出晴空製豆腐的小小磨房。

  「喂。」神荼兩腳一走,藏冬立即自碗裡抬起頭。「你真無動於衷?」不會吧?這
傢伙不是挺有慈悲心腸的嗎?還真拒絕了神荼。

  「還輪不到我插手。」接手去磨黃豆的睛空,在石臼裡添了點黃豆和水後,兩手握
著推柄賣力地轉動起石臼。

  「什麼時候你才肯出馬?」登門拜訪,吃了一堆豆腐卻什麼忙也沒幫到的藏冬,大
剌剌地在一旁閒著看著他揮汗。

  「再說吧。」

  「一個和尚也這麼愛擺譜……」他撇撇嘴,一鼓作氣地吃完碗中所剩的豆腐。

  「老鬼。」睛空手中的動作忽地頓住,轉身看了看藏冬身旁空無一物的木槽後,正
經八百地喚著他。

  「嗯?」終於吃飽的藏冬,心滿意足地拍撫著肚皮,並舒適地伸了個懶腰。

  「你把我今兒個要賣的豆腐全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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